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就提前查过了?”

商彦笑意一薄,没有说话。

权作默认。

商娴倒抽了口凉气。

有那么几秒的时间里,她都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她的弟弟她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把面前的商彦换了个芯,只留下一副和她弟弟完全相似的壳子了。

“那你知道,你接下来很可能面临的是什么吗?”

“按照爸的脾性,应该会铁面无私地等着我这个不肖子被依法制裁吧?”商彦平静地说,像是在讨论旁的无关人。“之后无非就是审讯、移交检察院、提起诉讼、法院宣判。”

商娴捏得手里钢笔咔嚓一声呻|吟。

“那你会有什么样的量刑,你也知道?”

“……”

商彦嘴角拉平。

眼睫一停,垂压下去。

“《刑法》第四章第二百三十四条,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犯前款罪,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重伤造成严重残疾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语气不波不澜地说完,商彦抬眼。

眸里漆黑深邃。

“我想,如果我之前下手的估量没有失误,我90%的可能性适用前款量刑,10%的可能性适用后款前者?”

“……”

商娴的嘴唇抖了抖,半天一个字都没说上来。

她瞳仁微栗地看着商彦。

再开口时声线发抖。

“商彦,你是不是真的疯了?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冲动,现在、你告诉我这算什么,啊?你明知道后果,却在拿自己的前途跟我们开玩笑吗!?”

商娴越说越怒,几乎要把审讯桌掀起来。

她也快疯了。

商彦一语不发。

他坐在那儿,沉默良久,等审讯室里安静下来,他才平静地出声。

“对不起。”

“……!”

商娴仰起脖子,长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腔间几乎气到窒息的闷痛。

她强迫自己找回理智。

“这笔账,出去我们再算我会先给你办取保候审。”

商彦一怔,有些意外地抬眼。

“爸同意的?”

商娴捏得指骨都咔嚓地轻响了声,她恨恨地抬眼,“爸恨不能亲自进来打断你的腿!”

“……”

商彦也不意外。“那就是妈的意思了。”

商娴面无表情,打开了面前的文件夹,摘掉手里钢笔的笔帽。

“取保候审后,我会找受害人家属调解,如果能调解成功,作为刑事诉讼案件,最低可以为你争取到一年时限的管制。”

商彦眼睫一扫,眸里情绪瞬时凉了下去。

“不必调解,我不可能向他道歉。”

“!”

记录纸上的钢笔笔尖被压得一叉,滴下一滴浓墨。

商娴凶狠地抬头瞪向商彦,她压低了声音:“你到底发什么疯!?为什么要对那个叫顾翎的下这样的狠手你知不知道,他差点被你那一下砸进icu!?”

商彦沉眸,抬眼,一字一顿:

“他死有余辜。”

商娴:“……!”

商娴恶狠狠地扣上笔帽,把钢笔拍上桌:“到底是为什么!”

商彦却沉默了。

商娴怒火中烧的大脑里,突然掠过一道灵光。

她瞳孔蓦地一缩,攥紧了拳。

“是不是因为苏邈邈?……你那天连母亲的话都敢违背离开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了是不是因为她?”

商彦冷眼。

“与她无关。”

商娴紧紧地盯着商彦,几秒后,她冷笑了声。

“好,既然你不说,那我之后直接去问她本人好了。”

“……商娴!”

从会面开始至今,即便提及量刑也始终平静的男生突然便怒了。

他清俊的面庞上,神情有一瞬的狰狞,连冷白的额角都绽起骇人的青筋

“我不准你们去打扰她。”

商娴回过神,比他更怒。

“早知道你会因为她犯下这种事情我就不会替你在父亲母亲那里遮掩了!”

商彦终于气得拍了桌。

“你懂个屁!”

“……”

商娴愣在原地。

她这个弟弟,虽然从小被所有人捧得高高在上,养了个桀骜不驯的性子,玩笑起来没大没小,但有母亲督导,礼教方面从来都无可挑剔。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他这样恼怒地骂人。

不过再想想他之前干下的事情,这点震撼根本也就不算什么了。

不过由这一打断,那点上头的怒意褪下去,商娴慢慢做了个深呼吸。

“好,你告诉我,到底发生过什么了。”

“……”

“商彦,我现在是以你辩护律师的身份,在问你这个问题你不会想我公事公办地去调查吧?”

商彦又沉默两秒,终于低下头去。

他戴着手铐的双手慢慢攥成了拳,青筋像是要撕破白皙的指背而迸出一样,看起来狰狞可怖。

更足以知道男生此时心底压抑着如何汹涌的情绪。

商娴看出不对,微微凝眸。

便听那个声音沉哑开口:

“如果我没猜错……他差点强|暴了”

话声戛然一停。

然后再无以为继。

而商娴瞳孔蓦地一缩。

她怎么也没想到,后面竟然有这样的隐情,“那你那天晚上离开,就是因为……”

“她因为过度惊吓,心脏病发……被救护车带走。”

话至尾音,字字沉冷如铁。

而商彦抬眸,眼神像是冻进了冰里。

“所以我说,他死有余辜就算再给我一万次机会,我依然会那样做。”

商娴震在原地。

半晌,她才后怕地回神,喃喃:“那你也不能自己动手……”

“你根本不懂。”

商彦眼角狠狠地抽了下,漆黑的眸子里冰冷凌厉得让人不敢对视。

“在医院等她醒来那一整天,看见她手腕上被勒得发紫的淤血……”

咬牙说着话,男生的眼眶都瞪得红了

“想到她那时候心里的恐怖和绝望、想到可能发生的更可怕的那些后果我恨不得一刀捅死顾翎!”

“……”

商娴颓然地松了眼神。

她当然能懂。

即便不是发生在最珍爱的人身上,即便只是亲朋好友,如果同样的情况发生,她想她绝不缺少同等的恐怖冲动。

审讯室里寂静良久,商娴暗淡的眸光突然亮了下。

“如果是这样,那调解的事情就未必不能……”

“你想都别想。”

商彦却已经猜到她的意思,眼神冷得让人背后发凉。

“我不可能让她站出来。去承受那些可能出现的该死的流言。”

商娴默然。

她并不意外商彦的这个选择。如果他真舍得苏邈邈站在他前面,那他也不会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商娴的心里涌起一阵无力的恼怒,她冷冷地抬头瞪了商彦一眼。

“我会为你申请下取保候审,再带你去做精神科鉴定你这个样子,也确实不像是什么正常人。”

听到最后,商彦皱眉,“你们想怎么做?”

商娴:“如果能够拿到精神科对我们有利的鉴定结果,那我会申请罪责豁免,送你出国治疗。”

商彦:“我不出国。”

商娴:“这已经是无法得到调解的情况下的最好结果了你才十八岁,难道你真的准备在档案里留下监狱服刑的记录吗?”

“……”

商彦沉默。

许久后,他抬起头。

“如果我真的拿着精神科鉴定出了国,那我三年之内,能回来么?”

商娴一噎。

“……这根本不具备可比性,就算有期徒刑时间再短,那也是服刑,你懂不懂!”

“具备。”

商彦声线平静,眼眸里情绪也淡了下去。

“对她来说,时间是最重要的。那么对我也是。至于服刑……你该知道,我动手之前,就早做好准备了。”

他低垂下眼,哑声一笑。

“而且,见不到她的时间里,在哪儿不是‘服刑’?”

商娴:“……”

商娴终于还是气急败坏,站起身,重重地合上文件夹,咬牙切齿地问:“你是被苏邈邈下了蛊了吧??”

听到这熟悉的用词,商彦一怔。

随后他失笑。

“因果报应。”

商娴:“?”

“当初骂薄屹的时候,我确实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商娴:“???”

商娴有心想问,商彦却怎么也不肯开口了。

“律师小姐”气得想掀桌,最后只咬牙切齿地看着商彦

“先办取保候审,把你弄出来再说!至于其他的……”

商娴冷冷一笑。

“说不定回家你就让父亲一顿家法揍成个残废,我看到时候直接保外就医进icu,什么都省了!”

“……”

傍晚。

夕阳西斜,余晖笼下人间。

a城某三甲医院,住院楼。

人来人往的病房外走廊上,苏邈邈紧捏着手里的文件和u盘,神色微绷地望着面前的房门。她的身后,站着一位衣着贵气、年纪三四十的女人。

两人都是极美的长相,只不过女孩儿的五官还稍显稚嫩,而她身后的女人已然风韵优雅,气质浑然。

若是仔细看,还能在两人的五官间寻到许多相似的地方。

女人陪着女孩儿安静地站了很久,久到进出的病人或者家属都有些奇怪地看她们,才听见女人静声问:“你自己,可以吗?”

她一顿,“我可以陪你进去。”

“不用了。”

女孩儿轻声,没有回头,语气疏离有礼……形如陌生人。

“您已经帮过我了。接下来这点事情,我自己去做就好。”

“……”

身后的女人,也即是苏邈邈的母亲江如诗,闻言眼底掠过复杂的情绪。

她没有再多说,“好,那我在外面等你。”

苏邈邈也没有再说什么,她轻攥紧了指尖,拉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门内是多人病房。

一共六张病床,两两相对,分布在病房东西两侧。

而刚走进去几步,苏邈邈就听见最东南角的病床上,传来那个熟悉得令她恶心的声音

“不可能,妈,我告诉你他家再有权有势也没用!那么多业界大佬和国内外的裁判评审、参赛学生看着呢,他是自寻死路!只要我们不松口,他别想拿到调解书!……要钱有什么用?我以后迟早能赚回来!但这一次,我就是要彻彻底底地毁了他我要他后悔一辈子!”

“……!”

这个让她几乎梦魇的恶心的声音,让女孩儿的步伐本能地一顿。

但也只那一秒,一秒后她便重新迈开脚步,径直走了过去。

许是女孩儿的容貌实在过于出彩,在她经过外面的四张病床时,病人和家属们都不由地好奇地安静,跟着她的脚步张望过来。

苏邈邈视若无睹,停在了东南角那张病床前。

病床上,侧背对着她的人并没有看到她的出现。

倒是床内临窗一侧,正在收拾杂物的女人一顿,看清苏邈邈的模样后,不由惊艳地愣了两秒,然后才回过神。

“小翎,这个是来看望你的同学吧?”

“狗屁同学,叶淑晨那帮人才不会……”

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转回来的顾翎看清苏邈邈的一瞬间,话声陡然被惊恐的情绪掐灭在喉咙里。

他吓得牙齿“咯咯”地磨了一下,本能地抬头往女孩儿身后看去。

空无一人。

……没有那个可怖的阎罗。

顾翎身体顿时松懈,一身虚汗地放下心。回过神,他又有些恼了

“你来做什么!”

语气带着强硬的不耐,但眼底深藏的恐惧却掩饰不住。

显然商彦在lanf大赛最后那毫无顾忌的一椅子,已经把他吓破胆了。

苏邈邈安静而沉默地上前,从手里的文件中取出第一份资料。

她伸手,递到那名看起来衣着素旧的妇女面前。

资料上方三个黑体字非常刺眼

《调解书》。

床边的妇女脸色微变,拿到顾翎病床旁边,给还戴着颈椎固定器的顾翎看。

顾翎的脸色陡然涨红。

几秒后,他嘶声笑着,转回头

“哦,我懂了你是想来求我,让我和他达成调解的?”

不等苏邈邈开口,他神色不善地笑起来,头顶的伤更给他的笑容增添了几分狰狞。

“你想都别想,跪下来求我也没用!我告诉你,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算lanf大赛名额没了,我照样有别的竞赛成绩!钱我也会有!现在,我只要他身败名裂、要他进牢里、要他下地狱!”

顾翎急促地换了口气,笑声刺耳难听,眼底却深藏着恐惧

“我一定要……一定要你们看看,你们的神是怎么跌落神坛、被我一脚踩进尘埃里的!”

“……”

女孩儿就那样站在那儿,精致艶丽的五官微微绷着,面无表情,眼神平定无澜地听顾翎声音嘶哑、模样癫狂又极力掩饰恐惧地说完。

然后她才慢慢歪了下头。

“我为什么要求你?”

“!”

顾翎的笑声戛然一停。

紧跟着,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向苏邈邈,这种计划脱节的节奏,让他感觉十分地不好。

他又扭头看了一眼那张《调解书》,“你……你不是要让我来签这个《调解书》的吗?!”

“是。”

女孩儿应得平静。

“但做错事情的是你,我为什么会需要求你?”

“……”

顾翎的脑海里突然掠过一个想法去,那想法让他表情不由地扭曲了下,他目光迟疑而不可置信地看向苏邈邈。

“你不会是想不,你不敢那么做,”顾翎强压下恐惧,自得地笑起来,“除非你疯了如果你真敢站出来控诉我,我未必如何,但你以后一辈子都洗不清了!他们永远会在背后非议你、谈论你……”

话至最后,顾翎的表情和眼神都有些令人憎恶地抽搐,他近乎急于威胁地开口:“你不要你一辈子的名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