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去了又来,潮水涨了又退…”

“花儿开了又谢,草原绿了又黄…”

“星辰诞生又消陨,山盟海誓,说出口后又遗忘…”

“唯有你的双眼像那碧蓝色的湖水,让我恨不得常常守在你身旁…”

阿泰唱着唱着,不知为何,想起了与特兰朵相识的那一天。

那是十二岁的一个冬天,他在寂寥的圣殿内弹着琴,伤感地唱着歌。特兰朵跟随叔父的商队,途经圣殿,进来朝觐早已熄灭的神火时,穿过花园,意外地发现了阿泰,那时他正在柱后歌唱。

他唱着歌,望向特兰朵。

初冬时绵软的小雪落在他的琴弦上,随着他手指一拨,琴弦震动,雪花遂为晶粉飞散,消失在天地间。

后来,她便常常来看这名年轻的祭司,冬夏两季,如候鸟一般往复,从不间断。每当秋去冬来,他身穿黑色的袍子,在神火的余烬前祈祷之时,她总会带来一些钱、一些吃的,放在祭坛前。

十四岁前,他的老师尚在,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阿泰在祭坛前,朝特兰朵投去的一瞥。

“星辰告诉我,你宿命里的妻子不会是她。”圣女的声音犹在耳畔。

“若宿命予我离别,我便坦然承受;若宿命赐我欢聚,我甘之如饴。”

阿泰点燃圣女尸体,神殿最后一任传人化作漫天灰烬之时,特兰朵始终站在他的身后。

“父王让我选一个人,从此嫁给他。”特兰朵说,“我想到的第一个人是你。”

阿泰转身,注视特兰朵,没有回答。

特兰朵脸上带着柔媚的笑容,就像乌尔莫斯湖畔春天来临时诞生的大捧大捧的鲜花,开得如此灿烂繁华。

“我不能娶你。”阿泰说,“我太忙了,你嫁给别人吧。”

“我可以等。”特兰朵答道,“等你不忙的时候,记得来。”

“宿命让我与你分离,我坦然承受;宿命赐我欢聚,我甘之如饴…”阿泰低声唱道,“只要让我再看见你眼中的湖水…”

特兰朵倚在案上,望向卷宗室外的院子,冬夜梅花绽放,雪下了起来。

“去忙你的吧。”特兰朵听了这歌,便笑吟吟地说道,她的人生,仿佛只要听到阿泰唱歌,便再无遗憾。

“看见你眼中的湖水,如夜空般深澈。”阿泰最后唱道,“你眼中的…”

突然间,阿泰琴声戛然而止。

特兰朵:“???”

阿泰皱眉,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一个念头。

特兰朵说:“你饿了?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阿泰马上抬手,示意特兰朵不要打断自己的思考,继而一阵风般地起身,说:“我找到了…”

“找到什么?”特兰朵说,“这都能想到?”

阿泰说:“咱们把彭泽周遭二百里地的地面上全部查过了,是不是?”

特兰朵说:“对啊,全是田地,以前是田地,现在也是,什么都没有。”

阿泰说:“还有一个地方,是漏了的!鄱阳湖!我看看…有了!”

阿泰在存放水文资料的架子上找到记录。

“长寿三年秋,鄱阳湖浅泽,清泽中淤泥,现一古道,怀英亲率县卫勘察,独入一昼夜…一定就是这儿!枯水季中,湖底出现的古道!”

幽州入夜,全城亮起红灯笼,到处都是猖狂的笑声,犹如群妖乱舞,平添诡异气氛。一座废弃的民居中,榻下胡乱堆着几具森寒的尸骨,显然是妖怪们啃完人后看不上这房子,便草草离去也不收拾。

莫日根与陆许为避妖怪耳目,将鲤鱼妖抓到了此处,此刻两人各坐案几一侧,鲤鱼妖躺在案上,嘴巴一动一动,说:“事情的全部经过就是这样,我没有骗你们。”

陆许:“你躺着做什么?不会站起来说?”

鲤鱼妖:“自打来了幽州以后,我的心脏就一直不大好,受不了刺激。”

莫日根:“你别给我装蒜!安禄山有什么计划?”

鲤鱼妖说:“他打算一个城接一个城地吞并下去,把妖怪们派到各个城里,取代活人,先是幽州,再是江南,然后是荆州,再是并州,将中原包围起来,再举兵造反,让人族士兵打头阵,妖怪随后跟上。”

“他就半点不怕驱魔司么?”莫日根说。

鲤鱼妖答道:“驱魔司只有几个人,对付不了全城妖怪。”

陆许说:“你告诉了他们多少内情?”

鲤鱼妖愤怒无比,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怒吼道:“我才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莫日根朝陆许道:“它不敢说,先前跟着咱们,后来又是獬狱的人…獬狱的鱼,安禄山若知道了,不会放过它。”

“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守口如瓶的——!”鲤鱼妖更加愤怒了,吼道。

“好好好。”陆许百无聊赖地安慰道,“你是为了弟兄们的安全。”

莫日根嗤之以鼻,鲤鱼妖简直气得全身发红,快成了锦鲤。莫日根冷冷道:“看似妖怪众多,却都是乌合之众,只要除掉安禄山,余下宵小,自然作鸟兽散。”

“怎么除?”陆许说,“现在杀进府里去?”

莫日根说:“什么时候起兵?”

鲤鱼妖答道:“我不知道,这是最高机密。”

莫日根打量鲤鱼妖,鲤鱼妖说:“鸿俊还好吗?”

两人异口同声道:“不知道。”

陆许:“鸿俊是谁?”

莫日根:“我不认识你说的人。”

鲤鱼妖有些失落,耷拉着鱼头,陆许与莫日根交换了个眼色,莫日根说:“啊,想起来了,不过这得看你表现。”

陆许开始有点儿不忍心了,但想到其中之事错综复杂,自己也不好开口,毕竟是否原谅鲤鱼妖,他说了不算,只能等李景珑发话。

“怎么表现?”鲤鱼妖仿佛窥见了一丝希望,忙问道。

“你自己看着办罢。”莫日根显然无心再与鲤鱼妖纠缠,答道,“碰上他们的话,我会替你说说。”

“鸿俊在哪儿?”鲤鱼妖又问。

莫日根自然不可能告诉鲤鱼妖现在驱魔司的计划与行踪,否则那才是真的脑子被门夹了,他只起身,朝陆许示意。

“我跟着你们走!”鲤鱼妖说,“我要回家!”

莫日根随手拦住了鲤鱼妖,与陆许出门,陆许忍不住回头看了鲤鱼妖一眼。

鲤鱼妖跟了出来,在莫日根身后穷追不舍,陆许却道:“飞出去罢,否则太显眼了。”说着幻化成白鹿,鲤鱼妖忙上前抱住白鹿的后腿不放。

“你下去。”

“带我回去吧,求求你们了!”

“不行。”莫日根说。

白鹿有些迟疑,莫日根说:“快走!赶时间!”

白鹿只得抬起蹄子,朝后一蹬,鲤鱼妖顿时被甩飞出去,摔在地上。

“老三,你变了!”鲤鱼妖说。

“你好好表现。”莫日根头也不回道,“鸿俊会原谅你的。”

白鹿腾空而起,踏过房顶,鲤鱼妖赶紧爬起来,喊道:“等等!那天我在驱魔司外头…”

然而白鹿已飞上天空,消失了踪影。

第136章 龙魂归宿

“星光暗淡。”白鹿说,“我飞不了多久。”

“尽快回长安去, 东西不找了。”莫日根说, “出得城后,下地换我载你。”

说时迟那时快,城中升起一团黑气, 轰然旋转着朝白鹿射来, 莫日根顿时回头, 吼道:“陆许!当心!”

白鹿冷不防遭那黑气一撞, 瞬间坠落,黑气咆哮着射向两人, 陆许在空中化作人形, 莫日根忙一个转身, 抱紧了陆许,两人狠狠坠向城外平原, 摔进了一片树林中。

撞进去的瞬间, 莫日根右肩先着地,手臂顿时骨折, 痛吼一声。

“陆许!陆许!”

陆许昏迷不醒, 远处传来妖兽嘶吼,显然大批幽州城中妖怪已经发现敌人踪迹, 纷纷出城追来。

苍狼背着陆许,前爪蜷着,靠三只爪子一瘸一拐,拖着残腿在平原上疾冲, 逃离幽州城。

烈日当空,漫天黄沙,死寂之地中,风沙掩埋着一具上古巨龙的尸骸。

裘永思、鸿俊与荧惑骑在玄冥龙头上,来到了镇龙塔的第四层,这是一个万里黄沙的世界。

“它叫什么名字?”玄冥绕着那尸骸飞了一圈。

“忘了…”鸿俊本来还在努力回忆,见那尸骸时,更想不起来了。

“不重要,它已经死了。”荧惑说,“它是最老的一位,昔年更在鼎湖接走过轩辕氏,走罢。”

玄冥便昂头升起,运劲于腹,荧惑随之也轻轻吸气。

裘永思双掌合十为礼节,旋即玄冥与荧惑同时吐气,发出一声金铁般交错的龙吟,那龙吟声清越却不刺耳,犹若龙族以一个奇异的礼节,正在为这老龙的辞世而发出阵阵悲歌。

龙吟声在鸿俊的胸腔中激起阵阵共振,远方沙丘环抱中央,那直通天际的光柱越来越近。

紧接着玄冥一头扎了进去。

又一声巨响,狂风卷来,所有人同时大喊,被甩飞出去,鸿俊没想到这一层居然风力如此强大,连玄冥也被吹起,在空中远远抛开。

“鸿俊——!”裘永思喊道。

鸿俊瞬间已不知道被卷到什么地方,刹那间裘永思、荧惑与玄冥都变成黑点,消失在狂风之中,他抖开五色神光,却完全无处着力,他射出飞刀,飞刀一瞬间被狂风卷走,鸿俊忙抬手召回飞刀,人的速度却比飞刀更快。

裘永思刚一挥笔,却发现这一层的狂风之中,根本无法入画,天地之间什么都没有,头上、脚下,尽是万丈虚空。

荧惑化作火龙王,喷出火焰,火焰一出口便被卷到风口的另一侧,玄冥不断翻滚,喷出冰息,奈何两名龙王的龙息刚一释放便被卷走。

“永思——”鸿俊狂喊道。

风壁重重卷来,毫不留情,鸿俊只觉自己已化作为飓风中的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在狂风里飞快旋转,不辨方位。

刹那间世间晦暗,如有无数光点,犹如流星般疯狂卷来,眼前顿时又一片大亮。

鸿俊的心脏霎时狂跳,仿佛要从胸膛中跳出来!

一声龙吼,不知从何方响起,第五层中央的巨大龙卷风中,一条龙的身形若隐若现,黑气随着龙卷风不断扩散,龙吼声道:“蝼蚁之力,不知天高地厚…”

鸿俊艰难一转身,只见龙卷风中万点流星释放,犹如划过黑暗的千亿白线,被卷在那黑暗龙卷里疯狂旋转。

那是…心灯!

“李景珑?”鸿俊颤声道,“李景珑——!”

他的声音淹没在了狂风里,黑气飞卷,紧接着那心灯释放出的白线硬生生绞着龙卷风扭转了方向,朝鸿俊飞速一扫,风眼处陷落的巨力犹如将他扯进了一个通道之中,令他飞速沿着那风口隧道“唰”一声滑了进去!

漫天彻地的黑暗里,他看见了一根屹立于风眼中的石柱,而李景珑一身武袍猎猎飞扬,全身光芒万道,一手释放出千万缕光芒,犹如实体,被卷向龙卷风壁。天地一片漆黑,如末日降临,李景珑却巍然屹立,就像这黑暗里的神祇!

鸿俊悲喜交集,喊道:“李景珑——!”

紧接着又是一声龙吼,缠绕在黑风龙卷上的心灯之力瞬息间被崩散,鸿俊眼看已靠近李景珑,又被一股巨力倒卷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李景珑伸出一手。

鸿俊伸出一手,两人在那错身而过的短短顷刻抓住了彼此!

“李景珑——!”鸿俊的眼泪淌了出来,在风里飞散。

“叫什么?”李景珑带着笑意,分开了这么久,仿佛只是一刻钟般寻常。

两人紧紧抓着对方手腕,鸿俊在狂风里不住喘息,李景珑又说:“叫什么?叫错了!枉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来救你,叫哥哥!”

“哥…哥哥…”鸿俊真是服气了,叫道,“这种时候你还…”

李景珑蓦然一使力,将鸿俊强行拖到自己身前,鸿俊堪堪立足,两人脚下一丈方圆的石柱正在不断崩塌,转眼间就要彻底断裂瓦解,李景珑一声断喝道:“抱紧了!”

鸿俊马上从身侧紧紧抱住李景珑的腰,只见石柱前现出一条通体雪白、额上漆黑一片、散发出魔气的龙王,龙王陡然睁开双眼,朝两人发出嘶吼!

龙卷风朝着中央石柱飞速收拢,就在此刻,李景珑左手一握,现出一把弧月般的长弓,右手再凌空一扣,三指屈两指伸,将那心灯幻化出的长弓拉成满弦,光芒幻化成箭矢。

鸿俊:“…”

鸿俊抬头看李景珑侧脸,他射箭的那一瞬间,侧颜英俊得令他心脏狂跳。

“看敌人,看我做什么?”李景珑嘴角略一翘,仿佛感觉到那一瞬间鸿俊的怦然心动,心灯之力再次增强,刷然箭矢离弦!

光箭一飞出,并未直取龙王额头,而是“轰”的一声化作漫天花雨般的强光,朝着四面八方飞出,继而高速旋转。龙王仿佛意识到危险,蓦然一转头。

紧接着李景珑剑指一挥,铺天盖地的光线尽数朝着龙王额头同时射去,鸿俊只觉眼前一闪,再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吼,龙王额上黑气蓦然爆散,四周龙卷风随之一空。

“成功了!”鸿俊激动地大喊道。

“小声点…”李景珑简直哭笑不得。

鸿俊:“…”

鸿俊搂着李景珑的腰,李景珑深呼出一口气,转向他,低头,两人对视。

“来晚了。”李景珑竟还有些紧张,说,“没受伤吧?”

鸿俊摇摇头,李景珑便低头,狠狠地亲了下去。

龙卷风被清空,狂风龙王飞出,被卷入风壁之中,玄冥与荧惑马上幻化出龙身,飞往风壁。

“哇啊啊啊——”阿史那琼已经被转吐了,然而刚吐出来,便被风壁外围的龙卷风给卷走,荧惑飞来,将阿史那琼接住,说:“这是谁?”

“琼!”裘永思也被转得晕头转向,喊道,“龙王呢?”

“全部带走!”玄冥喊道,“上第六层!连那刮风的小子一起带走!”

鸿俊与李景珑还站在石柱上,两人竟是置身边狂风于无物,紧紧抱着对方,唇舌交缠,李景珑恨不得将鸿俊抱进自己身体里去。

“你他妈的别亲了——!”裘永思骑着玄冥飞来,吼道,“快走——!”

李景珑这才与鸿俊分开,揽着他朝石柱下一跳,玄冥将两人接住,荧惑朝风壁中昏迷不醒的狂风龙王喷了口龙炎,那狂风龙王顿时痛醒过来,纵声嘶吼,发觉异状,飞出风壁,跟了上去。

闪光之中,第六层是一片茫茫森林。

众人总算会合,如重获新生,李景珑带着众人来到森林前的一个池塘畔,那里坐着一名喉部受伤的毒龙王,先前李景珑与阿史那琼进入第六层时,以心灯除却他喉咙中寄生着的魔物。

“你名唤竖亥。”鸿俊朝他说。

那毒龙王蓦然睁大双眼,眼中带着欣喜,再见荧惑等龙王时,便随之站了起来,带着同伴来到湖边。

“休息会儿。”李景珑说,继而示意驱魔师们在湖的另一边坐下。

李景珑始终牵着鸿俊的手,鸿俊见到李景珑,心里总算踏实了,朝他说了半天自己一路上的遭遇,李景珑认真听着,时不时责备地一瞥裘永思,裘永思只得苦笑。

阿史那琼哭笑不得道:“这谁都不能怪,只能怪我自己倒霉。”

“怪我。”裘永思无奈道,当得知獬狱逃了出塔后,只觉事情更严重了。

“我就怕你进不来。”鸿俊朝李景珑说,“万一我在塔里待上个百来天就完了。”

李景珑说:“死也要进塔里来,怎可能不来?”

鸿俊皱眉道:“外头怎么办?”

“不管了。”李景珑随口道。

鸿俊:“…”

李景珑笑道:“一层层下来找你那会儿,我不知怎么就想着,若出不去,也合该是天意,老天让咱俩在塔里待上一辈子…”

“哎——”阿史那琼说,“你不出去我还要出去,长史,你就别打击人了。”

鸿俊笑了起来,李景珑却说:“容我歇息会儿,实在太累了,撑不住了…”

说着李景珑便朝鸿俊怀里钻,鸿俊抬起手臂,将他搂着,李景珑生生撑了三十六个时辰,竟是说睡就睡。

鸿俊摸了摸他的脸,又低下头,轻轻地亲了下他的唇。

“我也不行了。”阿史那琼说,“管他天王老子,先睡再说。”

说着阿史那琼也就地一躺,就这么睡了。裘永思与鸿俊虽休息过,终究也累得不行,不多时,一个个就这么睡去。

玄冥、荧惑与新加入的名唤飞廉的风龙王、名唤竖亥的毒龙王站在一处,低声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