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毓馆里经了这么些个事,都有一点蔫头蔫脑的,虽然依旧打起精神来准备春宴的事情,却再也没有之前的兴奋了!

这一日,朱姑姑来棠毓馆探望顾令月,瞧着馆中众人蔫蔫的模样,不免诧异问道。“哟,这是怎么了?”

“朱姑姑,”顾令月面上露出欢快笑容,她虽然在国公府住下,却依旧很想念阿娘,见了朱姑姑,很是高兴开怀,“你怎么来了?”

“小娘子你在这儿,公主如何放心的下?她自己不愿意踏足国公府的地方,自然便常常派遣老奴来看看了。”朱姑姑笑着望着顾令月慈爱答道。

“那顾嘉辰是什么名牌上的人,竟敢刁难娘子,当真是蠢的不知死活!”她已经从绣春口中知道海棠花的事情,面容煞然森冷起来,冷笑而斥。

顾令月道,“我最多也只能给我找一些小不痛快!我心里有数,倒是接下来的春宴,我实在是有些拿不准主意。”她不欲朱姑姑计较海棠花之事,便用春宴转开话题。朱姑姑果然注意力便被引到春宴上来,

“说的也是。小娘子回到长安也有些日子,是该办一场春宴了!说起来,老奴年轻的时候,也曾佐着公主举办过好些次宴会。”她陷入当年的回忆中去,面上不免带了一些伤然情绪,过了片刻才醒回神来,郑重应诺,“小娘子既然打算办春宴,老奴定尽心辅佐,为你好好把关!”

“哎!”顾令月笑着道,“知道姑姑能干。一切就托给姑姑了!”

朱姑姑从后罩房出来。立在廊上,问棠毓馆中的姑姑丫头们道,“春宴的地方可定了,邀请了哪些人家的小娘子?”

陶姑姑答道,“定在五月二十六日,娘子邀请了姚三娘子,游娘子、司娘子和程娘子、罗娘子。”

“当日宴席摆在什么地方?又准备了什么果点饮子?”

“摆在棠毓馆。”碧桐答道,“各家小娘子们可以在花厅闲坐,若是有兴致也可以到一旁小园子里走一走。果点摆下了玉梁糕、鲜羊奶酥、巨胜奴、甜雪、玉露团和莲花饼餤,酒水备的是桂花酒和桑落酒,扶芳饮,饮子备下了五香饮和玫瑰露。还备下了冷陶。”

朱姑姑点点头,“这样便挺好,糕点色样还算足,长安尚饮桂花酒,东都却爱桑落,这两种酒水口味都是酸酸甜甜的,适合闺中女子引用。五香饮和玫瑰露到时候都放在一旁备着,各位小娘子爱饮什么便用什么。”

“那厅中摆放的餐几坐具呢?”

“小娘子发话,用的是藤几藤凳。”

“藤椅,”朱姑姑皱了皱眉,点了点头道,“也罢,闺中少女的春宴讲究的新奇有趣,不在一味华贵上。藤几虽然简陋,舒适,倒也有几分野趣,算的上是出奇制胜。你去向黄娘子传话:到时候将花厅东西南三面的隔扇门扇打开,藤几藤凳凳要做成各色花式的,依海棠、芍药、芙蓉、水仙样而制,散落摆放在厅中,院中各地,到时春宴上各位女郎可以依着自己心意而坐。我记得棠毓馆库房里有一套一百零八个二十四青瓷盏,瓷胎轻薄,玲珑剔透,正好配着藤具使用,清新雅致。”

抬头望了望馆廷中盛开的花卉,“在馆中再加设一套步障,到时候女郎们在花厅中端坐,廷中的花草都可以入目,再有步障略挡一挡风,也就不怕宴上贵女寒冷了!”

金莺等人急急将朱姑姑的吩咐仔细记下来,立即依着吩咐去办。

碧兰阁外,弱柳接过手中的清单,面上笑容微微收敛,柔声吩咐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回头打起帘子,进了碧兰阁的一座耳厅,耳厅中一片肃静,苏妍立在上头,正询问着本月内院花销。弱柳走到苏妍身边,欠了欠身,将手中清单递到苏妍面前,“姨娘,棠毓馆那边又添了东西过来。”

苏妍正因着这两个月府中花销数目上扬幅度颇高而不豫,看了手中清单,眉目一扬,“不过是一个春宴,到底有完没完?那藤椅到也罢了,多请几个工匠,花点钱让他们赶工也就是了!那步障还指明要松绿色折纸花纹的,国公府的府库里哪里有这样的步障?”

弱柳心中诧然,不由低下头来,“可是,老夫人之前吩咐了,三娘子的春宴是府中头等大事,要府中上下都尽力配合啊!”

“尽力配合和有钱往水里扔是两回事!”苏妍硬生生道,“这些年,国公没有实职,府中的财源收入也一年比一年紧巴。咱们捧着三娘子办春宴自然是应该的,可是总得衡量着府中的收入吧?似三娘子这种挑剔法,办这一场春宴,就要填一座金山银山进去。有必要如此么?就说这步障,松绿折纸花和鹅黄团花的有很大区别么?既然库房里已经有了一套鹅黄团花的,为什么还要花大把银钱再去置办一套新步障呢?”

阁中一片寂静,两个丫头早就噤声,侯在一旁不肯说话,苏妍挥手道,“你们先退下吧!”握着手中的清单,抬起头来,目中射出一道精光,吩咐道,“弱柳,轻风,你们跟我往棠毓馆走一趟。”

棠毓馆中一片忙乱,朱姑姑立在花厅里头,将馆中上下大小丫头指挥的进进出出。苏妍从馆门处进来,一身翠色湖罗窄腰半臂,银红百褶长裙,披着鹅黄色泥金披帛,美艳袅娜。进了棠毓馆,看着一群留头的丫头们进进出出,花厅四面帘幔高高挂起,朱姑姑立在大厅正中,扬声指示,“将那顶珊瑚背屏搬过来。”

苏妍的眸子微微暗了暗。

曾几何时,公主还是国公府的主母的时候,她作为顾鸣的妾室,日日往正院晨昏定省。朱姑姑身为公主的乳娘,自然在府中极有权威。那时候,朱姑姑常立在正院的紫藤花架下指挥下人,仆役们在长廊上穿梭来去,织成一片急匆匆的模样。自己一身黯淡的藕荷色半臂,前来给公主请安。在朱姑姑面前恭敬的福身下去,低声伏气,不敢抬头直视朱姑姑的容颜!

时光如梭,国公府人事早已经变了一番模样,正院的紫藤花架早就枯萎了,自己也早已经不是一身黯淡衣裳等着给公主请安的姨娘。

苏妍整理了一下心情,笑吟吟的走上前去。“朱姑姑。”

朱姑姑正指挥着小丫头,猛然听见一个柔媚的声音,怔了怔,回过头来,看到苏妍妩媚的面容,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消退。“原来是苏姨娘!”

双手拢着抱这手肘,“苏姨娘这时候来小娘子的棠毓馆做什么?”

“我是来和姑姑商量事情的。”苏妍垂了垂眼眸,笑容可掬道,“三娘子要办春宴,老夫人吩咐奴婢听闻姑姑之前要设一张步障,府中库房中没有你要的魏晋风格花色的绛红色步障,不过早年国公设宴的时候曾经有一套额黄步障,花形丰腴,用色绚烂,尽显盛世大周气象,你看可使得代着?”

朱姑姑本来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听着苏妍的话语,神情渐渐变的颇为奇异,望着面前苏妍,忽的开口问道,“苏姨娘,”

苏妍心中咯噔一下,不知怎么的生出一种不安来,她不敢无视苏姑姑,点了点头,“姑姑?”

“你说,”朱姑姑默然片刻,重复问道,“因着国公府府库中中没有我要的步障,所以让我暂时将就着用另一套鹅黄团花步障?”

苏妍被朱姑姑乌黑的目光盯的发瘆,不免退了一步。仔细在心中斟酌了片刻,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并无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这才开口道,“姑姑莫怪,因着老夫人之前吩咐过,让奴家配合三娘子办春宴,且之前阿瑜病重,三娘子答应送回海棠,也算是救了阿瑜一命。我心中一直感激,若是库中有您要的,我定拿出来的,只是实在没有,这才上门跟你商量…”

她还没有说完,朱姑姑已经发出了呵呵的笑声,愤怒的怒火刷烧过眼眸,一团明亮,切齿冷笑,

“好你个韩国公府,竟这般欺压公主和小娘子!”!

苏妍不由愕然,“姑姑为何出此言?自三娘子回府,棠毓馆的吃用分例在府中便都是一等一的,更可以说是和老夫人比肩。便是今次步障的事情,奴不过是为了国公府着想,你若不同意,咱们再慢慢商量就是了,何必辱没了老夫人和国公的一片心意?”

她这般对朱姑姑示弱,自认已经将好处做到了极致,朱姑姑的怒火却根本没有消弭下来,“苏姨娘请回,我不和一个姨娘搭话。”拂袖道,“韩国公府这般行事,我倒要去问问老夫人,是否根本没有将公主和小娘子放在心上!”

苏妍莫名其妙被骂到头上,也有几分恼火,甩了甩袖子,落下话来,“去就去,莫非我还怕你不成?”

荣和堂的檀香从佛堂中冲淡,秦老夫人本在午睡,骤然间被叫醒,心中老大不高兴, “这个朱氏,这次究竟又怎么了?”

郎姑姑伺候着老夫人额眉间勒上一条苍灰色细绫抹额,一边道,“老奴也不知道呢!老奴伺候着老夫人在屋子外头,瞧着朱氏急急的赶到荣和堂来,一派气势汹汹的模样。苏姨娘也跟在一边,只是却不大知道因由。”

“苏妍。”老夫人怔了一怔。

荣和堂肃穆静深,秦老夫人从里间出来,坐在上座,望着下头朱姑姑和苏妍,咳了一声,板着脸道,“说吧,你们这么急匆匆闯到老身的荣和堂上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朱姑姑冷笑一声,“老夫人,你当日发话说疼爱小娘子,这事可还算数么?”

“自然算数,留娘是我的孙女儿,我自然是疼她的。

“既如此,请老夫人给我们小娘子主持一个公道!”

“怎么?”秦老夫人面色一沉,“府中有人为难留娘了?莫非有人阻挠留娘的春宴?”目光投到堂上一旁的苏妍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之色,“苏姨娘,老身曾经发过话,要府中上下全力配合留娘的春宴。可是你为难留娘了?你如何有这么大的胆子,是不想在国公府中待了么?”

苏妍袅袅上前,朝着秦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这是没有的事情!三娘子乃是公主的女儿,我一个妾室,哪里敢怠慢?今日朱姑姑要在棠毓馆设一张绛红色的魏晋花色的步障,只是府中哪里有这样的步障?我过去和朱姑姑说,可否用从前国公用过的鹅黄团花步障。朱姑姑便发了脾气,将我带到老夫人的荣和堂来。”

一套得用的步障需铺陈计数里长,采买最精美的锦缎,做下来总要花费个百来贯银钱,纵然秦老夫人对阿顾的春宴抱着不一般的指望,这时候亦觉得,春宴上使用府中旧步障也不是不可以?登时脸色拉了下来,睹视朱姑姑,“朱氏,你是特意来找我们府上的麻烦的么?”

这些日子朱氏屡次在国公府中兴风作浪,老夫人也委实厌了,这一趟得了朱氏的把柄,便起了雷霆之怒,打算狠狠惩治一番这个刁奴,压制一下朱氏后头的公主的气焰。

朱姑姑闻言,失望至极,退了一步,瞧了瞧老夫人,又望了望苏妍,一片心灰意冷,

“原来你们竟到现在还觉得没有问题!”

她闭了闭目,“既如此,”她闭了闭目,淡淡道,“当日老夫人特意上公主府请小娘子回顾家,公主本以为顾家是老夫人管家,所以虽然不忍和小娘子分离,到底也将小娘子忍痛送了过来。如今府上竟是一个妾室管家。咱们受不得这般侮辱,即使如此,索性便停办春宴,咱们这就接小娘子回公主府,也免得小娘子在这儿受这等污糟气!”

苏妍听了如此,方明白朱姑姑的一丝,花容失色,猛的跪了下来,“朱姑姑,你误会了。国公府的家事自然是由老夫人管掌的。奴婢只是妾室,哪里有管家的权利?只是奴婢如今年纪轻,到底帮着老夫人做点事罢了!”

亏她千伶俐,却没有想到,朱姑姑此番骤然发难,为的根本不是步障之事,矛头却是对着自己管家一事。

自己这些年一步步稳打稳扎,讨好老夫人,渐渐的掌管了府中府库和采买之事。也算是正了地位。只是纵然自己再精明,再得宠,终究不过是妾室,掌家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公主以此为名头,大可将自己压制的死死的。

自己若是早些发现她的意思,绝不会跟着她就这么到老夫人跟前来。

“凭你怎么说,”朱姑姑冷笑道,“老奴只认事实,如今国公府的府库掌在谁手上?采买又是谁管?老奴看到了,娘子想要用一套步障,还要看你的脸色。咱们家小娘子搬入国公府的时候,虽然从公主府搬来的时候带了很多行李,基本上要用的东西都是自备,但在府上棠毓馆住着,总免不得要用府上的一些东西。今日我在棠毓馆要一张步障,苏姨娘竟推三阻四。难道他日我们家娘子金尊玉贵的人儿,难道要在个妾室手上讨生活儿么?”

她的话语刻薄,如同刀剑切在苏妍身上,打的苏妍脸面啪啪作响,苏妍脸皮紫涨,几乎要晕过去。

上座,秦老夫人也被朱姑姑一套出其不意的重拳打的一时失语。这才惊觉,苏妍不知不觉已经掌了府中一份不菲的权利去。心中顿时对苏氏生了一分忌讳。

只是她虽忌讳苏氏,更厌恶朱姑姑。朱氏如若好好说,秦老夫人未必不会不考虑。但朱氏这般大咧咧的闹出来,秦老夫人目中闪过一丝怒意,平静问道,“苏氏,老身倒想知道,你这话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公主的意思?”

朱姑姑微微一怔,垂下眼眸,淡淡笑道,“若是奴婢的意思如何?若是公主的意思,又如何?”

老夫人淡淡道,“若是公主的意思。公主如今若自己还在国公府,她是长子嫡妻,自当掌管家事。可是公主既不肯回府,老婆子年纪大了,小三郎的年纪还小,还没有到娶妻生子的地步。我没法子将手中中馈交出去,纵然想要管的周周到到,终究是有心无力,不交托一部分给苏姨娘,又有什么旁的办法?”

“老夫人,”苏姑姑垂目而笑,“您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要解决这个问题,也不是没有办法!”

“哦,”秦老夫人面色冰冷,“什么办法?”

望着朱姑姑的面色冰冷起来。

国公府乃是韩国康公留下来的国公府,如今虽然式微,但毕竟还姓顾,公主若是顾家妇,自然可以掌家。但既然已经离开这座府邸,便是公主也再不能□□手来。以她所想,朱氏闹出这份风波来,是想黜落苏妍,自己到国公府来,代公主掌家。她虽不喜姨娘僭越,但对公主伸手到国公府里更是忌讳,心里也做了打算,若是待会儿朱姑姑提出由自己代公主掌家事,便狠狠的反驳回去,冷讽‘由姨娘掌家事你们觉得丢人,那由个奴婢代掌家事不是更丢人么?’”

出乎意料,朱姑姑却是朗朗笑道,“二夫人如今不是赋闲在家么?二郎君乃是国公胞弟,兄弟二人并未分家,二夫人为正室嫡妻,以弟媳的身份代为大伯兄管一阵的家,想来是没有问题的!”

秦老夫人十分意外,“你是说范氏?”

韩国公府乃是由长房顾鸣继承,二房便属于旁支。她此前一直认为府中事情当由长房管手,竟将二房直接忽视过去。这些年,府中都习惯了大房当家作主,公主离开之后,便是自己重新接过管家权,累的忙不过来,甚至将管家之权分给了一个妾室,都没有想到二房正正经经的儿媳。

“正是!”朱姑姑颔首道。“二夫人也是小娘子的嫡亲婶娘,小娘子受她管教,乃是正理。想来是不会有人说三讲四的!”

老夫人面目松动,自在心中沉吟起来,从前自己忽视了二房管家的可能性。如今朱姑姑提出这一点。老夫人细细思量一番,竟觉得颇为可行。

相较于大房妾室苏妍,范氏是自己的嫡亲儿媳,身份上自是正经主子,名头更名正言顺些。自己年纪渐大,再想要将管家权全权揽在手中决计是不能了。朱姑姑乃是公主的心腹婆子,她要来争夺国公府的管家权利,自己自是决计不肯答应的,苏妍身份上卑贱,提不起来,但若是范氏来掌管国公府,自己却是可以接受的!

“你这么说也有些道理!”她计量停当。转头望着苏妍,“苏姨娘,过一两日,你便把手中账目整理一下,交到范夫人手中去。

苏妍闻言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她受尽顾鸣宠爱,筹谋多年,方将府中一些权力攒到自己手中,如今只朱姑姑这么区区几句话,便丢了出去。可谓将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抛的干干净净!

她心中绞痛,但是秦老夫人在国公府威严甚重,她自知不能匹敌秦老夫人的权威,只得低头道,“老夫人说的是,妾身回去这就收整收整,将东西给二夫人送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哎哟,以为会把海棠花的事情讲完,结果居然没讲完。。。。。

好困,睡觉去了,大家也晚安哟!

十七:杜鹃竹里鸣(之算盘)

国公府风云变化,转瞬之间,国公府的中馈管家之权,在朱姑姑的一次折腾中,转瞬就换了手。

珍珠奉命来到西房,唤道,“二夫人在么?”

“原来是珍珠啊!”范氏从柏院次间中迎出来,面上团着和气的微笑,“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

珍珠望着范夫人,这位二房夫人虽然是国公府嫡子正室,却一直被压在大房之下,一直没有存在感。只是风水轮流转,今日之后,怕是府中中馈之事都要由她来掌了。

“恭喜二夫人,”她笑着向范氏福身道,“老夫人命你过去接掌国公府中的府库管家之权。”

范夫人面显惊喜之色,“真的?”

“奴婢自不会拿这个来开玩笑了。”珍珠抿嘴笑道。

“那可真是太好”范氏喜上眉梢,复又疑问道,“只是,苏姨娘之前不是掌的好好的么?”

珍珠微微一笑,日后范氏管家,自己虽是老夫人的大丫头,需要范氏关照的地方也是有的。于是乐意示好范氏,“这可不是三娘子的事么?朱氏听闻府中府库掌管在那苏姨娘手中,十分不愉,闹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拗不过那婆子,又不肯将管家权交给公主的人,索性便托给了夫人您!”

范氏听的珍珠的话有理有据,这才真正信了,“这…这可真是!”她翻翻覆覆的道,“珍珠,你替我定不负母亲所托。”

珍珠抿嘴笑道,“二夫人快些去荣和堂,老夫人怕是还有话要吩咐。”

“哎!”范夫人笑道,“我这就去。”回头示意乳娘吕氏,吕姑姑上前一步,脸上堆满了笑。将一个戒子递到了珍珠手中,“珍珠妹子,这是我家夫人的一片心意。”

珍珠嫣然笑道,接了戒子,笑着道,“那朱氏大大撅了老夫人的面子,老夫人如今心情不一定太好,二夫人可要小心些!”

送走了珍珠之后,吕姑姑笑着躬身道,“恭喜娘子,”又道,“当日娘子嫁入韩国公府中,实不能想到今日之喜。”

范夫人挺直了背脊,意气风发,“这是母亲对我的信任!”

韩国公府中,爵位、祖产都实打实的是嫡长子顾鸣的,丈夫顾轩对兄长十分尊敬,范氏作为二房的主母,便是想争,得不到丈夫的支持,也不得不偃旗息鼓。这些年,打定主意这座府邸便是大房的府邸,自己夫妇早晚是要搬出这座国公府的,一直安分随时虽然眼睁睁看着管家大权旁落在大房的一个妾室手中,范夫人从来没有起过争夺管家权,将这座府邸攒在自己手中的念头。

没有想到,朱氏和苏姨娘鹬蚌相争,国公府的中馈权既落在自己这个渔翁的手上。

范夫人虽然一直安分随时,但也没有想过,在天上掉下馅饼的时候,自己将它推出去的道理。

范氏匆匆赶到荣和堂,秦老夫人今日受了朱姑姑威逼,积了一肚子气,借口头疼回屋子歇了。郎姑姑立在正堂上,替老夫人交待范氏,“二夫人掌了府中之事,代长兄掌家,乃是正理。日后定当勤勉持家方是!”

范氏恭敬的接了,“儿媳知道了!”

郎姑姑笑的春风拂面,“老奴自是知道二夫人是个严谨的。”将府中对牌交到了范氏手中,“三娘子的春宴乃是大事,二夫人既接了中馈,便当好好撑着。”

范夫人笑的如沐春风,“媳妇明白这个道理,定当抚爱子侄,高高供着留娘。”

从荣和堂出来,范氏扶着吕姑姑的手款款而行,长廊上,府中下人见了,都停下来朝着范氏行礼,言语举动比往日更加尊敬。范氏的腰杆亦挺的比往日直了数分。

范氏得了掌家权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登上棠毓馆的大门,造访顾令月。“当日在荣和堂见着侄女儿,便觉得侄女儿是个标致的美人儿,”范氏挽着顾令月的手,笑的一片春风拂面,“如今不过几日不见,留娘出落的越发动人了!”

顾令月笑着道,“二婶着实夸赞的过了!”

“不过,不过,二婶说的都是大实话!”范氏一叠声道,“如今婶婶开始掌国公府的事,你要的松绿折纸花步障,婶娘已经命下人去采买锦缎了,待得了合适的便找匠人打造,定能在春宴时日前赶出来。一准儿误不了留娘的春宴!”

顾令月客气谢道,“如此便多谢二婶娘了!”

“咱们乃是一家人,哪里用的着说道一个谢字?”范氏亲亲热热道,“留娘若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和婶娘说,别客气。”

“二婶对侄女一片关怀,侄女当真感怀于心,”顾令月开口道,“侄女儿倒真的有一件事情想求一求婶娘。”

范氏怔了怔,她这般开口不过是对顾令月示好,倒没有想到顾令月当真有事,“什么事?”

“大母心疼我,每日里让厨房紧着棠毓馆的伙食。只是这儿到底离府中的大厨房有点远,每日里去厨房取饭菜都有些麻烦,偶尔菜单有些变动,也不方便吩咐过去。能不能在棠毓馆给我设个小厨房,三日里让府中管事将食材送过来?”

“这…”范夫人迟疑片刻。没有想到顾令月一开口便提了这般要求,国公府中设大厨房提供全府人饮食,只有老夫人的荣和堂和二房上院柏院有单独的厨房,便是擅宠如苏姨娘,也不敢明面上单设小厨房,府中小娘子着实是没有资格单设一个厨房的!反正开支是公中支出,又不惠费自己一文钱。自己来之前不就打定主意,要好好讨好顾三娘么?直接应下就是,反正顾令月身份金贵,单独开一个新例也不是说过去。

于是面上笑颜如花,应道,“此事合该如此!瞧瞧咱们小留娘,”伸手摸了摸顾令月的脸颊,“这些日子都饿瘦了些,虽然瘦了好看,但着实有些可怜。婶子就替你应下了,待会儿就让顾管家领人将小厨房开设出来,日后每日让采买送新鲜食材过来。”

“多谢婶娘。”顾令月面上就露出了欢快的笑意,“日后棠毓馆小厨房的钱就从我的账目里单独走就是。”

“这如何是好!”二夫人道,索性已经答应下来了,就打算将好处落到十分,“你是国公府的小娘子,难道在国公府的饭食还要自己出么?天下间没有这个道理。”

“婶娘不必这般为我说话,”顾令月笑着道,“正经道理我还是懂的,府中的小娘子本是不该单设小厨房的,婶娘能够答应我设小厨房就已经是优待了,如何还能让公中破费?若这般,日后大姐姐或是三妹妹也提出要设小厨房的要求,可让婶娘怎么答呢?”

范氏静默了片刻,心中妥帖,“咱们小留娘当真是个能干的,如何让婶娘不疼爱呢?”

西天最后一束阳光照在荣和堂的檐瓦上,渐渐湮灭。秦老夫人念完了一趟佛经,从佛堂中出来,换了一身素色裳子,坐在寝卧榻上,叹道,“自留娘回来,府中便多了很多事情,”扶着自己的脑袋,“简直吵的我脑袋都疼!”

花白色的大手髻端庄严谨,郎姑姑伺候在一旁,轻手轻脚的伺候秦老夫人卸下头上的大手簪,“老夫人您是府中的定海神针,只要有您在,府中就乱不了!”顿了顿,“公主只有三娘子一个女儿,公主将她看的跟命根子似的,如今三娘子在国公府,公主有些不放心,常常派朱姑姑过来看看,也是正常。三娘子还是十分乖巧的!”

“那倒是,”提起顾令月,老夫人面上神情登时柔和了一点,“留娘倒确实是个乖巧的孩子,可惜了…”面色渐渐阴沉下来!

“…老夫人,”郎姑姑顿了顿,开口问道,“棠毓馆的海棠花给了大娘子,三娘子那儿你看…”要不要给一些补偿?

秦老夫人闻言,面上神情变幻,终究道,“这事儿再等一阵子吧!”

自己作为国公府的老夫人,高坐在府中金字塔顶,总管着府中只有各支势力势均力敌,才是兴旺兴家之道。这些日子,顾令月依靠着母亲丹阳公主的身份势力,表露的太嚣张了一些,自己需要压下一些她的气势,才好保持国公府的平稳。

郎姑姑在堂上宫灯的晕黄灯光中瞧着老夫人肃穆神情,心中惊骇,不敢再多说,低下头去,“是。”

荣和堂中,秦老夫人为了国公府的平和安定殚精竭虑;国公府西房中,却因着范氏中馈之事发生了一场闹剧。

“胡闹,”顾轩得知了此事,眉头皱的紧紧的,“这国公府是大兄的,我们二房不过是借住府中的旁支,如何好管得国公府?”

范氏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自己的夫君,委屈不已,猛的起身,“夫君既如此说,我这就去荣和堂,将管家权还给母亲!”

“你干什么?”顾轩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拦住妻子,“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这时候去荣和堂,是想打扰母亲夜里安眠么?”拢着妻子的身子,瞥见妻子脸上满面泪痕,不由一怔。

“夫君,我知道你心正,这些年为妻作为你的妻子,可曾在国公府中勾三窝四?”她在顾轩的怀里抬起头来,“可是这管家权是我向母亲要来的么?是公主身边的姑姑见不得妾室管家,告到母亲面前。母亲无奈,只得将管家权交给我。你若要我不接,是想母亲一大把年纪,亲自来管这个家么?”

顾轩心中尴尬,嘟哝道,“我这不就是随口一说么?”

星月融融,在夜色中慢慢隐退下去。清晨的第一缕太阳从长安东方升起。

范氏打扮的清美艳致,送着顾轩从房门出来。顾轩回头望着妻子,柔声吩咐道,“夫人,母亲既是交待你管家,也是对你的看重。你身为媳妇,以后的日子定要好好行事,管住国公府上下仆役,莫辜负了母亲对咱们的心意!”

“夫君放心罢!”范夫人仰头望着夫君,柔声笑道,“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对孝顺公婆、管家理帐都是一清二楚的,此次暂摄府中中馈,定会公正严明,绝不会丢了您的脸的!”

“那便好!”顾轩满意的点了点头,望着范氏,眸中透出一丝珍重,握住妻子的手,柔声道,“阿篱,这些年来,你跟着我苦了你了!昱德,阿婉一对子女都十分出色,咱们一家日后一定会团团满满的。”

范夫人听了丈夫的贴心话语,心中感动,一双眼眸便如春水一样的迷蒙起来。

太阳高高的升起,照在橘院的窗纱上,顾婉星在自己的黄杨木床上醒过来,小丫头青娥打起帐子,笑盈盈的道,“二娘子醒了?”

顾婉星穿上衣裳,坐在榻沿,端上来一盏蜂蜜奶子。

顾婉星眼睛一亮,“今儿怎么有这个?”

“这是二夫人特意吩咐送到您这边的。”青娥道,“自二夫人开始管家起,二娘子这儿的供奉就比从前精致了,刚刚您梳洗的胰子也是掺了花香的,二娘子可闻到一股槐花香味?”

顾婉星唇角高高的翘起来,捧着蜂蜜□□饮了一口,鲜甜的滋味便涌到口腔之中,如同一场瑰丽的梦。

顾婉星冲到范氏面前,抱着母亲,“阿娘。”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好高兴。”

范氏反手抱着女儿,“蜂蜜□□好喝么?”

“好喝,”顾婉星道,“连用的胰子都比从前要细腻芬芳多了,你摸摸我的脸上,可比从前细滑多了?”

范氏舒心的笑起来,“会好的,我们一家人的日子会好的!”

“那,”顾婉星眼睛亮的如天上星辰,问道,“我前儿个在三妹妹那儿看见三妹妹有一件龙油绫的衫子,十分漂亮。阿娘可以也给我买一件么?”

“买,”范氏大力拍板,“自然给你买!”

顾婉星开怀万分,面上的笑意如同抑制不住的流水一样,投到母亲的怀中,“阿娘,我可真是开心死了!”

国公府西房一片春光明媚,在国公府的另一边,碧兰阁中,天光却是一片黯淡。

姨娘苏妍倚在阁中窗前的榻上,脸颊苍白,侧影消瘦的如同窗纸上的一道剪影。

“…二夫人往三娘子的棠毓馆走了一趟,”丫头在房中禀着探出来的消息,“走的时候,好像十分高兴的样子!”

顾嘉辰侧影剪剪,闻言讥诮的扯了扯唇,“下去吧!”声音清淡。

小丫头不敢多声,垂着头退下。

顾嘉辰转过头来,望着苏妍,“二房得了便宜,就直接去棠毓馆舔那顾令月的脚跟了!顾令月有公主做靠山,二房靠着顾令月得了管家权,二者达成联盟,咱们母女的日子可就越发不好过了。”她的声音陡然激动起来,“阿娘,你曾对我说,想要胜过人,要先学会借助别人的力量,如今别人的力量尚未借到,却先把手中的管家权给丢了,你可后悔?”

苏妍失去管家权的时候确实心痛,躺了这么久,如今的情绪已经平定下来,“做人想要有所得,就得先抛去手中多得的东西。”

“虽然此时他们好像结成联盟,二房自有所求,除非三娘子能够一直满足他们,否则,如何能真正走到一起去?”她转头,望着顾嘉辰,目光中露出怜惜之色,“我既然求着你有一朝一日借着公主的名势说个好夫家,就应当有觉悟,不可能什么都握在手中,公主从前诸事不管便也罢了,如今既然三娘回来了,自会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府中,我一个妾室,如何能掌的住手中的中馈权许久?也只是我掌家日久,如今一遭权被夺,倒也难受的紧,竟是忘了,自己从前在别人手下做妾室俯首帖耳的日子。我只要调试片刻,也就会习惯了!”

顾嘉辰听着苏妍的话语,痛彻心扉,扑到苏妍脚下,将脸伏在苏妍膝上,“阿娘!”

“好了,”苏妍抚摸着女儿年轻美丽的脸庞,笑的心酸但欣慰,“我这一生只有只要你和琰奴好,只要你们姐弟两好好的,阿娘什么都愿意做。管不管家又有什么关系?对阿娘而言,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看你嫁一个好人家!”

顾嘉辰感动不已,“阿娘!”眼中滴下来泪来,“我向你发誓,定会好好过日子,照顾弟弟,让弟弟成才,继承公府,让阿娘为有我这个女儿而骄傲!”

从碧兰阁中出来,顾嘉辰沿着府道向东向而行,走了片刻,前方出现一条直道,往东北是自己如今居住的蕉院,往东南方向走,则通往棠毓馆。顾嘉辰在岔道口停住脚步,美目中神色变幻不定。

嫣红目中疑惑,问道,“大娘子,咱们不回去么?”

顾嘉辰唇角微微一翘,“这就回去。”向北方跨出一步,脚尖在半空中一转,折而向南,向着棠毓馆方向折行。

春宴准备的差不多了,棠毓馆一反之前一段日子的忙忙碌碌,反而陷入一个空当期的空闲起来。

顾令月坐在西次间窗前,望着窗外的中廷。目光深深浅浅,变幻不定。

廷中,花厅旁海棠花掘走的地方依旧空荡荡的,上面泥土还保留着翻弄后的新鲜颜色。

当日海棠花若是春宴举办当日,馆中还没有海棠花,可就有些难看了!这便也罢了,若是当真让赴宴的女客知道棠毓馆缺了海棠,府中开的最好的海棠花却在顾大娘子的蕉院中,顾令月的脸面可也就算丢尽了!

瑟瑟小心翼翼望着顾令月,劝道,“娘子,要不然,咱们便再将棠毓馆的院子名给改了吧!奴婢瞧着院子里的紫藤生的也很好,不如就叫做藤院,也好听的紧呢!”

“胡说什么呢?”红玉瞪了她一眼斥道,“若是那几株海棠花还子啊馆中,这院子名改了也就是改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如今咱们缺了海棠,就改了院子名,传出去,小娘子可不就成了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