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病床边坐下,握了她的手,放在唇边,微笑:“朗儿,睡得好吗?”

一如从前的每一次。

“小懒虫,睡了这么久,还不想醒吗…”

声音里有着常人永远难以企及的温柔情重。

第一缕曙光照拂上她的容颜,那样安静而柔美。

如果当初,就那样不管不顾带走她,又或者,铁下心来彻底藏住自己的感情,一切都会不同。

是他的优柔迟疑,夺走了她的微笑。

林射闭上眼,藏住所有伤痛与苦涩的情绪。

他站了起来,松了她的手,放开那温暖。

帮她拉好薄被,再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轻轻一吻。然后转身离开,没有停顿,也没有回头。

平稳的开着车子,手很稳,表情极淡。

一直往四季酒店的方向,那里,早已经是宾客云集,K市的各大媒体也已经蜂拥而至。

一个小时后,他的婚礼,将在这里举行。

那一场婚礼,盛况空前。

林射与乔语千的婚礼,又怎么会少得了热闹排场。

一时之间,成为诸多媒体争相炒作的焦点。

很多人认为,这只是一场纯粹的利益联姻。

毕竟林乔两家的影响力,有目共睹。这样一场双赢的联姻,实在很难让人联想到利益之外的东西。而感情,在这样的婚姻中,更是成了奢侈而可笑的东西。

可是,当看到新娘娇羞幸福的美丽笑容,以及新郎温雅体贴的举止之后,一切,都不再确定了。

她偎着他,巧笑抬眼。

他搂着她,温存垂眸。

没有人能否认,那是一副极美的画面。

即便新郎新娘度蜜月去了,众多报刊的封面仍是他们婚礼上相拥的照片。

雅筑看着手中的杂志,无疑那是一对璧人,男的俊朗卓绝,女的温婉美丽,这张照片在各家媒体上广为流传。

月月一面帮朗儿擦着身子,一面笑道:“阿姨,林射他们现在应该在瑞士了吧,他们还真是相配。”

雅筑笑笑,没说什么。

美丽的事物总是更有说服力,更符合人们心目中王子与公主的假想。

所以,世人只看到新郎唇畔清贵的微笑,而忽略他过于平静的眼底,太深太沉,没有一丝可以解读的情绪。

那并不是一双应该属于新人的眼,分分明明的,不染一丝喜色。

她起身,接过月月手里的毛巾,拉起女儿的手:“我来吧。”

却突然定住,屏息等待。

月月奇怪的问:“阿姨,怎么了?”

雅筑又停了几秒,才自嘲的笑笑:“没什么,大概是太想了,刚才竟然都出现幻觉了,感觉朗儿的手动了一下”

她的话语,生生顿住,几秒钟后,她几乎站立不稳,甚至忘了按铃,跌跌撞撞的往门外奔去:“医生”

不是幻觉,她肯定。

朗儿的手指,微微颤动。

第四十一回

有光束,照射着她的眼睛,林朗难受的闭了闭眼,转开了头,却发现自己全身虚脱一般的无力。

一片陌生的白,印入了她的眼帘,这里,并不是她熟悉的房间。

她困惑而费力的回想找寻着,思绪并不是很清明。

“林太太,恭喜,你女儿已经清醒过来了,身体的各项机能现在看来也很正常,但暂时还不能出院,我安排一下,明天再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医生拉开了病房的门。

“谢谢,谢谢你医生…”雅筑已经是喜极而泣了。

“朗儿,朗儿!你醒了是不是?你吓死妈妈了…”她奔进房里,扑到女儿的病床前。

林朗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浑身无力,雅筑忙和月月一起扶她坐好,再将枕头放到后面让她靠着。

月月的脸上也全是眼泪,她又是哭又是笑的:“朗儿,你可算是醒了,你都不知道林叔刚才在电话里激动得连声音都变了,他一会就来看你,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林朗已经辨出这里是医院,她努力的回想,依稀忆起了那封信,忆起了她那样急的想要告诉林射,忆起了久久不绝的刹车声响,忆起了身体轻飘飘的飞起,那类似失重的感觉。

“我睡了多久?”她开口,喉咙干涩沙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月月慌忙抹着眼泪去给她倒水,雅筑有些迟疑的看她,生命中骤然有了三年的空白,不是谁都可以接受得了的。

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宁和轻松:“你呀,小懒虫,都睡了三年了,再不醒来妈妈一定要打你的屁股。”

林朗怔了下:“三年?”

雅筑搂过女儿:“朗儿,重要的是你醒了。爸爸妈妈不知道有多开心。”

林朗的大脑里一时之间还没有完全消化自己昏睡了三年这样的消息,她有些茫然的接过月月递来的水,也没有喝,再茫然的看了看房间里,却找不到那个令她心安的身影。

“朗儿?”雅筑微笑着转过她的脸,忍不住亲了亲。

她看着母亲明显与记忆中不符的衣着发式,有些不可置信,也有些茫然的问:“妈妈,你没和我开玩笑吧?我真的睡了三年?”

月月抿嘴笑着拿过了一旁的报纸:“真没良心,都不相信我们为你操心了这么久,今天的报纸,你自己看日期吧。”

雅筑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的表情瞬间凝固,所有的迷茫褪去,只是定定看着报纸上林射与乔语千身着礼服相拥的照片。

有大大的标题,那样醒目

“梦幻婚礼豪门神话还是爱情童话?”

“朗儿…”雅筑有些担忧的叫她。

“他现在在哪?”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不真实的静。

雅筑搂着女儿单薄的肩,有些迟疑的开口:“林射现在有事,还不知道你醒了,他知道了一定会马上赶回来的,妈妈一会就打电话给他好不好?”

林朗点点头:“度蜜月去了是吧?去了哪里?不要告诉我是意大利。”

“不是的,”雅筑慌忙说:“不是意大利,他们去的是瑞士。”

“那就好。”

不再多说什么,她一把扯了手上的点滴,掀被下床。

她的动作太突然,又那样的决绝,雅筑一时没留意到,慌得忙上前一把拉住她:“朗儿!”

林朗本来就有些气力不济,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朗儿!”雅筑和月月慌得去扶她。

她握了她们的手,努力站起了身,那样的沉默,看不出心里所想,却只是固执的要往门外走。

“朗儿!”雅筑和月月又惊又急,半拖半抱的把她拉回到床上。

雅筑一面抱着女儿不放,一面对月月说:“快去叫医生来。”

“妈妈,你不要拦着我,我要去找他。”朗儿不住的挣扎,却奈何浑身无力。

“你这是做什么?你连站都站不稳怎么去瑞士?”

“我要去找他。”

“朗儿,”雅筑掉下泪来:“如果他没结婚,我绝不拦你。可是现在,你去了又能怎样呢?你是要我和你爸爸一把年纪了还闹婚变吗?”

林朗停了挣扎,转头,很轻的问:“妈妈,你在信上说的都是真的,是不是?”

雅筑痛苦的闭上眼,点头。

“爸爸不知道?”

雅筑的情绪终于崩溃,她掩面,点头,泪如雨下。

那是她年轻时候的一次迷失,是她的罪孽,她甚至连回想起来都怕。

现如今,却要在女儿的面前面对这耻辱,告诉她,她的妈妈是一个多坏的女人,因为忍受不了新婚时期丈夫忙于工作对自己的冷落,和初恋情人意外重逢,有了一夜的出轨,也有了她。

告诉她,她的妈妈原本并不想要她,却在手术前被丈夫意外发现,他以为那是他的孩子,欣喜若狂,所以她得以降生在这个世界。

月月带着医生赶来了,她安静的任他们为自己检查,重又将针管插入皮肤。

有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近了,林起铭猛然推开了病房的门,一路紧赶的缘故,他的额头有密密的汗珠,微喘着,看着女儿,那样慈爱那样欣慰的笑了。

林朗也抬头,怔怔看着他,记忆中,父亲一直是镇定从容,那样刚强的人,现如今,竟然湿了眼角,他上前一把搂过了自己,那样的紧,有止不住的激动和颤抖:“我的小公主终于醒了。”

林朗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怎么了,朗儿?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告诉爸爸?”

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朗儿乖,快别哭了,你哭得我” 林起铭手忙脚乱的帮女儿擦着眼泪,心疼得不行。

有推门声重又响起,是林起铭的秘书。

看他忙着哄女儿,顾不得别人,只得把药递给雅筑,小声道:“林董急着赶,药都没来得吃。”

林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猛地扑进了林起铭怀里,紧紧的抱着他:“爸爸。”

“宝贝,怎么了?”他低头,轻轻拍着女儿一直颤动的肩,心疼而慈爱的轻哄。

她把脸埋进他怀里,不住摇头,还是那样喊:“爸爸,爸爸…”

第四十二回

瑞士

窗外有雪,大片大片的,安静飘落,有一种遗世的美。

乔语千对着镜子,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一下又一下。

身上的浴衣,纯白若雪,是他喜欢的颜色。

水流的声音一直持续的响着,有氤氲的暖意。

她看了一眼浴盆,起身滴进几滴精油,再轻轻搅动水面。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的脸上,一直带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温柔神情。

身为乔家的独生女,自小养尊处优的生活,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为了一个人,这样的心甘情愿。

直到现在,她甚至都还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她竟然,真的成了他的妻子,执手共渡一生的人。

原本打算今天出发去丹麦的,却因为大雪的缘故,瑞士机场暂时关闭了,预计要等三天后才可以离开。

她并不在意的,只要他在身边。

就像蜜月,去不了意大利,她虽然失望,却并不耿耿于怀。

她曾告诉过他,自己最喜欢的地方是意大利,斗兽场、真理口,有太多苍凉的美丽。

她还那样清楚的记得,当时他的眼底,有晦暗的光影一闪而逝,然后他静静的说,语千,我们结婚吧。

没有戒指,没有玫瑰,甚至没有期待与笑容。

可是,她无法拒绝。

林射,她那样的爱他。

后来,婚礼之后,她欣喜的梦想着,计划着,亚平宁,罗马,威尼斯,米兰,一切的一切。

他却只是说,语千,对不起,我们去瑞士,去北欧,好吗?

她没让他看见自己眼底的失望,所有情绪藏得滴水不漏。

微笑着说好。

她已经是他的妻了,他们还有长长一生。

那样多的时间,那样多的机会。

实在不需要,计较太多。

她将手放进浴盆,试了试水,温热而不烫,于是起身出了浴室。

硕大的落地窗前,林射安静的坐着,面对窗外一片银妆素裹的世界。

优雅若风,清贵如月。

而这样出色的男子,是她的丈夫。

唇边不自觉的泛起了笑意:“洗澡水放好了。”

他却仿若未闻,还是那样安静的看着雪,侧脸英俊,表情看不真切。

“林射?”她上前,在他前方的地毯上跪坐下来,伏在他的膝上,仰头微笑。

他久久的才把眼光调向她:“语千,我订了回K市最快的机票,不能陪你去丹麦了。”

她的心一沉,却依然微笑:“看你说的什么话,我一个人有什么好玩的,自然是和你一起回去了,反正以后机会多的是。记着,你欠我一个蜜月,要补回来的啊。”

他没有开口,甚至连一句敷衍的对不起也没有,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样,还是那样看着窗外,所有的情绪,全都折射在落雪无声的寂然之中。

“公司有事?”语千的唇边依然保持着美丽的笑容,伸手去握他的手,这才发觉,他的手里,握着手机,那样的紧。

林射还是没有看她,安静的闭上了眼,声音听起来极淡:“爸爸来电话,朗儿醒了,就在刚才。”

第四十三回

林射站在门外,隔着玻璃窗,看复健室内朗儿的身影。

她的主治医生在他身边,有些无奈,却不掩赞叹的开口:“她的身体恢复的很好,只是太心急,那么大的练习量,就是个壮小伙都吃不消的。真没想到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会有这么强的意志力。”

林射只是沉默,定定看着她扶了练习杆,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前走,有洁净的阳光,打在她身上。

“你不进去?”李医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