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想拒绝,可是看着他的笑容,那个“不”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一股别情也从心底隐隐升起。虽然相交时间不长,虽然总喜欢开那些不着调的玩笑,但是程潜待我情真,我不是没有感觉。少时读书,读到“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我总是不能理解,程潜教会了我这句话的含义。

这次我回苏州,他则要随睿王去长安,想必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们都不会再见面,只有这次,就顺了他的意思吧。

是啊,人生不就是不断相遇和分离的过程,就像我遇到程潜,就像我和他重逢。

我看向与我并轡的睿王,如果不用再和他遇见,也许我就可以平静过一生,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心中有一种感觉,这个案子的结束,不会是我和他兜兜转转的终点。

不过眼前的形势是,我们此行的终点站,并不是那么理想。我早该想到的,程潜所说的“赏月”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他的目的,从来不是二十四桥,而是二十四桥附近的美人们——扬州著名青楼一条街。

此刻炮山河上虽无舟摇,楼上却有红袖招。而扶桑就站在那看起来排场最宣阔,灯火最辉煌的的青楼门口,往我们来的方向看着呢。

我拉住缰绳,看向程潜:“光隐的好意,凤君心领了,凤君突然不适,先请告退。”

“突然不适?”程潜看向我,在满目的灯火中,他眉目轻扬,笑得一脸暧昧,道:“翔之莫非近‘香’情怯?”

“凤君不似程公子,一想到眼前那人人前陪笑、人后垂泪,我便笑不出来。”我握紧手中的缰绳,也许是座下的马也感觉到了我的不安,发出嘶鸣。低头顺着它的鬃毛,我一边开口:“这世间的女子,但凡能自己选的,又有谁愿意入这牢笼,朝云暮雨,噎泪装欢?也许公子以为这是‘温柔乡’,凤君却只看得到‘胭脂血’。殿下,臣先请告退!”

我不能埋怨他们不尊重女权,毕竟他们就在这样的男权社会长大,这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也是社会正常运转之道。但是我可以选择不去与他们同流,这也是我能为自己划下的,最后的底线。

我拉着缰绳,想要调转马头,却被程潜一把扯住了辔头,说道:

“翔之莫急,光远代天巡狩职责在身,便是有温柔乡,也是万万不能入的。这扬州赏月去处,碧霄后园,莲萼桥上首屈一指。翔之素来不是拘泥之人,何必因噎废食。”

我还是太嫩了,居然被他一试,便动了真气。碧落明律,身为官吏,可招妓同游,却不可同宿;可招治下官妓到私邸佐酒,却不能入治下柳巷相狎。就算程潜百无禁忌,睿王如何肯与他一起胡闹。

这赏月原来还是真赏月,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

从碧霄楼后门进去,便隐隐听见远处的楼阁中,传来悦耳的丝竹调,陪着软糯水润的歌声,格外悦耳。而一路上梅影疏朗,翠竹生凉,半盈的淡月如影随形,转过一处假山,那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美景,便映入了眼帘。

这个莲萼桥,竟与我在扬州旅行时所见的那个莲花桥,别无二致。那十五个卷洞依旧,每洞各衔一月,波心微荡,热热闹闹的簇拥出一湖的月色。

果然是绝佳的去处,程潜从来都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桥心的亭子里温暖如春,梨花木的圆桌中间挖了一个洞,被炭炉填满。旁边放着条案,摆着各色生肉。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五大坛子酒,霸道地堆成一座小山,让人头皮一阵发麻。扶桑跪坐在离那些酒坛和条案的中间,充当今日“服务生”。看来今晚上,程潜还真不打算让我们清醒着回去行在了。

“翔之此一别,重逢不知何期。”程潜先举起一杯,道:“此一杯,程潜先干为敬。”

敬酒之后,便是一连串的推杯换盏。这两个男人都颇有些海量的架势,不胜酒力的我有些招架不住了。亭子封闭做的出人意料的好,炭炉一阵猛烧,那股子暖意,融在了不完全燃烧而产生的一氧化碳气体中,更搅得我头阵阵抽疼。

我扶着桌子站起身,走向门口。身后睿王和程潜几乎同时出声:“翔之要去何处?”

“良辰美景如何辜负?桥畔那树梅花开得热闹,你们慢用,我去转转便回来。”我头也未回,随便给了个理由,才掀开门帘,从水上忽然传来一阵叮咚悦耳的琵琶声。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我信步走到桥头,侧耳细听。这弹琵琶的人不过是两三下的调音,便能传达出如此细致婉约的情愫。想必是个高手。而高手和高手之间,总会有共鸣的。果然,又过了三五个小节,便听到厅内传来琴声相和。

是睿王,还是程潜?我向亭子看去,门帘一挑,睿王的身影出现。这一天星月、满湖清辉,都成了他倾城绝艳的延展。在琵琶与古琴的合奏声中,他步履优雅缓缓走来,仿佛天外飞仙。

我有些仓促的转头看向那树梅花,唯恐下一刻,视线被他那双有魔性的眼光抓住,便再也离不开。

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我朝向睿王,说道:“凤君见过殿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向我伸出手,我心中一紧,本能的后退了一步,他的手轻轻的在我头上弄了一下,一朵梅花便出现在他玉雕般的手指之间。

“夜来风凉,站一会儿便回去吧。”他的嗓音有些哑,在这月色中融融地飘荡。

“多谢殿下关怀,只是凤君还想再四处走走。”我摇摇头,让我回去再和他们一起灌酒,我才不要。

睿王也再没劝我,反而和我一起向着琵琶声相反的方向走去。古琴跌宕有致,琵琶缠绵如诉,和着清泠的水音,更加好听。

“翔之可识得此曲?”睿王问道。

“凤君不识音律,只觉得珠联璧合,格外入耳。”我直接回答。这并不是一句假话,到了碧落朝之后,凤兮姐姐也曾教我弹琴,为我开蒙。但是我永远记不住那繁复的指法,看不懂那古怪的琴谱,只是稍微提高了一点听琴的品味而已。

“以‘阳台梦’相许,光隐却回以‘坐忘’,想必今夜世间又多一伤心人。”睿王的声音里带了些调侃的意思。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亦是无可奈何之事。”我有些惊讶,他也会开玩笑吗?

“光隐得遇翔之——”他却目光灼灼看着我,问道:“幸也?命也?”

我微微皱眉:“幸也罢,命也罢,殿下该去问光隐,凤君又如何清楚?”

他这是想向我刺探什么吗?遇到这些大佛,也不是我愿意的。如果能够不遇见,我的人生也不须面对这么多的风波,我现在还在苏州府,寻找当年案子的蛛丝马迹。

我打算继续向前,他却突然拉住了我的胳膊,将我面向他。我一惊,心快跳出了嗓子眼,看着他呐呐不能成言。他问这样的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欲将胳膊收回来,他却顺着我的手势,越收越紧。

“一息六七至,得数脉之象。”

所谓的一息六七至,数脉,都是中医学的术语,按照现代的讲法,便是心率过速。不过被他这样一抓,我再强的心脏也架不住。

“殿下请放手!”我按捺住发飙的冲动,但是这句话却不可避免,说的咬牙切齿:“凤君奉劝殿下,若殿下这般为光隐着想,不如与他三妻四妾,拴着他一辈子,再不与凤君相见。凤君便远在天涯,也会诚心祝祷,愿殿下得偿所愿,光隐子孙满堂。”

我话音未落,却听他问道:

“那翔之以为,遇到云耀,是幸,是命?”

作者有话要说:一章写了三天,我bs我自己。

但是是真的卡文了,昨天还跑去bs茶馆求砖头长评,因为在思路上有些打结。

对于破案和言情之间的平衡,我总觉得拿捏的不好,所以瓶颈到死。希望大家能给我点意见。我是真的真的苦恼了。

所以亲爱滴童鞋们,千万别再b我,桑我的心,我已经很脆弱了~~

一剪梅

我的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他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认出我来了?这怎么可能,那位“君姑娘”口不能言,半脸胎记,且与他几乎“未曾谋面”;而凤君则是江南小吏,整日里做着验殓死人的勾当,两人从性别到性情,从容貌到职业,无一相似之处。我不相信他只凭着眉宇间那点似曾相识,就能判断我的身份。

我平静了自己的呼吸,反问道:

“凤君斗胆,殿下以为凤君是鸿鹄,抑或燕雀?”

“鸿鹄如何?燕雀如何?”他追问道。

“殿下与凤君,有知遇之恩。若殿下以为凤君是鸿鹄,得遇殿下便是邀天之幸。若凤君不过燕雀——”我顿了一下,继续道:“既然得遇,何必多言?”

“本王好久不曾听到有人如此直言,你不怕本王?”他看着我,双眸更亮。

“凤君虽与殿下相识不久,不曾见殿下以真话罪人。殿下英明盖世,若凤君谎言以对,殿下只怕反要将凤君的手扭断了。”我抬起胳膊,示意他放手。

“光远,你这是做什么?”

程潜的人比声音先到,话音未落,便已经出现在我和睿王面前。不过睿王的速度更快,还未等程潜过来,他便带着我转了一圈,靠向他身边。

夜风阵阵,吹动他们的衣袂蹁跹,程潜的红与睿王的白交相辉映,气氛也陡然凝滞起来。我拉紧披风,他们要如何是他们的事,我对于陪着他们吹冷风,半点兴趣也没有。

“酒还未到一半,你们便逃席而出,说吧,这罚你们当如何领?”还是程潜先开口,打破了这压抑的沉默。

我看了睿王一眼,他似乎并没有搭话的意愿,但是好容易才炒热的场子,我实在不想它再冷下来,只好接口道:

“神女有心,却未知襄王何梦,识相之人自然要避了去。”我故意道:“虽做不到非礼勿听,尚可勉强无视。”

“我倒愿与翔之共筑一梦,却不知翔之意下如何!”程潜看着我,那双含笑的眼,比这满湖的月光更冷。

“光隐心意拳拳,凤君唯有心领。今生今世,只怕再无一梦。”我抬起头看着他,并非他不好,只是这不是对的时间,而我终究不会是他想要的,那个对的人。这些我都没有办法说,我也不想这离别以不愉快的方式而告终。无话可说,不如一醉——所以我继续道:

“此地与光隐一别,重逢不知何年。人生本来苦短,何必让垒块郁结于胸,既然有酒,自当浇之!”

没想到回去之后,气氛更奇怪。我也懒得再说话,每人各领了一坛酒,左一杯,右一杯的喝着,我倚在矮榻上,半眯着眼睛,看向窗外。渐渐的,水中的月亮越来越多,姿态各异,在我的眼前跳起舞来。

真是有趣,我推开琉璃窗,探出身子,想看得更真切,却被人一下子抱住,向后仰去。而我原来靠着的那个位置,一枚明晃晃的飞刀□了羽垫,刀上的红缨犹自颤动,在月光与烛光的交相辉映下,散发着嗜血的味道。

这就是传说中的行刺吗?

冷汗狂流,我的酒也一下子醒了。

一阵诡异的风过,烛火几乎是熄灭了,月光照进这方安静的空间,门响动了一下,扶桑的身影像一只离弦的箭,窜了出去,接下来便是死寂。时间也仿佛静止了,我只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低头便看到了一截雪白的衣袖,修长的手挽在我的腰间,这也成为了我不是一个存在的证明。

亭外传来打斗声,想必扶桑和睿王的护卫们,已经与不明身份的“恐怖分子”短兵相接了。我的心也渐渐安稳下来,只是那手越收越紧,勒的我生疼。我微微喘息,他这才慢慢放松,却始终将我圈在他的臂弯中,他的怀抱在此刻,好似也分外的安全与温暖,无言地诉说着坚定的保护。

我跪坐在睿王的怀中,尽量小心地转过身,程潜也已经靠了过来,半跪在我们身边。他们的眼眸都是清朗雪亮,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哪有半分喝醉了的意思。

程潜小声道:“光远,你带翔之先走,这边有我。翔之他——”

“好!”睿王非常干脆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程潜转过头,深深看向我,我深深呼吸,然后道:

“你——保重,等下见!”

事有轻重缓急,我如果留在这里,只会成为他们的负担。如果没有喝酒,也许还能跑的利索些。如今,想必就算跑,都会成为他们的累赘吧。我还不想死,所以我选择合作,选择不愚蠢地叫喊着“同生共死”。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执起我的手,用力一握,爽然笑道:“若翔之允我一亲芳泽,虽千万人吾往矣。”

我没有抽回手,也报之以微笑: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于光隐,素来有信心。”

程潜长身玉立,足尖轻点,从另一侧破窗而出,睿王则夹着我,跟在他的身后,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一伙服色比夜还黑的男子围了过来,将我们团团围在中间。

睿王和程潜将我夹在中间,程潜仍然是折扇在手,而睿王则多了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软剑。而我就被这武功高强的两人甩来甩去,交换移位,一时之间险象环生。当年无聊看功夫片时,看到这样的桥段,都觉得好假。但是当自己身临其境的时候,我真恨不得这一切都是假的。当高手和高手对决,一刻也不能分心,我偏偏哪儿也去不了,一定要在这里做个累赘,让他们施展不得。

不过看样子,睿王和程潜的功力,还在这些黑衣人之上。不过暂时我只能七荤八素的,在刀光与剑影之中踉踉跄跄,被动的狼奔豕突。

狼狈之中,我忽然觉得有一股尖锐的推力撞向我,肩胛内侧一凉,我摇晃了两下,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有一股湿意顺着右肩向下,浅色的长袖上,绽开了大片鲜红的花朵,那是血,那是我的血。

剧痛蔓延,身体发冷,根据现代医学理论,一个人的身体里,有大约3.8升到5.6升的血液,当血液的流逝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便是大限。如今群狼环伺,我躲避尚且不及,如何能够静心止血,按照现在这个速度,我的生命还剩多久?

睿王和程潜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接着我的腰被人挽住,有人在我的肩膀几处止血的穴道,点了几下。

抱着我的那双手,不停的颤抖。我听到了程潜的怒吼,仿佛负伤的野兽。接着,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被疼痛唤醒,远处一片嘈杂。身后被温热盈满,耳畔如碎玉一般的声音,却格外的清晰:

“翔之,醒来!”

我睁开眼,正对上了睿王的迫切的双眼,那双一向波澜不惊的眼,此刻满是毫不掩饰的狂喜。然而我的情况就不那么妙了,睁开眼睛,所有的感官都回来了,丝被柔滑,缠绵在肌肤上,分外的舒适,如果我是躺在与这丝被一样柔滑的床单上,那就再美满不过了。只是如今我身后,是他的身躯,而我□在外的肩胛内侧,胸部以上,正插着一把匕首。

简而言之,我是上半身“中空”,整个靠在睿王的怀里,这也代表着,睿王已经知道了我名为“凤君”,其实不过是一只“假凤”。

“你们竟敢阻我,好大的胆子!他入得,我便入不得吗?”程潜高八度的声音穿入屋中,早已经没有了惯常的镇定。接着便又是一阵金属相撞的声音,我瑟缩了一下。睿王将我抱紧,然后对战战兢兢立在床头,“知名不具”的丫鬟道:

“出去告诉他,若他想翔之早亡,便继续闹腾吧!”

那丫鬟应了一声出去了,不到片刻,便又听得程潜大喊“翔之,翔之…”,便再无声响。我长出了一口气,现在这样子,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多一个人看到。

睿王在我耳边低低道:“你且放心,他进不来此处。这匕首须得即时处置,否则会坏了右臂。你受得不住吗?”

我浑身无力,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

他将一颗药丸送入我口中,继续道:“你放心,有我在此,便不会允你有事。若觉得痛,便不要忍着。”

我摇摇头,有那个尖叫的力气,我不如考虑一下,怎么去应付接下来关于我女扮男装,入府为官的事情,活下去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才是真正的难题。

睿王和程潜,如果有一盏是那省油的灯,我也就不会混到现在这么惨了…

作者有话要说:决定让凤君恢复女儿身,不过破案的故事还会继续,放心吧~~

主要是如果再男装下去,我就写不出感情戏了。

革命性的改变,大家要多多撒花,不许b~~

撷芳词

我睡了多久,不知道。浅表意识依然模糊,听觉却已经醒了。

“竟一个活口也没留?”

“莫要告诉我,去了活口你心里便没数!”一阵模糊的冷笑之后,那个声音继续道:“胆子不小,竟敢伤她!”

“只是这般死法,太过轻易了。不想几年未见,你倒养了出菩萨心肠!”

“光远,我知你心中所想,你此刻放手,我便倾力助你——”

随着意识的清晰,那难忍的痛楚,也如潮汐般涌来,渐渐突破了我忍耐的极限。我忍不住“哼”了一声,珠帘相碰的声音还未落,我的手已经被人握住,程潜出现在我眼前。眼眶浮肿,眼中也有了血丝,下巴也有了隐隐的青黑色,虽然俊美依旧,可是这样的狼狈,却是我第一次见到。

“翔之,你醒了,伤口可还痛吗?身子呢?身子可有不适?”

一连串的问候,让我“耳”不暇接,这下除了伤口,我的头也要疼了。

“太医交待,翔之气血尚虚,不宜开口。”睿王也过了来,一个侍女跟在他身后,手中端着托盘,一股中药特有的香气盈于鼻端。

上次醒着时候□的手臂,如今已经有白衣遮蔽,我的心略定一定,程潜又握了握我的手,然后便站起身,那侍女走过来,小心地扶起我,然后跪在脚蹬上,欲喂我喝水吃药。

第一次被人这样跪着,感觉真是很不自在,那两个男人又都虎视眈眈,目光在我和药碗之间逡巡,我只好推开她喂食的手,先喝水,再垫了一块糕点,这才端起那碗,一口气将药灌进口中。

好在只是一只胳膊被废掉而已,我长出了一口气,不过这药还真是苦。

一只手将随着药一同送进来的蜜饯小碟端到我面前,我捏了一颗送入口中,抬起头,才发现“救命之人”是程潜。

我还未来得及道谢,太医又进来为我诊脉,按照他的诊断,我的造化大,所以死不了。只是这段时间要好好静养,其他便是些惯常的医嘱,忌水忌食之类的,方能不留疤痕。

太医很快和那侍女一同消失了,只剩下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翔之,你可有何话要对我说?”程潜沉默了半晌,率先开口。

该说什么,我不知道,要我说实话,自然是万万不能。我现在该考虑的是,我应该怎样才能“交待”得刚刚好。

也不知道我昏过去之后,他们之间交换了些什么信息。我向睿王看去,他也回看着我。不知为什么,那目光却让我分外想起疗伤时候,肌肤相贴那片刻的温热,只好猝然收回视线。

我和睿王,这算不算是孽缘的一种,上次是我看到了他“裸身”,这次便换成了他看到我。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我只能以“扯平”来自我安慰。

“你既不说,那好,我便来问。小姐是否能以芳名见告?”程潜的脸上又挂上了“翩翩公子”的笑容,让人汗毛耸立。

“凤君,凤君便是我的本名。”我硬着头皮回答,多说多错,少说少错。让他来问,总比我自己交待,不知能说到那边去的好。

“身为女子却出仕为官,颖慧如你,为何偏偏做这掉脑袋的勾当?”他倒是开门见山,直指核心。

“见过这天地浩瀚,谁愿老于闺阃一生虚度?可若不凭依旁人,总要寻个糊口之处。凤君一生所长,只有这微末之技,不做法曹又当何为?”

我给出了一个略显牵强的理由,却也是我心中所想。是的,就算没有凤兮之事,也许我最终也会走上这条路。毕竟法医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业和寄托,不做这个,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我不想站在原地,然后感慨“逝者如斯夫”。

我小心的观察着程潜的脸色,然后继续道:

“并非凤君信不过光隐,所以不以实情见告。只是凤君生为女儿身却充作下曹,终非光彩之事。索性都瞒了,若将来一旦事发,光隐也好,致远也好,都可落个不知者不为罪,不须被我带累。”

“原来在翔之心中,我程潜是那等担不起,守不住之人!”

“我若信不过光隐,何必与光隐相交!”我叹了口气,不想再多做纠缠:“凤君平生夙愿,便是能自食其力,自得其乐。我追随殿下时日虽短,却知殿下用人不拘一格。凤君只求殿下能网开一面,不要断了‘翔之’双翼,凤君感激不尽。”

我鼓起勇气看着睿王,这并不是说假的,与其做回“凤君”,我更希望能以“翔之”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这个时代的女子太苦,我不想留给自己的记忆,只是“某某氏”而已。

“晚了!”睿王迎着我的目光,那双形状美好的唇,吐出了我最担心的那句话:“翔之昨日便死了!”

心沉入了冰封的深渊,瞬间麻木。果然还是晚了吗?

“在你醒来之前,传书的飞鸽业已出发去了苏州。昨夜钦差行在为刺客侵袭,苏州法曹凤君不幸遇难。为你求封诰的书信,也已由驿传送往京城。”睿王最后一句总结,结束了他的发言:

“至于凤君,只消随我回京,安心待嫁。”

待嫁?嫁给谁?我们不是在说“翔之”的生死吗?为何突然就转到嫁人?这一切已经超出了我的极限。声带翕动,环绕在耳畔的声音却不像我的:

“待嫁?殿下想将凤君嫁于何人?”

睿王的眼中两道火苗霍然亮起,表情未变,脸色却黑了一个成色:“经了昨夜,你以为我还能允你嫁于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