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可不好听,”秦老夫人皱起眉头,辩驳道,“咱们尽可以翻过来想想这回事。锦奴本就是该去给公主尽孝的,只是如今圣人悲痛,一时间尚为想到这一茬,咱们上这个书,也是尽咱们的一点心意。公主是皇室之人,出殡是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程,自然是极盛大的,咱们让锦奴行捧灵摔盆之礼,不也是某种程度上的‘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么?”

顾嘉辰垂首立在堂侧,听着秦老夫人与顾轩的话语,唇角泛起嘲讽的笑意。

顾令月,你自以为出身高贵,将我看到泥里去。到头来,你的娘亲出殡,还不是要求到我们母子头上?自来行捧灵摔盆的庶子于嫡母有半子之分,是有资格分嫡母的资财,自己到时候理直气壮的上门向顾令月索要公主嫁妆,瞧着顾令月那个贱人到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宗人寺肃穆威严,魏王姬坤坐在匾额高悬的衙堂案牍前,望着手中的一份文折,眉头皱的死紧。

顾鸣罢黜韩国公爵位,但秦老夫人乃是老国公顾隶之妻,身上有着国公夫人的诰命,有资格向朝廷上书,请求以庶子顾嘉礼行丹阳公主捧灵摔盆之事。姬坤对顾鸣多年来行事心有厌恶之情,但涉及丹阳公主出殡之事,竟是不好决断,左思右想一番,咬了咬牙,袖了这份文折,入宫求请天子决断。

两仪殿中,明烛光亮,姬泽正在批阅奏折。姬泽乃是一国之君,身份尊贵,不可能为了一个出嫁的姑母服丧,空置国事,但对丹阳公主心存敬重,因此换服了素服,减损膳食,聊表心意,听闻魏王姬坤求见,眸中闪过一丝诧然之色,扬声吩咐,“宣魏王叔晋见。”

姬坤立在殿外,闻声举步入内,见姬泽高坐于御座之中,气势内敛于中,隐含不发,愈发显得渊亭岳峙,不由垂下头去,恭敬拜道,“臣参见圣人。”

“王叔请起。”姬泽有礼道,“不知王叔求见,是有什么事情?”

“臣确实是有事请见,”姬坤道,举起手中文折递过头顶,“老韩国公夫人秦氏上书以顾鸣庶子行丹阳公主捧灵摔盆之事,臣不好决断,恳请圣人亲裁。”

姬泽接过内侍王全恩接转递过的文折,打开一看,见秦老夫人用恭敬的语气书写着:顾家近日忙于搬迁还产之事,难免疏忽顾嘉礼,顾嘉礼餐食、休息不继,若致使公主出殡之事上无精神,竟是大为不美之类的话语,不由怒气直冲胸臆,狠狠掷在地上,冷笑道,“顾家真是痴心妄想!”

姬坤心惊低下头去,“按说丹阳皇妹这些年受了委屈,顾家便是怎么受责也不会过。只是皇妹英年早逝,可堪可怜,确实需要一个捧灵摔盆的人,外甥女儿虽好,却是个女孩,这顾嘉礼乃是皇妹名下的庶子,瞧着竟是唯一合适的人了。不用他,又用哪个呢?”

姬泽眉宇间凝起风暴之色,“这一家子不过是借着先帝善心,方过了这么些逍遥日子,皇姑活着的时候,已经是忍了气,难道如今不在了,还能让这一家子人踏着她为阶梯,继续人五人六的活着,吃香喝辣不成?”

负手道,“六皇姑临终前曾向朕请求,其与顾氏无夫妇之恩义,不愿归入顾氏坟茔,愿归景陵,长伴仁宗皇帝与太皇太后身边,朕已经允准了六皇姑的请愿。皇姑遗体既不入顾家祖坟,这捧灵摔盆之事,与顾家又有何干?”

姬坤闻言心惊,低下头禀道,“公主不归夫宗而归葬帝父陵墓,有汉一朝已有先例,丹阳与顾氏已无夫妻之情,仿效行事也是应有之意。只是…”皱了眉头,“这顾家子既弃而不用,这捧灵摔盆之事又让谁去行?”

姬泽闻言思虑片刻,吩咐王全恩道,“唤燕王前来。”

王全恩恭敬应道,“是。”

燕王姬洛如今在太极宫皇子所居住,听闻姬泽传召,迅速赶到两仪殿,十六岁的少年,有着姬氏皇族特有的清俊贵气,恭敬拜下去,“臣弟洛拜见圣人。”

“雀奴,”姬泽沉声问道,“六皇姑乃是咱们嫡亲姑母,如今她英年早逝,膝下却无子嗣送终,你可愿出殡之时,你可愿为其行子侄之礼,捧灵摔盆?”

姬洛闻言朝姬泽伏跪叩头,然后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湛湛有神,认真道,“皇姑抚育子侄慈育,臣弟素感念其得,愿为其行送终之礼。”

“好,”姬泽闻言欣慰不已,瞧着姬洛的神情抚慰,“你有这份纯孝之心,朕心甚慰!”

“王叔,”转头望向姬坤,“既是如此,当日捧灵摔盆之事,就定下由雀奴去做。”

顿了顿,沉声道,“阿顾如今一介孤女,丹阳皇姑的后事很多她照应不过来,您是长辈,还劳多帮衬着她一点。”

姬坤瞧着殿中这般情景心中微微掠过一丝震撼之意,姬洛乃是先帝幼子,御封正一品亲王,身份不可谓不贵重,着其为丹阳公主行捧灵摔盆子侄之礼,可见得姬泽对丹阳公主敬重之意确实极为深重。恭敬的低下头去,“圣人放心,丹阳亦是臣的皇妹,她的后事臣必定竭尽心力襄办,绝不劳烦了外甥女儿。”

出了太极宫,便亲自赴杨柳庄,督办丹阳公主一应后事。杨柳庄上事情办得熙熙攘攘,竟是将上书的顾家给丢到一边,无人理会。

靖善坊韩国公府中,秦老夫人自上书之后,便坐在屋中一天天数日子,眼见得诏书上定下的搬迁之期一日日临近,宗人府却没有丝毫回音。不由心一天天冷却下去。长叹一声,“瞧着咱们顾家真的极遭圣人厌弃了!”

荣和堂烛光黯淡,顾嘉辰立在一旁,面色扭曲的厉害,嚷道,“怎么可能?除了弟弟,还有哪个能为丹阳公主捧灵?”嘴角向下一瞥,恶意道,“难道竟是顾令月那个瘸子么?”

秦老夫人闭了眼睛,忍住了心头的失望之色,厉声斥道,“好了!”睁开眼睛,容色苍老了几岁,“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如今宫中都没有旨意下来,想来是不会再有了。若是等到日子到了与内府之人撕扯就不好看了,准备准备,咱们这就搬了吧!”

天光黯淡,顾家人就这么凄凄惶惶的搬离国公府,到了新昌坊留置宅中。从长安勋贵,沦落为里坊间的普通平民。新宅不过是新昌坊一间三进宅子,普普通通,较之国公府窄小了许多,顾家人一直都居住在富丽堂皇的国公府,陡然搬入这样的宅子,举手投足之间皆十分不适应。

丹阳公主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于杨柳庄上行出殡之礼,天子领头,宗室贵人皆来送丧,杨柳庄上一时熙熙攘攘,送葬队伍威严肃穆,一路行往长安西郊景陵而去。顾家之人并未受到通知,到了此时,顾鸣方知晓丹阳公主并不入顾家坟茔,而是归葬仁宗皇帝景陵,险些从养伤的榻上跳起来,神情激动,“怎么可以?丹阳怎么可以这样?”神情扭曲,“她这般,将顾氏宗族置于何处?将我这个夫君置于何处?”

“好了,”秦老夫人厉声呵斥,眉宇之间露出一抹苍凉之色,“如今瞧着,公主临去之前确实没把自己当做顾家人了!”

顾鸣回过头去,水意倔强的留在眸中。

秦老夫人瞧着顾鸣这般模样,这段时间憔悴心力的疲惫之情与心中蕴含的失望混合在一处,说出前所未有的重话:

“你如今做出这幅模样做什么?说到底,公主是君,你不过是臣子。这些年你以臣子之身行欺君之事,神宗皇帝是个好脾气的,方能容忍你到如今。公主到底有她的骄傲,如今不肯折节,也是应有之义。你不过是为从前的言行付出代价,何必这般不能接受?”

顾鸣闻言受伤极深,怒驳母亲道,“公主既入了咱们顾家的门,就是顾家的媳妇。有哪个媳妇竟是如此行事?”

秦老夫人如同瞧傻子一般瞧着顾鸣,“昔日太宗高阳公主下降房氏,蓄养男宠,令驸马守门楹。大周公主皆以嚣张跋扈著称,丹阳在其中已经是少有脾气纯善的了。你若连她都不满意,当初就别答应迎娶公主啊,若娶了苏妍一样的小家碧玉,便是做一副老子是天的架势也没有人管你。说到底,仁宗皇帝当初瞧中的本是你阿爷的军功,又不是你本人,若你不肯迎娶,大可将公主许给二郎。”

顾鸣被母亲斥的气弱,辩解道,“可我若不答应迎娶丹阳,这阿爷的国公爵也就没法子承袭了。”

“免了!”秦老夫人冷笑,“二郎也是我的儿子,尽可以继承国公爵,用不着你如此牺牲。”

闭了闭眼睛。

“瞧着如今顾家落的的状态,便是当初这韩国公爵位断了,你们两个都无法承袭,也好过如今这般。”

晨光熹微,送葬丹阳公主的队伍肃穆庄严,燕王姬洛一身孝服,双手捧着丹阳公主姬长宁的灵位行在队伍之前,随着司仪呼出“跪”,“起”之命,一路跪在风尘之中,又起身重新肃穆前行,出了长安城门,郊外的原野清翠开阔,队伍一路向西曲曲折折而行,最后将公主灵柩归葬于景陵之中。

金赤色的太阳悬在天空之上,射出万丈光芒。阿顾坐在轮舆中,一身重孝,回头望着墓室。景陵肃穆寂静,草木苍翠,仁宗皇帝与肃明杜皇后的合葬坟茔高大肃穆,太皇太后冯氏墓茔略让开一些,陪葬在仁宗皇帝一侧。丹阳的墓室便置于太皇太后脚下,距离父亲仁宗与母亲冯氏太皇太后距离十分亲近。

阿顾想:母亲长眠在这儿,终日陪伴在阿爷阿娘膝下,犹如回到小儿女时光,应该也是…幸福的吧?

想着自此之后与母亲永诀,伤心不可遏制中行,眼泪坠落颊上,太阳悬于墓室之后,泛出万丈金光,阿顾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闭合的墓室,拭去颊上泪滴,吩咐碧桐推着轮舆前行。人生道路漫长,阿娘永远是存在自己心底深处一抹温柔的依恋,可是她也不能持续恋诞在旧日的时光中,总要昂着头继续向前行。

太阳西沉而落,暮光照在延嘉殿的檐角上,绚烂沉静。

王合雍从丹阳公主葬礼回来,换上一身素服,坐在殿中榻上秋香花梨方榻上,态度闲适。谭姑姑捧了一盏百合枣羹上来,“殿下,你辛苦了一日,喝口百合枣羹补补元气吧!”

王合雍捧着百合枣羹饮了一口,叹道,“到底还是宫中舒服!”

“可不是么?”谭姑姑笑着道,“从前前韩国公对待丹阳公主太过怠慢,皇家贵女过的如此憋屈,倒是坠了皇家脸面,如今圣人总算是狠狠罚了顾家,给了他们个没脸,就是咱们这些做宫人的,瞧着也觉得爽气!”

“这其中也是有因由的!”王合雍端着羹盏道,“神宗皇帝太过爱面子,倒反而是委屈了嫡亲妹子。圣人如今倒是个雷厉风行的…从前丹阳姑姑觉得若是摘了顾大郎的爵位,宜春县主是个白身之女,瞧着不太好看。其实她没有想明白,阿顾是宗室出女,本身有着县主爵位,只要她一日受着圣人宠幸,生父是国公还是白身,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垂眸含蓄道,“也不指望从父系得什么好处。”

“宜春县主是贵女,日后终身有圣人记挂着,自然是不会愁的。”谭姑姑扶着王合雍的手伺候歇息,笑着道,“奴婢却是不明白,圣人这般拾掇顾大郎,为何却还给他留了宅子和庄铺。”

王合雍微微一笑,瞧向徐谨言,“徐尚宫这个问题怕是清楚的。”

徐谨言在唐贵妃系宋回雪下台之后继任太极宫尚宫,如今正是威权在握的时候,心中感念王皇后提拔之恩,自此之后待王皇后愈发忠诚恭敬,闻言笑着向王合雍行了一个礼,“奴婢私心想着,大家这么做怕是为了宜春县主着想。顾鸣毕竟是宜春县主的生身父亲,若是大家当真什么都不给他留,将他逼到极处,顾鸣索性找到宜春县主头上,要求宜春县主供养于她,县主是该应下还是不应?不是麻烦缠身么?”

“圣人为宜春县主确实考虑周详!”谭姑姑闻言衷心叹道,瞧了瞧王合雍,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疑虑,“皇后殿下,”面上浮现浅浅担忧之情,“您说,圣人对宜春县主这般悉心照料,不会是对其有心吧?”

“别胡说!”王合雍面色微微变色,呵斥道,“圣人对宜春县主乃是兄妹之情,你想到哪里去了?”

谭姑姑闻言惊惧,伏跪在地上,请罪上,“老奴一时蒙了心肠,胡言乱语,还请皇后殿下恕罪。”

王合雍敬慎戒道,“姑姑,这等话您私下里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若是传出去些风声,损了宜春县主的名声,我可保不住你!”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十九章:高堂不做壁结束。明日进入下一个情节啦!

三十:三春已复倾(之经年)

长安时光荏苒,转眼间就流过去一年时光。神熙六年十月,门下侍郎知政事朱潼被挤兑的在朝堂中寸步难行,终于上书请乞骸骨,天子允其上书,加封其为正一品太保。复擢原兵部尚书贺瑛为相。至此政事堂悉数握于皇帝手中。年末,姬泽昭告天下,改元贞平。第二年是为贞平元年。

贞平元年正月,天空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整个长安还沉留在过年的余韵里,尚未离开慵懒、喜庆气氛,阿顾独自一人在杨柳庄守了大半年的母孝,轻车简从前往芙蓉园观赏园中冬景。

冬日的芙蓉园清冷怡人,不同于春日游园之时的明艳热闹,自有一种清冷自在的净丽。此时园径为雪色所覆盖,高大恢宏的紫云楼紧闭门户,整个园子除了守园的宦官下人空无一人。阿顾在园中雪径上推着轮舆前行,园中亭台楼阁、江景花草皆为冰雪所覆,池湾处自己当年手植的那株骨里红经过四年蕴养休养,今冬终于开了花,在极目园景雪白的枝头绽放,红艳艳的,烫的人心生欢喜。

阿顾披着狐裘大氅停坐在红梅树下,仰头瞧着枝头灼灼展开的红梅花瓣,心中一片欣喜之情,唇边泛出笑意。这幅画面落在立在一旁捧着手炉汤水伺候的丫头眼中,犹如神仙中人,清美夺人心魄。

“天气这般寒凉,”碧桐瞧着万籁霜天中阿顾伶仃的背影,着急道,“县主若当真喜欢梅花,回了屋里一边捧着热汤一边临窗观赏也就是了。何必一直待在外头,若是冷了手脚,回头发了风寒可怎么办?”

“别去,”红玉拦着她,眉宇间瞧着阿顾欣喜的侧颜露出一丝温柔欣慰之意,“公主去世之后,县主一直忧愁不乐,今儿好容易开怀了些,咱们就在边上候着,别打扰了她的兴致。”

从芙蓉园返回杨柳庄,一路上青围马车微微摇晃,一路上碧桐坐在车厢中伺候,瞧着阿顾眼角眉梢犹自焕发的喜悦精神,若有所思,“县主,您就这么喜欢红梅啊?”

阿顾握着窗帘低低道,“是呀,很喜欢,很喜欢!”

碧桐不解,“既是喜欢,便折一枝回去插瓶就是了,何必这么念着?”

阿顾瞧着车外皑皑冰雪,霜天野旷,眉宇间露出一丝怅忡惘然之色,“梅花绽放在枝头,风骨凛然,方是最美的时刻。若强折了回去插瓶,虽能挽住一时馨香,却很快就凋折了。这世上总有一些极美好的事物,喜之爱之,我虽然不能时时留在身边,亲之近之,可这么远远的瞧着,偶尔怀想一番,已经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了。”

碧桐眉宇间露出一丝茫然之色,“县主您如今想的越发高深,奴婢竟是有些听不懂了!”

阿顾闻言睇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听不懂也好!”

马车一路北行,不经城门入长安城,直接绕行北沿城墙,往官道而去,御人忽的“吁”的一声急急勒住驾马,瞧着面前拦住马车去路的乡间少女横眉怒斥,“你还要不要命啊?好好走路忽然冲到马车前头来,还好我反应及时,不然撞到了,可怎么办?”

路间少女连连低头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小女子一时失了神,打扰了贵人一行。”

阿顾打起马车帘子向外张望,见一名十五六岁黄裳少女低着头立在车外,身子窈窕,衣裳料子不过是寻常粗布,上背着一个背篓,脚上踏着的鞋履边缘磨损,显见的不过是平民家境,许是附近哪个村庄的农家女儿,急着做活赶路,与马车撞到了,方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位小娘子,”开口询问道,“你没事吧?”

罗珂听闻马车中少女询问之声,忍不住抬起头张望过来,见车帘下露出一张少女容颜,画眉仙目,虽因着守孝装束素雅静谧,依旧玉华光辉,一望之下犹粉簇艳光,恍若神仙中人,视线竟被这等清艳容色所压,一时之间抬不起头来。失神顿了片刻,方回过神来,慌忙答道,“劳小娘子垂问,奴家不过是吃了一吓,身上溅了些尘土,并无其余大碍。”

“那就好,”阿顾点头道,“这条路是车马大道,小娘子日后行走当当心些,若是当真撞上了,可就让家人担心了!”

罗珂垂目谢道,“多谢娘子提点。”

“嗯,”阿顾点了点头,放下帘子,吩咐道,“继续走吧!”

御人“哎”的一声应了,扬起马鞭挥斥在驾马身上,拉起马车继续前行。

午后回到杨柳庄,凤仙源一早前来拜访,如今在庄中等候,阿顾瞧见了久别不见的师姐,眉宇间扬起了欢快的容颜,“师姐今儿怎么来了?”高高兴兴的吩咐碧桐准备茶点,二人在房中坐下,“若是早知道师姐今儿回来探望,我就不出门了!”

“也没有等多久,”凤仙源微微一笑,“我近来得闲,想着阿顾你在庄子上度日,便过来瞧瞧你。”瞧着杨柳庄风光清雅,屋舍俨然,

“瞧着你在这儿日子过的挺惬意的!”

“这儿风景美,如果不介意其他,确实挺惬意的!”阿顾道,“今儿个我去芙蓉园,瞧着从前植的一株红梅开的极好,竟是瞧的出神了。这方回的迟了!”

“你呀,”凤仙源嗔道,“知道你素爱梅花,不想竟爱的如此痴迷,”又道,“我瞧着这红梅,也像是阿顾你的化身了!”

阿顾唇边泛起一丝自嘲之笑,“我如何比得红梅呢?”眸光微微黯淡,“冬日自有北风,梅花不过是点缀之意。红梅能够开在冬日里,静静绽放,也是好的!”

凤仙源闻言眼睛眨了眨,虚领了一下阿顾的意思,心中怜惜,扬眉道,“我认识的阿顾,从来都是自信洒脱的,如何竟效这种小儿女之态?”眉宇间敛着一丝怜惜之意,“梅花绽放枝头,自有凛凛风姿,又何须这些有的没的。要我说,冬日怜惜梅花,所以降下白雪,增添了红梅灼艳姿态。你瞧,白雪覆在梅花枝头,是不是很美?”

阿顾闻言瞧了凤仙源一眼,“听着师姐的话总是让人心中开朗,”

“我不在长安的这些日子,百岁春没有出什么事情吧?”

“能出什么事情?”凤仙源饮了一口饮子,笑道,“百岁春近来生意可好,近年根的时候更是大赚了一笔。只瞧着你的得的分红就该知道。可好,如今王皇后题的匾额还在衣肆门上挂着呢,有哪个不长眼睛的敢得罪咱们。”瞟了阿顾一眼,

“倒是顾娘子如今在杨柳庄中守母孝,不能再服咱们盛服出入贵女游宴,今年长安春日之中,都少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阿顾道,“我如今守孝,只着素服,自然比不得长安城中那些个花枝鲜妍的小娘子了!”

“胡说,”凤仙源扬眉,“谁说素服就不能打扮的漂漂亮亮了。阿顾这么说,可当真是小瞧了我凤仙源的本事!等着瞧,明儿个我就让人做一套好看的素服给你。”

“瞧你说的,”阿顾骇然而笑,“守孝便该静心,今儿我去芙蓉园赏梅已经是略有一些出格了。如何还能起心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这样施为,岂不是对阿娘的不敬?”

“你这是迂腐!”凤仙源不客气的拍了拍阿顾的肩膀,“我自来觉得,守孝在心。你心中思念记挂着你阿娘,便是你的孝心了。至于外在的一些庸礼俗仪,又有什么要紧。”凝着阿顾,“就是公主在天有灵,定也希望瞧着女儿漂漂亮亮的,方才心里高兴。”

“真是说不过你。”阿顾叹着摇头,

二人在屋子中闲话了一回,说起这大半年来长安城中发生的一些大事。前些日子,寿光公主姬华琬从宫中出阁,嫁给邹国公张大象嫡孙张逸。天子悯张氏,效丹阳公主当年旧例不设公主府。公主归降张门,除门前列双戟,平日不对公婆行礼外,一切悉与平常勋贵子媳一致。“听闻张家瞧着寿光公主失宠,张逸记恨姬华琬当初对自己的言语蔑视之情,对姬华琬十分冷待。夫妻房中不睦。这位公主空有着宗室最美的姿容,一时间竟将日子过的凄惨至极。”

阿顾静静听着姬华琬如今的境遇,只道,“这是她当初自己修的因果,也是当承受的。”容色淡淡。

凤仙源瞧着阿顾淡漠神色,心中忖着,当初姬华琬在清河公主府设计阿顾,险些令阿顾陷入悲惨局面,尚且可以放到一旁。此后阿顾的母亲丹阳公主因着此事怒气攻心,强撑着身子入宫鸣冤,后来旧病复发不治而终,可以说因此事间接丧命。这么算起来,阿顾和寿光公主可算是结下了一段杀母之仇,对阿顾而言,寿光公主虽是因着自己的言行己是遭了报应,但若要她为着姬华琬如今的凄惨遭遇生起一丝怜悯之心,也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心中怜惜,不免转了话题,“咱们不说这个了,听说圣人去岁新封了一个县主,你可见过了?”

“你说的是零陵县主吧?”阿顾点头道,道,“我也曾听过她的名字,只是这一年来我在庄子里守孝,竟是没怎么回过面。”

这位零陵县主芳名姬雪宜,乃是英宗皇帝姬敬流落在外的孙女。当年英宗皇帝和容皇后被流放至房州,在房州病逝。仁宗皇帝登基后曾命人去房州寻访过英宗后裔子孙的消息,使者到达房州后查访英宗皇帝和容皇后的二子一女,原穆太子姬琬、合阳郡王姬瑗以及安乐公主皆在十数年中先后去世,膝下也没有子孙,便无果而返,仁宗皇帝听闻消息只得叹息一声,将这几个侄子侄女都追封了事。却不妨英宗长子先穆太子姬琬还留下了一名女儿,并非太子妃赵氏所生,乃是妾室之女,那名妾室在穆太子病故后被送出,一月后方发现有孕,不敢声张,在外生下此女,因此并未被使者发现。这个女儿便是姬雪宜。姬泽如今将之接回长安,封为零陵县主。

“那可真是可惜了,”凤仙源笑着道,“上次她到东市的时候,我偶尔见过一面,这位零陵县主可真是个大美人,犹如冰雕雪砌,令人惊艳。”

阿顾不以为然,“零陵县主父祖亡故,虽然如今重回富贵之地,但想着丧在房州的亲人,怕是心里也不好受。”

凤仙源认同的点了点头,“这世上各人有着各人的不幸,忽然面上染上一丝羞涩之意,“其实我今儿前来,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低下头去,柔声道,

“我快要成亲了!”

“真的,”阿顾面上露出惊喜之色,“我竟一直没有听过风声,”偏着头瞧着凤仙源,扮巧问道,“姐姐怎么不告诉我,我未来的姐夫是哪一个呀?”

“其实,他你也是认识的。”凤仙源面上布满红霞,“就是神武军裨将铁勇。”

“他?”阿顾面上露出微微诧异之色,嗤笑出声,“真是想不到,我的师姐聪明伶俐,没想到竟是被这头蛮牛给夺了芳心去。”

自凤仙源脱离凤氏,自立女户之后,婚姻便握于自己之手,无需再经过叔婶同意。“去年十月,崔郢和铁勇先后上门提亲,我考虑了好一阵子,终于决定应下铁勇。”

阿顾奇道,“虽然世人自有选择标准,但一般来说,怎么瞧着都觉得崔郢比铁勇好啊,师姐为什么却选择了铁勇呢?”

凤仙源闻言怔了怔,忽的笑道,“你还记得我曾经和你提过的旺财么?”

阿顾怔了怔,想了起来,“哦,师姐说的是你曾养过的那只小黑狗么?不是说丢了么,怎么忽然又提起了,可是找到了?”

凤仙源笑着道,“找到了。”

“旺财是我带着长大的宠物,我对它很是心疼。它被凤仙桃欺负后抛掉后我找了很久,一直没有找到,一直便以为它已经死了。结果前些日子听窈窈跟我告状,说她两个月前曾经在路上遇到过一只小黑狗,瘸了一只腿,饿的瘦骨嶙峋的,瞧着有一点像旺财,想要带回家养,崔郢却嫌那只小黑狗太脏,不肯答应,硬是不理她哭闹,将她抱走了;结果,前些日子,我一次经过大通坊,见铁勇拿着一块面饼投喂狗,那狗个子小小的,断了一只前肢,正是旺财,摇着尾巴与铁勇极是亲近,显见的是他常常投喂。”

“听着竟是铁勇那个傻小子救了旺财?”阿顾闻言匪夷所思。

凤仙源唇角泛起一抹笑意,“铁勇见了我,一张脸登时红的跟块红布似的,手足无措,偌大一个男人,声音却低的很。说他他前些日子在这儿遇见这只狗,瞧着觉得可怜,便替它包扎了伤口,又时时带点食物过来投喂。”

阿顾听得咯咯直笑,“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旺财是你的狗?”

凤仙源也摇头笑道,“他不知道。只以为旺财对我特别亲近。”又道,“我觉得,能够喜欢小动物的男人,心思一定柔软,和他一起过日子,一定不会坏到哪儿去。

两个人对视一眼,咯咯笑倒在一处。阿顾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师姐,虽然铁勇救了旺财让你心生好感。但婚姻之事多么重要,难道竟是因着一只狗的缘故决定?”

“当然不是。”凤仙源静静道,“但从一只小黑狗身上,能够看出很多东西。崔郢冷静果决,他的决定并不能算做错,只是理智大于冷静,难免失了一点人情味。他觉得我适合做她的妻子,而不是真的很喜欢我这个人。他出身世家旁支,享世家底蕴,却可抽身而退,不太为世家身世所累,为人人才俊秀,日后仕途想必十分如意,封侯拜相也未可知,作为他的妻子,若和他的利益一直一致,一切都会很好,但若是有一日我与他利益相悖,怕极是会放弃了。也许会有被他放弃的一天。至于铁勇那个大傻子,”提及铁勇,她的唇边泛出温柔的笑意,

“我觉得,一个能够爱护小动物的男人,心肠一定很柔软,和他一起过日子一定很舒心。”

“其实我刚刚说的这么多,都不是最重要的。”凤仙源道,“最重要的是,我觉得,铁勇爱我!”她转头望着阿顾,感慨道,

“阿顾,你记得,若是以后你没有一个深爱的人,便一定要找一个爱你的人才能嫁。只有爱你的人,才会记挂你的快乐,给你幸福。”

凤仙源的话语带给阿顾的震撼很大,阿顾茫然半响,方郑重道,“我记下了!”

“凤姐姐,你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今年九月里。”凤仙源道。

“算起来已经很快了!”阿顾算了算道,“我那时候身上还带着孝,怕是不能够上门庆祝了。今儿便替你提前庆贺了吧?”

凤仙源笑着点了点头,“我们是朋友,我的喜悦之事应当与你一同分享,你到时候上不上门没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心在一块儿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点:贞平元年,姬泽23岁,阿顾15岁。

嗯,凤姑娘本次出场是为了转告阿顾退出长安社交圈后,长安发生的事情。她的支线可能大家不喜欢,所以这段主情节我压缩了,原本打算正面写,现在由侧面言语提及,省了不少字数。这也是凤姑娘正文里最后一个主情节了。此后都是作为阿顾闺蜜点缀出现。

她某种程度上为类似阿顾人生导师的存在,这段择偶观对阿顾影响也颇大。

凤姑娘最彪悍的事迹,是她曾经告诫阿顾:表兄妹亲近血缘生子可能影响后代。因为多了这句嘴,被皇帝摆了很久的脸色。瞧见皇帝就打哆嗦。

三十:三春已复倾(之情愿)

一轮红日坠下西山,光芒万丈,桓衍策马从长安回杨柳庄。阿顾见了英姿勃勃的桓衍,眉宇间露出一丝轻扬之意,“桓阿兄,你回来啦!”

“县主,”桓衍瞧见阿顾,上前朝阿顾恭敬的道了礼,笑着道,“今儿神武军中休沐,我觑着空子,便赶了回来,也好瞧瞧阿娘。”

桓氏母子当初落难,丹阳公主伸出援手,方过上安稳日子。桓衍在公主府受侍卫长姜堰教导,练得一身武艺,后由公主推荐入了神武军,这些年下来升任裨将,已经能独立供养母亲。其母蒙氏却一直感念公主当初援助之恩,以公主府中下人自居,不肯离开公主府。一年前丹阳公主搬迁至杨柳庄,蒙氏便也跟着过来,日常与公主说说话。

“蒙大娘近来挺好的,知道你回来,一定很高兴。”阿顾抿唇微微一笑。“对了,”想起当日路遇农女之事,笑着问道,“桓阿兄,你一路回来可还平顺,泾阳农人淳朴,行路之时有些粗陋。当日我乘坐马车回庄子,路上竟遇到一个小娘子撞到马车上,你可遇到这般之人?”

桓衍面上微微变色,失声道,“竟有此事?”急急追问道,“不知那位撞着阿顾你马车的小娘子是什么人?”

阿顾讶然,回想道,“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一直低着头,只瞧着圆脸肤蜜,当是生的不错哩!”

桓衍追忆此事,犹自惊魂不定,忍不住劝道,“这庄子毕竟远离长安城,县主您身份尊贵,若是出了事情就不好了,日后还是少出去走动的好。”

阿顾吃吃一笑,“阿兄也太是谨慎了!”不以为然,“天子脚下,哪里有那么多的恶徒?不过是个普通农女,不小心撞到了我的马车上,也不是什么大事,御人教训个几句也就是了。还能搅了天地不成?”

一轮红日高高挂在天空,冬日的严寒一丝丝消散,渭水河解冻,河水潺潺源源向着下流奔涌而去,新昌坊凤宅干爽整洁,凤仙源当日应了阿顾做守孝素服,回到宅子后便仔细择了白色光滑缎子,设计式样。宅子中下人匆匆出入,面上都露出喜悦的神色,为着女主人半年后出嫁成亲的琐事忙碌。

崔纹函就在这时候嚷着“凤姨姨。”从外头奔进了宅子。这些日子,凤宅众人都与这位崔小娘子相熟,知道这位崔小娘子乃是大理少卿崔郢的嫡长女,崔纹函一身翠色锦缎春裳,墨绿笼裙,不过七八岁年纪,雪白的面颊上犹自挂着几滴泪珠,瞧着可人极了。小余忙放下手中捧着的锦缎,迎到崔纹函面前来,蹲下身子问道,

“崔小娘子,你今儿怎么到这儿来了?”

崔纹函一双眸子熠熠生辉,“让开,我要去找凤姨姨。”绕过小余,一路向着凤宅内奔过去,轻车熟路。凤仙源正在屋子里裁一匹素光锦,瞧见了她,唤道,“窈窈,”放下手中刀笔,走到崔纹函身边,瞧见崔纹函面上委屈的神色,不由疑惑不已,“哟,这是怎么了?”

“凤姨姨,”崔纹函扑到凤仙源怀中,“我听说,阿爷向你提亲,要把你娶回家做窈窈的新阿娘,姨姨,你为什么不愿意啊,做窈窈的阿娘不好么?”

凤仙源瞧着面前的崔纹函窈窕秀美,继承了崔郢的好容貌,玉雪可爱,抱起崔纹函,柔声道,“窈窈,姨姨不是你阿娘。你阿娘姓郑,闺名幽云,是个很美丽的女子,没有人能代替她成为你的阿娘,你既做了她的女儿,就该当永远记得她,不能随便将旁的什么女人当做了阿娘。”

崔纹函怔了怔,阿娘逝世的时候她年纪还太小,她的影像早就在自己的脑海中淡忘,此时竟听凤仙源这般提起,不由失了神。问道,“我阿娘美么?”

“美,”凤仙源失笑,“若不是个大美人儿,如何生的出来窈窈这样漂亮的孩子?”

崔纹函闻言害羞的低了头,“姨姨别觉得窈窈是个小孩子,窈窈知道,窈窈心里会永远记得阿娘,可是阿爷总会带一个女儿回家做窈窈的新阿娘的。窈窈喜欢姨姨,”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凤仙源,“凤姨姨做好的阿娘不好么?”

凤仙源弯腰抚慰着崔纹函的额头,“窈窈,凤姨姨不做你的娘亲,一样是你的姨姨呀。只要你还喜欢姨姨,日后一样可以常来姨姨家来寻我。姨姨保证,一定会款待你的。”

崔纹函听了这话,便知道凤仙源是定然不肯做自己的阿娘了,眸子暗了暗,“那,”咬唇勉强应道,

“也好吧!”

大理少卿崔郢匆匆登门寻找走失的女儿,见了凤仙源怀中的崔纹函,松了口气,沉声斥道,“窈窈,你怎么这般胡闹,这么跑出来,不怕家中姨婆担心么?”转身瞧着凤仙源,欠身施礼,

“小女顽皮,扰了凤娘子了!”

“无碍,”凤仙源挽着崔纹函的手站起来,“窈窈可爱,我一直很是喜欢。她什么时候来寻我都没有关系。窈窈,”缓下身子柔声道,

“你回你阿爷那里去吧。”

崔纹函执着凤仙源的手,向着崔郢的方向望了一眼,扁了扁嘴,回头扯着凤仙源的衣袖道,“姨姨,我阿爷是很好很好的人,你真的不肯嫁过来,做我的阿娘么?”

二人之前曾经谈论婚姻之事,此时竟被一个小女孩儿在面前问起了这样的话,登时都尴尬不已,凤仙源瞪了崔纹函一眼,悄悄道,之色,“窈窈,咱们刚刚不是说好了么?”

崔郢心中叹了口气,沉声道,“窈窈,你跟着容姑姑回去。”

崔纹函面上露出不依之色,“我不想回去。”

“听话。”崔郢加重了语气。

崔纹函瞧着崔郢板着的面色,心中生了一丝惊惧之意,不敢再闹,伏在上前来的综裳仆妇怀中,乖乖的随着走了。

长安天光明亮,宅院中洒着透白的阳光。崔郢复朝凤仙源道了一礼,“小女任性,给凤娘子添麻烦了。”

凤仙源笑着道,“崔郎君客气了。不说您两次在衙堂上襄助之恩,我与窈窈本就十分投缘,窈窈前来我这儿,我欢迎都来不及,如何敢称麻烦?”

崔郢垂眸淡淡一笑,“听说凤娘子的婚事已经是定下了,崔某再次恭贺凤娘子定亲之喜。”

“多谢崔郎君。”凤仙源微笑答礼,滴水不露。

其时正是长安初春时分,春风送暖,街头巷尾的桃花开的十分明艳。崔郢一身深绯色散花枝叶官袍,手中捧着官帽,愈发显得风姿绝逐,濯濯如春日柳。

他出身清河崔氏旁支,少年英才,发妻郑氏早逝,仅留下一女。当初本应赴神熙元年科考,神熙元年乃是今上姬泽登基后举行的第一次科考,民俗又有一个称法为龙飞榜,新帝御极后第一次录取的进士常被帝王视为心腹之人,仕途之上有大为便捷之力,他却因着妻子病情沉重而错过,被士林视为夫妻情深之榜样。神熙二年,崔郢赴考,果然高中进士前茅,历任不过五年,便升至从四品下大理少卿,可谓一时青年才俊。守了三年妻丧之后考虑续弦事。他自有政治智慧,瞧出了圣人打压名门世族之心,因此续妻便不肯再在山东世族中寻找,打算另聘寒门淑女,凤仙源为故校书郎凤举之女,身世清白,人品出众,手腕强干,又因着独女崔纹函对这位凤娘子很是亲近,便托了媒人上门提亲,愿娶为继妻,托付中馈,绵延子女。却没有想到,竟是被凤仙源所拒,另选了神武军校尉铁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