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张亚伦没有问经过。

“再等等!”素普说,“这对他来说很重要,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张亚伦看着乐遥,乐遥脸色苍白,嘴唇不住发抖,喘息。

“没事。”乐遥安慰道,闭上双眼,擦了下眼泪。素普再次说:“从什么时候开始?”

乐遥看了眼张亚伦,点头示意,说:“再给我们十分钟。”

“行。”张亚伦尊重了乐遥的决定,说,“我就在那里。”

又过了一会儿,乐遥问:“你从什么地方的档案……看见这个的?”

素普答道:“我是杜景的前同事,但当我加入环太平洋探员组织时,他已经离职了。”

乐遥没有说话,眉头紧紧地拧着。

素普又说:“如果证实确实存在着时光逆流,你的父亲,也许就不会死,是不是?”

乐遥蓦然抬眼看着素普,被他说中了心事。

“我不知道,”乐遥带着恐惧,说,“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只是幻觉。”

素普心里已经有底了,认真地问:“从头说起,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情况下?”

乐遥说:“我不知道……我……”最终他下定决心,说:“就在……一个多月前,十月份,十月下旬,哥哥不在家。”

素普得到了一个万万没想到的答案,难以置信道:“最近才发现的?”

乐遥说:“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看见未来,也没有……回到过去。或者说确实是,回到了过去。我有好几次,被困在了同一天里,有时是中午,有时是午夜。而上周三……也就是你来找我之前的那天,我……经历了四次同一天,每次半夜醒来,都回到了前一天的晚上十二点。”

素普:“……”

寒风呼啸,使馆外的长街上,梧桐叶已掉光了,也被扫光了,余下两排光秃秃的树。

周洛阳穿着风衣,在店里瑟瑟发抖,烤着一个小暖炉,店里的暖气未检修完,室内气温与冰窟差不多。回到宛市以后,他先是挂失了电话卡,第一时间给乐遥发短信。幸而乐遥那边并不意外,细算起来,从开始追缉KCR的目标,直到离开密室,失去手机的时间尚不超过一周。

周洛阳只告诉他手机在境外被偷了,乐遥便没有再多问。

幸而斯瓦坦洛夫斯基交给他的表还在,当时与行李放在越野车上,没有随身携带上直升飞机。

周洛阳把它取出来后,冻得手指僵硬,不敢在这个时候乱拆。杜景回公司报到了,可以拿到寻人的悬赏,一千万去掉公司的抽成,再去掉税,想来还有不少能补贴生活。

苏富比把他的两个表各拍了十来万,加在一起有三十万的进账,外加杜景的年终奖金,这个年末,周洛阳可以不发愁了,还了钱,寒假说不定还能带乐遥出去度个假。

门上铃铛声响,周洛阳心情很好,说:“欢迎……这就下班了?”

杜景推门进来,穿着风衣,系着围巾,四下看了眼:“怎么这么冷?”

“再过几天就来暖气了,”周洛阳答道,“刚打电话催过,快快快,我要冷死了!”

杜景脱了鞋,到茶榻上坐下,周洛阳马上把手伸进他怀里去。杜景里头只穿一件薄毛衣,外头套着风衣,体温却比周洛阳暖了许多,见状敞开风衣,示意他可以整个人过来。

周洛阳打量杜景全身上下:“你怎么这么暖和?”

杜景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一个Zippo的煤油怀炉递过去。

“谁送你的?”周洛阳看了眼,马上就有点警惕,他知道杜景几乎不收别人的东西,也很少给自己买东西。

“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生送的,”杜景轻松地说,“刚入职的新人,也许第一眼就喜欢上我了?”

周洛阳怀疑地看着杜景,说:“不可能。”

杜景只得改口道:“老大给的,任务奖励。”

周洛阳说:“真的是新人送的?”

杜景无奈道:“不是,你要来查岗吗?”

周洛阳说:“查岗?我当然是祝福你们啊,我能用什么名义查岗?”

杜景反问道:“你说呢?”

周洛阳不说话了,拿着那怀炉翻来覆去地看。

杜景则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看了眼案上的凡赛堤之眼,把手腕放上去作了个对比。

“还有么?”杜景说。

“这是世界上剩下的两个了,”周洛阳说,“仔细掂,重量有细微的区别。钱呢?拿到多少奖金了?”

“不知道,”杜景答道,“没问,老大说连年终一起发,这两天应该就到账了。生意怎么样?”

“足足一个多月没来店里,”周洛阳反问道,“你说呢?”

杜景:“这可不好,看来店要垮了。”

“是啊,”周洛阳无奈道,“也不知道东奔西跑的为了什么,连店都顾不上。”言下之意,自然是嘲讽杜景了,要不是因为你,谁会扔着店不管?

接着,杜景的下一句又把周洛阳气得七窍生烟。

“不是为了钱么?反正这店开着也卖不掉东西。”杜景说,“等年终奖到手了,带乐遥出去旅游?”

“不去!”周洛阳哀嚎道,“还要还钱呢!”

时近年末,宛市也变得懒散起来,尤其这片生活区一到午后三点就没人上班了。而周洛阳的店开业直到现在,只卖出了两块表,还是上了拍卖行。

周洛阳本想早一点去接乐遥,没想到今天意外地来了生意。

“老板终于在了?”上门的是古玩协会介绍的生意人,拿出协会会长的名片先递过,又作了自我介绍,是个金融公司的副总,说:“来了好几次,代管店里的伙计都说老板没回来。”

周洛阳赶紧请人坐,来人拿出两件古董,说:“能不能寄放在店里卖卖?”

一串碧玺挂珠,一个小型的座钟。周洛阳欣然道:“寄卖要收手续费,你心理价位多少?”

通常有人会借古董店进行寄卖,通过寄卖的方式来行贿或受贿,譬如将官员家中的赝品,或是普通藏品放在店内,标个天价,一个月后再让行贿人来买走,这样钱自然就进了自己口袋。

那副总说了个数,周洛阳拿出分光镜,先看碧玺挂珠,再检查座钟的细节,根据这个价格判断不是来洗钱的,说:“给个心理能接受的最低价。”

寄卖通常有个保底价格,在这个价格以下只收很少的一点手续费,超出了范围之外则能收到更多的提成。双方谈妥后,副总又拿出一个摔碎了表面的百达翡丽,说:“你们能检修么?”

“可以。”周洛阳知道这手表也有些年份了,不是不能送去返厂,但通常只要过了检修期,返厂的价格一换上零件就很贵,等待的时间也更长。

“你看这不是有生意了?”周洛阳朝杜景说。

杜景说:“经济环境不好,都在变卖家当了。”

“是啊,”周洛阳锁上门,让杜景放下铁闸,笑道,“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日子怎么过,更别说还钱了。”

杜景手指勾着车钥匙,漫不经心地答道:“我只要好好活着,这一辈子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只不知道这病能撑多久。”

“别这么说。”周洛阳坐上副驾位,忽然有点难过,看了眼杜景,说,“怎么,又要转阶段了?我来开车吧。”

“没有。”杜景随口答道,“只是最近,总觉得有点不太对,说不出来什么原因。”

自打从柬埔寨回来后,周洛阳能明显感觉到,杜景也不太想去公司上班了,毕竟这行确实是拿命在换钱,如果不是凡赛堤之眼,他们也许……说早已死了倒不至于,受伤是一定的,要救的人,或许也没一个能救回来。

设若时光无法回溯,从余健强坠楼那天起,他们就得开始面临无穷无尽的麻烦了。但周洛阳有时也在想,那天如果余健强真的死了,一切没有发生重置,他们还会找到吴兴平么?也许冥冥之中,事件会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本应替余健强去死的勒索者得以脱身,搞不好还是会扔下吴兴平。

而杜景遭受警方盘问后自然是无罪释放,因为根本不关他的事,他们也许还是会去追吴兴平,结果就很难说了。

周洛阳没事总想把一切重新复盘看看,假设在柬埔寨的密室逃生中,没有时光回溯,最后活下来的会是谁?自己、杜景也许无事,外加一个陆仲宇。

但密室其中一关,也即湿婆面前,小伍曾经确实死了,然而在重新启动的二十四小时中,小伍却活了下来,按之前的逻辑,没有人替他死?这个角色会是阮松吗?他记得陆仲宇说过,阮松会被判死刑,可这却应是在一段时间之后了。

“不对。”周洛阳说。

“什么不对?”杜景问。

周洛阳说:“小伍还活着,按之前的规律,咱们七个人里……”

“又不是演死神来了,”杜景说,“你觉得有人逃掉了死亡,很不合理?”

周洛阳:“也不全是,只是这点总让我觉得……”

“你忘了洪侯,”杜景说,“最后一枚RPG,送他上了西天。”

“啊!”周洛阳想起来了,这就说得通了。

“咱们别再用这块表了吧。”周洛阳说。

杜景没有说话,一手按着方向盘,手指有节奏地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车在乐遥校门口停下,乐遥正在保安室里烤火,与学校的保安聊天。

“乐遥!”周洛阳笑着上前去。

“你终于回来啦!”乐遥那表情有点委屈。

周洛阳上去抱了下坐在轮椅上的弟弟,乐遥越过周洛阳的肩膀,直瞥杜景,那表情非常复杂,一瞬间被杜景收在眼底。

杜景站在一旁,眉头微皱,端详乐遥的表情,两人对视,都没有说话。

“好久不见。”乐遥朝杜景说。

杜景答道:“好久不见。”

“还顺利吗?”乐遥又问。

杜景嗯了声,见周洛阳要抱他,说:“我来吧。”

乐遥说:“我自己可以。”

乐遥上了车,杜景把轮椅收到后备箱,朝周洛阳说:“你坐后面陪他。”

与弟弟重逢,周洛阳心情很好,他希望直到过农历年,杜景都不要再出这种惊心动魄的案子了,他决定找个时间,与杜景好好谈谈,谈谈他们的将来。从离开神庙的那一刻起,周洛阳就有了这个念头。

第60章 过去

“有心事?”杜景从倒后镜里看着乐遥的双眼。

乐遥勉强笑了笑, 他的脸上, 总是带着这样的勉强笑容, 仿佛他的喜怒哀乐,只是为了配合身边人作出的反应。

“亚伦今天怎么没在?”周洛阳还给亚伦带了东南亚的木雕,以感谢他照顾弟弟。

“我让他先回去了。”乐遥说, “就快放圣诞假了,连着新年假期一起,你们还要出门吗?”

乐遥的学校是国际学校, 从十二月二十四号开始放假, 直到一月四号,但寒假时间就比国内短了, 只有两周时间。

“你哥说留在家陪你,哪里也不去了。”杜景开着车, 好整以暇道。

周洛阳道:“杜老板说请咱们出去旅游,你想去吗?”

乐遥脸色有了短暂的变化, 却马上笑道:“好啊。”

杜景没接话,到家时,他径自去做饭。周洛阳看见家里收拾得很干净, 朝杜景问:“你又让人来打扫了?”

“没有。”杜景系着围裙, 对着菜谱,研究如何做盐焗鸡,新手上来就挑战这么高难度的,对他来说实在太复杂了,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 显然比做饭还要轻松点。

“我收拾的,”乐遥说,“我花了三天把家里打扫了。”

周洛阳:“……”

乐遥说:“不错吧?你看,我也能做家务的。”

周洛阳一手扶额,这时乐遥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正要接,乐遥却很快地拿了过去。

上面是个陌生来电,乐遥只“嗯”了几声,便挂了电话。周洛阳疑惑地看他,说:“谁?”

乐遥的表情不太自然,说:“同学。”

同学会是陌生号码吗?没有名字记录?乐遥先前接电话从来不躲他,周洛阳也早就习以为常,这倒是头一次。

他意识到乐遥也开始有他不想说的事了,哪怕是亲兄弟,也要尊重对方的私人空间,他唯一担心的,只有牧野那群讨债的家伙,不是就没问题。

晚饭时,饭桌上一阵诡异的沉默,杜景倒了点葡萄酒,又给周洛阳倒上,周洛阳自然知道他的本意是庆祝他们平安回来,只是这话无论如何不能当着弟弟的面说。

“喝点?”杜景说,“尝尝我做的饭。”

“不喝了。”乐遥说。

但他转念一想,又说:“喝一点吧。”

周洛阳一整天心情都很不错,回到熟悉的环境里,哪怕雾蒙蒙的宛市,也让他觉得很自在。唯独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对,杜景与乐遥都不说话,常常是他在自言自语,大部分时间除了喝酒,就是冷场。

“比我做得好。”周洛阳笑道。

“还行吧。”杜景漫不经心道,又给自己倒酒。

周洛阳说:“少喝点。”

乐遥努力地找了下话题,说了几句学校的事,三人之间又没话说了。

“你有心事么?”周洛阳朝乐遥问,他感觉自从杜景来了以后,乐遥的话就变少了。

“没有,”乐遥忙道,“我很开心。”

周洛阳问:“旅游的话,你想去哪儿?”

乐遥说:“你们定就行。”

周洛阳说:“你有想去的地方么?”

“我想回日本,可以吗?”乐遥忽然说,“不一定要去东京,也可以去奈良,去京都。”

周洛阳有点意外,他其实不大想回日本,毕竟在那里,发生了许多事,改变了他们的人生,他以为乐遥也不想回去,本来他计划去个印度尼西亚或者斯里兰卡过圣诞。没想到乐遥却主动提出了想回日本。

周洛阳望向杜景,杜景说:“你们俩决定,我去哪里都行。”

说着,杜景又拿了个碗,给他俩剥虾,顺手再倒上葡萄酒。

周洛阳欣然道:“当然可以,想去奈良泡温泉吗?顺便看看鹿,在大阪等跨年?”

那一刻乐遥是真的有点高兴,说:“我可以去看我认养的鹿了!”

周洛阳想起乐遥的母舅家就在京都,自从父亲车祸过世后,就很少联系了,他们偶尔会在节日打个电话,问问乐遥的现状,周洛阳也不太会说日语,只能让乐遥自己与那边聊。

“回去看看你舅舅吧,”周洛阳说,“买点礼品上门……杜景你这都喝多少了?别再喝了!”

杜景喝了两瓶葡萄酒,和没事人一样,沉默地看着周洛阳。

气氛有点不对,乐遥也感觉到了,却没有说话,只安静地吃着面前的菜。杜景把碗让过去,说:“你吃这个。”

“我自己剥。”乐遥说:“给哥哥吃吧。”

周洛阳说:“今天怎么感觉你俩都有点不对?喂。”

周洛阳在桌下轻轻踢了一下杜景,示意他有话就说。

“你不舒服吗?”周洛阳朝杜景问。

杜景没有说话,忽然笑了起来,在家里餐厅的灯光下,杜景的笑容很温暖,他穿着黑色的薄羊毛衫,手腕上戴着凡赛堤之眼,折射出绚丽的蓝光。

周洛阳心想,这一点也不像精神病啊,简直帅死了。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看见杜景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场景,给了他久违的家的温馨。

“没事就好。”周洛阳答道,只要杜景不发病,他就不去追究他有什么心事,反正该说的他都会告诉自己,不想说的,问也没用。

又是短暂的沉默后,杜景忽然道:“因为今天我辞职了。”

周洛阳:“!!!”

“你……”周洛阳难以置信道,“你怎么到现在才说?!”

杜景说:“太危险了,不想做了。”

乐遥不说话,喝了点葡萄酒。

周洛阳没有说什么“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之类的话,在杜景说出辞职的那一刻,他眼里的快乐简直无法掩饰。

“太好了!”周洛阳已经开心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说,“太好了!你……你终于决定……”

“那个怀炉是老大送的工作纪念品,”杜景说,“但凡当过昌意高管的人,都有这么一份礼品。”

周洛阳心道难怪,杜景又说:“意思是给我挡子弹用。”

周洛阳顿时哭笑不得,喊道:“太好了!”

周洛阳起身去抱杜景,杜景却仿佛有点不好意思,抽身起来,开始收拾桌上的餐盘,说:“年终奖还是会给,最后这个月,我偶尔还得去趟公司,帮他们做点文职方面的工作。”

乐遥问:“那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开店?”杜景随口道,“没想好,再说吧。”

周洛阳说:“先休息一段时间吧,你在昌意也很累。”

杜景唔了声,周洛阳简直开心得无法形容,一时完全忽略了乐遥,追着进厨房里去,说道:“你去休息吧,我来。”

杜景说:“这几天注意查账,钱会打过来,不够还钱的话,剩下的我再去想想办法。”

“可以了。”周洛阳说,“休息到过年后,再找份工作,或者就索性看店吧,我有信心。”

杜景收拾好,把餐具放进洗碗机里,说:“这就不用再启动那块表了。”

周洛阳站在一旁,看着杜景的动作,心中忽然感慨万千。

“是的,”周洛阳说,“那天我感觉……实在太危险了。”

“把你带进这么危险的境地,”杜景说,“是我的责任……”

“不不,”周洛阳马上道,“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只是希望……”

“我知道。”杜景打断了他,按下洗碗机,说:“你只是希望陪着我,至少不用每次在面对生死关头时,我只有我自己。”

周洛阳沉默不语,鼻子忽然有点发酸。

杜景朝外看了眼,说:“晚点再说这个吧,去陪陪乐遥,你们分开太久了。”

周洛阳点点头,他有很多话想说,但同样的,他们也有很多时间可以说。

乐遥坐在轮椅上,面朝客厅的落地窗发呆,正是不久前杜景抑郁发作时坐的地方。

“你要先洗澡吗?”周洛阳带着酒意,在客厅里转悠了两圈。

“好,”乐遥说,“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