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氏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叮嘱女儿,“你别听你阿爷的,”在女儿耳边悄悄教诲道,“日后你和堂姐妹间处着,你三妹妹自然要捧着,但是到了关键时刻,也别得罪了你大姐!”

顾婉星面上闪过疑惑神色,问道,“为什么呀?”

范氏瞧着女儿茫然疑惑的神奇,伸手指推了推顾婉星的脸颊,“傻了吧唧的!公主虽然尊贵,可是她又不住在国公府。如今国公府里当家的,可是你大伯。你说说,你大伯心里向着谁?”

“那自然是大姐姐。”顾婉星道。大堂姐顾嘉辰是顾鸣心中最心爱的女儿,顾令月拍马都赶不及。

“那就是了。”范氏道,“我们二房是国公府次支,依附着你大伯过日子。如何好违逆你大伯的心意,去转而支持你三妹妹?”

顾婉星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点头信服道,“阿娘,我明白了!”一双眼睛倾慕的看着范氏,“还是您厉害!”

“那当然,”范氏扬高了头,昂然道,“你如今还差的远呢,好好跟着学着点!”

十七:杜鹃竹里鸣(之姐妹)

一弯月亮挂在藏蓝色的天幕上,天边的云层飘过来,将月华清光缓缓遮住。顾令月在国公府的第一日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了。

第二日,顾令月在棠院的黑酸枝花鸟同春架子床上起来,意识还有几分迷糊,待到眨了眨眼睛,见到头顶有些陌生的石榴红缠枝藤蔓黻帐,方缓过神来:自己已经在国公府的棠院了!

“娘子,”红玉的声音在外头传进来,“你可要起来了?奴婢进来伺候你盥洗了!”

“嗯,”顾令月坐起身,点了点头,“进来吧!”

起居室的黑漆酸枝雕花妆台上,映照出顾令月雪白清丽的容颜,乌芳快巧的绾了一个惊鹄髻,顾令月换上一身银红色暗条花纱小衫,翠绿隐花双罗裙,披上一条鹅黄泥金披帛,她出了棠院,前往荣和堂向秦老夫人请安。

玛瑙在帘子下朝秦老夫人禀道,“老夫人,三娘子来给你请安了!”

秦老夫人苍老的眸子中闪过惊喜之意,连声吩咐道,“快让三丫头进来。”

顾令月从秋色的帘子下进来,秦老夫人穿了一件家常棕红色袍子,坐在荣和堂次间正榻上,袍面上面用深红绣线绣着错错落落的铁线梅花。

荣和堂秋色的帐幔掀起,顾令月从下头走进来,

“孙女儿来给大母请安,大母万福。”

“好,好,”秦老夫人连声道,“留娘,你过来。”招手让顾令月到自己身边,揽着阿顾在自己身边坐下,怜惜问道,“昨儿个是你第一天回府住着,觉得住的可还习惯?”

顾令月看着秦老夫人慈爱的面容,心中感动,抿嘴笑道,“劳大母牵挂了,留儿一切都好。”抬头瞧着老夫人的容色关心,“瞧着大母气色倒好!”

“哎哟,”秦老夫人笑眯眯道,将顾令月抱了个满怀,摩挲道,“真是个好孩子!”向着周身丫头道瞋怪道,“你们瞧瞧,你们瞧瞧,满府上我有这么多儿子、孙子,统有哪个顾的问我的身子脸色状况?留儿刚一回来就关心我的身子。那些个子,统统都没有我的小留娘贴心!”

郎姑姑伺候在一旁,凑趣笑道,“老夫人说的是,三娘子确是个孝顺贴心的!”

“那可是!”老夫人说。

荣和堂中一片和乐融融。过得片刻,大房的顾嘉礼、二房顾昱德、顾婉星及庶子顾汝恩都到了荣和堂,来给秦老夫人请安。

顷刻间荣和堂顿时变的熙熙攘攘。

老夫人将顾令月拘在身边,揽着说话,片刻都不肯放离。顾婉星坐在下面看见了,她是二房嫡亲孙女儿,平日里在秦老夫人这儿也极受宠,这时候被顾令月比了下去,顾婉星左看看,右看看,抿唇笑着道,“大母,您有了三妹妹,就不疼我了!”

“都疼,都疼,”秦老夫人大声笑道,“你这个小猴儿,我若不疼你,你岂不是要掀翻天了!”

顾鸣皱着眉端坐在一旁,犹如一具矜持高傲的雕塑,看着堂上一片和乐,有些不耐,忽然开口道,“阿娘,我听说阿瑜禁足了!这时候咱们一家人和和乐乐的,阿瑜一个人被禁闭在蕉院,未免太过冷清。如今阿瑜已经被关了好些个日子,留儿也已经回来了,论起来留儿也是她的妹妹,这时候不如放她出来,咱们一家人好好团聚吧!”

秦老夫人看着顾鸣,面上的笑容慢慢淡下去,“阿瑜那丫头可不是我罚的!当日她私自藏匿公主遗留在府中的财物,被朱姑姑当众翻找出来。过后她羞愧难当,方自请禁闭。如今一个月还差足足十一天,如何好就此放出来?”

顾鸣赔笑着道,“不过是些个财物,咱们偌大国公府,阿瑜是大娘子,能缺的了什么?不过是小女孩子家家的小事罢了!阿瑜已经知错了,阿娘,你就放她出来吧!”

“这…”秦老夫人迟疑片刻,转头询问顾令月道,“留娘,你是公主的女儿,你可觉得可以放你大姐姐出来了么?”

顾令月垂下眼眸,眸色冰冷,这种事情,大母询问到自己头上,自己又能够怎么说呢?“大姐姐的事,留儿不大了解,不好多说。”她淡淡道,朝着秦老夫人福身道,“一切都凭大母做主便是!”

秦老夫人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既然留娘这么说了,就放阿瑜出来吧!”

顾鸣登时大喜,“多谢母亲。”声音高昂,显见得确实欣慰。

“留儿,你也别放在心上。”老夫人执着顾令月的手,对顾令月语重心长道,“你大姐姐可能从前犯了些小错,可是她这次自请责罚,想是真的知错了!你们毕竟是亲姐妹,都姓着一个顾字,打断骨头连着筋,便是从前有点小矛盾,也该尽快消解。”

顾令月垂眸听着老夫人的训斥,唇角带着淡淡的微笑,“我明白大母的意思了!”

“好,”秦老夫人极为满意顾令月柔驯的样子,笑的眯了眼睛,大声赞道,“这才是我们顾家的好女儿!”

“留儿,你别怪大母偏心。”荣和堂中,博山灯晕黄的光芒跳跃,秦老夫人在众人请安结束之后将顾令月留下来,握着顾令月的手谆谆道,“你阿爷怜惜你大姐受了委屈,若是你强着不肯点头,怕是你阿爷心里悫怒,觉得你得理不饶人,父女之间增了怨结;我刚刚当众问你,你松了口,等于是给你大姐姐一个人情,便是你阿爷,也只有心中感激你的。这样子父女姐妹情分才好!”

秦老夫人的声音语重心长,顾令月听得心中一片感动,投在老夫人怀中,柔声道,“大母,我领会得你的意思了!”

“好孩子!”秦老夫人笑的眼睛都眯了,布满了皱纹的手掌轻轻拍打着顾令月的背心,“大母老了,还不是盼着儿孙都好么,只要你和你阿爷能够父女和睦亲爱,我也算是放心了!”

过了片刻,秦老夫人方放开顾令月。

“你们小娘子都是喜欢热闹的,咱们国公府地方大,风景也好,你住的棠院更是刚刚修整过,精致华美,过些日子闲了,可以请一些年岁相当的小娘子,到府中开个春宴。大伙儿聚一聚,也图个热闹开心!”

顾令月闻言荔枝眸微微一亮。年轻的孩子自然喜欢热闹,前些日子顾令月也曾参加过玉真公主和表姐徐珍举办的春宴,此时听到老夫人的话,登时心动,只是害怕麻烦,犹豫问道,“大母,春宴准备事情繁琐,会不会太麻烦了?”

“怎么会?”秦老夫人笑眯眯的,“留娘是咱们家的嫡亲孙女儿,在自家做什么都是该当的。若是你能开心一些,大母见了心中也高兴。若是你打定了主意,大母便命府中的人全力配合。”

“那…”顾令月想了想,开口道,“我回去考虑考虑。”

“好!”秦老夫人拍了拍,“你有什么事情就找郎姑姑,郎姑姑是我信的过的人,她什么都会给你办好的。”

“是,”顾令月道,“大母歇息,孙女儿就不打扰了。”

从荣和堂出来,顾令月穿过府中园道,回到棠毓馆。瑟瑟、梧子伺候在一旁,叫唤了一个眼神,瑟瑟挨着上来,小心问顾令月道,“娘子,咱们是真的要依着老夫人的意思办春宴么?”

顾令月坐在黑酸枝木罗汉床上微微一笑,“这是大母的好意,做孙女儿的怎么好不受?”

棠院中都是年轻的丫头,闻言发出一声低低欢呼,心情都十分兴奋,葛生笑着道,“若当着要办春宴,定要办的好。”

“这还用的着你说么?”瑟瑟瞟了她一眼,取笑道,“咱们如今该为小娘子计详的是:这春宴该怎么办好呢?”

屋子里的姑姑丫鬟们便都就着春宴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顾令月抬头瞧着棠毓馆热闹祥和的气氛,唇角微微露出微笑。就在这个时候,帘子下小丫头禀报道,“娘子,朱姑姑过来了。”

顾令月眼睛一亮,忙吩咐道,“快快请姑姑进来。

廊下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朱姑姑从帘子下进来,“小娘子。”眼角微湿,福身下去。

顾令月眼圈陡然一红,急急道,“姑姑快起来。”搀扶朱姑姑。

国公府中的日子目前还算和煦,自己住在棠毓馆中,也觉得自己过的很好,此时见到朱姑姑,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方晓得自己对于阿娘的思念其实早就升起,只是深深的埋在心底,日常说笑时没有察觉。其实也是,自己自从湖州归来,一直和阿娘在一处,从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甫一分别,可不就想的紧么?

“姑姑,”顾令月急急问道,“我阿娘可还好么?”

“好,”朱姑姑亦很是激动,“公主身子很好,只是思念小娘子,数着日子盼着小娘子回公主府呢!”

顾令月听着朱姑姑的话,眼圈尚泛着红,忍不住扑哧一笑,“我也很想阿娘呢!”

朱姑姑也笑着道,“公主担忧小娘子在国公府的日子,特意遣我来看看。娘子在国公府过的怎么样?”

“挺好的。”顾令月坐在罗汉榻上,微笑着答道,“大母很是疼我,二叔和婉星堂姐也很是和气的。”

回到这个心机重生的国公府,怎么可能什么都好,可是这个少女却是端坐在罗汉榻上,满面微笑,身姿清瘦,朱姑姑望着坐在罗汉榻上的顾令月,满心感慨,这位清瘦中带着一丝倔强的小娘子,渐渐成长为一个有主见的孩子。“小娘子长大了,如今能担事情了!”

顾令月抿唇而笑,“有些事情我也不想,可是我总不能什么都靠阿娘,总要自己长大的。”

顿了片刻,朱姑姑收敛了面上笑容,朝顾令月正色道,“娘子,今儿奴婢过来,除了看看娘子,也着送一个人给小娘子使的的。”

“送人?”顾令月疑惑问道。

朱姑姑微微一笑,回头扬声道,“进来吧。”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随着朱姑姑的声音进了屋子,一身姜黄色衫子,中等个子,身材修长,有着一张圆圆的脸蛋,温柔可亲,朝着顾令月拜落下去,“奴婢灵犀,见过小娘子。小娘子万福。”伏在地上,落下泪来,“奴婢日夜盼着小娘子安好,如今小娘子终于平安归来,奴婢当真感念。”

顾令月见她面上睫毛颤滚,落下泪来,显见的真情流露,心中不由微微感动,点了点头,“起来吧。”转头望着朱姑姑。

朱姑姑眼角也微微坠着红,笑着道,“这位是灵犀!她的母亲,是公主当年身边的大丫头凌云。当年公主在国公府当家,就由她做主,将凌云许给了国公府的二管家段刚之子段皙。后来…公主离开国公府,将身边的人都带了回去,可凌云已经嫁人生女,只得留了下来。这些年,凌云虽然没有当差,到底住在国公府下人坊,对于府中一些关系还算熟悉。如今小娘子你在国公府过日子,灵犀留在您身边服侍,也能帮衬一点。”

顾令月听得灵犀有这般的渊源,不由得心中对灵犀亲近了些,抬头朝灵犀唤道,“灵犀姐姐。”

灵犀连忙拜辞,“奴婢不敢当小娘子这般称呼。”

“灵犀姐姐不必这么客气。”顾令月笑着道,“你阿娘是我母亲身边的旧人,令月身为女儿,感激你阿娘当年对我阿娘的情谊。这些年,你们一家在国公府过的也不好吧?”

灵犀闻言缄默,只伏跪在地上的身子微微颤动。

当初公主做着国公府的主母,她身边的大丫头嫁给了国公府管家之子,也算得上是般配婚事。后来出了事情,小娘子失踪,公主含恨退居宫中,国公府的中馈管事渐渐的落在了苏姨娘的手中,苏姨娘如何能够待见公主从前留下的旧人,不敢惩处阿娘,却寻了个由头罢了阿娘的职差,就是阿爷也因着这个缘故被下放到清闲差事上,渐渐不被信重。

“多谢娘子记挂,”她含笑着道,“如今阿爷管着府中马房,阿娘带着自己姐弟三人,日子也过的去。”

顾令月默然片刻,道,“有空请你阿娘到棠院来坐坐。”

转身吩咐陶姑姑,“姑姑,从今儿起,灵犀姐姐便住在这儿,补一等大丫头的缺。”

金莺面上堆起欢快的笑意,“是。”转身朝着灵犀堆起欢快的笑容,“灵犀妹妹。日后咱们便是一处的人了,彼此当好好相处。”

灵犀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还礼道,“不敢当。”声音柔和,“咱们都是伺候小娘子的人,自当一心做事的。”

金莺领着灵犀往棠院后罩房去,向灵犀介绍道,“小娘子住后罩房,咱们这些人都住在厢房,两位姑姑住在东间,咱们几个大丫头则住在西厢房,灵犀妹妹,你便和碧桐住在一处,可好?”

灵犀抿唇微笑,唇角显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分外甜美,“就随金莺姐姐安排吧,我都好的!”

她们随着小娘子在国公府过日子,小娘子虽然得秦老夫人宠爱,毕竟刚刚回来,对府中的境况都很陌生,灵犀是国公府家生子,有她的介绍襄助,娘子她们在国公府的日子会顺畅的多。金莺有心和灵犀结好,笑着道,“你从前不和我们在一处,大约不大清楚。我们小娘子性情很好的,日后和我们待一阵子就知道了。”

“多谢姐姐指点!”灵犀感激道。

春风吹过廷中的海棠花,花厅下的大丽海棠微微摇曳,枝头花朵开的艳丽繁盛,后罩房前植着的几株西府海棠半开半闭,空气中氤氲着淡淡花香。

“这院子中的海棠花开的真不错,”顾令月坐在院子中,捧着大丽海棠赞道。

灵犀立在顾令月身后,闻言笑着道,“国公府的各处院子都是按着院中植物来命名的!早年这个院子本来廷中种着一株大松树,于是被唤作松院。后来老国公将这个院子给了棠大娘子。棠大娘子素爱海棠,将院中的松树掘了,改种了几株西府海棠。这个院子也就顺着改名叫成棠院。后来,棠大娘子重金购得一株名品大丽海棠,精心侍弄,海棠花开花相硕丽无比,棠大娘子远嫁蜀中,后来这些海棠花由大娘子照顾。去年探花郎夏鼎周游海棠,最后择的花便是这株大丽海棠…”

“哦,”顾令月听的颇奇,“原来这本大丽海棠既是这个来历!”

梧子蹲在大丽海棠边,撩起花叶仔细查看叶片根系,道,“娘子,这几株海棠花养的倒真不错。花枝茎干粗壮,花量大,花色也足艳,看来大娘子这些年照料这些海棠花是用了心的!”

顾令月挑了挑眉,笑着道,“那我以后可把这些海棠花交给你了,你可不要把它照料的又不开花了,倒对不住棠院的名字哟?”

“放心罢!”提及花草,寡默难言的梧子便像变了个人一样,眉眼间扬起一丝自信之色,“奴婢绝不会耽搁了这些海棠花的!”

一阵春风吹过,拂的枝头的海棠花微微摇曳,慧云捧着托盘,奉给顾令月一盏热饮子,笑着道,“小娘子,奴婢听说,当年棠大娘子远嫁蜀中之后,棠院的海棠花就由府中仆妇照料。几株西府海棠年年花开依旧,只那株大丽海棠却再也不开花了。后来,大娘子六岁之后溜进了棠院,开始照顾这些海棠花,精心侍弄了好几年,大丽海棠才重新开花。”

顾令月望着灵犀,“哦,还有这回事?”

灵犀瞧了慧云一眼,笑着道,“是有此事!府中人都说这株大丽海棠性灵通神,伤心旧主,所以自棠娘子离去后再不肯开花。后来又被大娘子诚心感动,方重新绽放花容。”

顾令月嗤嗤一笑,低下头。

“娘子若是不喜欢棠院这个名字,可以将棠院改个名字呀。”慧云道,“我听说,大娘子从前住在这儿的时候,给棠院改了个名字叫做玉华斋呢!”

顾令月微微一笑,忽的又道,“灵犀,你给我说说大母吧!”

灵犀怔了一怔,福身道,“奴婢遵命。”

“…当年老国公常年征战,国公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后来老国公回来,才带着国公和二郎君多一些。国公和二郎君对老夫人都十分孝顺,老夫人的荣和堂日常供给都是最好的。老夫人身边最信重郎姑姑,爱吃甜食,近些年来牙口不好,喜欢吃煮烂了的食物。日常伺候的则是玛瑙,珍珠两位姐姐。国公事母孝顺,自当年之事后,便卸了职,这些年在外院书房养了几名清客,平日里喜欢在外头走动,不大待在府中。晚上回来便回碧兰阁。”灵犀顿了顿,又道,“…这些年,国公身边除了苏姨娘,没有旁的人伺候。”

顾令月心中一涩,没有兴致再听下去,道,“我知道了,灵犀姐姐先下去吧。”

灵犀无声福了福身,袅袅退下。

春风拂过海棠,顾令月似乎不□□寒,微微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忽的开口道,“玉华斋这名字太过妩媚疲软,我不大喜欢。我瞧着这院子里的海棠开的确实艳丽,不如便取个毓秀的毓字,叫做棠毓馆吧!”

“棠毓馆,”慧云欢笑道,“这名字可真好听的紧!待会儿奴婢就去找郎姑姑,让他寻了匠人做了牌匾!”

她放低了声音在“奴婢打听到一个消息,也不知道娘子用不用的上…苏姨娘想将身边的大丫头裁云许配给郎姑姑的幼孙童佑安。郎姑姑不肯,苏姨娘似乎有些不高兴,却也没有说什么。”

顾令月的琉璃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这些下人间的消息,连家生子出生的灵犀刚刚也没有在自己面前提起,慧云是自己从公主府带过来的丫头,满打满算也不过在国公府待了一天半时间,竟就已经打探出这么多国公府旧事。“慧云,你是怎么知道的?”

慧云闻言,面上闪过一丝赧然之色,轻声禀道,“奴婢是听国公府的婆子们闲聊说起的。从小爱和人闲嗑说话,因着年纪小,那些个婆子姐姐们也不大防着我,总能知道一些多多少少的细碎消息。”

顾令月怔了一怔,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望着这个容色平淡的少女。

朱姑姑后来送过来的八个丫头中,红玉聪慧,瑟瑟貌美,贞莲耐心,梧子善侍花草,乌芳善梳头。慧云容色中等,此前表现的十分中庸,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没有想到,到了韩国公府后,竟然大放异彩,短短时间内竟就打听到这些小道消息,可见得在此项上面颇有天赋。

从前在公主府中,府中上下都对公主一片忠心,自己并不需要对行事有着分外考量,慧云发挥不出自己的本事来,如今到了国公府,国公府房头有别,人事林立,方显出她的作用来。

自己纵然有着嫡女身份和大母的疼爱,但是在一片陌生的国公府,依旧蜷缩难行。慧云的这份本事倒是大有用场。

顾令月心中迅速思绪完毕,笑着抓了一把瓜子给慧云,吩咐道,“慧云,以后院子中时候的事情你便少做一些,多往外头走走,打探些消息,若是得了有用的消息,我另给你赏钱。”

慧云面上露出欢快的笑容,显见的十分振奋,轻快的福身道,“奴婢合该给娘子效命的,奴婢不要娘子的赏钱,只要娘子得用,奴婢就高兴了!”

“凭你机灵!”顾令月逗的一笑,“”顾令月嘱咐道,“交好人怕是少不了一些好处,一会儿你去找金莺姐姐,便说我吩咐的,让她给你支十贯钱。”

“哎,”慧云轻快的应了。

春风吹过棠毓馆,顾令月在东厢书轩窗下临了一行大字,将墨笔挂在笔海之中,瞧着纸笺上秀丽的飞白字,心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娘子,”红玉从廊上过来,走到顾令月身边,“外院书房的小厮在馆外求见。”

“外院?”顾令月的荔枝眸闪过一丝疑惑,“请他进来。”

一名十五六岁的青衣小厮进了馆门,在顾令月面前跪下行礼,“小的归风,见过三娘子。国公请三娘子到外院去一见。”

顾令月听见顾鸣的意思,不由怔了怔,眸子之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过了片刻,方点头道,“既是阿爷想见我,我自然是要过去的,你在前头先带路吧!”

“是。”

顾令月坐着轮舆,随着归风一路出了府中二门,一路沿着游廊前行,走了一阵子,见前面一座屋舍,朝着东向开门,不过三间大小,檐角高挑,窗外植着一丛芭蕉,分外幽静。

“国公,”归风在书房门外禀道,“三娘子已经是到了。”

书房里传来顾鸣的声音:“让她进来。”

顾令月在门外顿了顿,方进了书房,见房中墙壁雪白,靠西墙的书架上摆着累累书卷,一旁黑漆平金大书案后,顾鸣坐在其后,见着少女进来,将手中的狼毫笔置回案上笔海之中,问道,“三娘,回到家中这些日子,可还过的惯么?”

许是不习惯对这个女儿温情脉脉,顾鸣的这句问话声音有些生硬,顾令月垂下眼眸,微笑着答道,“劳阿爷关怀,女儿过的还好。棠毓馆中摆设还算舒适,大母、叔婶对女儿也都很是关心。”

“那就好!”顾鸣道,望着女儿,“前些日子你能够在荣和堂为你大姐姐说情,这样很好!到底是一家姐妹,相亲相爱方是好的。你阿娘对阿瑜未免太苛刻,阿瑜当日在高密公主府虽然莽撞,但也是出于一片好意,一个娇柔女孩子家如何能当众责打?日后这般的事情,莫要有了!”

丢失了六年的嫡女刚刚归来,顾鸣只是不痛不痒的问了一句,却对庶长女百般关怀,甚至为之指责丹阳公主。一阵风从南窗中吹进来,书房里寒浸浸的。顾令月立在屋子座下,心中微微寒冷,淡淡道,“阿爷对大姐姐的一片疼爱之情当真让人感动,女儿日后回公主府,会将阿爷的话转达给阿娘!”

“你知事就好,”顾鸣颇为满意,又道,“还有,不认为女这话太过,让你阿娘日后在人前多夸赞几句你大姐姐,把这件事敷衍过去。”

顾令月冷冷一笑,抬起头来,直视顾鸣,“阿爷这话请恕女儿不敢遵从。天底下哪有女儿管阿娘的道理?阿爷若是当真希望如此,还请登公主府亲自请求阿娘。再说了,阿娘从来没有管过大姐姐,并不知道大姐姐的好处,实在是夸不出来有什么好的?”

“放肆,”顾鸣板起脸来,“有你这么跟阿爷说话的么?”

“再说了,”他冷哼一声,“是你阿娘硬要离开国公府,无法管教阿瑜,这是谁的过错?”

“我也觉得如此,”顾令月微笑着道,“依女儿看,不如这般,让大姐姐到公主府去侍奉阿娘一阵子,阿娘自然就晓得大姐姐的好处了,阿爷看如何?”

“那怎么成?”顾鸣登时将眉头皱的死紧,丹阳公主素来厌恶庶女,若让阿瑜去公主手中讨生活,如何会有好日子过?立即拒绝,望着面前面上一片温柔却滴水不漏的嫡女,“我盼着你学好,倒没想到你被公主教成这样,当真是可惜了!”

“在阿爷心中,怕是只有留娘割肉去补给大姐姐,才算是阿爷的好女儿了!”顾令月忍了又忍,终究是忍不住刺了顾鸣一句。

“你!”顾鸣气的目次欲裂,伸出手来欲要打顾令月一巴掌,忍怒放下,“滚出去。”

顾令月面上浅浅微笑着将双手扣在左腰侧,道了一个万福,“女儿告退。”

父女二人在国公府中的初次相聚不欢而散。

从书房出来,碧桐望着顾令月面上淡漠一片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子,你没事吧?”

顾令月坐在书房侧的一树芭蕉下,脸色如同碧色的芭蕉叶一般清凉透明。

这个世上再是心性坚韧的女孩,心中终究是有几分期待着父亲的疼爱的。顾令月奉命拜见顾鸣,顾鸣却眼中只有疼宠的长女顾嘉辰,却对顾令月几乎视而不见,顾令月纵然心中有一丝预料,这一刻却还是伤到心了!

“娘子,”碧桐送着一盏核桃白果羹到顾令月的榻前,“其实国公心里还是疼您的!”

“你何必安慰我?”顾令月苦苦一笑,“阿爷心中怕只有顾嘉辰一个女儿,我在他心中只是个添头罢了!”

碧桐一时语塞,叹了口气。

小丫头在棠毓馆帘子下来福身拜道,“郎姑姑。”

顾令月怔了怔,忙拭去腮边泪滴,在罗汉榻上坐起来,扬声道,“姑姑请进。”

墨紫檀珠帘从外头打起来,郎姑姑捧着一个红漆榆木匣子从棠院的大门进来,对着顾令月拜道,“老奴见过三娘子,三娘子万福。”

“姑姑快起来,”顾令月笑着道,“姑姑怎么到我这儿来了,可是大母有什么事情吩咐么?”

郎姑姑是秦老夫人身边最信重的姑姑,且之前因着婚姻之事驳了苏姨娘的面子,显见得和苏姨娘不是同一路人,自己在国公府大可与之结好,日后也能行个方便。

“好叫小娘子知道,”郎姑姑和善笑道,“老夫人在小娘子走后,想着小娘子若要办春宴,若是没有好看的首饰就不好了,连忙翻检妆奁,捡出了一些首饰,命老奴给小娘子送来。”

顾令月打开匣子,见里头满满一匣子首饰,红宝石榴扁簪,绿松石嵌金手串,大约十余件,式样都颇有些显老旧,并不是长安近年来时兴的式样,但料子都是十足的好料,上头镶嵌的宝石个个粒大,看上去陈旧宝光逼人。

“这太厚了,”顾令月登时将匣子合上,微微不安起来,“劳大母记挂,三娘感激不尽,只是这一匣子首饰太贵重了,孙女实在不敢接受。”

“小娘子不必推辞。”郎姑姑面上笑的像一朵花似的,“老夫人是想着小娘子这么些年没有在家里,家中长辈想要疼爱小娘子,都没有法子。心疼小娘子,方才想一次性补足了。这些首饰瞧着不少,但若要平摊到一年一年的,便也不多了。这是老夫人对您的一片疼爱之情,小娘子若是不收,老夫人便难免要伤心了!”

“这…”顾令月默然片刻,郎姑姑都说到这个份上,她若是再不收,便是像样了!捧起匣子,“大母一片情意,孙女儿心领,这首饰我收下了,明儿我便去大母那儿谢恩。”

“哎!”郎姑姑笑起来,“三娘子这般就好了!”

顾令月转身将首饰匣子交到灵犀手上,“灵犀,替我将这个匣子收好了。”

灵犀抱着匣子恭敬福身,应道,“是。”

郎姑姑眯着眼睛瞧着灵犀一眼,问道,“这个丫头倒有几分眼生,是哪家的?”

顾令月道,“这是我阿娘特意给我新寻的侍女,唤作灵犀。”

灵犀上前一步,朝着郎姑姑行了一礼,“姑姑,奴婢灵犀,是从前二管家段刚的孙女。”

郎姑姑偏头想了一会儿“哦!”拍了拍脑袋,“我想起来了,你母亲是公主身边从前的大丫头。”

“正是。”灵犀不亢不卑应道。

郎姑姑怔了片刻,没有想到公主竟然也安排了人。不过转念一想,公主一片慈母之心,也是可堪怜惜。叹息着点了点头,“也好,小娘子虽是咱们顾家正经嫡出小娘子,但是这些年确实没有在顾家,如今初初回来,满府人都不大认识,有你这样的府中熟人伺候在她身边,老夫人也放心些!”

灵犀道,“奴婢遵命。”

“小娘子,”郎姑姑一笑,望着顾令月嘱托道,“老夫人说您身子弱,日后不必每日早晨到荣和堂给她请安了。每日里多歇歇就好。”

“这怎么成?“顾令月面上露出诧异之色,辞道,“为大母请安是子孙该当的事情,这怎么好意思?”

“这有什么?”郎姑姑不以为意笑道,“那些个礼都是虚的,只要你在这国公府过的好,就是对老夫人的体贴了!”

顾令月便道,“如此,我便多谢大母的心意了!”

郎姑姑见如此,便笑着屈膝道,“若没有事,老奴便先告退了,小娘子便好好休息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