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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长亭受罚昏迷,到现在已经超过了十个时辰,青衍一直在床边守护,除了中午被月萧强行叫出去吃了点东西,真真是做到了寸步未离。

苍昊进来时,青衍正在给长亭换药,因为伤势实在太重,也为了方便随时换药,谢长亭之前受罚时穿的那件白色中衣破损被剪开褪去之后,就一直没有再着衣,全身只有一件白色亵裤,此时趴卧在床上,可以再清楚不过地看到那从肩背到小腿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有斑斑血迹,有道道青紫,也有条条肿胀的隆起,整个身体找不到完好的肌肤。

见到苍昊进来,青衍脸色一白,慌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跪下,苍昊语气清冷道:“做你自己的事。”

青衍强压心中不安,躬身应是。

下午用的都是苏末从墨离那儿拿来的药,是上次墨离受伤时楚寒所开,这药效果显然极好,只敷了几次瘀肿就消了许多,很多破裂的肌肤也渐渐开始愈合结疤,只是药性实在太烈,即使处在昏迷之中,每次换药时谢长亭身体依旧会下意识地痛得打颤,教青衍几乎下不去手。

这一次,依然不例外,用毛巾浸湿温水再拧干之后轻轻擦拭干净全身的肌肤,青衍上药时的动作显得僵滞很多,原因自然是每次上药时给谢长亭带来的剧烈疼痛叫他不忍,继而犹豫迟疑,上药变得一次比一次难捱。

此刻当着苍昊的面,青衍纵然不忍,也不敢磨磨叽叽跟个娘儿们一样,只是在指尖下已经因药效开始发挥而使得身躯又剧烈颤栗时,青衍的动作下意识地迟缓了下来,苍昊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走上前去,右手直接搭上谢长亭放在身体一侧的手臂,绵绵真气经由脉门缓缓进入体内,身体的颤抖渐渐停了下来,苍昊淡淡道:“疼痛有助于促进人的思维能力。若醒了,就真真切切感受着这疼。”

青衍一怔,低头看去,果见谢长亭睫毛动了一下,继而缓缓睁开了眼,墨黑色眸瞳犹如一汪静谧无声的湖水,没有波澜,平静的眸底无波无绪。

昏睡了这么久,醒来的第一件事应该是先喝水,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惯例”,但是谢长亭却偏偏没有。

试着动了动身体,浑身无处不在的剧痛毫无预警地袭来,谢长亭身体瞬间紧绷,随即慢慢放松下来。开口,嗓音带着淡淡的几乎听不出的轻微沙哑:“长亭起不了身行礼,等同于对主人的冒犯,愿意加罚。请主人恩准长亭半个月之后再行领罚。”

青衍闻言不由一凛,纵然谢长亭语气平和淡然如初,恭顺依旧,可这话的内容怎么听都似乎有一种置气的意思在里面。

苍昊语气淡漠道:“半个月么,本王的责罚,你确定你可以再受一次?还有,本王的规矩什么时候由你来定了?”

谢长亭垂下眼,恭顺道:“属下不敢。受不住也得受。”

“你敢不敢并不重要,你若喜欢受也是你的事。”苍昊敛眸,看着他即使是几乎****地趴卧在床上却依旧宠辱不惊的表情,淡淡道:“本王猜想,梧桐镇这个小小地方约莫你也待得烦了。待这里的事情结束,你的伤势也痊愈了,本王放你自由如何?”

自由?青衍不解,却敏感地察觉到谢长亭的手那一瞬间在身侧悄悄握紧,低垂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如何,身体却是轻轻一颤,青衍知道,那轻颤已不再是因为身体疼痛,而是苍昊的那番话带来的最直接的反应。

不是很明显,却是青衍跟随谢长亭这十个月以来,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波动,虽然他尚且不知道这种波动的情绪属于何种。

气氛突然有些压抑,已经上完药的青衍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先出去,苍昊和谢长亭都没发话,他不敢自作主张,只能动也不动地站在床边。静默了良久,尤其对于青衍来说,这寂静无声的时间着实难熬,熬得他背上甚至出了一层冷汗。

谢长亭终于开口,嗓音如旧,只是听来总觉得语气中似乎多了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却清晰,他说:“主人曾不止一次说过长亭任性,若是以后长亭改了这任性的毛病,主人可否,收回前言?“

语罢,竟是略微抬起头,看着立于床前一身雪衣风华耀世的苍昊,重复了一遍:“不知主人,可否收回前言?”

苍昊回看着他,负手于身后,淡淡道:“为什么?“

61.第61章 烛光晚餐(一)

月萧去张罗酒菜,苏末自行动手在院内光线较好的地方摆放好桌子椅子。正考虑着到底要不要在桌子上点上几根蜡烛,一回头,瞥见青衍从屋里出来,什么也没问,也无需再去思考,直接命令道:“青衍,去帮本姑娘弄点蜡烛过来。”

蜡烛?青衍觉得奇怪,刚才在内室产生的不安情绪暂时远离,满心疑惑,这个女主子要蜡烛做什么?

“是。”疑惑归疑惑,青衍还是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即道:“是要点燃的吗?”

苏末点头。

待青衍离开,苏末暗暗觉得好笑,二十一世纪的苏末冷心冷情,除了父亲和贴身的齐朗,其他男人从来靠近不了她身体五米的范围之内,什么牵手约会看电影,那是无比幼稚的小女生才会玩的游戏。而今自己,竟然在这里,亲手布置一个浪漫的烛光晚餐?

苏末勾勾唇,笑得魅惑极了,就当是偶然的心血来潮如何?

苍昊看着眼前低垂着的黑色头颅,淡淡道:“为什么?”

全身上下钻心剧烈的疼痛教谢长亭稍微动下身体都觉得无比困难,他只能保持同一个姿势一直趴卧着,这样的说话方式,让他头一次在面对苍昊时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自由对长亭来说,已然遥不可及。”温雅平和的嗓音依旧,没有起伏,谢长亭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几乎都只有这一种表情,一种语调,只是此时,这嗓音里却隐隐多了一种特别的情绪,他说:“长亭在若干年前把命输给了主人,此生便是主人的奴才,若主人对长亭不满,随时可以决定长亭的生死。或者就如末主子前日晚所说的,凌迟,车裂,腰斩…主人可随意选择,长亭必无怨尤,并且心甘情愿受着。但求主人,收回前言。”

苍昊道:“长亭,你什么时候见过本王说出去的话还有收回的道理?“

没有,从来没有。谢长亭心里一窒。

绝望,这二字在谢长亭不到三十年的生命中从未体会过,或者该说,所有负面的情绪于他来说都是陌生的。他的性子太过坚忍,比之月萧,比之舒桐,甚至比冷酷的墨离都要来得更坚忍,有伤有痛,从来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在面上。

心若冰清,波澜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此刻,他却真真正正感受到了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猛然钻进心底,让他顿时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苍昊却突然转身走出了几步,在即将走到屏风处时,冷哼了一声:“本王觉得你这恼人的性子尚需多吃一番苦头,既然愿意做奴才而不喜自由,以后便跟着末儿,本王也可好好治治你这破脾气。”说罢,举步越过屏风,走出了内室,全然不再理会身后的谢长亭会有何反应。

走到外面,直接出了房门,进到院子里,已简单沐浴完换了一身紫衣的苏末忙忙碌碌,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苍昊心里难得的好奇被挑起,忍不住走近一瞧,这一瞧,险些笑出声来。

一个小小的大理石桌面上,摆放着月萧张罗来的热呼呼的四个小菜,一壶醇香四溢的六十年沧州杏花酒,两个精致玲珑玉酒杯,桌子的四个角上各燃烧着一支红色的蜡烛。

月萧和青衍都站在一边,目光略带好奇,苏末则正站在桌边,把两个杯子斟满酒。

苍昊没忍住,嘴角弯起了愉悦的弧度,低沉悦耳的嗓音都莫名染上了笑意:“这场景,不是应该出现在洞房花烛夜吗?末儿把东西摆在这里,是何意?”

难不成来个别类的以天地为证清风相伴的成亲仪式?

“孤陋寡闻。”苏末没好气地觑了他一眼,“本姑娘来教教你何谓浪漫,这叫烛光晚餐。”

“烛光晚餐?”苍昊唇边笑意更浓了些,“点了几根红烛用晚餐,就叫烛光晚餐?嗯,倒是很别致的名字。”

说罢,在桌子一边坐了下来,又道:“只是,‘浪漫‘又是何意?”

苏末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于她来说算是比较刁钻的问题,毕竟她又没有约会过,于是微微思索了一下,道:“大概就是相互钟情的男女二人约会,会想方设法找寻一个比较有情调的去处或者想出一些别出心裁的妙主意,目的是为了培养二人之间的感情,也为了能有个美好而深刻的回忆。”

关于这一点,苍昊却是不置可否,只是笑笑:“若二人情深,磐石不移,感情又何须刻意去培养?”

嗯,这个问题,苏末当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她不是情感专家。总不能告诉他,二十一世纪民风开放,结了婚再离婚的比比皆是,何况没有法律保障的男女朋友或情人,若什么都顺其自然,信任什么此心不渝,而不去费些心思为对方做些什么,只怕男男女女头顶上的绿帽子都戴满一大串了。

在苍昊对面坐下,苏末淡淡道:“月萧,青衍,你们二人先回房歇着吧,这里没什么事了。”

月萧道:“末主子,长亭还需要人照看着。”

青衍恭敬道:“回禀夫人,小人还不累,可以照顾当家的。”

“不是还有南云吗。”苏末没理会他,淡淡道,“姑娘我今天累了一天,到现在水都没喝上一口,可便宜了南风南云这两个崽子,美美地睡了大半天。”

“末主子可冤枉我们了。”那边大步走过来接了话茬喊冤的不是南云又是谁,待走近,屈膝道:“给主人请安,给末主子请安。”

苏末道:“在本姑娘面前喊冤,简直不知死活,先跪上两个时辰吧。”

“属下领命。”南云恭敬应了一声,接着道:“主人要属下白日休息,晚上来接替青衍照顾谢公子,而南风则是因为要连夜启程去黔国,路上将会有一整个日夜休息不得,所以主人命他先睡一觉养足精神。属下不敢喊冤,但末主子确实冤枉属下了。”

苏末哼笑:“还敢狡辩。”

“属下知错,属下不敢。”

苏末不耐烦地挥挥手:“该回房休息的回房休息,该伺候谁伺候谁去,别在这里打扰姑娘浪漫的烛光晚餐。”

三人得令,恭恭敬敬退下。

62.第62章 烛光晚餐(二)

月萧去张罗酒菜,苏末自行动手在院内光线较好的地方摆放好桌子椅子。正考虑着到底要不要在桌子上点上几根蜡烛,一回头,瞥见青衍从屋里出来,什么也没问,也无需再去思考,直接命令道:“青衍,去帮本姑娘弄点蜡烛过来。”

蜡烛?青衍觉得奇怪,刚才在内室产生的不安情绪暂时远离,满心疑惑,这个女主子要蜡烛做什么?

“是。”疑惑归疑惑,青衍还是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即道:“是要点燃的吗?”

苏末点头。

待青衍离开,苏末暗暗觉得好笑,二十一世纪的苏末冷心冷情,除了父亲和贴身的齐朗,其他男人从来靠近不了她身体五米的范围之内,什么牵手约会看电影,那是无比幼稚的小女生才会玩的游戏。而今自己,竟然在这里,亲手布置一个浪漫的烛光晚餐?

苏末勾勾唇,笑得魅惑极了,就当是偶然的心血来潮如何?

苍昊看着眼前低垂着的黑色头颅,淡淡道:“为什么?”

全身上下钻心剧烈的疼痛教谢长亭稍微动下身体都觉得无比困难,他只能保持同一个姿势一直趴卧着,这样的说话方式,让他头一次在面对苍昊时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自由对长亭来说,已然遥不可及。”温雅平和的嗓音依旧,没有起伏,谢长亭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几乎都只有这一种表情,一种语调,只是此时,这嗓音里却隐隐多了一种特别的情绪,他说:“长亭在若干年前把命输给了主人,此生便是主人的奴才,若主人对长亭不满,随时可以决定长亭的生死。或者就如末主子前日晚所说的,凌迟,车裂,腰斩…主人可随意选择,长亭必无怨尤,并且心甘情愿受着。但求主人,收回前言。”

苍昊道:“长亭,你什么时候见过本王说出去的话还有收回的道理?“

没有,从来没有。谢长亭心里一窒。

绝望,这二字在谢长亭不到三十年的生命中从未体会过,或者该说,所有负面的情绪于他来说都是陌生的。他的性子太过坚忍,比之月萧,比之舒桐,甚至比冷酷的墨离都要来得更坚忍,有伤有痛,从来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在面上。

心若冰清,波澜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此刻,他却真真正正感受到了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猛然钻进心底,让他顿时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苍昊却突然转身走出了几步,在即将走到屏风处时,冷哼了一声:“本王觉得你这恼人的性子尚需多吃一番苦头,既然愿意做奴才而不喜自由,以后便跟着末儿,本王也可好好治治你这破脾气。”说罢,举步越过屏风,走出了内室,全然不再理会身后的谢长亭会有何反应。

走到外面,直接出了房门,进到院子里,已简单沐浴完换了一身紫衣的苏末忙忙碌碌,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苍昊心里难得的好奇被挑起,忍不住走近一瞧,这一瞧,险些笑出声来。

一个小小的大理石桌面上,摆放着月萧张罗来的热呼呼的四个小菜,一壶醇香四溢的六十年沧州杏花酒,两个精致玲珑玉酒杯,桌子的四个角上各燃烧着一支红色的蜡烛。

月萧和青衍都站在一边,目光略带好奇,苏末则正站在桌边,把两个杯子斟满酒。

苍昊没忍住,嘴角弯起了愉悦的弧度,低沉悦耳的嗓音都莫名染上了笑意:“这场景,不是应该出现在洞房花烛夜吗?末儿把东西摆在这里,是何意?”

难不成来个别类的以天地为证清风相伴的成亲仪式?

“孤陋寡闻。”苏末没好气地觑了他一眼,“本姑娘来教教你何谓浪漫,这叫烛光晚餐。”

“烛光晚餐?”苍昊唇边笑意更浓了些,“点了几根红烛用晚餐,就叫烛光晚餐?嗯,倒是很别致的名字。”

说罢,在桌子一边坐了下来,又道:“只是,‘浪漫‘又是何意?”

苏末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于她来说算是比较刁钻的问题,毕竟她又没有约会过,于是微微思索了一下,道:“大概就是相互钟情的男女二人约会,会想方设法找寻一个比较有情调的去处或者想出一些别出心裁的妙主意,目的是为了培养二人之间的感情,也为了能有个美好而深刻的回忆。”

关于这一点,苍昊却是不置可否,只是笑笑:“若二人情深,磐石不移,感情又何须刻意去培养?”

嗯,这个问题,苏末当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她不是情感专家。总不能告诉他,二十一世纪民风开放,结了婚再离婚的比比皆是,何况没有法律保障的男女朋友或情人,若什么都顺其自然,信任什么此心不渝,而不去费些心思为对方做些什么,只怕男男女女头顶上的绿帽子都戴满一大串了。

在苍昊对面坐下,苏末淡淡道:“月萧,青衍,你们二人先回房歇着吧,这里没什么事了。”

月萧道:“末主子,长亭还需要人照看着。”

青衍恭敬道:“回禀夫人,小人还不累,可以照顾当家的。”

“不是还有南云吗。”苏末没理会他,淡淡道,“姑娘我今天累了一天,到现在水都没喝上一口,可便宜了南风南云这两个崽子,美美地睡了大半天。”

“末主子可冤枉我们了。”那边大步走过来接了话茬喊冤的不是南云又是谁,待走近,屈膝道:“给主人请安,给末主子请安。”

苏末哼道:“在本姑娘面前喊冤,简直不知死活,先跪上两个时辰吧。”

“属下领命。”南云恭敬应了一声,接着道:“主人要属下白日休息,晚上来接替青衍照顾谢公子,而南风则是因为要连夜启程去黔国,路上将会有一整个日夜休息不得,所以主人命他先睡一觉养足精神。属下不敢喊冤,但末主子确实冤枉属下了。”

苏末哼笑:“还敢狡辩。”

“属下知错,属下不敢。”

苏末不耐烦地挥挥手:“该回房休息的回房休息,该伺候谁伺候谁去,别在这里打扰姑娘浪漫的烛光晚餐。”

三人得令,恭恭敬敬退下。

63.第63章 九帝之上

日子一天天接近,周遭一切似乎都充满紧张的气息,就像一张绷到了极致的弦,随时等着给人致命的一击。

琅州城外,各方人马都在蠢蠢欲动,又似乎在小心观望,急不可耐地想要满足自己的野心,偏偏又畏畏缩缩的不敢冲动,怕成为第一个被枪打到的出头之鸟,前车之鉴,不可不引以为戒。

如此风声鹤唳的紧张形势之下,唯有长亭客栈天字第一号房,悠闲自在,不急不躁,该吃吃,该睡睡,尤其以恣意惯了的苏末为最,仿佛天塌下来也无需她费心,一觉睡到日上三杆。

南云自打过了寅时就一直尽职地守在苍昊门外,等着伺候主人更衣梳洗,苍昊一向习惯早起,今日却例外。南云站在门外已近一个时辰,却丝毫不见苍昊有要起身的迹象。虽觉得奇怪,却到底不敢打扰,唯有耐心等待。

事实上,房内的苍昊早就醒了,即使两日不睡,他也不会觉得有多疲惫,睡上两三个时辰便也够了,从来没有刻意去给自己立过规矩或者什么原则之类的,他并不需要。早起只是因为习惯,二十年的时间形成的习惯,这一点说不准还是个秘密,感受凌晨新鲜的空气,是苍昊的一个私人爱好。

负手站立在打开的窗口,空气清新带着些微凉意,苍昊的表情则是带着些许玩味和冷沉。这个窗口的视角很好,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客栈后面地势较矮的那处树林,更可以清楚地将站在树林里那个人脸上各色复杂的表情尽收眼底。

苏澈很不安。

自昨晚与父亲在书房谈过话,他的不安便一直持续到现在,以至于天还没亮就迫不及待出了府。

整夜无法入睡,在自己的书房把沙盘和琅州最详细的地形图摆在书桌,包括以往所不知道的那条密道也被加了进去。看了许久,想了无数种完美的兵力布置,可是没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他自信有机会赢过那个人。

他向来自信到几乎自负,做事从来不会优柔寡断,这一次,这一次…

苏澈看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头一回觉得心里没底,在城门口站了一会儿,静静看着眼前寂静的琅州城大道,深沉的眸底闪过复杂的思绪,一转身,出了城门。

从琅州到梧桐镇轻功只需小半个时辰,苏澈到达长亭客栈时天方蒙蒙亮,四周万籁俱寂,唯有晨风送来阵阵凉意。

梧桐镇与琅州城相隔并不远,各方动静几乎都瞒不过对方有心的耳目,尤其苍昊自住进客栈就从来没可以隐藏过行踪,所以苏澈要查到他的住处,并不难。

当然,查到是一回事,要见到面却是另外一回事。事关琅州的安危,他当然不会直接去问客栈里的伙计,然后让所有虎视眈眈盯着苏府动向的人都知道,琅州苏澈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就跑到长亭客栈去求见一个身份神秘的客人。

所以,他只是在客栈后面的小树林里静静地等。一个时辰之后,发丝、长袍、靴子上都已被露水沾湿,浑身一阵冰凉凉的湿意。

天已大亮,周遭的一切看起来那么清幽宁静,黑暗褪去,又迎来新的一天。

这片小树林里只有一条狭窄的小路,弯弯曲曲不知直接通往何处,因客栈前大门口是一条宽阔易行的官道,四通八达,不管来自哪里去往何处的商人或江湖人,总有一条岔路口可以去到他们想去的地方。所以这片小树林平日里反倒几乎无人光顾,愈发显得幽然空寂。

苍昊站在窗口也已近一个时辰,他当然不是无聊到故意为难苏澈,一个执掌一方大权已十余年并且足够骄傲自负的男人,总是需要磨磨锐气的,必要的时候,还得磨掉他些许无需再保留的过分骄傲,教教他何谓谦卑。

“云。”一声淡淡的轻唤,宣告他们无声无形的对峙已结束。

门外的南云松了口气,听苍昊出声立即进得屋来,瞧见自家主子罩着一件外袍站在窗边,墨色长发披散在后背,望着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者看些什么。走上前服侍主子着好一袭浅紫色长袍,系上紫玉腰带,细心地将一头乌黑的长发梳理好以紫金冠束起,一切打理妥当,才出门取得干净的水来伺候苍昊洗漱。

“主子要先用膳吗?”

苍昊道:“不必。”说罢,举步出了房门,南云随即跟上。

出了院子,向左走了一段路,这段路稍有些往下倾斜的坡度,苍昊的步伐并不快,似乎只是早晨出来散散步,大约只一盏茶的功夫,苍昊的脚步便停了下来。南云举目望去,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男子静静立在那里,身形跟墨离有几分相似,兼之也是一身黑色长袍,乍看之下,几乎与墨离无异。

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的苏澈,自然也看到了他们二人,目光转过来的瞬间,苏澈瞳孔一缩,薄唇倏地抿起,双手在身侧悄悄握紧,却一时无语。

苍昊看了他一眼,视线淡淡转开,负手看向远处天际:“若你今日只是来罚站的,并且打算继续罚站下去,请自便,本王不再奉陪。”

苏澈静了一下,缓缓开口道:“放过我的父亲,包括他的生命和名誉,你若能不再追究,我随你处置。”

这句话已是自负的苏澈最大限度的妥协,苍昊听罢,嘴角缓缓勾起慑人的笑容,冷冷的讥诮染上眉目:“苏澈,你这是在跟本王谈条件吗?”

苏澈嘴唇动了动,不知怎么回答,苍昊又冷冷地问了一句:“你觉得你有资格?”

没有。在父亲十九年前被迫做下那件事之后,苏澈便什么资格都失去了,对朝廷,对百姓,他们没有任何谈条件的立场。苏澈知道,只要真相一说出来,父亲必将身败名裂,这是作为儿子的他,决不能看到的。

今日的苍昊,褪去了一身雪色天蚕衣,稍减几分飘逸脱俗仿若谪仙的气质,换上的浅紫色长袍看起来却更多了几分神秘和冷然高贵,尤其当苏澈的目光在紫玉腰带上惊鸿一瞥时,心头一震,表情再难保持绝对的冷静。

心思一阵阵翻转,此生苏澈从未向谁如此低声下气过,心头闪过这些年的一幕幕,十四岁在父亲协助之下招兵买马,成立苏家护城军,校场之上练兵点将,号令万千将士,十六岁单枪匹马斩杀残暴凶狠的天狼帮包括帮主在内的三千四百八十八口,一杆长枪,一双玄冰掌,天下谁与争锋?十八岁无名山点兵,三万人马尽灭西域大军十五万,从此无人敢犯琅州一步。

八年后的今年,苏澈二十六岁,这一年,或许意味着以往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苏澈将不复存在。

静得出奇的树林里,连一丝风声也无,只闻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骄傲自负,钢心铁骨的苏澈,直挺挺跪在了地上。

紫玉腰带,非丝非绸非缎,乃是由千年紫玉精心雕刻而成,代表着极尊极贵的身份,天下九国之中,唯一佩戴过且仅佩戴过一次此腰带的,只有六十年前几乎称霸了天下的苍月十九代宇帝。

那是凌驾了九国帝王至高无上的超然地位的象征。

对于他的举动,苍昊只淡淡看了一眼,随即再次转移了目光,显然并未有开口的打算。

“父亲苏言犯下的过错,苏澈身为人子,愿一肩承担,求你,”拳头在身侧紧了松,松了又握紧,苏澈心里反复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缓缓俯下身去叩首道:“求主上恩典。”

苍昊道:“苏澈,本王要收回你父子二人的爵位,你服是不服?从是不从?”

“苏澈不敢不服,亦不敢不从。”爵位本是朝廷所赐,他们先负了朝廷负了百姓,收回亦是应当。

“十九年前的事,你父亲一人之罪足以灭其九族,你凭一人之身打算如何承担?”

苏澈抬起头,神色坦然:“苏家几代单传,娘亲那一脉也早已无人,所谓九族,只有家父家母与我三人,家母身体不好,父亲年纪也大了,只要主上恩典,苏澈愿从任何处置。”

“恩典?”苍昊笑意泛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无所畏惧的面容,“苏言的行为与谋反叛逆无异,苏澈,你可以告诉本王,哪一朝哪一代的律法可开如此恩典?”

苏澈浑身一震,脸色渐渐泛白。

“你愿从任何处置?”苍昊冷冷看着他,似乎刻意忽略他一寸寸发白的脸色,再道:“别说你一个小小苏澈,若本王觉得必要,就是整个琅州城,亦可瞬间挥手灭之。本王刚才已说过,你没有资格与本王谈条件,苏澈,你却又一次明知故犯?”

苏澈垂首,第一次觉得心头阵阵无力,自己又是如此无能,深吸一口气,他道:“苏澈不敢。”

“长亭客栈的老板谢长亭,你识得?”

苏澈愣了一下,随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道:“是。不止认识,前几天在府里曾受我一掌。”

“长亭是本王的人。”苍昊一字字说道,“罗绛草加玄冰掌着实教他吃了好一番苦头。但技不如人,什么样的苦头也是他该受的。”

说到这里,却突然抬手,一道细微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气流经由他的指尖缓缓移动,朝着苏澈肩膀而去,在落至右肩胛时瞬间消失不见,苏澈明知不妙,却到底没敢运功抵抗,是不是对手且不说,自己刚才亲口说过的,既任他处置了,哪还有抵抗的余地?

64.第64章 凌迟剔骨

“你可以认为本王护短,亦可以当作是本王给你的教训,忍过了这两个时辰,既往一切,本王概不追究。”说到此处,转身欲走之际,苍昊似又想起了什么,偏首淡然道:“本王知你一身傲骨,但既跪了,就给本王好好跪着,两个时辰之内,膝盖若偏离一寸,本王的恩典,将不会再眷顾于你的九族。”

“苏澈在此,先行谢过主上。”话音刚落,苏澈倏地闷哼一声,冷汗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迅速布满额头,脸色一点点发白。

痛,钻心刺骨地痛,从肩胛到四肢,筋脉一寸寸仿佛被凌迟,连一点过渡的时间都没有,铺天盖地的剧痛席卷而来。苏澈咬紧牙关,双拳在身侧握得死紧,指甲掐进肉里却丝毫无法减轻那无形的气流在体内带来的剧烈的痛楚。只一会儿功夫,整个衣襟背部已被汗水打湿,额头的汗涔涔而下。

不是分筋错骨,却更甚分筋错骨,这样的手法,苏澈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只凭着一股莫大的抑制力强自忍耐。

苍昊却没再理会他,依旧如来时一般悠然漫步,只是走的方向却不是往回,而是向左转了个身,竟是往树林深处而去。

走了一段,那里有一张看起来已老旧不堪的木质圆桌,两只高脚木质圆凳,因年代久远,上面一层红漆早已脱落,桌子上奇异地尚摆放着一盘未完的棋局。早晨尚未过去,晨露在桌子凳子甚至棋子上积了薄薄一层水汽,显得几分别样的晶莹。

南云几步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条棉布做成的帕子,仔仔细细擦拭了桌凳,棋子也是一粒粒拿起来擦拭干净再放回原位,等一切收拾妥当,才躬身请苍昊就座。

苍昊道:“坐下来,陪我把这盘棋下完。”

“是。”南云恭应一声,待苍昊落座后才在他对面恭谨坐下。

接下来,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对弈,南云本来对弈棋几乎是一窍不通,这些年被苍昊时而调教了几下,倒是勉强能应付个把时辰。当然说是弈棋,其实都是考验他们耐心的成份居多,苍昊的棋艺,至今还无人望其项背。

跟苍昊对弈,最大的难度就是不能分神,竭尽全力输了也不打紧,可若是心不在焉,或稍微不留神,就等着有苦头吃了。苍昊一向很乐于用这种方式磨练手下人的性子,舒桐和月萧都没少在上面吃过亏。

因为不是自己的棋路,残棋比开局还难,苍昊执黑,南云执白,凝眉思索,步步深虑,即使只是一盘残棋,即使两人棋艺相差甚远,苍昊也从来不在对弈时抱以漫不经心的态度,他曾不只一次说过,心无旁骛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无关身份地位。

早晨的凉意慢慢褪去,暖暖的晨光一点点从东方升起,照在树林里,似给林子铺上了一层柔软的金光,晨光笼罩在身上,亦觉得暖洋洋的,好一阵舒服。

苏澈浑身的衣服已被冷汗浸湿得透彻,放在身体两侧的拳头因握得太紧而使得指关节寸寸泛白,唇上被咬出了点点血迹,脸色亦是白得找不到一丝血色,身体一阵阵控制不住的颤抖,额前的汗水打湿了几缕黑发,贴在脸上,使得刚毅俊朗的面容添了几分柔弱颓废的美感。

两个时辰,这种凌迟剔骨似的折磨,将持续整整两个时辰,身体不能动,只能硬生生扛着,苏澈剧痛之中,尚且还能稍稍分神想着,不知自己到底能不能熬得过去。

如此一番,该称之为惩罚或者考验,不论是何种,纵然堪比凌迟酷刑,也毕竟只是受一番身体之苦楚,比起九族之祸,琅州之祸,已然是莫大的恩典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钻心刺骨的疼痛之中,苏澈根本不知道这种煎熬已持续了多久,尤其当那种痛传达至双腿膝盖处时,不但要咬牙强忍,还要极力控制住剧烈颤抖的双腿不能挪动。头一次,觉得时间如此难捱,完全看不到希望。头顶晨光一寸寸移动,没有精力分神去看,只能凭着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判断,此时或许已近正午了。

苍昊与南云的一盘残棋已接近尾声,没有丝毫悬念,南云输,但是输得并不难看,最起码苍昊没有出声斥责。南云心底暗暗松了口气,站起身退到一旁。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幸而被树叶挡去了大半强光,倒也不觉得那么难以忍受。苍昊淡淡道:“时间到了,叫他过来吧。”

“是。”南云躬身领命而去。

此时,苏澈只觉得浑身软得似没有一丝力气,排山倒海般的疼痛霎时退去,没有一点缓解的时间。该是正午了吧,感受着照在头顶正空稍显强烈的阳光,苏澈顿时觉得,自己确实是该骄傲的,终于不负琅州苏澈之名,只凭着惊人的意志力生生熬过了这一大酷刑。

身上汗水泛滥,仿佛已不是汗,而是直接从水里捞出来的,全身衣服已然湿透,被阳光一照,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受。不过,相对刚刚过去的两个时辰,苏澈觉得,已经没有什么比之更难熬的了。

南云走过来,看着他比两个时辰前明显狼狈许多的神态,没露出什么表情,只是道:“苏公子,主子有请。”

今天,或许于苏澈来说,将是他一生之中最难以忘计的一天。

生平第一次屈膝,第一次求人,第一次低声下气,也是第一次,任由别人决定自己的命运,甚至是第一次,有一个人教自己打心底里臣服,即使屈膝亦不觉得屈辱。

走路时都觉得两腿还在微微打晃,刚才忍痛时不敢运气抵抗,只凭意志强忍,几乎消耗了全部体力,此时稍稍提了点真气,使之在体内缓缓游走一圈,驱走了一些疲惫,倒也慢慢恢复了些许力气。

走到桌边,桌上的棋子已被收走,换上了一幅地形图。

苏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站着,第一次处于能力和权力的双重弱势,他内心有着些许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彷徨和茫然,他甚至完全不了解苍昊的脾气,稍想了一下,反正刚才已经跪了,一朝傲骨已失,此时再跪着应该也无所谓了。

方才准备屈身,苍昊已淡淡开口:“坐吧。”

苏澈身形一顿,站直了身子,道:“苏澈不敢。”

苍昊扬了扬唇,笑得冰凉:“本王的话,你只需遵从就好,其他多余的废话,本王不喜听到。”

苏澈一静,默默品尝着这自骨子里血液里散发出的无言霸气,天下间唯我独尊的气势,淋漓体现在这再平淡不过的几句话中,眼眸垂下,他道了一声:“是。”然后端身坐下。

苍昊漫不经心的语气永远隐含帝王的威慑:“苏澈,今日你且记着,本王身边的人,是将军或是奴才,是贵或是贱,皆有本王决定。是罚是赏,或者即便是羞辱,尔等都得当作恩典受着。迄今为止,本王的话,还无人敢逆。”

“苏澈记下了。”

苍昊点头,视线落于桌上,道:“既如此,来看看这份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