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T就是联系吴兴平他们、负责在大陆进行勒索与敲诈的团伙。这三桩案子,分别由不同方委派,都是官方不方便出手收拾的。至于各个委派方,我就不能告诉你了。”

周洛阳明白了,说:“恰好这三桩案子又互相有联系,所以你全接了下来。”

“不是互相有联系,”杜景说,“是我把它们联系在了一起。”

周洛阳顿时明白了,诧异道:“是你把线索告诉了UT在美国的总部?”

“首先他们总部不在美国,在墨西哥。其次,我只是告诉了王克的小情人,有这么个办法可以赚钱。”

杜景漫不经心答道,买好船票,坐游船划过西湖,途经海上瀛洲时,两人没有下船。

这确实是官方甚至国际刑警不能做的事,否则在公诉时一定是个污点,从法律的角度上说,许多取证环节都不符合程序正义。

但由杜景所在的这种私人组织来做,就完全没问题了。

西湖的秋风吹得人很舒服,早上刚下过一场雨,令周洛阳想起他们刚入学的时候。

杜景这么做,无异于与UT这种世界黑帮组织结仇了,周洛阳问:“你不怕危险么?”

“你不怕危险么?”杜景反问道。

“我有什么危险可言?”周洛阳说。

船抵达中山码头,杜景跃下船,扫了共享单车,与周洛阳骑向雷峰塔。根据他的安排,UT派来与吴兴平接头的专员,会在他的指引下,气喘吁吁地跑个一路,再抵达最终目的地雷峰塔。

而伪装后的“吴兴平”,也即公司在杭州分部的同事,届时会在雷峰塔顶等他。

可是接下来呢?这种高智商方式的破案,实在让周洛阳十分茫然。想起看过的侦探小说,套路总是发现蛛丝马迹,查案,再发现蛛丝马迹,顺藤摸瓜……然而杜景却是反套路的,他布下了一个局,并精准地预测到了所有人的反应。

便衣和UT组织,一眨眼全被他耍得团团转。

“让他们接上头之后呢?”周洛阳又问,“对不起,我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接上头之后,目的当然是查出UT的窝点了。”杜景说,“你的问题只有庄力的不到十分之一,不用道歉。”

周洛阳:“……”

周洛阳本来还在疑惑,为什么杜景既通知UT的人过来接头,还通知了便衣。但他大概能猜到,这也是杜景安排的其中一环,他也许不想自己出手?事情结束后,他会设法把他俩一起摘干净。

或者通知警方,能给UT的特派员形成精神上的压迫感,好达到他们的目的,带他们去该去的地方?

两人在路边还了自行车,杜景说:“去净慈寺里等。”

他们还在杭州时,来过好几次位于雷峰塔对面的净慈寺,五点半净慈寺就关门了,届时里头将进行清场。但周洛阳找到一个地方,是寺后的小路,可以隐身一小段时间。

周洛阳想过,在寺庙里也许能让杜景舒服点。事实上确实如此,在美国生活时杜景生活于天主教家庭中,他本能地抗拒宗教对精神的影响,但佛家令他觉得很安静很舒服,令他暂时平静。

“你放了这么多纸条,把他们绕着西湖十景晃点了一整圈。大家一定对你安排的西湖一日游毕生难忘。”

傍晚五点五十,周洛阳拿起望远镜看雷峰塔最顶层,“吴兴平”已经在那等着。

“锻炼有益身体健康。”杜景严肃地说,低头旋转手腕上的表轮。

周洛阳看了杜景一眼,他确实很喜欢这份礼物,然而他发现了一件事:普通人戴表,表盘都朝外。

杜景平时也是,却在埋伏时,将表盘朝内调整,旋到了手腕内侧朝向自己的一边。

那是军事间谍,甚至狙击手与特种兵的习惯——避免表盘反光暴露藏身处,同时更方便看时间。

他还当过兵?或是受过间谍培训?周洛阳略有疑惑,却没有点破杜景。

“又停了?”周洛阳问。

“随手玩玩,”杜景说,“焦虑感需要一点小动作来打发。”

周洛阳答道:“玩别的去,别手欠,这表年份太久了,没有自动陀,偶尔上上链就行,不过通常情况下,上满都有两天的动力。”

杜景把表轮对正,机械表发出一声轻响。

他改而把手放到周洛阳头顶,像挠猫一般不住挠抓他的头发。

“你还是……玩表去吧。”周洛阳哭笑不得,忽然说,“啊!你看!”

周洛阳把望远镜递给他,杜景只看了一眼,便道:“我得上去看看,你在这儿待着,等我吃晚饭。”

杜景把其中一个手机拨通周洛阳的电话,周洛阳戴上耳机,到屋檐下找了个方便观察的地方,没有执意跟随杜景,朝他比了个“OK”。

“一切当心。”

杜景快步离开净慈寺,戴上墨镜,进了雷峰塔。

“你太显眼了,”周洛阳在耳机里说,“一看就是特工老爷来办事。”

杜景把西服外套搭在手臂上,卷起袖子,买了瓶饮料拿在手里,边走边看,另一手还拿着手机,朝耳机里高冷地说:“一个在上海金融中心里工作,来杭州开会出差的精英凤凰男,恰好开完会,排遣寂寞,顺便孤身一人,四处猎艳,不合理么?”说着转过头,朝来旅游的女孩子盯着。

“有点像,”周洛阳说,“偶尔也盯一下腿,别老看脸。”

“谢谢周老师。”杜景礼貌地说。

“UT的雇员进雷峰塔了。”

周洛阳配合得很好,他知道扮演自己这个角色的应该是庄力才对,可怜的庄力则被差遣去为他打扫家里了。

接头人与杜景擦肩而过,压根没有注意到他,杜景从墨镜后看了那人一眼,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脸上带着常见的焦虑,行色匆匆,显然已经发现了有便衣在跟踪,不时还与手机里打电话。

他根据纸条的指引,走上雷峰塔顶层,夕阳西下,照在雷峰塔的鎏金塔顶与金瓦上,熠熠生辉,这也是西湖十景中最负盛名的“雷峰夕照”。

游客从四层起不断涌向上层,聚集在塔的西边,等看落日。

“吴兴平”等在最高层,中年人来到他身后,杜景走到倒数第二层处,掏出手机,切应用软件,把两个通讯频道叠在一起,手机耳机里传来“吴兴平”与接头人的对话,显然在他身上装了窃听器。

“你胆子就这么小?”那中年人说道。

假吴兴平低声说:“条子从宛市追到杭州,我能怎么办?”

“要多少?”中年人说,“我们会安排你出去躲一段时间。”

假吴兴平迟疑良久,仿佛下定了决心,狠狠地说:“一百万。”

中年人没有回答,只道:“跟我走。”

四周全是游客,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低声对话,但假吴兴平又说:“钱先转账给我,我不会信你,我有老大和你们的聊天记录,全都有,别玩我。”

UT在中国以勒索为业开张这么多年,没想到反而被吴兴平这种人勒索了,中年人当即哭笑不得,说:“我把话放这儿,他们一直跟在我后头,走不走你自己决定。”

假吴兴平说道:“你先付我一半!”

中年人咬牙切齿,说道:“银行限额!一天只能转二十万!超过就要被监控,怎么给你?!”

“先给我二十。”假吴兴平非常忠诚地执行了他的人设。

杜景插嘴道:“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什么?”周洛阳没听见两人对话,问道。

杜景答道:“情况如何?”

周洛阳用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喃喃道:“他们拿出手机,像是在对什么东西……现在要从塔上下来了。”

杜景知道那边给他转账以安他的心,只是接下来不知道是把他带到没人的地方去灭口还是如何。

“替身不会有生命危险吗?”周洛阳说,“这份工作风险实在太大了,万一他们想把吴兴平灭口呢?”

“通知条子的其中一个目的,也是为了保护替身的安全。”杜景没有回头,“接头人已经被便衣看见了,他就不能再下手杀人灭口,否则他将是第一嫌疑人。”

“他们正在下塔。”周洛阳说,“哦不好,条子上来了。”

杜景没有转身,这时间一定是接头人最警惕的时候,下楼梯一定会东张西望打量周围环境,势必引起麻烦。

雷峰塔中间有电梯,两边则是一上一下两道楼梯,便衣沿着上行楼梯爬上顶楼,一眼看见那中年人与吴兴平,马上跟了过来,中年人立即加快速度,几乎是拖着吴兴平下了楼梯。

“站住!”便衣眼看追不上了,喝了一声。

杜景蓦然转身,心道要坏事!怎么在这个时候惊动了目标?

游客们全被惊动了,拍落日的手机转向冲下楼去的便衣,杜景恼火道:“快回报!”

“下来了!”周洛阳说,“有点乱……塔下也有条子,好多人!糟了,杜景!你快点下来,不止两个便衣!”

周洛阳发现塔下足有七八个人,目的就是追捕吴兴平,说道:“他俩要被抓了,你别袭警!”

杜景按捺着怒火,他布置良久的安排一下就被便衣搅了局,理智上却知道怪不得他们,因为他们的目标只是抓捕吴兴平,完全不知道其后还有别的安排。

“你该和警方通个气的,”周洛阳说,“他们现在跑出来了!还惊动了不少游客。”

杜景飞速下了楼梯,追在后面冲出,说道:“没法通知,系统太庞杂了,怕走漏风声。这是老板决定的,人呢?朝哪跑了?”

周洛阳伸长脖子,说:“哦……不好,他们跑到净慈寺里来了。”

净慈寺已关闭,留下一道小门供清洁工进出,中年人顿时带着吴兴平,跑进了角门里,马上又有便衣追了进来。

这已经是明显地在追捕了,便衣显然下定决心,打算在杭州把事情一次全解决,将吴兴平带回宛市去,看那阵仗,已出动了跨省执法,还有不少本地的刑警在配合。

人一跑进净慈寺,周洛阳就看不到了,问:“这下怎么办?”

“不能让他俩被抓住!”杜景说,“否则就前功尽弃了,快想个办法帮他们跑出去!”

周洛阳:“哦好!”

杜景忽然意识到自己匆忙之下说错了话,把周洛阳当作同事,下了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周洛阳却被提醒了,从净慈寺高处沿着台阶下去,到得正殿外的广场上,那中年人与吴兴平奔了进来,中年人是外地人,对此地半点不熟,还在观察地形,正要往后殿跑。

周洛阳恰到好处地跑了出来,说:“兴平!往这边走!”

杜景:“…………………………”

那假吴兴平看见周洛阳,瞬间碰上了救星,说道:“老表!”

“这是我老表!”假吴兴平朝中年人说。

“这里!”周洛阳带着他俩,经过侧殿,沿着净慈寺背后的小路跑了。

杜景停下脚步,摘下墨镜,骂了句脏话。

“出去以后马上想办法离开他们,太危险了。”杜景的声音发着抖,“洛阳?听见了没有?”

第19章 未来

暮色沉沉,周洛阳带着两人沿小路拐出净慈寺,中年人开始打电话,示意两人稍等,并说了个地方。周洛阳找到一家小卖部,用杭州话问了路,中年人听到本地话,朝他投来一瞥,显然相信了这一临时说辞。

中年人终于找到地方了,僻静的路边,停着一辆七座的别克SUV。

“上去!”中年人说。

周洛阳走开几步,正要朝他们道别,身边却不知道从哪儿又出现了两名男人,训练有素,封住了周洛阳的去路。

“让我老表走!”假吴兴平当即道。

周洛阳恰到好处地茫然道:“兴平,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那中年人却不给周洛阳离开的机会,假装关切地说:“条子已经看见你了,不走万一被追上,还被找麻烦,跟我们走,顺便送你回家。”

周洛阳沉默片刻,假吴兴平已被押上了车,这下他已跑不掉,背后两名打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暗示很明显:不要逼我们用强。

停车处选得很巧妙,最近的行人至少在三十米开外,哪怕转身就跑也一定会被抓回来,呼救更是白费工夫。

背后打手又推了周洛阳一下,周洛阳只得任凭他们把自己押上车去。

两名打手却没上车,在外拉上车门,车里一片昏暗,SUV离开路边,开走了。

周洛阳与假吴兴平同时沉默不语,那中年人更是阴沉着脸,没有发话,掏出手机,朝上司回报消息。

“你叫什么名字?”那中年人朝周洛阳问。

“我姑表兄弟,”假吴兴平替他答道,“这次过来我住他家。”

周洛阳说:“我徽州人。”

他没有瞒那中年人,万一待会儿被搜身,身份证搜出来也瞒不住。

果然中年人发完消息,先是动手搜假吴兴平身上,“吴兴平”道:“你干什么?!”

“不好意思,”中年人说,“查个清楚,免得有事。”

车窗不透光,周洛阳朝驾驶室方向看了眼,说:“这不是送我回家,你们要带我去哪?”

中年人看了眼周洛阳,眼神里带着危险,周洛阳于是不说话了。

假吴兴平也没敢吭声。

不片刻,中年人收走了两人的手机,说:“不好意思,接下来要带你们去找我老板谈谈。”

“关他什么事!”假吴兴平抗议道。

“没关系。”周洛阳反而劝道。

中年人把两人的手机关机,又彻底搜了一遍,司机递来一个火车站与机场常用的安检棍,那中年人持棍贴着两人全身,又仔细扫过一次。

周洛阳心里咯噔一响,不知道替身的定位器和窃听器会不会被扫出来,但幸好他们什么也没发现。

“你们老板在哪儿?”周洛阳故意一直问傻问题。

“事情完了以后,保证送你们回来,”中年人沉声道,“都被条子看见了,哥哥不敢动你们,放心。”

假吴兴平朝周洛阳点头,示意他放心。

周洛阳还想往外看,中年人却拉上了车内与驾驶座的一道隔挡,这么一来,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了。

“待会儿我去见,”假吴兴平说,“他什么也不知道,让他去干吗?”

中年人敷衍地说:“可以,老板只要见到你人。”

周洛阳以为他们的据点就在杭州市郊,但看模样,这车似乎根本没有在杭州逗留的意思,这下麻烦了,希望杜景能追上来。

半小时前:

杜景跑出雷峰塔,跟在便衣们身后,到得净慈寺门外,短暂迟疑后,绕过前门,跑向净慈寺小路连通的侧门,猛地一刹,看见两名打手正匆忙离开。

“人呢?!”杜景拨通电话,语气里已是按捺不住的暴躁。

“马上就到!”电话里道,“路上有点堵……北山路太堵了。”

杜景压抑着愤怒,低声吼道:“再不来就滚!”

“来了!”另一辆SUV停在杜景身前的路上,庄力按了下车门锁,杜景马上拉开车门,坐进去。

庄力说:“那个……景哥,你朋友呢?替身呢?”

“开车!”杜景咆哮道。

庄力一哆嗦,赶紧打方向盘,问:“往哪儿开?”

杜景:“……”

庄力赶紧道:“离、离开这段路,对吧?好,这就开!景哥,您试下这车的设备,据说是国外引进的技术,杭州分部的老板听说您过来,都调给您作支援用了,先按一下升降,然后用他们的系统,这系统有点复杂,全是英文……”

杜景看也不看,手指按了几下扶手旁的键,靠背倾斜,面前缓慢降下本该是豪华娱乐系统的中型屏幕。

杜景点选系统,开始追踪替身所携带的定位器位置,定位器是个光点,光点正在离开杭州,沿高速向西北走。

“……哦你会啊,”庄力说,“真棒。”

杜景深呼吸,按捺住揍庄力一顿的念头,又按了几个按键,与庄力共享位置。

“跟着他们是么?”庄力问。

杜景的声音里带着下一刻就要爆了庄力的头的危险意味:“不是,把车开进西湖里去。”

庄力回过神,干笑了几声。

杜景拨通电话,那边还是熟悉的接线员女声:“您好,199号。需要什么帮助呢?”

“增援,并通知南京市内作准备。”杜景沉声道,“级别A。除替身外还有平民。优先保证人身安全。”

“这就为您安排。”接线员说。

杜景:“再帮我接一下宛市总部。”

那边很快响起杜景直属领导李良意的声音:“情况如何?你这自由发挥,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杜景冷漠地说:“目标往南京的方向去了。”

李良意:“南京是其中一个被怀疑的地点,公司在南京没有分部,只能临时从上海调派人手过去。”

杜景烦躁不安,捏了下眉心,说:“能给我多少人手?”

李良意答道:“尽我最大努力,这个案子非常重要,没想到你现在就进行到这一步,杭州那边也毫无准备……”

“替身什么背景?”杜景又问。

李良意:“浙江警察学院的优秀毕业生,身手可以,不用担心。”

“庄力你在做什么!”杜景蓦然咆哮道,“开车!”

庄力被吓了一跳,车已半天没挪过位置,在离开西湖周遭时堵得像乌龟爬,说道:“我……我没办法,景哥!太堵了!”

车内,李良意与杜景都没有说话,许久的沉默后,李良意说:“你们注意路况,把目标定位与杭州、上海两个分部共享。”

杜景忍无可忍,一拳捶在扶手上,关掉通话,又打开窃听频道,开始回放录音。听见半小时前,周洛阳与替身、以及那中年人的对话。

庄力道:“景景景、景哥……你朋友在车上?和替身一起,被带走了?”

杜景没有回答,只阴沉着脸,片刻后疲惫地以两手覆脸抹了下,按着音频条,拖了下快进。

窃听频道里传来周洛阳与假吴兴平的即时对答,杜景明显地松了口气。

“出门前我狗还没喂。”周洛阳说。

假吴兴平说:“少喂一顿死不了,你先睡会儿,完事了我叫你。”

周洛阳手机被收走,也不敢朝那中间人乱套话,毕竟他不是特工,没有受过相关训练,杜景这么安排,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一系列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现在最该做的,就是不给他们添乱。

替身倒是很淡定,全程一句话没说,可周洛阳在这之前完全没有与他对过口供。这差错最麻烦,就出在他不是杜景的助理上,万一对方以为他也是特工,关键时刻可能会造成致命的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