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红色的帐幔微微拂动,显现出水波一样的纹路,舞阳阁中宫灯明亮,薛采一身绛红宫裳,一头青丝挽成堕马髻,斜斜坠在发侧,风姿风流妩媚,把着手中的青玉冰裂纹注子,将清冽酒液倾泻在面前的金瓣葵花盏中,双手奉给姬泽,“圣人,您小酌一盏吧?”

姬泽接过金盏,一口将盏中酒液饮尽。

薛采侧觑着姬泽面上微微烦悒的神情,小心翼翼的问道,“圣人可有什么心事么?不知臣妾可有那个福分,能为圣人分忧?”

姬泽闻言犹豫片刻,太初宫中琐事烦神,他素性骄傲自负,朝堂上的国事自然不会和后宫女眷商讨,但想着关于阿顾的教养问题,薛采同为贵眷女子,说不定有一些建设性意见,于是开口问道,“薛氏,皇祖母和六皇姑将阿顾托付给朕,朕为阿顾延请知名女师,盼着她能够兼修,今日阿顾却到弘阳殿,跟朕说她不愿意再随几位女师学了,你觉得阿顾这般作可有道理?”

薛采眸光微闪,顿了片刻,柔声道,“圣人对阿顾妹妹可真是疼惜!臣妾倒是觉得,圣人对阿顾妹妹的要求确实是过高了?阿顾妹妹年少懂事,不是个无理取闹的,她练了一手好书法,书画之上也颇有灵性。可见得这些年读书习画也都是认真的,能够让她不顾一切跑过来向圣人你求情,想来几位女师的要求确实是严苛了些!”

姬泽握着手中的金盏,不置可否,望着薛采,转而问道,“你从前在家中是如何教养的?”

薛采嫣然解说道,“臣妾在家乡长大,伯父及族人皆对臣妾寄予厚望,臣妾自幼苦习各项才艺,也算的上是十分辛苦了!可便是这样,也是足足花了十多年的功夫。大周如今的名门闺秀,便是才名再高,也不过擅长一两项,如何有能够五艺皆全的?能够精研一项,臣妾觉着已经足够了!”

姬泽闻言皱了皱眉头,驳斥道,“朕自幼苦读,熟习诗史,琴棋之事不过是当作闲道,至如今也浸淫颇深!”

“圣人,”薛采掩袖而笑,“您乃大周圣主,性情坚毅,天资过人,阿顾妹妹虽然聪明,但如何能够和您相比呢?”

“您为阿顾妹妹延请名师,自然是出于一片好意。但薛夫人等人都是大周贵女中有名的才女,自然才华出众,但也难免染上才女的高傲性子,自然见不得自己的弟子水平低了,会对弟子定下严苛要求。阿顾妹妹可是个体弱的,这一位师傅便也罢了,却要一共面对五位,她的身子如何受的了啊?”

见姬泽面上微微动容,心上微笑,索性又道,“再说了,您是大周皇子,日后是有可能要继承天下统治万民的,肩上压着那么一副重担,自然是怎么勤奋学习都不过分。阿顾妹妹却只是一名闺中少女,她有着公主和太皇太后,有着您这个表兄,日后万事皆有依靠,习这些雅意不过是出于兴趣,精通又有什么用呢?”

姬泽心中倏然一震。

他自幼天资聪颖,乃是大周皇室中不世出的英才,习文练武都十分顺遂,如今负责阿顾的教养事宜,便不免将对自己的严苛标准代入过来,要求到阿顾的身上,却忽视了阿顾的意向和承受能力。想明白了这点,心中便豁然起来,笑道,“确实是朕想岔了!”

主意打定,抬头望着薛采,想着薛采在这件事上劝导之,也算是有些功劳,于是笑问道,“薛美人,你可要什么赏赐?”

薛采美眸微垂,闪过一丝忧伤情绪,片刻之后抬头嫣然笑道,“臣妾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哪里有什么功劳?圣人若当真想赏赐臣妾,就…多陪陪臣妾吧!”

姬泽闻言一怔,唇角泛起一丝笑意。

一轮红日高高升起,照在太初宫上,在宫墙门楣上涂上一层瑰丽端庄的色彩。

“之前对你的课业教授安排,朕确实是疏忽了,”姬泽道,“用过于严苛的标准要求于你,倒让你受苦了!”

阿顾微微意外,脸上闪过一丝欢喜的红晕,衬着身上的乳白邹纱衫子,水绿对襟半臂,清新如同一支雨中新荷,她昨日比较冲动,回去之后,心中也有一些后悔,如今得了姬泽的温言细语,心中登时松放下来,唇角也扬起笑意,“九郎你别这么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是我自己资质愚鲁,倒受不得这般福分!”

她口气绵软,对自己受的委屈一句不提。姬泽微微一笑,用手叩着面前的玄漆橡木御案,“你既不喜,日后你的教养问题,朕想听听你自己的打算!”

阿顾的荔枝眸晶亮亮的,“九郎,你真的要我自己说啊!”

“是!”

“嗯,那我就说啦!”阿顾偏着头想了想,

“几位女师都是才华横溢之人,圆性师傅画技精深,颇有独到之处,虽是方外之人,但我挺喜欢她的,想多多与她学画;景夫人性子柔和,我也盼着着多留一留。至于琴棋之事,我本无心,只要略学一学也就是了。薛夫人乃琴艺大家,琴艺自然是卓绝的,教导我着实浪费了,倒不如请她回去,另行教导高才,也能一伸她的志向,不至于被我气着了。也不必另行延请什么知名女师,随便寻一位教坊的琴师就可以了!另外两名女师也是如此。”

“这…”姬泽微微意外,迟疑刹那。

阿顾道,“九郎,我知道你有什么顾虑。”

“你觉得若是教授我的人身份差了,会抹了我的脸面。但我却觉得,教坊女伎虽然身份不高,但于琴艺上确实有过人之处。我这么一两年来就跟着好些人学过了,正式拜师的只有太妃和卫夫人。这些人只是在东都教授我一小段时间,哪里有那么严重?”

姬泽微微一怔,他一直将阿顾看成一个小小孩子,却没有想到阿顾小小年纪,在这上头看的却十分通透,微微一笑,宽容道,“你既然想这样,就随你吧!”

阿顾欢呼一声,孺慕望着姬泽道,“九郎,你真好!”

“你这话说的,”姬泽解决了一件事情,此时心情也十分不错,笑谑道,“朕若是不答应你,就不好了!”

阿顾心虚而笑,“怎么会呢?九郎你可对我有救命之恩呢,在我心里,你一直是好人。”

“对了,九郎,”今日她的连番越矩要求姬泽都一一答应了,她心中高兴的很,面上扬起鲜活的笑意,“我打算出宫去一趟龙门石窟,你答应我吧?”

龙门石窟摩画本就是阿顾这趟东都之行的门面理由。阿顾提出来,姬泽自然没有理由拒绝,笑着应道,“自然是可以的!只是龙门石窟位于洛阳南郊,地势偏僻,路途遥远,朕会派遣一支护卫护送你前去。”

殿外阳光明朗,阿顾面上绽放出明媚光彩,胜过天光,福身谢道,

“多谢九郎!”

二一:朱夏花落去(之王氏玉树)

这场风波过去,太初宫中恢复到从前的宁静。阿顾每日里在太初宫中读书习画,闲时去弘阳殿与姬泽略聚一聚,日子过的惬意。

“顾娘子的这幅《落日归鸟图》手法越发成熟了!”飞西殿销金帘幕低垂,圆性师太一身青灰色缁衣缁帽,侧身坐在飞仙殿东轩的月牙凳上,瞧着阿顾的《落日归鸟图》品评道。

圆性师太性子冲淡,本乃是方外之人,初时被薛夫人等女师所轻,挤占其授课时间,几乎在阿顾面前说不得几句话。如今皇帝既然发了话,飞仙殿登时清净下来。剩下的景夫人也不是个性强硬的人,再加上知晓阿顾喜画尤甚,对圆性师太颇为友善退让,圆性师太方得了和阿顾相处的授课空间,她品性高妙,于画艺上造诣颇高,这些日子和阿顾颇为相得。此时将手中画卷放在案上,欣慰道,“顾娘子,如今您的山水花鸟画已经到了一定阶段,短期内很难有太大提高了,贫尼建议,您此时可以开始着手画人物了!”

阿顾眸中登时露出欣喜之色,“师太,我真的可以么?”

绘画分为山水、花鸟、人物三大类,其中人物画尤难,阿顾学画未久,卫夫人建议阿顾先潜心于山水花鸟,待得基础功底圆融,这两项臻于小成,方开始碰触人物画。如今阿顾听得圆性师太如此建议,自然是十分开心。

“这是自然。”圆性师太合十微笑,眉目和善,“习画之道须亦得讲究自然而然,顾小娘子如今积累已经够了,转攻人物画乃是水到渠成之事,若是小娘子因着心有顾忌而畏怯不行,便反而是原地踏步,耽搁了自己的修行。”

阿顾抿唇而笑,面上扬起灿烂光彩,诚心问询,“师太既然诚心教诲,阿顾敢不遵循?师太,人物画你可有什么诀窍教我?”

圆性师太少年学画,及长之后,遁入佛门,专于佛画。于佛画之上的造诣颇为妙绝,闻阿顾问询,合十道,“阿弥陀佛!当年贫尼初画人物之时,在龙门石窟潜心待了一个月,方着手开始画佛像,下笔之后如有神助。佛像画亦为人物画,虽然高深,确有一定定式,虽然入手不易,但若画精了,则一法通,百法通,此后于人物画上便落笔顺遂,再少困难之处。小娘子如今既要开始画人物,贫尼建议不妨到东都郊外的龙门石窟走走,多加揣摩石窟中的佛像。”

“是么?”阿顾笑着道,目中露出向往之色,“若有机会,我定要到龙门石窟去看看!”

这一日,春阳初暖,阿顾午后小睡醒来,披了一件浅蓝色绉纱衫子,坐在玫瑰榻上,眸子里还有着一丝残余的慵懒之意,葛生急急从外头进来,禀道,“小娘子,玉真公主遣人从长安给您送东西过来。”

“小姨?”阿顾面上露出愕然之色,玉真公主如今在长安,怎么会特意遣人驰行数日来给自己送东西?心中不明所以,忙吩咐道,“快快请人进来。”

“是。”葛生应了。过了片刻,一名侍人随着宫人进来,在阿顾面前跪下,禀道,“小娘子,公主前些日子闲来无事,想起之前芙蓉园上众位娘子花宴上抽花签之事,忽生兴致,命人打造了一套宝扇,瞧着颇为欢喜,特命小人驰行千里,将这扇子送到顾娘子手中。”

乌芳接过侍人捧着的扇奁,转过头,递到阿顾手中。阿顾展开小扇,这柄小扇有半册书卷大小,当日众位长安贵族少女在芙蓉园中相聚,共聚花宴,玩了一套花签令。阿顾抽中的是梅花签,因此此时赠送在手中的扇子乃是和阗美玉所造,上面用精致的雕工雕刻了一枝红色梅花,触手温润,枝头梅花栩栩如生,美不胜收。

阿顾上下翻看这柄和阗梅花扇,喜爱不已,问道,“玉真公主就造了这一把扇子么?”

“倒不是这样的。”侍人禀道,“公主共打造了十二把扇子,除了娘子手中的这把和阗梅花扇外,还有红宝牡丹扇、玳瑁桃花扇、珊瑚木棉扇、黄玉菊花扇、琉璃荷花扇、蜜蜡桂花扇、玛瑙芍药扇、蓝田水仙扇、青金兰花扇、水晶杏花扇、珍珠芙蓉扇。其中红宝牡丹扇公主赠予王二娘子,玳瑁桃花扇赠予八公主,珊瑚木棉扇赠予十公主,黄玉菊花扇赠予平乐县主,琉璃荷花扇赠予魏县主,蜜蜡桂花扇赠予姚三娘子,玛瑙芍药扇赠予范娘子,其余数柄扇子也各自赠给当日花宴抽中花签的各位小娘子。奴婢这趟来东都,不仅亲自将和阗梅花扇赠到娘子手中,也另行遣了下人将珍珠芙蓉扇送到薛美人处。”

阿顾目光微闪,当日芙蓉园花宴上自己等人抽了十二支花签,玉真公主命人配套打造了这套十二花宝扇,分赠当日抽了各色花签的宴上少女们。单自己手中这一把和阗梅花扇便价值千金,若要造齐这一套十二把宝扇,当真是造价不菲。不免叹为观止,赞道,“小姨当真是好心思。你回去向小姨转达我的谢意,便说待我回了长安,定往惜园亲自谢过小姨。”

侍人面上浮出笑意,又朝阿顾磕了一个头,“公主听了顾娘子的话,一定十分高兴。”

待到玉真公主的这位侍人被送出去,新请的琴师也已经到了飞仙殿。阿顾将手中和阗梅花山放在一旁,垂眸望着手中书卷,不过片刻,听得外头传来轻悄的脚步声,一名女伎进来,朝着阿顾福身道,“奴家见过顾娘子,顾娘子万福!”声音清甜淡漠。

阿顾抬起头来,见这位女伎抱着一具古琴,垂眸而立,脸型圆朗,肌肤是微微的蜜合色,眉目清秀,行动之间神态落落,不是永新娘子是哪一个?

“永新娘子,”阿顾分外诧异,“你怎么来了?”

杜永新抿唇浅浅一笑,“圣人前来东都,教坊也有人随行。教坊都司听说顾娘子要习琴,便使奴家来教导您的琴曲。”

杜永新坐在一侧,伸手抚琴,弹了一支《关山月》,乐曲舒缓平静,犹如一片月色安静浮现在半空中,铮铮动听,显见得在琴曲上有着多年素养。一曲终了,阿顾赞道,“杜娘子,您可真是厉害!不仅歌唱的好,箜篌弹的动听,如今听着,竟是连琴都弹的好。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杜永新闻言面色微变,垂眸片刻,微笑道,“不过是雕虫小技尔!顾娘子谬赞了!依着奴家的意思,小娘子倒也不用多加费心,奴家三五日过来一趟,小娘子若有兴致,奴家就稍稍指导弹一曲;若不爱,咱们便闲着便品评一番古今琴曲也就是了!”

阿顾唇角泛出愉悦的笑意,“如此就劳烦永新娘子你了!”

洛阳城渐渐有了初夏的炎热之感,这一日,东都天气晴朗,清晨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朝霞千里,阿顾禀过姬泽,出宫前往龙门石窟。

奉命护送阿顾的乃是神武军士兵,神武军乃是姬泽新建的北衙禁军之一。

年前,原千牛卫中郎将谢弼转任神武军大将军职,统摄神武军。神武军自陇西征召身体强健的良家子为普通军士,又从安西调派经历过战争的精锐校尉任军中中层军官,底子本就雄厚,新任大将军谢弼又是少年英才,乃皇帝身边信臣,上过战阵,熟悉军法,操练得当,不过练了半年功夫的军,神武军便已经初露剽悍的军威,可以想见,日后上了战场,乃是一支十分尖锐的战力。姬泽对这支自己一手的锻造的北衙禁军甚为看重,倚为亲军,此次前往东都,便以神武军为外围戍卫之职。

领着护送职责的乃是神武军中的一位骑都尉。

朱轮华盖车中在东都洛阳城大道上穿行,阿顾坐在车厢中,听得车外一个吆喝道,“都给我提起精神来,若是贵人出了问题,我可饶不了你们!”声音如同击打的铁器,颇有特色,阿顾似乎曾在何处听过,颇为耳熟,不由好奇,掀起车帘向外头打量,见外头一队二十余士兵,衣甲鲜明。当先一骑高头大马,马上的武将勒着缰绳,侧回过头来,年纪不过弱冠,身材高大,肌肤黝黑,方正的脸上一张眸子湛湛如寒铁。不由惊喜道,

“是你?”

铁勇听着华盖车中清亮的少女声音,微微诧异,他去年从安西军中调遣入神武军,因身手勇武,如今已经升任骑都尉,视同从五品。今日宫中有一位贵女前往龙门石窟,上官命他领手中的小队护送,此时听得阿顾在马车中询问,不由得拱手道,“这位娘子,你认识我?”

阿顾嫣然而笑,脸颊上露出一双浅浅酒窝,“我在百岁春见过你一次!”

“百岁春?”铁勇摸了摸脑袋,眸光茫然,“什么百年春,千日秋的,我从没听过!”

阿顾忍不住抿唇笑起来,百岁春作为高级定制衣肆,在长安贵女中红的炙手可热,大批大批的长安少女为了能够从百岁春买到一件春裳,苦苦等候而不得。铁勇这个蛮汉子却用这般粗俗的口气说自己从未听过。

“便是东市那家去年新开的衣肆。”她笑着道,复又提醒,“去年六月的时候,你去过那儿买布。那时候我在衣肆二楼瞧见你了!”

“哦!”铁勇登时恍然,拍了拍脑袋,“就是那家衣肆哦!”回想起来,“那家衣肆里那位女掌柜很是漂亮!”

阿顾唇角微微翘起,一双荔枝眸因为愉悦而十分闪亮“凤师姐若是听见你这么夸赞她,一定很高兴!”

铁勇自当日百岁春离开之后,便对那位美貌的凤老板感觉很好,颇为念念不忘,后来也曾重返衣肆,想要再见凤老板。只是远远的见了衣肆繁华昌盛,出入都是上流贵族女眷,未免有些自惭形秽,不敢靠近。这时候得了凤仙源的消息,一时兴奋之下,竟忘了阿顾的身份,策马靠在朱轮华盖车窗边,一边前行一边与阿顾闲聊,“她姓凤么?真是个好听的姓氏!”回想起当日凤仙源美艳柔和的笑容,面上冒出怀念倾慕的神色,问道,“小娘子,你回长安之后,能不能替我去问问她,看看她乐不乐意再见我?”

“什么你呀,我的?”红玉瞧着铁勇容貌粗俗,言语直白,心中十分不喜,开口斥道,“我家娘子是丹阳公主之女,你称一声顾娘子就是了。”

铁勇闻言眼角一跳,大大咧咧拱手道,“顾娘子!”

阿顾却不以为意,吃吃一笑,“这话我一定替你带到。只是凤师姐会说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铁勇登时眉开眼笑,拱手道,“多谢顾娘子了!”

二人说话期间,一行人已经出了洛阳城门,在官道上驰行。东都外的官道宽敞平坦,另一行人在前方骑马缓缓前行,其中一匹白马四蹄雪白,神骏非凡,显见得是上品。马上青年一身白衣。阿顾在朱轮华盖车中经过这一行人的时候放下车帘,余光瞟见这位白衣青年,见他大约二十一二岁年纪,容貌俊秀,一手勒缰策马,一手举起腰间的白玉葫芦,将葫芦递到唇边,仰头饮下。大片酒线滴落下来,将他胸前的衣襟染的一片湿濡。

阿顾心中暗赞一声,“曾经听人说起魏晋风度,一直不知道所谓魏晋风度应该是如何样子的,今日见了这位白衣男子。想来所谓魏晋风度不外如是了!”

“大郎,”小厮善水向着前头的白衣公子道,“七郎君若是知道您到东都了,一定高兴的紧。”

王颐策着身下的白马,轻轻一笑,“七叔诗酒风流,是家族中难得的闲人野鹤一般的人物,日子过的和神仙似的。见了我这个大侄子找上门去,怕是会苦着脸想赶我出门,哪里会高兴呢?”

“呵呵,”善水尴尬而笑,“大郎说笑了,何至于此?”

白玉葫芦中的老窟春清冽劲道,王颐又仰头饮了一口,扑面的酒香沾染上衣襟,“若是可以,我如何不想过和七叔一般的悠闲日子。只是如今大周承平,家族近看虽然没有到险要关头,却也隐隐埋藏着危机。正处在决定兴衰方向的重要关头,我身为族中这一辈嫡长子,如何能不将这个担子挑起来?”

“大郎这话未免太严重了,”善水心中不以为意,面上露出骄傲自得的神色,“当世世族传承千年,咱们家族的美名天下闻名,哪里有这么容易?二娘子如今怕是有望有大造化的,日后只有更繁荣昌盛的,如何会有什么隐忧?”

“世上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情?”王颐唇角泛出一丝苦笑。自来,一个家族若想要长年保存繁盛下去,就要永远把握住政坛时势的动向。山东高门千年名声长盛不堕,一是在于家族人才昌盛,二便是对政治风向变幻有着极端的敏感性,在政坛之中风云动荡之时总会留下退路,保存实力,方至于薪火频传,至今生生不息。若是只是傲然于祖辈留下的资产,固步自封,躺在祖宗的故纸堆上,便是曾经的历史再辉煌,最终也会无可避免的没落下去!

王颐肩膀上沉郁的担子,善水似乎有些明白,却又不大清楚。然而他信任自己的主子,望着前方男子背脊的目光信任而又顺从,问道,“大郎,那如今咱们要怎么做?”

胯下白马撩起蹄子,唏律律的嘶鸣一声。王颐轻哼一声,伸手扣住左手虎口,沉吟片刻,在马背上回过头来,目光投向东都城中太初宫的方向,“家族方向干系重大,我想要先见见那个人再做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啧,分章出了问题,早知道这章早点发就好了!

十二套宝石扇子的灵感是来自董小宛的玳瑁桃花扇哟!网上搜一下图片,觉得还好看。

画画这一条支线其实我自己也写的满痛苦的,挺拖慢写作速度的。不过有其存在的必要性,不能废掉啊。嗯,东都这一段就是加强培养下兄妹感情,走下过渡情节,应该会比较快过,就回长安了!

二一:朱夏花落去(之认命)

阿顾的朱轮华盖车一路向南走,行了十多里路,方到了龙门。

“洛都四郊,山水之胜,龙门首焉”,龙门石窟位于洛阳南郊的伊阙峡谷,香山和龙门山两山于此处对峙,伊河水从中穿流而过,古称“伊阙”,前朝末代帝王迁都洛阳后,将皇宫的正门正对伊阙,此后伊阙便被人们习惯的称为龙门。龙门山青水秀,环境清幽,气候宜人,自古为交通冲要,险要关隘,兵家必争之地。

龙门石窟开凿于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之际,此后历经数代营造,延续至今已经有三百年历史。地处中都,是北魏及周代皇家贵族发愿造像最集中的地方,形成了南北长达1公里、具有数千座窟龛、十万造像、多块碑刻题记的石窟遗存!是一个珍贵瑰丽的艺术宝库。

“顾娘子,”铁勇立在石窟外,朝着阿顾拱手道,“您在这里头慢慢观赏,卑职等便跟在后头护卫您的安全!”

阿顾颔首,“好!”

她由着碧桐推着轮舆进了龙门石窟。龙门石窟历经数百年风雨,颇有一种沧桑古朴的气息,阿顾行走在龙门石窟中,大道两旁的石窟被照顾的极好,窟中洁白石壁上雕刻着一尊尊造型各异的佛像。仰头观望,只觉自己的心灵受到这番壮美景象的洗礼,变的沉静起来。

沿着石窟中的石道一路前行,见着西北侧第一个大窟,石窟门楣上凿着“潜溪寺”三个大字,于是进了窟内,见石窟穹顶高挑,洞中共造七座佛像,另有无数侍者、童子。主佛端坐在须弥台上,面颐丰满,胸部隆起,衣纹斜垂座前,身体各部比例匀称,神情睿智,整个姿态给人以静穆慈祥之感。顿时起了个人渺小之感,立在这种石头雕塑而成的冰冷恢宏的美感中,光阴为百代过客,而个人处在时光洪流之中,实如蜉蝣一般的不值一提。

阿顾在佛祖佛像下坐望良久,方回过神来,逡巡寺中佛像,观摩过了北壁的观世音菩萨,又行至南壁的大势至菩萨之下,见大势至菩萨又不同于佛祖主像和观世音菩萨的造像,别有一种恢宏庄丽之感。造型丰满敦厚,仪态文静。

阿顾坐在石窟之下,仰头望着大势至菩萨。她自学画这一年来,一直专研山水花鸟,从不曾触碰人物,不仅是因为师长卫夫人等人的嘱咐,也因着自己对于将人物绘在纸上没有什么信心,无法想象揣摩人物□□,将之绘落在纸上,形神兼备,因此一直不敢落笔。而这一刻,她处在大周闻名的龙门石窟中,面对着潜溪寺中宝相庄严的大势至菩萨,似乎忽然之间心中领悟了什么,却总是隔了一层面纱,心中焦急,想要揭开轻纱,那纱布却似有若无,却总是无法真正揭开。

石窟外,神武军士陶迟子望着里面阿顾专注的神情,忍不住对着铁勇咬耳朵,“老大,你说顾娘子望着这石头像这么久都不动,不会是发了魔怔吧?”

“胡说什么?”铁勇回头给了他一铁巴掌,不确定的道,“人家是皇家贵女,许是比咱们这些粗人高贵些,能看出什么了不得的玩意来呢!”他虽然说了如此的话,其实他自己也是十分迷糊,不明白这满洞的石头像有什么好看的,竟让阿顾如此痴迷,观摩了如此长时间,几乎一动不动。

太阳一点一点的在天空中移动,投在地上的树影随之转动方向。阿顾正在潜溪寺中痴迷佛像的时候,龙门之外,另一行人脚步到达了这座瑰丽的石窟。

此行人正是阿顾等人在来途上碰到的那位白衣青年。

王颐遣去了大部分随身侍从,只携了一名小厮,前来观赏大周闻名的龙门石窟。一路观赏两侧石窟中佛像,缓缓前行,待到行到潜溪寺门口,陶迟子上前一步,拦住这对主仆,“这位公子,我家小娘子如今在石窟中,不方便外人入内,还请两位绕行。”

善水乃是山东高门世仆,心中自有一股清高骄傲,闻言心中不悦,昂头冷笑驳斥道,“笑话,这龙门石窟难道都是你家的,似你等这般占山为王的势头,着实是暴发户。便是潜溪寺的菩萨都要笑话了,有辱斯文!”

王颐皱了皱眉头,他今早年曾经观赏过天下闻名的龙门石窟,今日特来旧地重游一番,不意竟在潜溪寺前碰到这般情况,打眼一瞧,见铁勇等人身上自有一股铁血气息,心中对这群人身份自有猜测,扬声唤道,“善水!”

善水闻声回头望了王颐一眼,忍气吞声道,“大郎!”

阿顾回过神来,听得潜溪寺外隐隐约约传来争执的声音,蹙了蹙眉头,转头问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贞莲奉命外出数步,过了片刻,回来禀报道,“娘子,外头好像有一对主仆也过来观赏龙门石窟,铁都尉会将他们请走的。”

阿顾眉头皱的愈发紧了,顿了片刻,答道,“龙门石窟佛像艺术高深。我虽有心在这儿研习揣摩,倒也没打算独自占了去。石窟中的佛像本就不是我一个人的,这人既然今日到了这儿,也算是与潜溪寺中的菩萨有缘。你出去告诉铁骑尉一声,若是那人瞧着没什么问题,就让他们进来吧!”

贞莲闻言怔了片刻,屈膝应道,“是!”转身出外。

过了一会儿,一名白衣青年领着小厮入内,见着石窟中坐着一位弱质纤纤的少女,容色清丽如画,不由一怔,颔首道,“小娘子!”

阿顾见是自己途中遇到的那位白衣青年,目光中也闪过一丝诧异之色,点了点头,“这位郎君!”

王颐观看了寺中诸座佛像之后,目光投到不远处这位少女身上,见这位少女坐在轮舆上,虽身体羸弱如风中新柳,但眉目清丽无双,望着面前大势至菩萨的目光颇为痴迷,手中伸指随着石窟中大势至菩萨的轮廓描摹,于是开口问道,“这位娘子是习画的么?”

清亮的男声在空荡的石窟中回响,犹如金玉之声。阿顾一怔,回过神来,对着王颐点头道,“正是!”

王颐垂眸道,“自来雕刻和画艺是不分家的。龙门石窟乃是数百年来各族皇家石雕艺术的结晶,这位小娘子如今来龙门石窟摹习,对你有好处。”

阿顾闻言问道,“听公子此言,公子于书画之道也有研究?”

善水傲然道,“我家公子的画艺,尤擅佛画,他的经变图便是吴道子大师——”王颐瞧了善水一眼。善水只得失声。

阿顾听到这儿,登时精神一震,笑着道,“听闻这位小兄弟所言,公子画艺造诣想来不凡。”

王颐微微一笑,谦虚道,“也不过是略窥门径而已!”

阿顾道,“能入门径,想来已是方家。小女子才疏学浅,初学画不过一年,如今着手攻人物画,不知公子能否指点一番?”

王颐闻言一怔,深深的望了阿顾一眼,心中猜测着这位少女的身份,似乎能够猜到一些。想了片刻,开口道,“石窟中所刻虽是石像,但石像亦是石匠以刻刀为笔,在岩石上做的画,与绘画有异曲同工之处。石窟东南侧的石窟乃是北魏时代的作品,用平直刀法,秀骨清像,你如今观摩的这座大势至菩萨乃是当代手法,与北魏的秀骨清像不同,讲究的是面容丰满,刻使用的是圆刀法,造型丰满敦厚,仪态文静,十分曼妙,已经初具盛周丰腴、典雅的风格。”

“佛像画,归根到底其实还是人物画,因此画佛其实就是画人。画佛造像又是一场修行,画佛造像的人不仅要遵循仪轨,更要将全部身心沉浸到对圣者圆满德行的归敬上,用全部生命去感悟和领受佛菩萨的境界。所以,要画好佛像,需要做到‘心中有佛,笔下无佛。’心中有佛,则对佛存敬心,感悟佛经道义;笔下无佛,则可纯笃画之本身。做好佛画,终究要落在人上头来!”

王颐的话,犹如一记警钟,劈开了阿顾脑中的混沌,仿佛将之前阿顾思绪的轻纱解开,阿顾霎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面上露出欢喜神色,朝王颐福了福身,“多谢公子指点!”

王颐笑着道,“小娘子客气了,我不过是随口说几句话,真正的领悟还要靠小娘子自己才是!”

“公子一话之恩已经是珍贵了,”阿顾道,“若无公子指点,怕是小女子一时半会还在迷局之中。因此自是要谢的!”

王颐垂眸淡淡一笑,这个少女年纪虽小,于书画上的悟性倒是灵透,若是能够长久下功夫,倒是可造之材!开口道,“小娘子,在下潜溪寺已经看完,这就要走了。你可还要继续留在这儿?”

“我想多留一会儿,再仔细观摩这儿的菩萨。”阿顾点头道,目送道,“公子慢走!”

一轮鸽蛋一样的红日缓缓落入西山,天地间浮现一层漠漠暮色,薛采立在袭香院廷中,一名青衣宦官用尖细的嗓音传消息,“薛美人,大家今日忙于国事,便不入后宫了!您请回去歇息着吧!”

薛采乌目如凝,顿了片刻,朝着内谒者段子安福了福身,“臣妾知道了!多谢段谒者!”

她立在原地站起身来,看着段子安事的背影消失在袭香院的门道尽头,叹了口气,回头吩咐康文道,“咱们回去吧!”

侍女手中的灯笼烛火微微跃动,在苍茫的暮色中透出一抹浅浅光亮。康文咬了咬唇,望着薛采美丽单薄的背影。舞阳阁绯红色的帐幔白日里轻靡,到了夜间,竟有几分清冷起来。薛采坐在玫瑰榻上,绛红丝衾堆叠在膝盖上,康文望着薛采寂寞的神情,面上泛起了不忿的神情,“娘子,你这般辛苦,旁的人也太不知道分寸了!”

薛采皱起眉头,回过头来斥道,“康文,你越发狂悖了!圣人专心于国事,不矜儿女之情,这是好事,难道还轮到你这个小蹄子说三道四不成?”

康文道,“奴婢如何敢说圣人的不是?奴婢说的是那位顾娘子!”

她朝着飞仙殿的方向努了努嘴,“娘子,您身为圣人的妃嫔,本身负着侍奉圣人的职责。可自圣人来东都之后,您只和圣人见过几面?倒是那顾氏,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倒是可以三不五时的往弘阳殿见圣人。

说起来,自来宫中除了帝王妃嫔,只有未成年的皇子公主可以居住。那顾娘子既非内命妇,又不是公主,她连宗室女都不是,不过是个宗室出女,按理说是连在宫中居住的资格都没有的,便是要住在宫中,如今圣人后宫中皇后未立,您是位份最高的妃嫔,按理说应该由美人您来照顾,如何能住在离前朝最近的飞仙殿?”

薛采斥道,“慎言!”疾言厉色的望着康文,“康文,当日我进宫,圣恩允许携带一名家中女婢入宫,我瞧着你比成婢稳重一些,方带了你进来。顾娘子对我薛氏有恩,又是天加贵女,你若心这么高,连顾娘子都不放在眼中,趁早我便把你放出宫去。我这舞阳阁人小庙轻,实在是留你不住!”

康文自小和薛采一同长大,主仆之间感情深厚,闻言惊惶低下头去,在地上跪伏下去,低下头求道,“奴婢错了。娘子,你别不要奴婢!”

薛采看着康文,心中也自有些心酸,伸出手来,将康文搀扶起来,“你起来吧!”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有些事情你不明白。”她叹道,“我不过是小小美人位份,如何能掌管的了后宫?再说了,顾娘子从小在宫中长大,与圣人有表兄妹之亲,圣人可算是看着顾娘子长大,暂代父职,顾娘子如今还小,东都又没有她的直系长辈,难道圣人还将她放出宫不成?放在眼前,也是对她的爱护之意。”

康文低头,顿了片刻,道,“奴婢明白了!”

宫中的永夜,和没有尽头一样漫长,阁中灯花毕驳,微微摇晃,薛采凄然道,“我既然顶了这么一个姓氏,便注定一辈子与帝王恩宠无缘,只是在这后宫中占个位置,熬日子罢了。如今皇后未立,我不能想着这时候抢圣人的恩宠,只有低调做人,待到日后皇后进了宫,才不至于碍了她的眼,也免得新后找咱们不自在。”

康文心中惨痛,望着薛采啜泣出声,“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觉得,娘子您,您太可怜了!”

薛采抬起头来,望着窗外深厚浓重的暮色,目光无悲无喜,“这是我的命运!我很早以前,就已经认命了!”

暮色深重,阿顾回到宫中,在宫灯下执笔,开始在画案绢帛上绘起画来。

她画的是一副鱼篮观音。画上观音做一秀美农妇,脚踏鳌背,手掣鱼篮,面前跪着的男子便是马郎。绘观音面容之时,阿顾想到潜溪寺的大势至菩萨,鱼篮观音的点化故事在心中流转,仿佛自己手中的笔就是石匠使用手中的刻刀,古朴的刻刀法,大巧若拙,在绢帛上一点一点的将鱼篮观音的轮廓“雕刻”出来,阿顾一气呵成,待到最后一笔完成,将笔放在案上,望着自己的作品,不自禁欣喜的笑起来。

虽然在笔法上尚有稚嫩之处,但鱼篮观音的圣洁□□,已经是能肖出三四分了!

“小娘子,”贞莲瞧着案上的《鱼篮观音图》,赞道,“这幅《鱼篮观音》画的真好看!”

“这只是初稿,”阿顾心中有一分得意,道,“等到明日我为画著起色来,就更好看啦!”

《鱼篮观音图》色泽终于着好,阿顾让宫人将这幅图裱起来,这一日,洛阳天气晴朗,蔚蓝的天空中漂浮着朵朵白云,阿顾心中愉悦,吩咐道,“咱们今天去宫中逛逛吧!”

碧桐见她心情很好,心中也十分高兴,收拾了殿中东西,伺候着阿顾出来。

太初宫中春和景明,阿顾心情愉悦,不知不觉便逛到了四海池旁,一个青衣小宦者从海池旁下来,朝阿顾行了礼,道,“顾娘子,大家请你过去。”

“九郎?”阿顾露出诧异神情,仰头向着宦者来处的方向望过去,见不远处四海池边高亭之上,宦者随从伺候在亭子周围,姬泽坐在其上。

阿顾进了亭子,开开心心的唤道,“九郎。”

“这个时候,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姬泽淡淡一笑,“难道朕就该一天到晚在弘阳殿忙着国事,不能出来歇一歇?”他指了指一旁亭中空地,便自有青衣小宦官上前,将一顶红泥小火炉拎了上来,同时摆上了一套茶具。

阿顾摸了摸鼻子,倒也算是习惯成自然,烹了一鼎茶,将烹好的茶羹沏在绿玉斗中,奉到姬泽面前。“怎么会,我倒盼着九郎你能多歇歇呢!如今东都气候正好,我还想着过些日子去丹园看牡丹,去白马寺听钟声,若是九郎能陪我一道去散散心,那可就太好了!”

姬泽饮了一口滋味醇厚的茶羹,对阿顾的话不置可否,随意问道,“之前去龙门石窟玩的开心么?”

“开心啊!”阿顾随口道,面上染着阳光般灿烂开朗的色泽,“龙门石窟的佛像可雄伟端方了!雕刻的石匠技术精湛,线条雄浑,堪称艺术的精品。九郎若是你也去看看,一定也会喜欢的。”

“对了,”她陡然想起,随口提到,“我在那儿遇到一位王公子,他气质放旷,瞧着就像是个很有来历的人,他的画艺应该颇为高妙,曾经指点了我几句话艺,对我很有帮助呢!”

姬泽闻言目光微微一凝,顿了片刻,方问道,“哦。原来竟有此事。对了,”朝着阿顾微微一笑,气质转暖煦,“听说你开始着手画人物了?

“是呢,”说起擅长喜欢的画艺,阿顾顿时就高兴起来,“我画了一幅鱼篮观音,自己瞧着还不错,如今我将那幅图送出去让宫人装裱去了。待到《鱼篮观音图》送回来,我拿到弘阳殿给九郎你瞧瞧!”

姬泽淡淡一笑,“那朕就拭目以待了!”

四海池的池风吹拂,微微熏人。姬泽坐在亭中,瞧着阿顾的背影从高台上袅袅而下消失,面色渐渐转为淡漠,吩咐道,“让行人司去查查看,太原王氏的嫡长子是否如今在东都?”

高无禄立在一旁侍候,闻言躬身恭敬应道,“是。”

小宦者来到弘阳殿廊下,在高无禄耳边轻轻禀了消息。高无禄凝眉听完,挥手令小宦者退下,自行躬身走到殿中,笑着禀道,“大家果然是料事神明,行人司传来消息,太原王氏的嫡长子王颐半个月前确实到了东都,如今正在观德坊王家宅子中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