朱盏又望向父亲,父亲轻轻摇头,叹了声。

她轻轻放下了筷子,低声说:“爸,妈,我错了。”

秦丽珍起身走到阳台上,拿起铁质衣架,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朝着朱盏的手背拍下去。

“我叫你说谎!叫你瞒着我们去看比赛!”

朱盏不躲,朱国栋眼疾手快将她拉开,不过衣架还是落到了她的手上,一条红杠瞬间漫出来,火辣辣的疼。

“有话好好说,打什么,孩子这么大了,有你这样当妈的?”朱国栋将朱盏护在身后,气急败坏。

“她就是被你惯坏了!”秦丽珍将火气撒到了朱国栋身上:“哦!你当好人,我是坏人,将来她要是考不上好大学,怪你还是怪我?”

朱国栋咕哝:“期末不是考得挺好的吗,哪有这么严重。”

“说谎还不严重?”秦丽珍激动地指着朱盏嚷嚷:“还说什么参加数学比赛,如果不是买菜的时候遇到班主任,还打算一直瞒我们下去是不是?朱盏,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坏!这样不听话!”

“对不起。”朱盏从包里摸出五百块,还给了朱国栋:“爸,这钱我没用。”

“你还给她钱!”秦丽珍火气瞬间转向朱国栋。

“这...”朱国栋看向朱盏,朱盏不住地冲他眨眼睛。

“哎,孩子去省城,总不能屈着,叫别人看不起吧。”

朱国栋终于还是决定帮女儿承接了秦丽珍的怒气:“但是先声明,我之前是不知情的!”

“你们...简直要气死我!”

“消消气,四宝,给你妈倒杯水!”朱国栋连忙给朱盏使眼色,朱盏走到柜子边,拿杯子倒了水送到秦丽珍面前。

秦丽珍看见她手背上的红印子,也心疼,家里就这一个女儿,虽然她平时严厉了一些,但打心眼里还是疼爱她的。

“以前,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秦丽珍叹息了一声,语重心长地对朱盏道:“你喜欢乒乓,小时候你爸带你去过少年宫,去过体校,也让你打过一段时间,但是教练怎么说的,你还记得伐?”

朱盏敛眸,低声道:“记得。”

教练说,她没有天赋,兴许勤能补拙,但是这世上不缺勤奋的人,尤其是乒坛,能冒头在世界赛上拿到名次的选手,天赋与勤奋,缺一不可。

“不是爸妈不通人情,一定要扼杀你的梦想,是老天爷没赏你这口饭吃。”秦丽珍立马又道:“别摆出那个死样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学乒乓的小孩那么多,总不见得个个都是天赋异禀。”

秦丽珍不愧是当妈的,朱盏什么表情配什么想法,她都知道。

“但是你也要明白,那些小孩是在赌自己的前途,他们家庭支持他们去赌,可是咱们家...”秦丽珍顿了顿:“咱们家什么条件,你爸爸每天工作多辛苦,你知道吗?”

“我知道。”朱盏咬咬牙:“对不起。”

除了道歉,她无话可说。

“四宝,妈妈不希望你将来过得辛苦,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你能明白爸妈的苦心吗?”

“我知道。”

朱国栋见朱盏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心疼,于是冒出来当和事佬:“没那么严重,孩子不就是去看了场比赛嘛,没事,就当是期末考第一名的奖励,再说孩子也知道错了,你少说两句。”

秦丽珍哼了声:“既然知道错了,那就把拍板交出来吧,以后不要打球了,把时间精力都放在学习上。”

朱盏猛然抬头:“妈!”

胳膊还是拧不过大腿,朱盏将她的球拍交给秦丽珍的时候,心都要碎了。

球拍是两年前陆礼安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用得顺手,从来没有换过,是她的宝贝。

“妈~”朱盏都要哭了。

然而秦丽珍收走了球拍,半点没有心软,说道:“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将来就知道了。对了,这几天就不要出去了,就留在家里看书学习,把跑出去玩几天落下的功课都补回来。”

就这样,朱盏被关了几天禁闭,沈昂每天一条约她打球的短信,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转眼年关将至,那几天的气温创下了历史新低,朱盏坐在小桌上写寒假作业,抬头,窗外夜色浓郁,寒风瑟瑟,隐隐还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她不禁捻了捻衣领围脖,将低温的手放在嘴边呵暖呵暖,等手温回暖以后,继续做题。

“四宝,吃饭了。”外面传来秦丽珍的声音。

“哦。”朱盏放下笔,走出房间,秦丽珍将饭菜端上桌,电视上还放着新闻联播,说北方这几天连降暴雪,好多条公路都因为暴风雪封冻了。

“越来越冷了。”秦丽珍在桌上摆了筷子,不忘叮嘱朱国栋:“你下矿的时候多穿点。”

“我知道。”朱国栋关掉了电视机,坐到桌前。

朱盏坐上了桌,还听见秦丽珍念叨着:“不晓得今年会不会下雪。”

南方小城,几乎不下雪。

但是朱盏出生的那年下过一场大雪,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只能从照片里面看到,那场大雪前所未有,整个南城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后来的十几年,朱盏从未见过雪。

“四宝你晚上冷不冷,妈妈再给你加床被子。”

“不冷。”

朱盏一言不发吃完饭,说:“我回房看书了。”

“嗯,仔细点。”

朱盏进屋的时候,还听见朱国栋说:“这孩子越长大,话越发少了,有啥想法,也不会给大人说。”

“你还不知道她什么德行,闹别扭呢。”

“这样闷闷不乐的,终究不是办法,要不你还是把拍子还给她,偶尔打打球,还能锻炼身体。”

“ 我告诉你,你别给我怂,就这一次,我一定要把她心里烧的这把火给按下去。”

“唉,你何必呢!”

“我现在不狠,难不成让她将来恨我啊?”

......

朱盏闷不作声地关上了房间门,坐到书桌边,翻开练习本。

窗外寒风呼啸,她在草稿纸上写下了一行公式,心思就不在作业上了。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橙黄色的乒乓球,将草稿本折叠展平,拍了几下,球滚落到了墙角边上,朱盏起身走到角落边,俯身将球捡起来。

看着掌心里橙黄的乒乓球,朱盏沉默了约莫三分钟之久,用力将球重重地掷了出去。

“啪”的一声,球落到窗棂上,弹开,滚落到了另一边。

朱盏深呼吸,平复翻涌的情绪。刚刚发泄一通之后,心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糟糕。

就在这时候,手机在桌面震动了一下。

是沈昂发来的短信,字里行间还穿插着一堆乱码,多半是他发的表情。

朱盏的手机收不了表情,所以表情就成了乱码,看着一堆莫名其妙的字符,她心下更加烦闷。

“见一面行么?”他苦苦哀求:“我真的想见你,特别想。”

在此之前,沈昂给她发过很多短信了,内容大同小异,想跟她见面。

朱盏不想告诉沈昂自己被禁足了,只告诉他,作业有点多,没时间。

她心情不大好,不是生母亲的气,只是在跟自己过不去而已。

这几天的状态不好,她不想让这种糟糕的情绪影响到沈昂,宁肯自己一个人呆着。

“在不在,我给你打电话了。”

没有收到朱盏的回信,沈昂继续短信轰炸。

“在的,在写作业。”朱盏快速编辑了短信发给他:“有事么?”

有事么?

沈昂趴在房间里做单手俯卧撑,看到消息的时候,手臂力量不济,直接趴在了地毯上。

他仰身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着,汗水顺着他的修长的眉眼鬓间缓缓滴落。

一定要这样生硬?

沈昂闭上眼睛,将手机的下角重重地往地上砸了砸。

烦躁。

从省城回来以后,她对他就是这样一副不死不活的态度,甚至让沈昂感觉,之前发生的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幻觉。

镜花水月,过眼云烟。

沈昂感觉自己的心里仿佛有一百只猫同时挠他,他恨不得立刻跑到朱盏面前,发狠用力地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躲着不肯见他,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她生气了?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喜欢一个人,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甜蜜,做什么都得劲儿,哪怕什么都不做,恨不得每一分钟,每一秒都可以无限地拉长。

然而分开了,才知道何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现在已经不是三秋,而是很多很多秋,他觉得他都要思念成疾,病来如山倒。

不晓得某人会不会跟他一样。

几分钟后,沈昂的电话打了进来,朱盏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接起了电话。

“到底要怎样才肯见我。”他的声音有点喘,还有些哑。

“沈昂。”

“你说,怎样才肯见一面,只要你开口。”

朱盏的心头突然泛了酸,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夜色深沉,寒风凛冽,马路上除了偶尔呼啸而过的汽车,鲜有人迹。

“...你有事吗?”

“有。”沈昂说得格外坚定。

“什么事。”

“想你...的事。”

在朱盏沉默的半分钟里,沈昂的耳垂都结成了樱桃,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白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他不等朱盏回答,就用力挂断了电话。

他又在房间里转着圈子小跑起来,发泄着心里的躁动和不安。

“我日我日我日!”

觉得运动量还不够,发泄不够,沈昂干脆又躺地上开始仰卧起坐。

在他一口气没停做了50个仰卧起坐以后,朱盏的短信进来-----

“沈昂,如果今晚下雪,就见面吧。”

第26章 下雪了

如果今晚下雪, 就见面吧。

朱盏编辑完这条短信发过去,就后悔了。

下雪是不可能的, 沈昂肯定以为她在耍他。

南城已经十多年没有下雪了, 今晚也不会下雪。

朱盏看了会儿书,有些累, 从书桌里拿出一个透明的玻璃小瓶子, 瓶子里装满了斑斓的小星星,她抽出一根彩条, 熟练地又叠了一个,放进了瓶子里。

满了, 可以许愿。

鹅黄的夜灯下, 朱盏摩挲这玻璃瓶, 心里隐隐地刺疼。

都已经这样了,许愿还有什么用,妈妈不可能把球拍还给她, 更不可能同意她继续打球。

以后的生活,可能会很无聊。

没有乒乓相伴的日子, 真的很没劲。

似乎已经好久没有见过沈昂了,不想念是不可能的。

那就许愿,今晚下雪吧。

砰, 砰砰,房间门被敲响了三声,但是声音很低,不是秦丽珍, 秦丽珍敲门的时候声音很急促,不会这样间断几下,尽可能保持温柔。

是爸爸。

朱盏立刻将玻璃瓶放回抽屉里,蹭蹭蹭跑过去打开房间门,朱国栋谨慎地回头看了看卧室,低声对朱盏说:“来厨房。”

朱盏跟着他走进厨房,只见他神秘兮兮从碗柜上方取出一个物件。

当朱盏看清了,那是一个崭新的红双喜球拍,她激动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差点尖叫出声!

“嘘!别被你妈妈听到。”朱国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说:“她藏了你的拍子,我没找到,买了一个新的,我也不会选,不知道好赖,你看看怎么样。”

“谢谢爸爸!”朱盏兴奋地接过球拍,抚摸着上面的胶粒,她甚至都要怀疑,刚刚许错了愿望。

“藏好,不要让你妈发现。”

“嗯!”

“不准耽误学习!”

“不会的爸爸!”

朱国栋笑了笑,走到窗边,伸了个懒腰,说道:“唷!居然下雪了。”

朱盏呼吸一顿:“什么?!”

朱国栋指着窗外,笑道:“下雪了。”

朱盏连忙跑到窗边,趴在窗外上朝外探看,果不其然,几片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并不是特别明显,落到地上便消失无踪。

她连忙将手伸出窗外,倏尔,有一片不规则的雪花落到她的掌心,轻柔如鹅毛,冰凉的触感却让她的心鼓噪起来。

“爸爸!”朱盏猛地回头,冲他兴奋地大喊:“下雪了!”

“这么开心?”朱国栋走过来,跟她一块儿趴在窗边,温柔地笑说:“也难怪,十多年了,你还是第一次见到雪吧。”

不等他说完,朱盏一跃而起,匆匆跑回房间,但是很快,她又跑了回来,抓起了案板上的乒乓球拍,兴奋地大喊:“谢谢爸!”

看着她欣喜若狂的模样,朱国栋怎么感觉,她心心念念的乒乓球拍似乎还比不上一场莫名其妙的雪?

-

小夜灯将整个房间烘得暖意融融的,朱盏抓着手机趴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二十分钟,半个小时...

手机屏幕始终黯淡着,沈昂没有再给她发过消息。

朱盏将手机放下,仰躺在床上,蹬了蹬身边松软的棉被,心里空落落的,目光望向窗外,雪已经止住了,刚刚突如其来的几片雪花,宛如南柯一梦。

在南城,下雪本就是一件稀罕事。

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几片霜花,转瞬即逝,他可能并未察觉。

心里的躁动和兴奋一扫而空,冷静下来,朱盏又觉得自己有点蠢。

叫你胡乱许愿!

叫你作!

朱盏叹了声,准备关灯睡觉了,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朱盏身子跟着一颤,只见屏幕亮了起来。

沈昂:“你家对面小河边。”

电话脱手而出。

她匆匆忙忙踏上拖鞋跑到窗边朝外探看,夜色静谧,街道两旁空寂无人。

方才的那几片雪花早已经消失无踪迹,可他说,在你家对面的小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