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说:“我要去的地方,你不会想去。”

“去哪里都行,”周洛阳道,“我都陪你。”

“你自己说的。”杜景改变了主意。

“当然。”周洛阳答道,他太想与杜景待在一起了,阔别多年后,他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当初自己总觉得,杜景只是许多朋友中的一个。如今却发现,就像他在杜景心里的地位一般,杜景对他而言,也是那唯一的一个。

接下来,杜景把车停在了一个洗浴中心外。

周洛阳:“……”

杜景看了周洛阳一眼。

“来这里做什么?”庄力小心翼翼道,“景哥想按摩吗,其实有一家不错。”

“你要找的人在这?”周洛阳说。

杜景点了点头,朝庄力说:“车上等。”

庄力只好接受了杜景的安排,杜景便带着周洛阳进了洗浴中心。

现在的洗浴中心装修得相当金碧辉煌,内设各式特色风情澡堂、桑拿与按摩等服务。周洛阳是南方人,从没去过澡堂,压根没有约上三五知己去洗澡,大家光溜溜坦诚相对的习惯。杜景是北方人,对身体相对而言较为随意,却也没怎么去过。

“找那个人么?”周洛阳低声说。

杜景答道:“叫吴兴平,还没走。”

不在庄力面前,杜景的话明显多了点,语气也稍微轻松了些。

“昨晚睡了多久?”周洛阳又问。

杜景答道:“没睡。”

周洛阳:“待会儿赶紧把事情办完回去休息吧,长期处于失眠状态,对身体的伤害实在太大。”

“最近特别精神,”杜景四处看,随口道,“不碍事。”

两人刚进去,不远处守场子的六个男人,马上就有人发现了杜景与周洛阳,其中两人当即起身离开,另四人朝他们走来。

周洛阳知道了,这里是小团伙的落脚点。

一名小头目死了,吴兴平回来不可能不说细节与经过,余健强当即成了这伙人眼里的仇家。现在没有动手报复,不代表以后不会。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应付过公安的调查环节。

“什么事?”为首一人说道。

上来的四人穿着背心,脖子、胳膊等不同区域有纹身。

杜景以眼神示意周洛阳不要开口,真要动手收拾四个混混,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

“叫吴兴平出来聊聊,”杜景说,“条子正在找他。”

为首那人怀疑地看着杜景,杜景说:“我有说法,保证让他满意。”

那人于是用耳机通知楼上,说:“余健强的助理找过来了。”旋即走到一旁交谈,片刻后回来,朝杜景说:“你们上楼去洗个澡吧。”又朝前台说:“给他们开大澡堂的单。”

“能不洗澡么。”周洛阳哭笑不得,与杜景坐到一旁去换拖鞋,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大型洗浴中心。

杜景答道:“谁说的去哪里都行?”

周洛阳从前与杜景一起泡过温泉,彼此袒露身体,倒算不上太尴尬。只是看这洗浴中心生意如此兴隆,里头想必还有别的客人,作为南方人,他实在无法接受到处都出现白花花肉体的冲击力。

更衣室里人倒是不多,只有零星几个。

杜景挂上西装,依次掏出录音笔、手机、瑞士军刀与一个看不出质地的指虎,放进储物柜里。

周洛阳注视他的装备,当着他的面摸出指虎,看了眼,试着戴在手上握了握。

“黑带考过了?”周洛阳问,他确实不担心杜景防身的问题,只是使用指虎的技巧,不知道在哪儿学的。

“没有,”杜景说,“懒得考,不要乱碰,武器上有麻醉剂。”

周洛阳将指虎放回去,看了杜景一眼,判断他平时的工作有多大危险。

杜景收好领带,解衬衣的领扣,露出白皙的锁骨与薄削却线条明晰的胸肌,接着朝后一掀,露出腹肌。

“脱。”杜景说。

“呃……”周洛阳四处看看,问,“脱光?”

“不然呢?”杜景反问道,已经开始解皮带了。

周洛阳看见一名客人已脱得精光,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只得脱运动外套,

“有……浴袍或者毛巾吗?”周洛阳朝服务生问。

“里面有。”服务生答道,“老板说待会儿,要见的人会来找你们。”

这下两人的手机、录音笔,所有的设备都被自然而然地收了起来,吴兴平想必也不会再躲躲藏藏,恐怕遭了暗算。

三分钟后,周洛阳在杜景的注视下脱了衣服,两人面对面。

“你瘦了。”周洛阳忍不住说。

杜景答道:“你也瘦了。”

杜景转身进了大浴室,周洛阳看着他背脊的轮廓与臀线,在更衣室明暖的灯光下,莫名觉得很性感。

周洛阳的视线扫过他的全身,这家伙完全赤裸,身上唯一留着的,就只有左手手腕上的那根橡皮筋。

杜景稍稍侧过头,看了眼周洛阳,赤脚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

“我跟着你的,”周洛阳说,“这点路不可能跑丢,老看我做什么?”

“你很性感,”杜景说,“你的身体匀称、漂亮,有书生气质。”

“别那么张狂,”周洛阳低声道,“现在是加班时间。”说着扫了他一眼,看见杜景处于半睡眠状态下,已有点抬头的征兆,自己不禁也有点反应。

那反应无关欲望,而是处于这完全不设防的状态下,遭到审视时,内心自发而生的悸动。

可这里是男澡堂……虽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但离开更衣室后被人看见就太尴尬了!

所幸周洛阳终于拿到了更衣室出口叠好的毛巾,并扔了一条给杜景。

“你还是稍微挡一下。”周洛阳说,同时心想还好不算太晚,扔过去的毛巾,没有直接挂上。

杜景随手用毛巾挡了下,就像在日本泡温泉时的礼节,但已快挡不住了。

面前蒸汽氤氲,是个巨大的澡堂,穹顶下灯光明亮,正中央有个大投影,放着无声电影,澡堂内装修成土耳其浴风格,四周还有流淌着热水的雕塑。

一旁池岸上几条走廊,分别是搓澡、桑拿与淋浴室。吧台上有饮料与点心,澡堂里有二三十人。与周洛阳想象的大相径庭,却又在某种程度上惊人地一致。

但周洛阳很快就适应了,因为除了杜景,他谁也不认识,也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大家都习惯了这样走来走去,腰上连毛巾也不围一条。

“人呢?”周洛阳还在东张西望。

“帮我按按。”杜景在浅水区找了块石头坐下,背对周洛阳,“合适的时候会出现的。”

周洛阳说:“你在那方面,还和从前差不多吗?”

“比以前更严重了点,”杜景说,“不过能控制住,看出来了么?”

周洛阳在更衣室时就发现了,从前杜景的病导致性欲持续亢奋,大部分时候靠药物控制着。

“转过来吧。”周洛阳从背后拉了几下杜景的手臂,杜景便顺从地转身,他们坐在齐腰深的水里,杜景这么蹲坐着,犹如一只大狗。

周洛阳帮他按了下手臂,握着他宽大的手掌,看见他已有所抬头。

“要不要考虑换个医生?”周洛阳问。

杜景答道:“换了好几个,都没什么效果。”

周洛阳终于问道:“你到底在做哪一行?在当私家侦探?”

杜景答道:“你早就有了答案,不是么?”

“这三年里你都在做什么?”周洛阳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侧身。”

杜景侧过身,望着水面出神,周洛阳轻轻地碰了下杜景腰上的伤痕,帮他稍作擦洗,感觉到杜景不易察觉地动了下。

杜景没有正面回答周洛阳的问题,突然问道:“你终于承认自己喜欢男人了?”

周洛阳抬眼看杜景的表情,没有任何的波动。

杜景又说:“洛阳,你到底是双性恋还是同性恋?”

“我不知道。”周洛阳答道。

第13章 现在

周洛阳与杜景进了桑拿房里,光线调暗了下来,吴兴平则始终没有出现。

周洛阳猜测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监视着他们。

“万一他不来呢?”周洛阳道。

杜景腰腿间搭着毛巾,吁了口气,说:“那么就蒸完回去睡觉。”

在这种地方办事,还真有意思。周洛阳心想,侧头看了眼杜景,又说:“乐遥刚入学,我不想再让他转学。”

“他总要去学习独立生活,”杜景道,“否则你让他怎么恋爱成家?怎么工作养活自己?我十二岁那年已经离开家,去寄宿学校。他们需要的,不是图方便让谁来照顾一生,而是被你当作一个健全的普通人看待。”

“你不一样。”周洛阳十分无奈,杜景至少在身体上没有任何障碍。

杜景说:“唔,我没有一个愿意照顾我一辈子的哥哥。”

周洛阳正想说不是这个意思,杜景却望向桑拿房入口,进来一名彪形大汉,满背的纹身,看着他们。

“找吴兴平做什么?”魁梧男人一身赤条条,也不避他们。

杜景答道:“给他送钱来了。”

魁梧男身高、腰围、肩宽与他们都不是一个维度的,肩上搭着毛巾,在桑拿房这么一个坦诚相见的情境下,堵住了门,令周洛阳生出诡异的感觉。

“哟,”那魁梧男道,“那行,四楼有请,你们慢慢聊。”

周洛阳怀疑见着正主儿了,这家伙多半是包括那勒索犯、吴兴平等所有人在内的头儿。

杜景当即起身,魁梧男轻松地说:“你就是那个……从什么NBA回国的家伙?昌意的?”

听到这话时,周洛阳倏然感觉到杜景哪怕这么赤裸站着,全身都散发出一股危险的气息,就像一只猎豹在捕食前,展露出它的威胁。

魁梧男却在桑拿房里坐下,从肩上扯下毛巾,搭在腰间,与杜景对视,玩味地笑了笑。

“走。”杜景冷冷道。

离开桑拿区时,外头站了七八个身穿薄浴服的小弟,各自看着两人。

杜景先去淋浴,与周洛阳各占了一个喷头。

“你还打过NBA?”周洛阳哭笑不得道,“看来你这三年里的经历还挺丰富的。”

杜景没有回答,流水从他的肩背淌下,周洛阳想了想,笑道:

“我猜他是不是想说别的词,只是没记住?”

周洛阳按了几下洗发水,听见隔壁水声停了,杜景走过来,站在他的身后,帮他洗头,摸到周洛阳的颈侧动脉,轻轻地捏了下。

“你会把人按死那招么?”周洛阳说,“我一直很好奇电影里,直接按死人是什么原理。”

“颈动脉窦,”杜景两手以修长有力的手指环住周洛阳的脖颈,声音里带有危险之意,“需要按住一段时间才能奏效,建议直接拧断更简单,就像折断一株蒲公英。”

接着,杜景一手锁住周洛阳脖颈,另一手掣着他的下巴,强行将他的脸朝侧旁稍稍一扳,灼热的手掌与那不容抵抗的强迫意味,顿时让周洛阳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同时他感觉到自己颈椎一声轻响,呼吸顺畅了许多,顿时整个人轻松起来。

周洛阳伸出手,揪住杜景腕上的橡皮筋,放开,“啪”一声轻响,弹在他的手腕上。

“我的入职礼物呢?”杜景问道。

“修好就给你。”周洛阳说,“还没来得及找你喝一杯。”

杜景关上水,离开淋浴室,服务生送来藏青色的长裤与中式薄浴衣,放下拖鞋。

“那边上四楼。”有人给周洛阳指路。

“谢谢。”周洛阳礼貌地说,心想谢天谢地,不用光着身子谈事情真是太好了。

吴兴平正等在休息室里,老板还特地备了茶点。周洛阳躬身吃冰淇淋,喝果汁,杜景看着吴兴平,周围的人便自动离开。

吴兴平眼窝凹陷,有着明显的黑眼圈,显然已有好几天没能睡着。

“你来做什么?”吴兴平声音有点发抖,“我什么也不知道,你找我没有用。”

周洛阳打量他一眼,那夜在楼顶漆黑一片,看不清吴兴平的长相,无法判断是不是眼前这个人,但杜景既然没有疑问,想必有他的办法,一定不会认错。

“我来救你的命。”杜景两手十指抵在一处,也不看吴兴平,认真想了一会儿,说,“余健强让你现在就走,如果你愿意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他会再给你四十万。”

“让他滚!”吴兴平倏然在这个时候爆发出了怒气,吼道,“他杀了我的大哥!”

周洛阳被吓了一跳,不由得认真打量吴兴平。他长得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就像快手上通常社会人的打扮,念完高中就出来混日子讨生活。没想到“大哥”的死,对吴兴平的冲击如此大。

杜景:“你们杀余健强没得手被反杀,还想怎么样?大家各凭本事。”

“大哥没打算杀他,事先说好了,只是吓一吓他!要把他拉上来的!”吴兴平不住喘气,但这时候说这种话又有什么用呢?人已经死了。

杜景就这么看着他,犹如看穿了他的心思。吴兴平的智商算不上太高,毕竟聪明人另有发展,不可能会选择这个行当。哪怕对周洛阳而言,吴兴平的挣扎也是一览无余。

吴兴平终于屈服了:“让我走,走去哪儿?牧哥不放我走。万一被查,我会给他惹麻烦。”

周洛阳想起那名桑拿房里的纹身壮汉,“牧哥”就是他吗?

杜景说:“他会。因为不放你走,他只会招惹更大的麻烦。”

吴兴平最后道:“他让我走我就走。”

“你现在去问他。”杜景说。

吴兴平疑神疑鬼,又说:“条子正在到处搜捕我,他们怀疑我杀了大哥,你要护送我离开,否则我就算被条子抓住,也会把你们拖下水。”

杜景说:“你不怕我半路上把你杀了灭口?”

周洛阳说:“你别吓他。”

杜景说:“搞不好我想图个省事,真会这么做的。”

吴兴平被这么一提醒,眼里带着恐惧。这时间外头敲了敲门,一名戴着眼镜的年轻人进来,显然那敲门的礼节是对杜景而言的。

吴兴平正要起身,年轻人却客气地说道:“老板说,你可以走了。”又朝杜景与周洛阳点了点头,说道:“招待不周,不好意思。”

杜景摊手,示意解决了。

“你可以用自己知道的秘密来要挟他,”周洛阳朝吴兴平说,“包括为什么最后一刻突然想动手杀余健强,那些内容都是从哪儿来的,你应该知道许多内情,对吧?你让他把你安全送到目的地之后,再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这样就好了。”

吴兴平:“……”

杜景道:“我本来不想下手,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只能杀他了。”

周洛阳说:“这冰淇淋味道不错。”

吴兴平一时没明白周洛阳到底是与杜景在打配合,还是真的互相调侃,此时他的脑子已是一团浆糊,实在无法理清诸多事项。

“给你回家收拾东西、朝朋友告别的机会。”杜景最后说,“别在今晚被抓了,明天早上七点,我来接你。”

吴兴平没有回答,只安静坐着。杜景与周洛阳下楼,回更衣室换衣服。

杜景:“你到底是帮哪边的?”

“你不会杀他,”周洛阳说,“我不相信你会杀人。”

“如果我从前杀过呢?”杜景冷漠地下楼梯,答道。

周洛阳说:“只要你别详细描述,我就可以当作不知道那些过去,你还是你。”

杜景说:“一个人需要拥有什么,才能成为人?这话是你自己说的。过去,当下与未来。”

两人到得二楼时,刚打开储物柜,周洛阳忽然察觉不对,一手拦住杜景,稍稍退后些许。

二楼有三个男人,正在朝服务生询问,杜景看了一眼,便与周洛阳退后,回到储物柜遮挡后。

“是便衣吗?”

“……”

“NBA选手居然会忽略这种细节,太不应该了,要不是我拉住你,你说不定要撞在便衣身上。”

“被你扰乱了心神。”

杜景与周洛阳拿了衣服顾不上换,回到四楼,杜景明显地加快了脚步,周洛阳有点跟不上了。

“吴兴平在哪里?”周洛阳拉住一个人,问道。

“你比我适合进NBA。”杜景快步道,“快点!他们要上来了!”

三名便衣已经上了二楼,开始找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冲着吴兴平来的,周洛阳跑到二楼走廊的窗子往外看了一眼,没有警车。

周洛阳冲回四楼,正好与那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擦肩而过,年轻人匆匆下楼,说:“他在五楼,从消防通道走,他认识路。”

年轻人去应付便衣了,杜景一脚踹开五楼足浴室的门,看见吴兴平正在与一个洗脚小妹说话。

“走,条子来了。”周洛阳说。

吴兴平眼眶尚且发红,闻言顿时乱了方寸,周洛阳与杜景一人一边,几乎是架着他出去。

“快带路!”周洛阳不悦道,“走消防通道,身份证带了吗?”

吴兴平忙点头,看得出已经慌了,周洛阳问:“你跟你们大哥几年了?没被抓过?”

“别和他聊天。”杜景侧倚在扶手上,滑了下去,推开一楼的门,头顶上已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便衣追下来了。

杜景抬头看了眼,周洛阳马上道:“喂!不要袭警!”

杜景:“比我老板管得还宽。”

实在是太刺激了,周洛阳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经历这种警匪片般的情节,在躲避追捕,更刺激的是,自己与杜景还成了匪!在掩护污点证人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