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霄紧紧地握着月初的手,任自己的身子失力,与月初一同往那万丈深渊坠落,他问:“一切都是假的吗?”

“对,全部都是假的。”月初回答虽然虚弱无力,却是那么坚韧。

“你对我,从来没有过一分真情?”陵霄的字眼被风吹的飘忽,可月初听在耳中却是那样清晰。

月初缓缓闭上了双眸,一滴泪水悄然滚落,却很快被风吹散,她的手重重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掌,似乎想要感受他的最后一丝余温,“没有,从来没有。”她决绝地挣脱了陵霄的手,任自己快速朝深渊坠下。

陵霄手中一空,再也感受不到掌心的温度,他只是悬浮在空中,呆呆地凝着浮云薄雾笼罩着月初正离他越来越远。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这数千年来与月初的往事一幕幕闯入脑海间,却很快又消逝而去,令他再也无法捕捉任何。

茫茫三界,他终究还是无人可信。

如此,他又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那此生便也再无任何后顾之忧。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毁天覆地。

月初看着陵霄的身影一点一点变小变模糊,直至消逝不见,她的手不禁抚上了腹中那个无辜的小生命。

深知,陵霄给予她的是致命一掌,这万丈深渊之下便是无数怨灵,她的魂魄终究会随风而逝,灰飞烟灭。

如此,也好。

没有宿命的轮回,便不会再沦为众人利用的棋子。

孩子,不要怪娘心狠。

既然她不能改变天命,便只能用自己的性命来阻止这一场灾祸。

她不能留在陵霄身边,眼睁睁看着他满身杀戮,亦不愿成为天命中那个覆灭魔界之人,不忍亲手毁了陵霄那一统三界的梦。

灰飞烟灭,便是她最好的结局。

终于,她可以彻底摆脱仙魔之争,不问尘世间纷争。

一切,都结束了。

第102章 一别永生,苍山负雪1

 第七章一别永生,苍山负雪

四千年前

人间四月,一夜雨霏霏,万物苏醒。

一行白鹭,一叶扁舟,紫鸳鸯相逐相趁,便胜却人间无数。

几缕轻寒袭来,吹得就地打坐的一老一少有些哆嗦,虽感凉意,却依旧端正的就地打坐。

青衣少女紧闭的双眸偷偷睁开,一双灵动地双眸望着对面的师父,他那花白的胡须被风吹得微微拂动,她的表情有些百无聊赖,她与师父在这幽兰谷已打坐修行整整三年了,本满心想着要习得超群的捉妖术,斩妖除魔,可日日除了打坐便还是打坐。

“玉染,打坐心不在焉,如何能够习得上乘捉妖术。”白发苍苍的道长,双目依旧紧闭,声音苍然中蕴含着几分严肃。

玉染被抓了个现行,不禁吐了吐舌头,不由再次确认了一下师父紧闭着的眼睛,“师父,你怎知我心不在焉?”

“气息紊乱,坐如针毡。”玄机子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

玉染一张清丽灵动的面容上闪过一抹笑意,干脆不打坐,讨好地坐在了玄机子身边:“师父,我随你学艺也有三年了,何时能出山捉妖啊?”

“道行不足,还想捉妖,只怕你先给妖吃了。”玄机子终于睁开了眼睛,轻蔑一笑。

“我修行三年啦!”玉染伸出左手,比划出三个指头,恨恨道:“我也学习了师父你一套捉妖之术了,我不能亲自捉妖,好歹也能在你身边看着吧。”

“你现在的道行也就只能给为师做做饭。”玄机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顿觉有些饿了,“快去给为师做晚饭吧。”

玉染横了玄机子一眼,心中暗暗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迟早胖的捉不了妖。

玄机子看着玉染远行的背影,脸上露出一抹满意地笑容,他这个徒弟没别的特长,就只是烧了一手好菜。

走近灶房,玉染望着那空空的一口大锅,泄气地叹了一声,都三年了,何时她才能捉妖啊。

她满脸不情愿地拿起锅铲,脑海中突然窜出了一个念想,师父不带她捉妖,并不代表她不能自己去捉妖啊!

想到这里,她心中的痒痒不快一扫而去,一边开心的炒菜,一边在心中盘算着怎样趁师父不注意溜出幽兰谷。

新月如钩,光华如水,阵阵阴风中传来一尖锐的嘶鸣声,青衣少女手持一把桃木剑追着一名衣衫褴褛面容可怖的小妖,即使满头大汗,依旧穷追不舍。

小妖一路奔过崇山峻岭,穿越重重迷雾丛林,脚步有些虚浮,呼吸急促,他终是不愿再躲,停下步伐猛然转身对上黑暗中朝自己飞奔而来的少女,大口大口地喘息道:“姑娘,我看你也挺累,咱们都休息一会再继续行吗?”

青衣少女正是从幽兰谷偷溜出来的玉染,才一出山,正见一个小妖欲吸食一个小孩的血骨,当即便持剑追逐小妖而去。

小妖一见玉染手中的桃木剑,便知她是捉妖师,当即丢下孩子便逃窜而去,玉染倒是乐此不彼地追了他整整一日一夜,不仅小妖没有气力再逃,玉染也早已累的满头大汗,却始终不肯放弃。

玉染停下步伐,一手握紧桃木剑,另一手叉腰,缓了口气才道:“好,我且让你歇息片刻。”

小妖看着面色执着的少女,问道:“姑娘,我们打个商量呗?”

玉染闻言,疑惑地问:“商量何事?”

小妖叹息一声:“今日我虽要害那孩子,但被你阻止也没害成,你就别对我穷追猛舍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玉染立刻摇头:“今日你虽然没有得逞,但往后你还会害别的孩子,我可不能让你这样走了。”

小妖目光流露一道精光,愤愤道:“看你道行尚浅,若我们真打起来,你可占不到便宜。”

“我身为捉妖师,职责便是斩妖除魔,即便我败于你手,我也不会任你再去残害无辜之人!”玉染虽然年少稚嫩,可在此时,身上却散发着一股子坚定。

小妖自知自己惹上一个难缠的捉妖师,眸光忽而泛出一抹冷然,可脸上却依旧嬉皮笑脸地说:“那若我向你保证,不再害人性命呢?”

“妖魔都是狡诈的,我可不信。除非你肯束手就擒,随我回幽兰谷。”

小妖当即便说:“好,我跟你回去。”说着,便朝玉染走去,她心中虽有戒备,可看着小妖脸上一副无害的笑容时,终究还是收了几分戒备,当即伸手欲从怀中取出锁妖绳来,却感受到一阵浓烈的黑气扑面而来。

玉染一惊,自知上当,举起桃木剑便朝小妖刺去,竟发觉自己全身使不出一点内力。

小妖狰狞一笑,张牙舞爪地朝她扑了过去,便是要将她撕碎。

玉染以为自己死定了,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乍现,在寂静地黑夜显得如此光辉夺目,瞬间便将小妖定格在原地,浮光微动,顷刻间便将其魂魄击碎,灰飞烟灭。

玉染惊魂不定地望着白光之上,苍穹之下,空中悬浮着的一个男子。

光华如水,铺洒了他那一袭飘飘白衣,仿若天地间最为璀璨夺目的一道身姿,高傲且尊贵,有着一股睥睨天地万物的凌厉之气。

玉染忽然间呼吸有些停滞,她呆呆地问:“你,是神仙?”

白衣男子目光澹澹地扫了眼玉染,似不愿回答她的问题,腾云便要飘飘而去。

玉染脸上即刻堆起几分谄媚的笑容,大步追了上去,“神仙,我们做朋友吧!”

那一次,是白曜第一次见玉染。

那时他还不知,正是这样一个厚脸皮的女子,便是这样不知不觉地闯入了他的心扉。

“神仙,你叫什么名字?”

“神仙,你打哪座山上来?”

“神仙,我能随你修行,学习捉妖之法吗?”

……

青山绿水间,总能听见一个清脆的少女正喋喋不休地呢喃着,对着一个始终不答话的男子竟是那样乐此不彼。

白曜终是忍受不了喋喋不休的玉染,猛地转身,凌厉地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玉染遇上白曜那双冰冷的眸子,这才停止了追问,有些憋屈的站在原地。

白曜以为耳根子要清净了,正欲转身离开,却没想到,玉染竟又大步跟了上来,极为欢快地说:“神仙,我们做朋友吧!”

白曜一个踉跄,险些被脚下的石子绊倒。

那一夜,他不过是在林间打坐,吸取日月之精华,却不想被两个声音打扰。

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话中,他不禁觉得这个捉妖师有点意思,尤其是听见她话语间的坚定,虽然觉得有些可笑,但却仿佛深深敲击进了他的心扉。

他本不是心善之人,却不愿见有妖魔在他的面前杀人,便出手相救。

那妖不过是个修行百年的小妖,他救玉染不过是举手之劳,却不想,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这个少女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已有三日三夜,他在天空飞,她便在地下追,她的道行尚浅,追他自然吃力,可她总是有一种坚持不懈的精神,不顾他的冷眼,总是能自得其乐,仿若这世间没有能够令她烦心之事。

若非他此次在人间还有要事,他早就将她甩开,岂会任她这样紧随。

现在的她,就像一只八爪章鱼,甩也甩不掉,骂也骂不走,整个一厚脸皮。

不过转念一想,有个凡人在身边,倒也能助他办事,既然她爱跟着,便也让她跟着,但着一路上对她的喋喋不休是充耳不闻。

渐渐地,玉染觉察到他也不是那么想赶走她,便愈发欢快地跟着他,不停的问他,可从来未曾得到他的回答,至今她还不知这神仙的名字。

“神仙,你这是要去哪儿?”玉染从包袱里取出从幽兰谷带出来的烙饼,递给白曜一张,他却不言不语地越过她,她毫不介意地收回手,张嘴咬了口烙饼问:“我看你这几日都没吃一点东西,你不饿吗?”

白曜冷睇她一眼,只是走到溪水便,弯腰以双手舀起一些水便饮尽。

玉染觉着神奇,“我师父也修行修仙,可他一日三餐一次不落下,而你单单喝点水就够了,果真神仙和修仙者的差距还是很大的。”她一边说,一边吃的津津有味。

白曜眼角的余光瞄到吃得异常有味的玉染,出奇的觉得这烙饼的味道很奇特,有种特别的香味。

玉染吃完烙饼便将包袱放在草地上,口有些干涩,便也跑至溪水边,弯腰喝水。

白曜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玉染,突然觉得自己的肚子是有那么一点饿,便施法将她包中的烙饼隔空取来,放至嘴边咬了一口,顿觉满口酥软,香味四溢,他从来不曾吃过这样好吃的烙饼,不由多咬了几口。

玉染用喝了几口溪水后便用清水洗了洗脸,用袖子擦净水珠,回首时瞧见正在抹嘴角的白曜,便问:“神仙,你打算去哪儿呀?”

吃完烙饼的白曜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听着玉染问了无数遍的问题,淡淡道:“此次我要去长安寻一个人,正好需要一个帮手。”

玉染头一次听他的声音,温润中带着几分风雅,仿若能够穿透人心一般,竟是那样好听。她当即欢快地奔至他面前,目光炯炯,闪烁着几分兴奋:“好呀好呀,我可以当你的帮手。”

白曜也不与她继续废话,径自离去,也算是默认了会带上她。

玉染见他要走,立刻去将地上的包袱捡起,将东西收好,却“咦”了一声,“我的烙饼呢?”她往包袱里掏了掏,始终不见剩下的几块烙饼,但见他愈走愈远,这才匆忙地背起包袱紧追他而去,在他身后追问着:“神仙,你看见我的烙饼了吗?”

白曜一脸严肃,一副不愿意搭理她的神情,口中似乎还依稀闪过烙饼的香味。

玉染习惯了白曜不搭理她,便喃喃道:“奇怪,之前分明还有几张烙饼的呀,难道是被野狗拖去了?”

白曜闻言,原本就严肃的脸色一黑,前行的步伐愈发快速了。

二人很快便来到了长安城,城内异常热闹,玉染很快便被长安城的繁盛所吸引,看待所有的事物都是这样新奇。

待她走至一位老者的摊位前,看着那白发苍苍的老人,衣衫简陋,稍显寂寥。摊位旁写着“神算子”三个大字,可来来往往的路人纷纷,却无一人前去算卦。

玉染甚觉此人像师父,一个孤家寡人,不由泛起同情心,便大步上前。

“老先生,给我算一命吧。”玉染一屁股坐在他摊位前的小凳上,笑语盈盈。

老先生看了她一眼,煞有其事地掐指一算,便一副神秘的模样开始对玉染滔滔不绝地说起所算之事。

白曜见玉染没有跟上来,眉头一蹙,侧首看着正坐在摊位前算命的玉染,她似乎听得极为认真,频频点头。

不一会儿,她便满脸笑意地给了算命人一些钱,满脸笑意地朝自己奔了过来。

“神仙,我刚才算命了,先生说我在一百四十六岁时会有一劫。”玉染说的极为认真,看来对算命先生的话深信不疑。

白曜闻言,剑眉一挑,“怎么,坟让人给刨了?”

玉染一脸不乐意的跟在白曜身后走进一家酒楼,这一路上出奇的安静,终于让白曜的耳根子清净了许多。

玉染则是神色怏怏,想着自己只是一介凡人,总有一日会老去,而白曜还是如现在这般模样,想想有朝一日自己会变得白发苍苍,心中便怏怏不快。

伙计满脸热情地招呼着他们坐下,白曜端了杯茶轻吮一口,随即道:“去酒楼打听一下李念景这个人。”

玉染听着白曜那理所应当的指使,不禁嘀咕着:“哼,我又不是你的随从,干嘛要听你吩咐……”

“你说什么?”白曜冷声问。

“没有,没有,我这就去问。”玉染立刻堆起满脸的讨好,转身便去向伙计打听。

白曜目光深深,凝着玉染在酒楼内打听的身影,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玉染便跑了回来,“我打听到了,确实有李念景这个人。”

白曜问:“然后呢?”

“然后?”玉染一脸疑惑。

“家住何处,父母、丈夫、子女,给我问清楚。”

玉染闻言当即又奔回去打听,白曜看着玉染那上跳下窜的身影,顿时觉得自己带玉染上路是一个错误的抉。

打听罢,白曜便与玉染上路,此次所去之处便是长安西城极为偏僻的一座小古堡,据说这古堡甚为诡异,据说常遇见闹鬼之事,长安西城的百姓人心惶惶,时间久了传的愈发传的神乎,自此无人敢再接近此古堡,一时间四周荒芜,杂草丛生。

“神仙,你打听李念景,是不是要去捉妖啊?”玉染一脸兴奋,想到即将能够与这么厉害的神仙一齐捉妖,顿时有些坐不住了,一路上再三追问。

白曜自然是闭口不答,直到接近古堡时,他却突然开口问道:“你年纪轻轻,为何要当捉妖师?”

玉染闻言,一直明亮的目光忽然黯淡下来,“我的全家,都死在妖人的手中。”

白曜面色依旧淡然,想起那夜在树林间面对妖魔的锲而不舍,顿时了然,他一直以为玉染只是觉得捉妖好玩,不知天高地厚。

“你别同情我,我觉得如今的生活很好,我一点也不恨。我学捉妖术,只是不愿继续有无辜的人像我一样,因妖魔而家破人亡。”玉染眼中的悲伤褪去,笑嘻嘻地说着。

“我没有同情你。”白曜冷着一张脸说道。

“行了,你别装了,每个人知道我全家被妖魔所杀都同情我,我可不喜欢大家对我好是因为我的遭遇。”玉染挥了挥手,一副了若指掌的表情。

白曜嘴角抽搐,甚觉玉染的想象力太丰富,他活了数千年,见过无数因妖魔而家破人亡的无辜之人,他哪里有那么多的同情分给旁人。

玉染见白曜不说话,便觉自己猜对了,笑意愈发开朗,“我对这个世间还是挺有期待的,除了捉妖,我还有两个愿望,第一是有个可爱的孩子,第二是希望有个疼爱的我夫君。”说到此处,便情不自禁地看向了白曜,眼中尽是仰慕与崇拜。

只见一脸淡漠的白曜抬头,目光中似乎有几分闪闪地光芒,他说道:“注意一下先后顺序。”

玉染一愣,脸上顿时闪过几分羞涩,腼腆地说:“神仙,你别这样嘛……”

白曜倒是不搭理玉染,继续朝前走去,看着愈来愈近的古堡,眼中有着前所未有的肃然。

玉染见白曜凝重的面色,觉得他是在担心有一场恶战,便想着要逗他开心,忙说道:“神仙,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你也会讲笑话?”白曜淡淡一笑,心想着玉染她本身就是个笑话,还给自己讲笑话。

“那当然啊。”玉染嘟嘴不满呢喃一声,随即便开始讲道:“从前,有一块冰,走着走着就变成了水。”

白曜等了半晌,始终没有等到玉染的下文,便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我讲完了呀。”玉染哈哈大笑,自顾自的开始乐了起来。

白曜的嘴角再次抽搐,果然,玉染便是他身边最大的一个笑话。

突然,周遭一阵阴风拂过,白曜的步伐猛然一顿,犀利的目光在周遭溜了一圈,眼神渐渐冰冷。

玉染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着的不同寻常的气息,便也戒备了起来,屏住呼吸在漆黑的四周张望着。

“白曜天君,等你很久了。”一道张狂的笑声充斥在四周,只见一个面容狰狞的男人忽现他们面前,玉染被那血盆大口着实骇了一下,不由朝白曜身后躲了几分。

白曜冷笑:“上回让你给逃了,这次你竟又送上门来。”

那男人目光泛冷,怒道:“上回若非我失策,哪能被你有可乘之机,如今我已布下天罗地网,任你插翅难飞。”

玉染听到天罗地网四个字,顿时觉得他们的处境很危险,即刻扯了扯白曜的衣袖,小声道:“他们都布下天罗地网了,我们双拳难敌众手,赶紧逃吧。”

白曜像是未听见她的话一般,悠然自得的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