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察觉了她的疑惑,坐她旁边的温时迁低声解释道:“就最早和你见过的随安然,她怀孕了,身子重,行动不便。这几天雪又下得那么大,老爷子细腻,让他们今年自己在家过。等年后,你慢慢就能见到了。”

话落,又怕她多想,补充了句:“你别误会啊,温家的人性子大多随性,并非怠慢你。”

“没有。”应如约举杯,大方地笑了笑:“我来这,也只是想见见他的家人,看看他从小生活的地方。”

温时迁笑起来,心照不宣地和她碰了碰杯。

饭后温时迁小坐片刻,傅家司机来接,她便先走了。

她一走,客厅只有酒意微醺的老爷子,以及她和温景然。

温景然从回来起,话就不多,温时迁一走,他指了指桌上那副茶具,低声道:“如约,你给爷爷泡杯茶醒醒酒。”

地毯上有柔软的蒲团,应如约应了声,盘膝坐在桌前,开始煮茶。

老爷子落在电视屏幕上的目光此时才转过来,在应如约身上微微停留了片刻,笑着问:“这次回来,留几天?”

“初四早上走。”温景然翻着报纸,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初四晚上有个直播访谈,不能缺席。”

老爷子沉吟片刻:“那下一次回来呢?”

他的声音醇厚,每声都似擂鼓之声,有轻微余声,嗡声不绝。

温景然挑眉,没抬头,把问题踢给了如约:“这你得问她。”

突然被皮球踢到,应如约险些被茶壶烫着手,她拿稳茶壶,抬头看了眼目光沉蕴的老爷子,想了想,扬起唇角露出个格外标准的笑容:“有假期随时能回来,您这边方便就行。”

温老爷子今晚这才第一次露出笑来:“你比景然懂事多了。”

“我都这个年纪了,见一次少一次。”他低声叹息,接过应如约递来的茶水,轻吹了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温景然是所有小辈里性格最固执尖锐的,当年说报考医学院就报考,离了温家说不回来就不回来。

数年下来,即使是温老爷子,这臭脾气也被他治了个七七八八。

他的眼神温和下来,看应如约手法娴熟的亨茶,过滤,满意地点点头。

这个女孩,挑不出什么错来。医学世家,身世清白,和景然也算般配。这次见了,举止有礼,行事大气,端的也是落落大方的仪态。

温景然没作声。

看到温老爷子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满意,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弯了弯唇角。

——

晚上睡在温家老宅,辛姨提前换过了床单被罩,等两人进屋后,又上来一趟仔细地问了问有没有什么需要。

确认小两口没什么缺的,这才安心回了房。

应如约送辛姨出去后,关上门,刚转身,就被身后不知何时跟上来的温景然压在了门后。

他握着她的下巴抬起,低头吻上去,吮她的唇,勾她的舌,吻得她意乱情迷气喘吁吁了,这才舍得放开。

他鼻尖抵着她的,问:“累不累?”

应如约“嗯?”了声,没听懂他问的是什么。

“装好学生累不累?”他低声笑起来,捏着她的下巴断断续续地吻着她。

回来这个地方,对于应如约而言,是束缚。

他明白。

“没有装。”应如约抬手抵住他又要吻下来的嘴唇,一双眼满是流星:“有些陌生,所以放不开。”

她踮起脚,勾住他的后颈,迎上去,咬着下唇,有那么几分故意:“我以为你问的‘累不累’,是还有没有体力的意思……”

温景然挑眉,鼻尖蹭着她的,压低声音,问:“你听着有些失望?”

应如约在他面前都快怂出惯性了,立刻否认:“没,我只是想知道除夕守不守夜而已。”

来不及了。

温景然弯腰,托着她的腰背和腿弯,打横抱起:“不守夜,守你。”

第105章 他站在时光深处104

除夕夜被翻来覆去守了好几遍的人, 只在临睡前朦朦胧胧地听到了远山上寺庙师傅撞响的钟声。

让她精疲力尽的始作俑者在她耳边, 低声地道了句:“温太太,新年好。”

忘记有没有回应了,只记得今早醒来睁开眼,有温润的天光透过窗帘落在地板上。

万籁俱静, 她盯着那抹光出神良久, 身后观察了她一会的人开口问:“起来还是再睡会?”

应如约循声看去。

温景然倚在床头, 手指夹着书页和书脊,正在看书。他那侧的台灯灯光调到最暗, 难得的……见到他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框眼镜。

他侧目,见她盯着眼镜瞧, 顺手取下搁在床边。手里的书也被倒扣在了腿上, 他倾身:“老爷子在等你一起吃早饭, 晚点再睡,嗯?”

应如约仍旧有些混沌的脑子在捕捉到“老爷子在等你一起吃早饭”时,瞬间清明:“你怎么不早点叫我!”

温景然仰头看着几下掀开被子起来,从他腿上跨过去, 慌慌张张冲进浴室的人,微挑了挑眉,低声回答此刻已经听不到他说话的人:“还不是因为舍不得……”

应如约花了几分钟洗漱,洁面, 快速收拾好自己,和温景然一起下楼。

意外的是,除了坐在客厅看报纸的老爷子以外, 客厅里还坐了一位年轻男人。听见动静,他转头,仅是一张侧脸,眉目神韵和温景然就有四分像。

应如约怔了怔,悄悄扯了下温景然的袖口,悄声问:“你二哥温景梵?”

温景然一笑,算是默认。

温景梵来了,随安然自然也来了。

相比较今天才算正式见面的温景梵,应如约对之前在梵音寺就有过一面之缘的随安然更加熟悉一些。

许是看出应如约有些拘谨,随安然把牛奶递给她时,低声问她:“还记得我吗?”

“记得。”应如约对她颇有好感,只是随安然看着和她差不多年纪,她那声“嫂子”怎么也叫不出来,正无措着,她主动解围:“跟景然一样叫我安然就好。”

应如约点头,在她温和的笑意里默默红了耳朵。

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手足无措。

面对温老爷子,她是做足了准备的,所以一举一动都能做到落落大方,不露怯也不藏拙,尽善尽美。

可妯娌之间该怎么打交道……她就完全没有经验了。

“本来,我昨天就该来的。”她小声的,尽量把声音压得最低,不去影响两个男人的交谈:“往年过年,没有特殊安排,我和景梵都会来这里。今年是例外……”

她瞄了眼肚子,弯起眼:“A市今年雪下得密集,出行也不是很方便。所以只能今天赶早,来欢迎下你。”

“谢谢。”应如约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发烫的耳朵:“新年快乐。”

饭后,温景梵和温景然在客厅陪老爷子小坐。

随安然就带着应如约去小客厅叙话,说是小客厅,其实就是个有落地窗的小阳台。

说是随意聊聊,就真的是随意聊聊。

两个人从A市今年反常的大雪聊起,聊到A市有那些适合游玩的景点时,随安然轻拍了下额头,失笑:“我忘记你大学就是在A市念的医学专业了。”

于是,两个人的话题又换到了医院,彼此的工作,格外投机。

温景梵进来数次,都没能打断她。

不知道第几次无功而返后,倚在门边的温景然不怀好意地笑看着他:“和我老婆抢人?不太好抢。”

——

晚上,吃过晚饭后,温景梵和随安然返程回市区。

随安然明早有产检,住这里,太不方便了。也直到这时,应如约才知道,随安然今天过来,是特意陪她的。

温景然被冷落了一天,等到她回房,已经洗完澡穿着浴袍在看书了。

书还是早上那本书,已经快看完,被他用手指压住的书页薄得只有浅浅几张。

忽然安静下来,仿佛今天一天的热闹都是她梦境里的一幕戏一样。她站在门后,看着灯光下的温景然,一下子涌上来的倦懒让她动也不想动。

她蹭掉鞋子,掀开被角钻进去,揽住他。

温景然本就靠着床沿,她钻进来侧身躺着,看着随时都会掉下去。他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胸前。

应如约的耳朵贴着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平稳又有力。她低眸,目光落在他翻看的那本书上。

素白的书封,铅字清晰,不知道讲了一个什么故事,书从包装到排版都简洁得没有一丝花哨的东西。

她看了几行,就没了兴趣,仰头去看他:“怎么不戴眼镜了?”

温景然翻过一页,淡声回答:“你早上看我的眼神不太友好,所以不戴了。”

不友好?

他哪里得出的结论?

她只是很少看到他戴眼镜,多观察了几眼而已。

“都聊了什么?”他放开书,只剩几页没看也不管了,他身子往下滑了寸许,揽着她钻进了被窝里。

“聊了很多很多……”

温景然“嗯?”声,有些兴趣:“比如?”

“比如你不是温家最晚成婚的人。”应如约笑起来:“再比如,你们温家的人好像都特别喜欢闪婚,安然是这样,听说时迁也是。”

说到时迁,应如约其实好奇了好久:“我不好意思问安然,怕她觉得我太八卦。昨晚我们刚进屋的时候,不是听到时迁和老爷子争论傅征和傅衍嘛,这之间是有什么兄弟相争的故事吗?”

温景然曲指弹了一下她的鼻尖,无奈笑道:“这就不得不说到老爷子的专政专制了。”

应如约竖起耳朵,洗耳恭听。

“傅家和温家有生意往来,关系不匪。傅征和傅衍是堂兄弟,不过两家路数不同。傅征是现役海军,老爷子有大爱大义的英雄情节,所以格外属意傅征。不过没等老爷子安排两人见一面,时迁就把傅衍带回家了。”

真可惜……

还以为会有豪门的兄弟相争戏码。

她不说话,温景然反而催她:“还有什么想问的?”

应如约摇头,正打算推开他去浴室洗澡,刚一动。温景然揽在她腰上的手忽然收紧,紧接着,他长腿一迈,严严实实地压住她的双腿。

一个天旋地转后,他已经压在她的身上,眼里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看着她,沉了声音问:“故事讲完了,报酬呢?”

应如约:“……”报个球!

腰到现在还酸着,腿间也一样不适。

她盯着温景然那双眼看了许久,确认他是认真的,大脑空白了一瞬,生硬的转移话题:“你刚才看的是什么书?”

“还想听故事?”温景然挑眉,指腹从她眉间拂过,拂走她的倦色后,拥着她换了个姿势,倚着床头把那本书重新拿起来。

“不算出版物。”他把书页合起,仔细小心地拆开包在书封外的封皮,让她看清真正的封面。

空白的纸上,有流水一样的毛笔字,占据了大半封面。

他把书重新翻开,从目录开始给她讲解:“是有关03年爆发的非典疫病。”顿了顿,他弯唇,笑容却有些浅淡:“但更像一册生存笔记。”

应如约顿时沉默。

03年非典爆发时,她还小,华姨还没到应家照顾她的饮食起居。疫病刚开始爆发的时候,S市还很安全。

那天放学,她看见应爸爸出现在她的教室门口,还来不及惊喜,就看到他手上拎了个小行李箱。

她被应爸爸牵着一路到办公室,见到班主任。

她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对班主任说了那样一番话:“我们家一家都是医生,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都要留在医院,为病人也为医护人员争取打开一条绿色通道。一旦S市出现一例非典患者,医院都会变成最危险的地方。如约实在没人照顾了……”

那应该是她第一次察觉爸爸身上肩负的重任。

她不敢说话,掉眼泪也不敢,乖乖地接过自己的行李箱,看着爸爸半跪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地模样,还要安慰他:“我会听老师话的,爸爸你早点来接我。”

后来,第二天学校开始戒严,不允许外来人员进入。

应如约的学习环境封闭,只是发现教室开始每天中午要撒上消毒液,每天听到的都是同学上学后交流哪里哪里发现了几例确诊,死亡人数又升高到了多少,谁谁谁家的谁被医院隔离。

所有人人人自危。

“A市当年是重灾区。”温景然翻着书:“时间有些远了,记不清学医是之前还是之后的事。”

他用指腹磨蹭着她的脸颊:“有些遗憾当年没能站在第一线,看完这本书后又想,如果当年我真的是前锋,恐怕就没有我跟你的以后了。”

“我当年在老师家住了很久,偶尔能和爸妈通上电话,但很少。”她知道他们很忙,也习惯了等他们的电话,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

她对当年的事所知也甚少,那时年幼,那件事在当时对她的冲击是很大,就像是海上忽然来了一场暴风雨,雨过天晴。

她不会想着去在意暴风雨来临时,守在堤坝上的人做了什么,是否被洪流卷走,她关心的是天晴以后,她就能回家了。

应如约觉得很惆怅,情绪低落:“像03年这样的疫病,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爆发。”

那时候,她们在岗在位的所有医生,就是前线。

有第一时间被感染的危险,也是最后一道消灭病毒的屏障。

“如果啊……”应如约仰头看着他:“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得答应我,做什么决定都别瞒着我。”

她不小了,知道承担后果,也能承守堤坝。

她不能用自己去约束他,如果真的有一天,他们都需要在第一线面临各种选择,或面临生死。

她只希望自己不是最后知道的那一个,所有的选择她都想风雨同舟,共同面对。

他的信仰,已经不止是他一个人的。

第106章 他站在时光深处105

年初二, 大风。

雪断断续续下到傍晚终于晴了, 夜色卷了边, 露出一丝透亮的蓝来。

老爷子吃过饭在阳台抽了根烟,望着天色对屋里抱着书看了一天的应如约道:“明天天该晴了,你让景然带你出去玩玩。”

从除夕夜回来那天起, A市的天气都算不上太好, 断断续续的雪, 凛冽的风。还没出年假,电视台已经开始播报各地开年有些不太乐观的天气情况。

北方山区的边境小镇, 雪灾严重。眼看着, 这冷空气一路南下,若是这几日还这么不停的下雪,A市很快也要变成被低温,暴风雪肆虐的灾区了。

温景然倚着沙发靠背,在削苹果皮, 闻言, 觑了眼专心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应如约,提醒:“爷爷跟你说话呢。”

应如约回神,“啊”了声。

“明天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温景然把削好的苹果切块,用小刀的刀锋挑起, 怕割到她的嘴唇,指腹压着一侧刀锋,喂给她:“滑雪场?登山?”

老爷子推开落地窗迈进来,“嗤”的一声, 笑得讽刺:“难怪一大把年纪了才找到老婆,连着下了几天的雪,你领你媳妇去爬山,这山上的道能走?”

温景然没理他,又切了小块苹果,压着刀锋喂给她:“那就滑雪场?”

温老爷子冷哼一声,显然是和他抬扛抬到底了:“滑雪场天寒地冻的,能有什么情调?”

应如约夹在中间,尴尬得不行。

去哪对于她而言都没有关系,她和温景然之间通常她都是习惯性服从安排的人。说好听点是随遇而安,说难听点就是毫无主见……

她眼巴巴看了眼温景然,寻思着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

幸好,有个救场电话及时进来。她内心欢喜,连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也没在意,接起凑到耳边。

对方仿佛对应如约这么快接电话有些诧异,呼吸声微顿,嘀咕了句什么,在应如约先开口询问时,自报家门:“是我呀,曹星。”

应如约一怔,险些没有反应过来。

曹星是A大附属医院麻醉科的医生,和应如约同批实习,最后留院的。

她回S市后换了一次手机号,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前同事都互相留有微信联系,A市和S市相距甚远,电话联系实在少数,是以换号码后应如约并没有大张旗鼓地群发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