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同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8-26 21:53:41

八:叹音不觉响(之赵王反)

仙居殿中,太皇太后听了下人禀报,挥退了人,叹了口气,问道,“梅娘,你说,我是不是太忽视十丫头了?”

仙居殿中的两位掌事姑姑,安姑姑服侍太皇太后多年,精明能干,性子活泼谑笑,很得太皇太后喜欢,所有人却都知道,严肃板刻的梅姑姑才是最得太皇太后信重的。梅姑姑从太皇太后还是安王府中的一个小小滕时就开始跟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陪着太皇太后一步步成为孺人、皇后、太后乃至于如今的太皇太后,威重天下,可谓是太皇太后的心腹之人。此时梅姑姑陪坐在太皇太后身边,因着对太皇太后的恭敬斜着身子只落了半座,淡淡笑道,“太皇太后膝下孙子、孙女众多,偶有顾不过来,也是有的。但对自己的孙子、孙女,又怎么会没有慈心?十公主若是明白了这一点,也就不会白伤心这一场了!”

“你啊,”太皇太后笑着睨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你从来都是只护着我。”她回忆起昔年往事,目光微带伤痛,“十丫头是三郎最小的女儿,生母低微,当初又因为那件事情,不得三郎喜欢。我便难免忽视了点。这些日子,因着阿顾经常带在身边,见的多了些,倒觉得是个聪明孩子,虽境遇不太好,难得的倒是心性磊落,梅娘,以后遇到她的事情,记得多提醒我一些!”

暮色里的太初宫有一种苍茫的美感,阿顾坐在罗汉床上,合了手中盛着核桃白果羹的琉璃盏,望着窗外的檐廊。

荔枝乃岭南佳果,滋味鲜美,离枝三日则色变。能下命令岭南官员快马专为唐贵妃进恭荔枝,可见得神宗皇帝对唐贵妃的盛宠。

贵妃的盛名,纵然是从前在湖州乡下的三娘子也是听说过的。听闻,神宗皇帝性和多情,博有宠爱,直到唐贵妃进宫之后,惊为天人,竟冷落了六宫三千粉黛,从此只独宠贵妃一人。湖州乡间的百姓提起唐贵妃,都是赞叹:一个女子,能够令君临天下的皇帝为了她而不要其余女人,唐贵妃会是多么样的绝代风华!

自己从前也十分羡慕唐贵妃,但不知怎么,进了太初宫之后,接触到江太妃的品性高洁,清灵自守之后,忽然开始怜惜起江太妃的寂寞起来。

唐贵妃独得了神宗皇帝的眷宠,两个人在长安宫城中相亲相爱,犹如一对神仙眷侣,在他们爱情羽翼下的暗处,那些被神宗皇帝冷落在身后的后宫妃嫔,色泽是多么的黯淡!

阿顾的鸣岐轩一片宁静,十公主居住的临波阁中最近却洋溢着一片欢声笑语。

当日之事后,十公主得了太皇太后和皇帝连接的赏赐,面上欢喜,就是临波阁上下的小丫头走起路来,都带了比平日更快的风声。

“平日里都是我往阿顾你那去,”姬红萼坐在临窗下的罗汉床上,感受着阁前池子上吹拂来的剪剪池风,盈盈笑的看着阿顾,“今儿个,好容易你到我这儿来了,就让我好好招待你一番吧!”

“我们家公主说的是呢,”凝朱也抿唇笑道,凝朱今年十八岁,是姬红萼身边的大丫头,掌着姬红萼身边的一应大小事务,禀性温柔沉默,今日里也主动开口说话道,“今天就让碧桐妹妹和杏儿、桂儿几个小丫头也都歇一歇,由奴婢带着小丫头伺候着,保管教顾娘子不会缺了什么去。”

碧桐便瞧着阿顾,阿顾笑着点了点头,“也好。”

凝朱让临波阁的小丫头领着碧桐和杏儿、桂儿去了次间旁的耳间,自己又亲自奉了果子和饮品来,在一旁殷勤伺候。阿顾打量着四周,十公主的临波阁收拾的颇为清爽,帐幔用的是清爽的湖绿色,装饰风格简洁利落,更像是一个男孩的房间,而非一个女孩的柔软闺房。靠墙摆设的翘头栅足案上黄绫子裹了两本书,看的出来珍而重之的样子。

姬红萼瞧见了阿顾好奇的目光,面上闪过一丝羞涩欢喜之意,“这是前些天皇兄命人送过来的。”

“哦?”阿顾怔了怔,心中明白过来,也替姬红萼欢喜,嘴角微微的翘起来,瞧着姬红萼,见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大大的圆眸子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显见的十分喜悦。

“竟是这样?恭喜阿鹄你了!”

姬红萼抿嘴笑道,“皇兄说我今年已满了六岁,回长安后也该进学开蒙了。特赐下一部《诗经》,一部《论语》,盼着我日后能好好进学,不堕了姬氏名声。”

阿顾点头,取过御赐诗集,翻开书封,见雪白扉页上题着一行小字:辛丑年六月戊亥赠第十妹,一手漂亮的飞白书,气势如虹似乎冲破纸面而出,其下落款之上,用紫都印泥嵌了一个章。

“木石居士!”她念道。

“嗯,”姬红萼快活的点了点头,一双圆眸笑着眯成了一双缝儿,“这是皇兄的闲章。因着只在亲近的人中使用,没有几个人知道的!”

“这样可好,”阿顾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笑眯眯道,“前个儿你嚷的那么伤心,如今圣人送了着两本书来,可见得你皇兄是记得你这个妹妹的!”

姬红萼难得的害起羞来,“哎呀,是我当日不懂事,错怪皇祖母和皇兄了!”

仙居殿的小宫人前来禀报,“十公主,顾娘子,奴婢奉太皇太后的命,前来禀报两位。明日在亿岁殿设家宴,请十公主和顾娘子到时候前来参加。”

阿顾和姬红萼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答道,“知道了!”

神宗皇帝过世未满一年,如今皇帝和先帝的皇子公主尚在热孝之中,宫中很少设大宴,只是这回燕王姬洛离宫日久,刚刚从潼关离宫回来,为了欢迎他,又兼着一点点补偿十公主的意思,方在亿岁殿中设了一席小宴。

仙居殿东侧的亿岁殿门户大开。殿中设了一张长桌。宫人们捧着一个个精致的牙盘,将珍馐食物如流水一般的送进了大殿。

太皇太后坐在长桌上首,笑道,“虽说还在你们父皇的孝期,宫中的大宴是开不了了。但我们毕竟是一家人,偶尔聚在一处吃一顿饭,也是应当的!”

姬泽笑道,“皇祖母说的是。”

“瞧着你这个模样,”燕王姬洛刚刚从潼关回来,还带着一点点风沙之意,此时挨着十公主身边坐下,问道,“好像比从前又瘦了不少,我不在宫中的时候,你可受委屈了?”

“阿兄,”姬红萼眸中闪过喜悦色彩,微微一笑,“谁说我瘦了,我明明长高了不少。皇祖母和皇兄待我都很好。”

“是么?”姬洛意殊不信,淡淡讽刺一笑,,“我怎么听说,那日的荔枝没有分到你那儿呢?”

姬红萼一噎,辩解道,“那是个意外。再说了,我后来在鸣岐轩和阿顾一道吃了很多荔枝。那果子滋味可甘甜了,我很想留一些等你回来给你尝尝,可惜荔枝不能保存,竟是不能如愿了。”

姬洛嘻嘻一笑,“我一个皇子,这点果子,还尽惦记着不成?”

上座上,太皇太后瞧了一眼明媚可爱的姬红萼,笑着望着面前的菜肴吩咐道,“这道牡丹燕菜不错,给十公主尝尝。”

姬红萼的目光中闪过一道愕然惊喜之色,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对着上座的太皇太后拜道,“阿鹄谢过皇祖母。”

太皇太后一笑,“阿鹄,你是个乖巧的孩子!”

阿顾瞧着太皇太后和皇帝、燕王公主祖孙,目光中闪过一丝欣羡。回过头来,瞧见丹公主温暖的目光,丹阳公主伸手,替她将一丝飞散的鬓发掠到脑后,抿着嘴安抚的笑了一笑。

阿顾便也朝阿娘笑了一笑。

这个世上每个人自有自己的福分,自己能够拥有阿娘全心的疼宠,已经很好了!

亿岁殿中和乐融融,殿外忽的传来些微喧哗之声,过了片刻,内侍高无禄从殿外进来,急急禀道,“圣人,赵地传来八百里加急军情,还请圣人赶快到前朝去。”

姬泽霍然起身,转身对着太皇太后拜道,“皇祖母,孙儿有事在身,先行在此告退。”

“等一等,”太皇太后严词唤道,扬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殿中一片寂静。高无禄转头偷偷瞧了姬泽一眼,不敢出言。

“怎么,”上座之上,太皇太后的声音扬高,带着一丝寒意,“有什么事不能于我说么?”

高无禄惊的浑身一颤,将头深深的伏了下去,“奴婢不敢。”

“赵地传来消息,赵王杀了王傅池衡和潞州刺史崔与义,发表檄文,言陛下得位不正,当肃寰宇,正天下,已经是兴军叛变了。”

“什么?”太皇太后骤然而起,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赵王姬沉乃神宗皇帝第六子,生母吴贤妃,也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子。如今他起兵造反,子孙同室操戈,太皇太后一个老妇人自然承受不住。“皇祖母,”姬泽扶住了她,冷静劝道,“六皇兄虽大逆不道,但大周将士定然不会让他得逞,你就放心吧!”

太皇太后回过头来,瞧着面前的这个孙子,唇边慢慢的逸出了一抹笑意,“是么?”

“母后,”公主也扑了过来,望着自己年老的阿娘, “你怎么样?可不要气病了!”她扶着太皇太后的另一边身子,面上带着单纯焦灼而担心的神情。

太皇太后忍了又忍,方忍下了心头的火气,道,“我没事。天也不早了,让孩子们都散了吧。”

燕王和十公主噤若寒蝉,由着宫人将自己领了出去,阿顾随着一块出殿的时候,担忧的回头望了一眼。殿中宫门深深,太皇太后、公主和皇帝姬泽的身形都掩映在重重的流帘暗光之中。

“怎么会这样呢?”姬红萼立在殿外游廊上,略有一些失魂落魄,喃喃问道,“六皇兄怎么会反叛?”

阿顾无言以答,她对这位赵王从未见过,自然也无法有什么反应。

“怎么不会?”她的身后,姬洛的唇角凝起了一抹和他的年纪不相符合的讥讽笑意,“太极宫中的那张宝座那么吸引人,自然便有人愿意付出一切去抢。”

姬红萼沉默了一会儿,上前抓着阿顾的手,“阿顾,刚刚还没有上多少菜肴,赵王兄反叛的消息就到了,我们还没有吃多少东西,不如我们到你那儿去,让金莺、碧桐再上点东西用吧。”

“好,”阿顾点了点头,回头望着姬洛,“燕王要不要到我房里坐一坐?”在宫中与这位燕王表弟也曾再次遇见几次,面上虽然言语客气,但交情不深。阿顾发出邀请,姬洛微微意外,抬头看了阿顾一眼,侧头想了想,应道,“也好。”

碧桐从鸣岐轩中迎了出来,见了阿顾,诧异问道“娘子,你怎么…?”金莺已经是从阿顾身后走出来,使了一个眼色,吩咐道,“别问了,上一些糕点上来。”

碧桐瞧了瞧阿顾和来轩中做客的燕王,十公主,施了一礼退下,不一会儿,领着杏儿、菊儿奉上糕点茶羹。

经过了之前亿岁殿上的事情,无论是阿顾,还是姬洛、姬飞萼此时都没有什么胃口,就着糕点勉强吃了几口。

亿岁殿中,公主急急的看着太皇太后,“母后,你不要太着急。”

太皇太后看着年轻的皇帝。

他站在殿上,年轻的腰身挺的笔直,好像一头初生的豹子,优容而带着蔑视天下的骁勇。

“圣人,”她扬声质问,声音尖锐犹有质,“我问你,当日武阳殿议事之时,你命裴俨为潞州行军大总管,镇守朔方,又调走了地在潞州北境的河东承天军,是否便是料着有这么一天,故意纵容了局势的发展?”

姬泽唇角微微的翘了一翘,开口道,“皇祖母——”

“圣人,”太皇太后忽的扬高了声音,“我不想听假话!”

姬泽怔了一怔,面上本就有些浅淡的笑意退去,面色沉肃,答道,“是。”偌大的宫殿妆饰华丽而空旷,宫人噤若寒蝉,越发显得皇帝的这一声掷地有声。

太皇太后气的浑身发抖,伸手指着面前年轻的皇帝,“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赵王姬沉,他可是你的亲兄长啊。”

“兄长?”姬泽嗤了一声,不屑的撇了撇嘴角,冷笑道,“朕可没有这样发檄文声讨君上的逆贼兄长!”

作者有话要说:牡丹燕菜:

洛阳水席的头道菜是“牡丹燕菜”,原称为“假燕菜”,据说是当年女皇武则天钦点的。据说主菜是萝卜,配以各种美味配菜。

第八章是东都的最后一章,故事进入疾风暴雨节奏,然后很快结束,就要闪回长安了。撒花!哦也!

鸣谢:

定音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8-27 06:53:57

兰宫千羽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8-27 12:21:48

八:叹音不绝响(之再遇)

绿尾鹦鹉在金丝笼中扑啦啦的展翅扑腾,姬洛站在窗下,望着八角金丝笼中的巧巧,神色怔忡。

“赵王兄是先帝第六子,”姬洛忽的开口,慢慢道,“他的母亲吴贤妃娘子性子极好,宫里的人都很喜欢她。…自天册二年那件事之后,父皇成年的儿子只剩下了四个,六皇兄出身高贵,年纪又偏长,曾经最得父皇宠爱,自以为是继承国祚的不二人选,没想到后来父皇却立了皇兄为皇太子,六皇兄去国离京,向天赌咒,此后不返京城,没有想到——竟有今日之事。”

阿顾静默不语,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在这座宫廷中归来的太迟,参与的时日也太短,对于神宗朝那段风云往事丝毫不曾知晓,这些大周王爷公主之间的亲情她也并不真正了解,只得看着面前的燕王和十公主,干巴巴劝道,“你们也不必太担心。”

姬洛烦躁的一锤案台,道,“我怎么能够不担心?”皇帝、赵王和他都是神宗皇帝皇子,如今赵王谋反,他身为皇帝和赵王共同的弟弟,竟是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力感令他胸中郁斥,转过头来望着阿顾,带着些恶狠狠声气问道,“出了这种事,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需要怎么想?”阿顾反问,“说起来,这位赵王虽然也是我的表兄,我却从没有见过他,我又能怎么想?”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潞州举起叛棋的赵王姬沉,对她而言,只是一个符号意义上的表兄,因着从来没有见过面,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感情。因此,在事情发生之后,她只关注着消息本身和太皇太后、皇帝的反应。

姬洛一愕,望着阿顾的神情闪过一丝笑意,“没想到,你这人竟是这样。倒是有些意思!”

绿尾鹦鹉巧巧待在金丝八角笼的竹杠上,杏儿早上在笼中食碟中摆满了炒豆子,它刚刚吃的饱饱的,此时歪着一双绿豆眼睛打量着屋子里的人,忽然扑啦啦一声扇开翅膀,开口念道,“娘子万福,万福呀!”

姬洛顿时恼羞成怒,伸出手指,隔着鸟笼捏住鸟腿,轻巧的将她倒提起来,冷笑道,“你个蠢鸟,叫谁万福呢。”

巧巧惊惶的扑棱着翅膀,大叫道,“杀鸟了,杀鸟了!”

“好好的,你欺负巧巧做什么?”阿顾看的心疼不已,忙拦着她,吩咐菊儿,“赶快将巧巧提进去,不要让燕王看见了!”

菊儿应了,急急提起金丝八角笼,将笼子提进了耳间。

姬洛哼了一声,站在轩窗下的阴影里,面上的神情十分模糊。

公主在暮色初起的时候,方神情疲惫的回来,望着鸣岐轩中的几个孩子,面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叮嘱道,“外头的事情不关你们的事,你们只要照顾好自己就好。”

姬洛点了点头,道,“我们都知道的,不劳姑姑操心。”

公主欣慰的笑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阿顾抬起头来,问道,“我们没事。阿婆如今怎么样了?”姬洛和十公主听了也都抬起头来,显见得对于太皇太后的状况十分关注。

公主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无论曾经有过怎样风云叱吒的经历,到了如今,太皇太后不过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亲孙子造反,她又怎么可能不难过?更何况,在这次皇家兄弟阋墙的表象之下,尚有着一些更深的因由。

她勉强笑了笑,抬起头来,嘱咐着阿顾和燕王、十公主,“这些日子,你们皇祖母的心情可能不会太好,你们要乖巧一些,别惹皇祖母生气。”

阿顾和十公主都默默的点了点头,姬洛若有所思,忽的抬头问道,“姑姑,您能告诉我,朝上是怎么处置的么?”

公主怔了怔,看着面前这个年幼的侄儿,姬洛虽然年幼,但此刻神情端肃,五官中有着姬家人特有的秀美轮廓。他终究是姬家的男儿,忍耐不住内心的渴望,一步步的开始接触政治。她想要将自己的晚辈一个个护在羽翼之下,但他们却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接触外面更自由广阔的天空。

她转过头,解说道,“圣人和太皇太后商议定了出兵。定下的领军大将,是,裴俨裴元庭。”

姬洛一怔,“是他!”点了点头,了然道,“也是,除了这位,也没人更适合了!”

裴俨出身河东裴氏定著五房的中眷裴,乃闻喜县公裴道勤的族侄。其少年丧父,由族叔闻喜县公裴道勤带在身边教养,闻喜县公乃大周名将,用兵神鬼莫测,继承了李卫公一脉的兵法大成。裴俨自幼受他教养,熟知兵法韬略,年长之后,娶妻扶风县令姚白颇之幼女,其妻姚氏的胞姐,当年入皇太子东宫,封为正九品奉仪,产下一名皇子,便是后来的九皇子姬泽。这位新任的裴将军,乃是新君的嫡亲姨夫。由他领军,自是得新帝信任。

太初宫中因着赵王反叛的关系,很长一段时间气氛都很低迷。仙居殿中人人走路间都谨言慎语,唯恐触了霉头。皇帝每天里前来仙居殿给太皇太后请安,只是太皇太后心中余怒犹存,一直不肯给这个孙儿好脸色看。皇帝自知自己此次惹了太皇太后真怒,倒也沉得住气,只是私下里愈发加紧对阿顾书法教导。

东都城中,皇帝祖孙陷入冷战,千里之外,赵王姬沉的叛军却很快出师不利,陷入困局。

潞州境内的承天军压的赵王姬沉一直惴惴,此次承天军被调走大部,姬沉喘了一口气,急急的发出《讨暴君穷兵黩武檄》,在檄文中历数新君姬泽种种不肖之处,责其擅开安西刀兵,穷兵黩武,号召天下随自己讨伐暴君,匡扶正统。只是大周尚武,其时在应天女帝和之后的仁宗皇帝、神宗皇帝手中,已经收缩了六十余年,百姓心中都憋了一口气,迫切希望回复太宗皇帝时代的荣光,也博得一份马革裹尸的光荣。赵王的这份檄文没有博得他期望中的听者景从的效应,只得领着自己藩地的五万军队从潞州而出,一路栖栖遑遑,打算绕过皇帝和朝官如今所在的东都洛阳城,攻打长安城,恢复自己这个先帝长子的正统。却在牛头山被关内道大总管裴俨率三万军队设伏拦住,迎头痛击,打的赵王七零八落。

赵王吃了大亏,收拢了剩余的三万军队龟缩入壶关,闭关不出。

壶关坐落在太行山脉上,地势天险,非关门开闭不得出入。裴俨率大军陈列在关下,望着面前天险关口,深思一阵,命人请来附近山中采药的老药农,打探出太行山上一条险路,于是大喜,收拢军中一支百人队,俱是年轻力壮、身手灵活的军士,由郎将高岫率领,沿着十八盘小路翻过太行山,从叛军的后背攻打下来。

叛军吃了一场败仗,本就士气低落,又仗着壶关天险,自恃朝廷军队攻打不上来,守卫松弛。高岫从壶关背后绕过来,悄悄潜入,瞅着守关门将出来,远远的一箭射死,带着手下的士兵杀出来,打开关门,朔方军一拥而入,先锋生擒了赵王麾下大将吴覃。此后一路势如破竹,杀的赵军大败溃逃。

太初宫中,初夏景色深长。阿顾练习摹写真书。

《夫子庙堂碑帖》记载唐高祖五年,封孔子二十三世后裔孔德伦为褒圣侯,及修缮孔庙之事。为虞世南六十九岁时所书。虞世南的字迹用笔俊朗圆润,字形稍呈狭长而尤显秀丽。横平竖直,笔势舒展,一片平和润雅之象。

阿顾坐在暖阁中的平头案后,腕悬于空,运转用力,只觉得全部心神都凝于腕间,耳边传来姬泽的提点声音,“摹帖与大字不同,大字需雄壮、厚重,摹写帖子却讲究运笔要圆润、娟秀、挺拔、整齐,下笔时用尖锋,收笔宜用顿笔或提笔。点欲尖而圆,挑欲尖而锐,弯欲内方而外圆,钩半曲半直。最重要的是行气贯串,整篇字协调一致,运笔灵活多变,笔画生动而有情致…”

待到摹写完帖子的最后一个字,阿顾提笔,姬泽看了片刻,赞道,“不错。”

阿顾听了姬泽赞语,面上也泛出明亮喜色,“真的?”

姬泽笑道,“虽然在形意上仍有欠缺,但已见得一二分骨力。可见得之前的大字打下的基础还算扎实,腕力是练出来了。只要持之以恒练下去,总是能有小成。”觑了阿顾一眼,“当日朕的教导不错吧!你如今将书法的基础打的好了,日后再练习簪花小楷,便也是事半功倍了!”

“好。”阿顾温驯的应了,忽的仰头望着姬泽,问道,“九郎,你的飞白书是朝谁学的?”

“怎么,”姬泽一怔,“你不是喜欢簪花小楷么?”

“哎呀,”阿顾微恼,扬声道,“话不能这样说呀?我喜欢簪花小楷,可是也觉得九郎你的一手飞白也很漂亮啊!”

姬泽嗤声一笑,胸膛中振出来的笑声中带着微微畅快之意,“饭要一口一口吃,字也要一步一步来练,切勿好高骛远。那些有的没的都是以后的事情,你现在,还是得按部就班的将大字和这张帖子练好!”

“知道了!”

八月初四,关内道大总管裴俨攻破潞州城,生擒了赵王姬沉和反将卢朝义。赵王妃卢氏在王府中自缢。

赵王的这一场叛乱,从开始到落下帷幕,前后不过两个多月。

因姬沉虽然谋大逆,罪在不赦,但毕竟是先帝皇子,大周宗室,裴俨不敢擅自处置,命人押解入东都,交由皇帝发落。

押解着赵王姬沉的囚车驰入东都城门的时候,远处一批快马奔入,口中喊着,“八百里报急,安西大捷!”

裴俨勒住马缰,从战马乌云璁上回过头来,问道,“可听清楚了,刚才那位军使喊的是什么?”

郎将高岫面上露出一抹拱手禀道,“末将听清楚了,他刚刚说安西大捷了!”

“安西大捷。”裴俨点了点头,“张孝瓘到底不愧是一代名将,终于守住了西域。”他吐了一口气,回头望了一眼东都洛阳威严的城门,朗声笑道,

“只这一年就迎来了两场大捷。神熙元年,大周今年的开局,倒是不坏!”

赵王姬沉生擒的消息传入太初宫,太皇太后在仙居殿中念了一夜的佛经!

一轮金乌缓缓从东天升起,陶成园的湖光山色在晨光之中分外的清新,九州池上的千瓣莲尽皆盛放,如同歌楼的美人。黄鹂鸟迅捷的从九州池上飞过,带的一旁的白莲花动荡,漾起一阵水波,涟漪的荡了开去。

“这朵,这朵开的最好。”阿顾坐在池边,指着不远处一朵开的正好的红色千瓣莲。

碧桐伸手去摘莲花,转头问道,“娘子,是这朵么?”

一只骨节分明纤秀的手伸过来,帮着碧桐摘下了那朵千瓣莲。

阿顾怔了怔,坐在轮舆上回过头来,见着夏风吹起姬泽银白色的衣袂,恍若神仙中人。

“九郎!”

梁七变踏着水上了岸,将手上的千瓣莲奉给了阿顾,枝茎上尚带着新鲜的水意。

阿顾接过千瓣莲。若独自立着,梁七变尚可称的一声风神俊秀,此时侍立在年轻的天子身边,却被姬泽浑身的气势压了下去,成了一抹不起眼的陪衬。

“多谢九郎!”

姬泽微微一笑,“这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是让人替你摘一朵莲花罢了!”

阿顾看了看天色,“九郎这个时候不在乾元殿接受大臣朝贺,怎么到九州池边来了?”

姬泽负手立在一旁,闻言唇边泛起了一丝苦笑,“刚刚接了两处大捷奏报,去皇祖母那儿请安,梅姑姑说皇祖母昨晚上走了困,如今还在殿中睡着。朕便到九州池边走走。闲着等候。”

阿顾静默片刻,出声劝道,“皇舅舅将皇位传给您,您便是名正言顺的大周天子。赵王不念父子兄弟之情,心怀不忿反叛,自是不好的。只是外祖母终究心疼这位孙子,一时转圜不过来,方对您有些迁怒。待到她想通了也就好了!”

姬泽怔了怔,转过头来,有趣的瞧着面前这个女孩。

他初见阿顾的时候,这个女孩坐在琉璃亭中,恭敬的向自己福礼,面色白的像梅梢的雪。女孩面上虽然对自己一片恭敬,实际上心里却是竖着重重防备,好像一只可爱的小白兔,却偏偏将自己当做刺猬,虚张着全身不存在的刺。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却忽然软和下来,待自己逐渐亲近,如今她竟然试图用笨拙的语言安慰自己。

他就生出了些逗弄的心思,“说起来,赵王也是你表兄呢!你就这么向着朕么?”

“呃?”

阿顾噎了一下,道,“我当然知道。但我可从没见过赵王,圣人可是天天在教我书法呢!再说了,”她攒了攒拳头,“这个世间天大地大,终究是道理最大的。无论如何,总是不该造反的。”

姬泽忽的突兀的笑起来:连阿顾这样的小女孩都知道道理最大!知道不应该造反!说起来,自己虽调走了潞州境内的承天军,造成了赵地周围兵力空虚的局面,导致赵王姬沉束起反旗。但归根到底,若不是姬沉心怀不轨,又如何会这般反叛?

这道理,皇祖母不是不懂。她只是不乐意看见孙儿阋墙,对于有意造成这个局面的自己愤怒罢了!

初夏的风吹过来,吹的九州池上的千瓣莲翻飞动荡,好像高楼上渺渺的歌女,裙裳舞动,美不胜收。

但纵然如此,他并不悔。

他想要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盛世,在前往这个目标的路途上,无论出现了什么阻碍,他都会搬开它,一往无前!

天际一道光线射下来,云破日出,一片光辉。阿顾悄悄觑着姬泽,见姬泽面上神色一片淡漠,不知道在想什么。忽见姬泽举目望着前方,神色一怔,目光也变的幽深不解起来。转过头去,顺着他的目光瞧见不远处的长廊之上,一个女子随着领路的小宦者朝着这边前来,因隔着有一段距离,瞧不清容颜,只瞧见那女子披着一身大红色的斗篷,有一种沉静之美,阿顾眯着眼睛打量,待又行的近了,认出来人,面色微微一变。忍不住转身瞧了身边的姬泽一眼。

这个红氅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已经出嫁的姚良女!

作者有话要说:裴道勤的原型是大唐名将裴行俭。

PS:作者君表示很爱最后的狗血场面!你们喜不喜欢呢?

八:叹音不觉响(之求情)

六月里,姚良女由父亲魏国公做主,嫁给了临清县公世子李朔。这一次西域之战中,李朔立下了五转军功,策骑都尉官职。姚良女身为其妻今日进宫谢恩,前往给太皇太后请安。从太初宫南门进宫,前往仙居殿,九州池乃必经之地,她在长廊上远远的也望见到了皇帝和阿顾,脚步顿了一顿,方继续前行,朝着二人走过来。

渐渐的走的近了,阿顾便瞧见她脸上描着的蛾眉秀目,头上挽着同心髻,一支黄金芭蕉叶步摇坠在髻角,垂下长长的流苏,在轻轻举起的步伐中微微摇摆。身上披着的依旧是当日桃花林中的那件大红斗篷,却没有了当日如同跳动的火焰一样的灼艳风采,黯淡下来,如同窗纸上氤氲的一抹蚊子血。美艳的眉目上一片蒙静。阿顾心中讶然,没有想到,不过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当日自己初遇的那个美艳如烈焰、青春逼人的姚良女,竟蜕变成了面前这位端正沉静的美人。

姚良女轻轻踏着长廊走过来,脚步轻盈,在离着姬泽还有三步远距离的地方,轻轻道了一个万福,道,“臣妇李门姚氏见过圣人,圣人万福。”行礼的姿势极是标准,目不斜视。

姬泽一时无言以对。

仿佛过了一刹那,又仿佛过了许久,姬泽方开口问道,“阿槿,这些日子,你过的可好?”

姚良女唇边噙起了一抹淡漠的笑意,目光虚无,并不直视帝王,只是淡淡答道,“臣妇自嫁入李家,李家人待臣妇都很好。”顿了一顿,又道,“臣妇如今已归于李门,为李家妇,那些从前的小名,便不适合外男再唤了。还请圣人见谅。”

姬泽面上的神情淡漠,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过变化,阿顾坐在他的身边,却觉着他略微一僵,目光不自禁的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觉得他的身子有些发凉,过了一会儿,才轻轻道,“如此,很好,李夫人!”

姚良女唇角浅浅的作势一弯,客气道,“臣妾还要去仙居宫给太皇太后殿下请安,便先告退了!”复又行了一个万福礼,方起身,绕过二人缓缓而去了!

阿顾转头,瞧着姚良女华美黯淡的红色斗篷,一时之间,做不得声。

姚氏是她回到宫廷之后第一个遇到的妙龄贵女,她姿容美艳,骄矜飞扬,伴在姬泽身边,明丽的像是春日枝头烁烁开放的花。不过过了两三个月,一段丹园春宴,一场盛大的婚礼,传说中那位风采灼灼、一日踏尽长安花的帝都名媛,慢慢熄灭了身上如同一团烈焰的勃勃美艳生机,敛成如今面前这个温静沉默的美人。她面目端肃,对着皇帝态度态度恭恭敬敬,带着一种淡淡的疏离,和长安、东都两京中一切世家名门里主持中馈,相夫教子的主妇没有什么两样!

阿顾望着这样的姚良女,心头的惊讶难以抑制下去,莫名的这一刻,她不知道身边的姬泽是如何想的,有心想要说几句话开解开解,然而身边的青年纹丝不动,静默如山,却又让她感觉,那个桃花林中的少年并不需要自己开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