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妙戈冷冷地盯着海遥,海遥毫不在乎地微笑着。虞妙戈忽然向前跨了一步,逼到海遥面前,海遥笑意不减,虞妙戈突然俯身在海遥的耳畔轻声道:“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笑不出来。”

海遥嘴角含笑推开虞妙戈,步履轻快地朝宫门走去。

海遥身后,虞妙戈寒着脸吩咐侍卫们:“你,进去,要一步不落紧紧跟着她。你们,打起精神,从这一刻起,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瑶佤宫,就是只飞鸟经过,也必须打下来检查。”

侍卫们齐声应下:“诺。”

海遥边庆幸虞妙戈没有跟进来,边仔细查探寝宫的角角落落。她一定要搞清楚,这座宫殿里藏有什么秘密,为什么会突然间让她搬出去,这座宫殿又为什么突然间成了重兵把守之地?

殿内、殿外、后苑……边边角角她都不放过,可一无所获。海遥心里隐隐的期待逐渐被失望所代替。

紧紧跟在身后的侍卫再一次开口催促:“姑娘,瑶佤宫您里里外外转了五六圈,您不是想赏花吗,还是赶紧去后苑花房吧。”

海遥心底的苦涩、伤悲一点儿一点儿往外蔓延。她一直猜测着,项羽之所以让她搬离这里,肯定是刘邦曾经派人来过这里。项羽派重兵把守这里,那是因为这里打斗过的痕迹还没有修整。没有想到,根本不是她所希望的那样,所有的猜测仅仅是她一相情愿的幻想。紫末只要苏醒,必定会告诉刘邦实情。现在这种情形,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紫末并没有安全回到樊哙身边,二是刘邦并不想来救她。她不愿意去想第二种可能,所以,她一定要去问项羽,紫末有没有被他安全送出去?

心思一定,她举步就走。谁知,刚行两步脚下便传来咔嚓一声,俯身拾起被自己踩断的淡紫簪子,海遥心头一阵悸动,刘邦果真来了!他果真没有遗弃她!刹那间,心里被巨大的幸福填得满满的。这个簪子是刘邦亲手为她挑的,前往彭城参加义帝熊心宫宴的那一日,被虞姬推入湖中无意遗失。当时,她很是难过了一阵子。因为这簪子虽算不上名贵之物,可总归是刘邦送她的第一件礼物。

侍卫见她满面欢颜,便探头探脑地想看海遥手中的物件是什么。

海遥迅速把断作两截的簪子拢在袖子里,唇边含笑回头吩咐侍卫:“回头把飞燕草的种子采集好,初秋时种到霸王宫里去。”

霸王宫是项羽的寝宫,海遥自从搬离这里,就住进了霸王宫的侧殿。现在整个彭城都知道西楚霸王是多么宠爱海遥。因而,听了海遥的话,侍卫毫不犹豫地应下,别说是种些花草了,就是拆掉半个霸王宫,西楚霸王也会爽快地答应。

见海遥眉眼间全是掩也掩不住的笑,虞妙戈狐疑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数遍后望向侍卫。

侍卫如实禀报。虞妙戈听后,面色冰寒,“把捡到的东西拿出来。”

海遥嘴角弯弯,带着笑意,满不在乎地掏出簪子递过去,“好好保管着。大王会替我要回来的。”

虞妙戈面无表情地接过,“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海遥笑起来,“那你就等大王死去的那一天吧!”

虞妙戈顿时暴怒,“你……”

海遥大笑。

虞妙戈慢慢平息怒气,冷冷地看了海遥一眼,“听说项缠把女儿献给汉王刘邦了。”

海遥心中一惊,刘邦接纳了没有?

虞妙戈很满意海遥的反应,盯着笑容僵硬的海遥,“你肯定在想,刘邦绝不会接纳那个女人!”

海遥十分努力地挤出一丝笑,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各地诸侯王拥兵自重,大王十分忌讳身边近臣对各地诸侯王示好。项缠是大王的叔伯,怎会去犯大王的忌讳,送女儿讨好刘邦。虞妙戈,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像项羽那样。”

“若是大王私下授意呢!”

霎时间,海遥头脑中一片空白,僵立在原地喃喃地道:“他不会接受,也不可能接受。若他对我已无情,不可能派人前来营救我。”

虞妙戈笑容扩大,“来救你的人绝非汉王所派,别自欺欺人了。”

这个消息不啻于青天霹雳,极度震惊的海遥整个人轻轻颤抖起来。

虞妙戈得意地笑瞥她一眼,向霸王宫方向行去。

海遥一把抓住虞妙戈的袖子,“是谁?来救我的究竟是谁?”

虞妙戈步子不停,冷冷地讥嘲她:“去问大王。他会告诉你的。”

英风殿,位于彭城楚宫的正东方,殿阁巍峨,雄伟壮丽,是西楚霸王项羽上朝议事的主殿。

纯黄金打造的王座上,项羽面色沉静仔细听完文武百官汇报政事,然后看向范增,“册封大典仪式安排得怎么样了?”

范增走到殿中央回答:“除了齐地田都和巴蜀刘邦外,其他诸侯王都表示会亲自前来参加册封大典。”

项羽沉思,齐地田都本是田荣兄弟俩的副将,如今被他封为一方诸侯,如果没什么意外,田都理应亲自前来才是。而刘邦不来,是因为他所立的夫人是海遥吗?

钟离昧走到范增身边,“大王,派去齐地与巴蜀的人迟迟不归,臣认为,应再派人前往。所派之人应该分成明探、暗探两路人马。田荣在齐地的关系盘根错节,而刘邦又对关中地区封地一直持有异议,我们不得不防。”

这也是项羽最担忧的地方。他轻轻颌首表示同意钟离昧的观点,“这件事就交给你安排。”

“臣遵旨。”钟离昧退下。

项羽疲惫地挥挥手,宫人尖声宣布,“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声音一落,众臣慢慢退出大殿。这时,一个满脸血污的将士不顾殿门侍卫的阻拦,连滚带爬地闯进大殿,“大王,末将前往巴蜀面见汉王刘邦,却一直遭到王宫侍卫的阻拦,末将察觉有异,便趁夜潜进张良的府邸,发现张府空无一人。末将大惊之下先后夜探樊哙、萧何等人的府邸,同样没有一个人。末将急急赶回彭城,途中偶遇雍王章邯,这才知道,刘邦已经暗度陈仓,取得整个关中地区。”

项羽满脸愤怒地指着殿门,盯着龙且道:“龙将军听命。”

龙且大步走到殿中央,“龙且在。”

项羽神情狠厉,“孤命令你亲率十万大军即刻赶赴关中,征讨叛贼刘邦。”

龙且声音洪亮,“龙且必定不负大王所望。”

就在龙且转身之际,范增阻拦道:“等等,龙将军。”

范增望向项羽,“大王,您分封十八诸侯还未满半年,刘邦就敢暗中袭击雍王、塞王、翟王三部,窃取整个关中,他日若汉军发展壮大,他刘邦必会直接挥军西上杀来彭城,以窃取整个天下。龙将军这一去,不杀死刘邦、击垮整个汉军精锐,绝不能回朝。”

项羽脸色铁青,轻轻颌首表示赞同。

龙且神情凝重,转身向殿门方向走去。

“龙将军,稍等。”在众臣惊诧的注视下,海遥自后殿疾步闯入。

项羽目光森冷地望向海遥身后的虞妙戈,虞妙戈轻轻摇头表示没有办法阻拦。项羽收回目光,向王座一侧的宫人挥挥手。宫人尖细的叫声响彻大殿:“退朝。”

众臣已鱼贯退出大殿,只有范增、钟离昧、虞子期和季布四人仍站在殿中。

海遥顺着王座右侧的台阶快步向下,走到殿中央,微微仰头冷声问项羽:“既然已经答应把关中地区加封给汉王,刘邦被封汉王,汉中为何关中地区最富庶的地域却由雍王、塞王、翟王统辖掌管?。现在,汉王是他先入的关中,关中地区本应该归他统辖,现在,他只是依约取回整个汉中地区,何错之有?不正是他应该做的吗? ”

面对质问,项羽并不回答,只是和她四目相望,无声凝视。

海遥与他坦然相望,“请大王收回命令。刘邦只是拿了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范增脸色一寒,“大王,万万不可。没有大王的旨意,私下抢掠其他诸侯王的领土,若不杀一儆百,诸王效防,会再生动乱啊。”

海遥冷冷一笑,“是不是私下抢掠,十八诸侯王无不心里有数。”

“你……”范增空有满腹计谋,却拙于与女人口舌之争,当场便气得说不出话来。

项羽冷冷的目光扫过范增等四人,“你们暂且退下。”

钟离昧与季布低头退出,虞子期则飞快地瞥了虞妙戈一眼。虞妙戈朝虞子期安抚地一笑,虞子期才放心退下。

范增盯着项羽,“大王,刘邦必须死。”说完,竟甩袖而去。

项羽离开王座,盯着海遥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在项羽逼人的注视下,海遥心头有丝慌乱,却犹自强撑着,“而且,在瑶佤宫后苑,我亲耳听到你说已把整个关中你曾答应过我,说把整个汉中地区给了他,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

项羽在海遥身前停下,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问:“如果我收回命令,你是不是就可以答应我,永远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也永远不会再离开我?”

项羽眼里那清晰的小人影已经心神慌乱,海遥慌忙转过头,边摇头边道:“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项羽手心发凉,虽然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还是忍不住开口再问海遥:“若我说是一回事,你答应吗?在我面前永远不提他的名字,也永远不要再说离开。”

海遥慌不择言道:“面对一个言而无信的人,我是不是也可以言而无信。今日答应,明日反悔?”

项羽觉得自己好似突然间置身在最寒冷的冰窖里,身子轻轻颤抖起来,神情痛苦地盯着海遥。原来在她眼里,他是这么不堪的男人。

海遥紧张得全身僵硬,却依然强撑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你答应过我,把汉关中地区给他。本就是他的。你答应过我,把关中地区给他…… ”

项羽盯着海遥,嘴角现出一丝惨笑,“你既然说我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还提这些做什么。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今生今世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身边。海遥,我不会再让你回到他那里。你,还是死心吧。”

海遥的身子簌簌发抖。

项羽惨笑着疾步走向殿门,速度太快,与前来有事禀报的侍卫撞了个满怀。侍卫见撞着的人是项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磕得嗵嗵响,边请罪边禀报:“大王,汉王派人送来奏章,说齐地生变。”

项羽脸色一变,快速浏览侍卫递来的奏章。只见上面写着:汉王名不副实,欲得关中;如约既止,不敢再东进。臣据悉,齐国田荣欲与赵联兵灭楚,大敌当前,大王不可不防。

项羽看后冷冷一笑,回头把奏章扔到海遥脚边,“他只要在关中地区安安分分当他的汉王,我答应你,不会对他用兵。不过,他若再有其他异动,我必亲手杀他。海遥,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我要你答应我的事,希望你早日做出回应。”

海遥轻轻松了口气,汉军长途跋涉赶赴贫瘠之地巴蜀,未及数月便突袭雍王部,若不是情非得已,以汉军现在的实力,刘邦不会这么做。现在,只要为他争取到宝贵的休整时间,至于她,只要刘邦有能力西进,攻入彭城的那一天就是她离开项羽的时候。

项羽盯着海遥的眼神越来越冷,“海遥,我收复齐地归来的那一天,就是册封你,让你成为我夫人的那一天。”说完,决然离去。

满心慌乱的海遥突然间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扬声问:“大……阿积,那晚来救我的人究竟是谁?”

项羽身形一滞,慢慢回头望了一眼虞妙戈,然后看向海遥,盯了她好一阵子才转身疾步离去。

宫内一片漆黑,海遥坐立难安。从英风殿回来后她一直在等项羽,可是,直到现在他仍然没有回来。

听海遥不停地来回踱步,心烦意乱的虞妙戈掏出袖子里的簪子扔过去,“不就是一个破簪子吗?值得你彻夜不睡等着他回来。”

玉质的长簪落在地上,两截摔成五截,清脆的声音砸在海遥心上。她心里一紧,摸黑蹲下身去捡,却被破损的断簪划破指头,鲜血如注般涌出,可她并不觉得疼痛。她真的太想知道真相了,虽知可能性不大,可还是忍不住开口问:“来人真的是韩信?”

虞妙戈一直回想着项羽离去前的那遥遥一瞥,冷意彻骨,毫无温度,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瑶佤宫前对海遥说出来人是韩信,只是想让海遥收起脸上张狂的笑,只是想让海遥切身感受她内心的悲苦。她并没有考虑到项羽,项羽根本不希望海遥知道那个晚上的事。现在,她万分后悔。

海遥点亮蜡烛,小心地把断簪子包起来后走到虞妙戈面前,“苏瑞,我与阿积之间已无可能。帮我离开吧!”

虞妙戈似是觉得十分好笑,躺在锦榻上的她直起身子,“海遥,你求我帮你?”

海遥眼里透着真诚,坐下来握住虞妙戈的手,“也许这么说你会不高兴,可是,我说这些是出于真心。帮我走,不也实现你的愿望了吗?”

虞妙戈怒盯着海遥,重重地甩开她的手,“海遥,你想爱就爱,不想爱就不爱。在你眼中,阿积就是这么好糊弄的人。我苏瑞想要的东西,会自己去争取。”

海遥自知刚才的请求确实有些不当,轻声对虞妙戈道:“对不起,苏瑞。我只是太想回到他身边了,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虞妙戈再也不想强撑,灯光下,无法再掩饰眼眶里即将滑下的泪,跳下锦榻冲出殿门。

隐约中,海遥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子问:“虞姑娘,有事吗?”

虞妙戈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压抑而低沉,“没事。大王何时回来?”

男子回答:“大王前去齐地平乱。宫里,虞姑娘要多多费心了。”

海遥突然间想起来,这个声音还算熟悉的男子正是隐卫的头目。那个瘦小的黑衣汉子。

还是那十万大军,龙且还是大将军。只不过进攻的目的地却变成了齐地,进攻的对象由刘邦变成田荣。

龙且虽然纳闷不解,可已习惯于只听命令。

昼夜前行,马不停蹄,幸好这支军队是项羽从吴中带出来的嫡系,多方征战下早已成为精锐之师。从彭城到齐地,一鼓作气,短短两个月间杀尽叛乱贼子。把田荣腰斩于市后,项羽才觉胸口的愤怒少了些。

篝火边,捧着酒坛子的将士庆祝胜利,“龙将军,这个月削葫芦削得手软了吧!怎么瞧着连酒坛子都抱不稳了。”

龙且笑骂道:“兔崽子们。”一边担忧地望着走向营地外的项羽。

项羽已有醉意,走路时身子有些摇晃。龙且放下酒坛子,不放心地跟过去。

项羽走到一条小河边,寻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来,头也未回地问道:“龙且,心中可有心爱的姑娘?”

龙且见被发现,便大着胆子走到项羽身侧,“臣嫌女人麻烦,不想去爱她们。”

项羽微微一笑,“爱上一个人,不在于你想不想。而是你根本就身不由己,你明明知道不能去爱,可是,又管不住自己的心,她越不爱你,你越想把她留在心里。”

龙且听明白了,项羽这是说他自己呢。想起几年前那青松般的阳光少年,他心里有些难受。曾几何时,笑容明朗的少年成了忧伤悲苦的男人了,不由自主,他轻轻一叹,“龙且是粗人,不懂得情情爱爱。不过,龙且知道,若是心心念念记挂着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她,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项羽眼里透出迷惘,“若她不愿意呢?”

龙且挠挠头,“时间长了自然就愿意了。女人嘛,多半是柔顺的。只要跟了你,生了你的娃自然就死心塌地跟着你了。”

项羽笑了,感情若只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龙且自知项羽并不赞同他的观点,只好尴尬地赔着笑。

项羽挥挥手,让龙且先离开,“别让他们灌太多酒,明早开拔,赶回彭城。”

龙且点头应下后离去。

项羽仰望着星空,眼前再次出现海遥愤怒的脸。她说,对一个言而无信的人,是不是也可以言而无信。她说,今日答应的事,明日是不是就可以反悔。她还说,你答应过的,你答应整个汉中地区都给刘邦的……她擅闯大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质问、指责他,为什么加封给刘邦汉王的关中地区为什么汉中地区却还有另外三个诸侯王。 她哪里知道,立国定都后,他虽是楚国的大王,可也不是事事都能随心所欲。王令发下去,即便雍王章邯他们是降臣,可让他们放弃富庶的封地,他们也不会马上同意。

不过,由此可见,她不顾生死,一心一意为的全是刘邦。

项羽一边笑一边往嘴里灌酒。只是,醇美的酒变成了苦涩。

他盯着星空,一字一字告诉自己:“回彭城的那一天,我就会昭告天下,你——海遥,是我项羽的夫人。”

四周一片寂静。

项羽掂起酒坛子,把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一阵微风吹过,酒坛子从手里滑落,落在地上。大醉的项羽身子向后倒下,昏睡过去。

晨曦初现,东方天际刚刚露出一丝鱼肚白。龙且匆匆而来,“大王。”

项羽一惊而醒,跳下巨石问:“何事惊慌?”

龙且满脸担忧化作愤恨,“刘邦那个浑蛋趁我们在齐地平乱,竟然由函谷关东进,一路之上,河南王、韩王、魏王、殷王先后投降。现在,刘邦正率领五国联军直扑彭城。”

项羽怒极反笑,大踏步往军营方向走去,“巨鹿之战,孤用六万人拿下秦兵四十万人。五国联军算起来也就是五十多万人,龙且,挑三万擅长马上奔袭的精兵随孤赶赴彭城。其他七万人你带着,继续留在齐地迷惑刘邦,孤赶回彭城后你迅速赶赴关中,重新收回关中。”

龙且胸中担忧尽散,豪气万丈地应下:“末将遵命。”

郴县。

一座普通的民宅里,绿绫看完帛书的内容后,习惯性地点亮蜡烛,把帛书焚烧干净。

义帝熊心脸色凝重地推门而进,恰见绿绫小心地清扫案上残留的烟灰。他心中一动,推开窗子一角,望了一眼半空中盘旋的鸽子,然后阴着脸逼向绿绫,“你烧的什么东西?”

绿绫心中滋味复杂地盯着熊心,不答反问:“外面情形如何?”

熊心望着绿绫的眼睛,“项羽奔赴齐地平乱,刘邦趁机带领五国联军偷袭彭城。刘邦发兵的理由是,项羽杀害义帝,他要为我报仇。绿姬,你是刘邦的人?”

绿绫无视熊心眼中的熊熊怒火,走上前,像平时一样依偎在他怀里,声音柔若春水,“熊心,跟我走,离开这里,不做义帝,不管楚国,我们像普通百姓家的寻常夫妻一样,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可好?”

熊心紧紧按在佩剑上的手略有松动。

绿绫拉开腰间束带,把身上衣衫一件一件脱去,两颊羞红凝视着熊心,“无论你是什么身份,都不能改变我的心意。我真的爱你,所以,不想让你去争夺江山,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绿绫浑身上下只有一件翠绿的绸布裹肚,熊心心中的狐疑并未消除,可眼里的阴狠却转为柔和,抱起绿绫走向床榻,“刘邦既然利用项羽杀害我的借口发动伐楚,你不动手,自然有人动手。我熊心虽然势弱,可也不能任人鱼肉。绿姬,你若真心待我,就安心在这里生活下去。我若大难不死,你必定富贵加身。”

绿绫满眼的泪一直打着转,透过朦胧的水雾凝望着熊心,“绿姬听你的。”

熊心把绿绫轻轻放在床上。两人随即交缠在一起,近乎疯狂地给予和索取。直到凌晨,熊心才沉沉睡去。

绿绫满眼伤悲地盯着眼前这张男人的脸,在世人眼里,他荒淫无度、穷奢极欲,不是一个好的王者。可是,在她眼里,他就是一个整日里惊恐失措的普通男人,既不甘心楚国冠上他人姓氏,又无力扭转局势。他的王帐里曾经是有过无数个女人,可唯独对她与众不同,他说,喜欢听她的琴声,因为她的琴声会让他想起早逝的母亲。他说,喜欢她不矫揉造作的做派,喜欢就是喜欢,生气就是生气,因为他没有精力去猜测女人的心情。他还说,将来有一天他真的成为那高高在上的君王,必会亲手牵着她的手走向王座旁边的凤座……

可是,他必须死,她必须要亲手杀死他。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天下,能够走上那高高在上的位置的男人只会有两个,不是刘邦就是项羽。而他,若不甘心归隐田园,最后的结局将生不如死。

熊心睡梦中翻了下身子,背对着绿绫。

绿绫不再犹豫,手臂如钩,五指弯曲,重重地抓向熊心的脊椎骨。这是海遥所教的杀招之一。

被疼醒的熊心不敢相信,怔忡地盯着绿绫,“你……你竟然……真的对我……下手。”

热泪滚滚的绿绫看了一眼因痛楚而面容扭曲的熊心,一件一件穿好衣服,走到案边,她挥笔写下:熊心已死。

然后,她走到窗前向外伸出手臂,信鸽落下。她眼含热泪把帛书塞进信筒。信鸽振翅高飞,她双腿一软,蹲坐在地,恸哭起来。

紫末接过信鸽,拿出帛书,看也不看直接交给樊哙,“去交给张良吧。”

樊哙满脸愧疚,“紫末,是我对不起你。”

紫末摇摇头,“不必对我感到抱歉。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夫人。为了大王,夫人一手创立了这个女子情报组织,这个组织对大王的帮助有多大你亲眼目睹,可是,大王对夫人又做了什么呢。”

樊哙走过去握住紫末的手,“不管怎么说,我知道,你帮助张良指挥这个组织,其实是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