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品妍问:“为什么呢?”
林知夏握着笔,弯腰,在纸上补充了运算式,吴品妍恍然大悟。林知夏抬头看了一眼挂钟,就说:“好啦,时间到了,下周我们再见。”
学生们纷纷和她道别。
第一堂辅导课,圆满地结束了。
*
次日正是礼拜六,林知夏和江逾白约好了一起去体育馆玩。
在辅导课上,林知夏温柔冷静有耐心,而在江逾白的面前,林知夏哈哈笑道:“太有意思了,你没看到我给学生上课的样子,好好玩啊,有个男生跟大家说,我刚发了Nature论文,才十八岁,所有学生都变得很腼腆,我前几天还在担心他们会觉得我年纪小,做不了他们的导师,没想到大家很快就接受现实了,我很开心。”
不然呢?
除了接受现实,他们还能怎么办?江逾白在心里暗想。
江逾白表面上却说:“你确实适合做老师。”
“我也觉得,”林知夏原地一蹦,“我就是很适合做老师。”
江逾白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踏进体育馆的大门。
林知夏还沉浸在做了导师的兴奋状态中。
她滔滔不绝地转述着课堂上的情景。她还说,她要给那四位学生安排丰富多彩的学习任务,确保他们手头的研究工作平稳进行、顺利产出。
江逾白默默地掂量“丰富多彩的学习任务”是什么意思?
他意在言外:“你不要有压力。”
“我没有压力,”林知夏挽住他的手臂,“我只是有点害怕,我会给他们造成压力,就像学姐那样。其实学姐不是故意的。学姐人挺不错,她的论文被编辑拒了,她没有责怪任何人,消沉了短短一周,她就重新投入工作了,我挺佩服学姐的,不愧是印度理工学院的高材生,性格好坚韧!”
江逾白听她讲了这么多话,只觉得她非常活泼乐观可爱。某一处无人的僻静角落里,他停下脚步,低头靠近她,她有些紧张:“你不是说,你的同学可能会来这里吗?”
“是的。”江逾白承认道。
“那你就不要亲我,”林知夏小声说,“不要让别人看到了。”
江逾白退开一步,离她更远了。他双手揣进衣服口袋,明明没有要做坏事的打算,却在低声诱导她:“趁着现在没人……”
林知夏脸颊一红:“趁着现在没人,你快告诉我,哪里是打壁球的地方。”
今天,林知夏之所以要和江逾白来体育馆,就是因为她很久没有锻炼身体了。
自从念了博士,她不再像本科时那样每天坚持运动,前几天,她和妈妈打电话,妈妈问她身体怎么样?有没有跑步跳绳啊?妈妈还说,林泽秋经常锻炼,上学期,林泽秋还参加了“首都高校大学生篮球联赛”。虽然,林泽秋所在的队伍第一轮就被淘汰了,但是,林泽秋的体育精神值得鼓励。
林知夏倍受鼓舞。
她决定发展一项体育技能。
她列了一个表格,包括:攀岩、游泳、打壁球……每一项都颇具技巧,都能很好地锻炼身体。
此外,以上每一项体育运动,都是江逾白的长项。
林知夏委婉地请求江逾白做她的体育老师,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林知夏非常高兴:“我教你学习,你教我锻炼。”
在林知夏的面前,江逾白感觉自己像个体育院校的男大学生。
江逾白预订了一个壁球房间。那房间的三面都是实心墙,靠门的那一面是玻璃,进门之后,江逾白脱下外套,递给林知夏一只球拍。他说:“我先给你做示范,你再跟着我学。”
“好的好的!”林知夏欢欣雀跃。
又到了她最喜欢的角色扮演环节。
她嗓音很甜地喊他:“江老师。”
江逾白捡球的动作一顿。
“怎么了,江老师?”林知夏凑到他的近前。
林知夏穿着运动套装。运动服的裙摆比较短,遮不住膝盖,她弯腰的时候,衣领显得更低,她自己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而江逾白却说:“你站直。”
林知夏站得笔直。
江逾白的指尖勾起她的上衣拉链,缓缓拉到顶端,他仍然没放手。
林知夏呼吸渐急,胸前微微起伏,圆润饱满的弧度越发明显。
她又喊了一声:“江老师。”
江逾白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位严肃正经的年轻老师。他不再注视林知夏。他让她坐到一张沙发椅上,他亲自为她示范如何打壁球。
江逾白动作流畅,反应敏捷,那只小球在墙面和他的球拍之间飞来飞去,他连一拍都没打漏。林知夏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不禁目眩神迷,心驰神往。
玻璃门之外,还有一些路人经过。
几位少年站在门口,旁观江逾白打壁球。
江逾白臂力很强,打得又狠又猛,球速极快,引人注目。但他却在旁人为他欢呼之前,及时收手了。他喊来林知夏:“我教你。”
林知夏向他伸出一只手。
江逾白注意到,林知夏戴着他送给她的戒指。
去年跨年夜,那枚戒指带给他的回忆,几乎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里。他捉住林知夏的手腕,先教她如何握住球拍。
江逾白低声说:“张开手指。”
林知夏就问:“江老师,你教过别的学生吗?”
江逾白如实说:“没有,你是第一个。”
林知夏从他身边挣脱出来:“你这么没经验,真的能教会我吗?”
江逾白没料到林知夏还会玩这一出。
这一个打壁球的房间,基本上算是一个公共区域。无论江逾白和林知夏在里面做什么,从外部经过的路人都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大学同学经常来这里健身,打从踏进体育馆之后,江逾白就遇到了许多熟人。从这个角度考虑,江逾白相当收敛。
江逾白说:“相信我,我能教好你。你过来,我们从挥拍开始学。”
话音未落,门外有人喊江逾白的名字。
江逾白侧过脸,见到他玩得比较好的几个朋友。那些人和他都在同一个学院,清一色的帅哥,肩宽腿长,身材健朗。
江逾白出门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他们这群人就组成了一个平均身高在一米八五以上的男模团。
林知夏还在房间里挥了挥球拍,突然听见有人喊道:“林老师!林老师!林老师你也来打球了?”
作者有话要说:改好了!谢谢大家!给大家磕头了,感谢!
☆、辅导课(下)
喊话的人, 正是李梓睿。
李梓睿一身运动服,模样干净清爽。
早在大一刚开学时,李梓睿就认识了江逾白。但他并不知道江逾白和林知夏的关系。林知夏一心扑在学习上, 根本没时间参与江逾白的社交圈。
而今天, 机会来了,江逾白正式介绍道:“林知夏是我的女朋友。”
李梓睿笑说:“林知夏是我的导师,你辈分比我大了。”
江逾白有意避开“辈分”的话题。他观察他们的装备,随口问道:“你们要去攀岩?”
“是的,”李梓睿指了指前方,“要不我们一起去?”
话音未落,林知夏推开玻璃门, 走到李梓睿和江逾白的正中间。
几分钟之前, 林知夏还在房间里又蹦又跳,绕着江逾白喊他“江老师”。而现在,她变得非常端庄正经,很有礼貌地招呼道:“你们好 ,我叫林知夏。”
李梓睿冲她点了点头。
林知夏不假思索道:“你的作业写完了吗?”
李梓睿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林知夏也是第一次做本科生的导师。她不知道自己私下里可以和同学们聊什么。想来想去, 还是谈学习最保险, 既能体现她对学生的关心之情,又能及时解决学生的课后疑问,可谓一举两得。
于是,林知夏又问:“你的论文题目想好了吗?四篇文献综述看完了吗?你说你喜欢研究HHL算法,怎么样,这两天有没有研究出成果?”
如果林知夏对一种算法感兴趣,给她两天的时间,她基本能把这种算法摸透,脑子里还会产生一大堆的相关联想。
推己及人, 她以为李梓睿也和她一样。
然而,林知夏这一连串的问题,却让李梓睿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昨天那一堂辅导课结束之后,李梓睿就没再摸过书本,更没翻过一篇论文。他无法回答林知夏的问题。他躲到了江逾白的背后。
江逾白有些想笑,但他忍住了。
江逾白和李梓睿讲了几句话,安抚了李梓睿的情绪。李梓睿邀请江逾白下周去英格兰南部的庄园赛马打球,江逾白也答应了。
李梓睿豪爽一笑,挥手告别:“拜拜,林老师。”
林老师的语气十分欢快,洋溢着对教学事业的热情:“下周五见!别忘了写论文!”
李梓睿拔腿飞奔,以五十米冲刺的姿态,消失在林知夏的视野中。
木地板铺成的宽阔走廊上,李梓睿的鞋底摩擦地面,“嚓啦嚓啦”的声音越飘越远。
林知夏怔了一怔,小声说:“他跑了。”
江逾白揽住她的肩膀:“我继续教你打球?”
林知夏答应道:“好的,江老师。”
他们重新走进那一间壁球场馆。
四面墙壁围成了一个私人空间,江逾白袒露心声:“刚才我听见别人叫你林老师……”
“怎么了?”林知夏问他。
他起拍发球,连打几拍,才说 :“没什么。”
林知夏推断道:“别人叫我林老师,你听见了,觉得不习惯吗?”
江逾白不再打球。
他握着球拍,站在原地,白球从他脚边滚落,林知夏攥紧他的手指,玩闹般地晃了一下。
他弯腰靠近她,她在他耳边说:“我除了想和你玩师生游戏,还想玩医生护士、总裁秘书、国王骑士……”
林知夏一句话还没讲完,球拍就从江逾白的手中掉了下来。
江逾白和林知夏做同桌的那几年,“角色扮演”是他们课间活动的首选。起初仅仅是《探索宇宙》系列漫画的衍生游戏,后来逐渐发展为自成一体的独立娱乐项目。
江逾白反复品味林知夏的游戏规划,对比之下,壁球和球拍都显得索然无味。
他提议道:“我们现在回家吧。”
“回家?”林知夏捡起球拍,“不打球了吗?”
江逾白试着说服她:“我家里有游泳池、网球场、壁球馆、射击场,只是没有攀岩的活动室。你跟我回家,我们专心练球,你的学习进度会更快。”
林知夏感叹道:“我还以为你要和我玩角色扮演的游戏呢。”
江逾白被她当场戳穿,仍然不慌不忙:“你想玩什么都可以。”
林知夏看他这么严谨正派,有意逗弄道:“总裁秘书游戏,我是总裁,你是秘书……”
江逾白很配合地称呼她:“林总。”
他沉稳自持的像是在秘书场上摸爬滚打了许多年,林知夏被他凝视片刻,莫名其妙地一下子怂了。她弃局道:“我……不玩了。”
江逾白又问:“还去我家吗?”
“不去。”林知夏坚决地说。
江逾白早有预料。他应对道:“我准备了草莓派和虾仁水饺,你有没有兴趣尝一尝?”
林知夏再三犹豫,最后还是跟着江逾白回家了。
在江逾白的家里,他手把手地教林知夏握拍打球。他们从上午玩到傍晚,从壁球馆玩到网球场,最后坐到了泳池边上。
夕阳的余光穿透了落地窗,洒在清澈的池水中,水面波纹荡迭,倒影交错。
林知夏坐在池沿,弯腰撩动水面。
江逾白告诉她,他正在接受“游泳教练”的培训,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能给林知夏带来一对一的游泳辅导课。
林知夏抬头望着他。
他陪她一起坐在冰凉的瓷砖上。他拉着她的手,又亲了亲她的手背。
泳池不再是泳池,水面宽阔如海面,波光灿烂如朝霞,林知夏含笑道:“谢谢江老师。”
*
开春以来,天气逐渐转暖。
短途旅行深受学生们的欢迎。法国、德国、瑞士和意大利都是周末度假圣地。学生们周五从英国伦敦机场出发,当天晚上便可抵达目的地,在酒店里睡个好觉,周六周日游览当地风景。
林知夏在微信朋友圈里刷到了世界各地的旅游照片。
即便如此,她的学习热情也没有丝毫减弱。
然而,周一早晨八点整,她却收到了导师的邮件。
她的导师决定休假一个月。
经过多方打听,林知夏从印度学姐口中得知,导师要和他的妻子去瑞士度假。
度假?
林知夏很疑惑:“可是我们组里很忙呀,导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去度假?”
温旗叹了一声:“我们组,从年头,忙到年尾。”
这倒是事实。
林知夏他们组里一共有十几个博士生,还有七个博士后。每个月都有人提交论文,有人收到审稿意见,还有人想出了新观点……换句话说,从全组的角度来看,他们永远在忙碌。
导师的邮件里还有一句话:平衡工作与生活。
林知夏对着邮件发了一会儿呆。
她前天晚上才写完一篇新论文,正准备交给导师审查,导师却请假了。
林知夏只能暂时把自己的论文放到一边。她打开档案袋,从中取出四篇Essay(简短的学术文章)——这都是她的学生交给她的。
林知夏拿出一支红笔,很认真地给学生的文章判分。
与其说她在判分,倒不如说她在给学生做笔记。
她会把学生表述不完善的地方圈出来,标注数字1,2,3,4……然后,她会在电脑上按照 1,2,3,4的顺序,写出一份详细的审阅文档。她的评语写得十分专业,英语用词流畅又精准。她为四位学生整理了适合他们的材料,包括各种专业书籍和论文,添加在评语的附录里。
林知夏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改完四篇文章。她敲了几万个英语单词,手指和胳膊都有些酸。
她挣的这份工资,真是血汗钱。
到了本周五,林知夏给学生们上课之前,按照惯例,她先把大家的作业发了下去。
林知夏诚恳地说:“我给你们上过四堂课了,我能感受到大家的认真和进步。上周《量子计算》这门课发布了大作业,你们交作业都很及时,我和另外五位助教负责给你们改分。这次大作业的分数按照百分之十的比例计入期末总分,还是挺重要的。我们先来把大作业订正一下,我发现你们中的三个人最后一道附加题都写错了。”
三个人写错了?
李梓睿心头一惊。
他读完自己的论文,再去看林知夏给他的反馈意见,哪怕林知夏的措词含蓄又委婉,他也感觉自己的论文写得像屎一样。
他偷偷瞥了一眼吴品妍。
吴品妍大大方方地把她的那份文档递给了李梓睿。
李梓睿定睛一看,只见林知夏为吴品妍写道:你的观点很好,据我所知,目前领域内还没有哪个研究组在钻研这个方向。如果你有时间、有兴趣,可以来实验室和我们一起做量子计算模型。
吴品妍面含笑意,悄悄地说:“林老师让我去他们的实验室,我要读博了。”
另一位名叫韩广的同学插话道:“我想申请麻省理工……”
林知夏清了清嗓子:“请你们听我说话。”
教室内一瞬间安静到落针可闻。
林知夏又把打印好的文件分发给四位学生。那文件的第一页是本次大作业的附加题,后两页则是林知夏新出的题目。她想教会大家如何举一反三。
她开始讲题:“这道题目里的代码片段,最多能纠正一个bit(位)的翻转错误,输出状态还是有问题,这说明了什么?”
韩广举手回答:“说明我们必须使用完整的量子代码。”
“对,你说得很好,”林知夏补充道,“放进这道题的背景里,为了纠正bit flip errors(位翻转错误)和 phase flip errors(相位翻转错误),我们要用完整的量子代码[1]。”
林知夏在黑板上画图,很有技巧地转变题型,让每一位同学依次作答。
韩广答得最快,还能拓展思路。
吴品妍的反应也很敏捷。
而李梓睿思考了十几秒,韩广就双手抱拳,在他的座位上笑了笑。
李梓睿最终也没能成功回答林知夏的问题。
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林老师,我刚才忘讲了,谢谢你给我们改作业,评语写了那么长的一大段。林老师辛苦了。”
然而林知夏不吃这一套。
她把话题转回了题目本身。
她不断引导学生发言,态度和蔼,语气温柔。
即便如此,李梓睿还是感到了压力。他时不时地看一眼手表,只盼着这堂辅导课尽快结束。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三点整,他第一个走出教室,刚好和江逾白打了个照面。
江逾白问他:“你们下课了吗?”
李梓睿微微颔首:“刚下。”
江逾白见他表情有异,便问:“你这堂课听得顺利吗?”
李梓睿的成绩其实还可以。他每次考试的均分都在60分左右,一般70分以上就算优秀。但他以前的导师都没有每周给他写几千字的反馈意见,也没有在上课的时候频繁地喊他讲话,他既感觉自己受到了导师的重视,又感觉自己配不上她的关注。
他叹了口气,忍不住说:“哎,这学期我都不想出去度假了,我要在家学习。”
作者有话要说:[1]参考加州伯克利大学《量子物理》课后习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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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稿
江逾白非常理解李梓睿。
多年前, 江逾白的心态与李梓睿类似,甚至还要更严重一些。
江逾白记得,他当时放弃了度假, 也放弃了聚会, 日常娱乐活动只包括绘制《探索宇宙》漫画,以及在操场上吊单杠。哪怕他和林知夏玩得很开心,他也固执地认定,他并没有沦陷,他只是在灵活地运用计谋,好让竞争对手掉以轻心。
江逾白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李梓睿冲他招手:“我真的头大哦,不聊了, 我回去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