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惠有些失望:“可惜了娘娘精心筹划。”

素盈却笑笑:“我近来倒是觉得,凡事做到极致,是另一种无趣。”

苍白的月仅在天心晃了一下,眨眼就藏得无影无踪。

失去月的夜,总让人倍觉不安。失去月光的抚照,偌大的书房骤然不见五指。书房里的人不得不点燃盘灯,微光中,围灯而坐的人各自向墙壁上投了一片阴影。盘灯被他们密密匝匝围住,整间书房唯有天顶明亮,余地皆被他们笼入阴暗。

他们特意围成圆圈、席地而坐,以此泯除宾主座次,可是一说话,又分了你高我低。

“该如何是好?”最先开口的是素璃的长兄素征,他将父亲不便说出口的话谨慎地表达出来:“原先尽心竭诚的人,不过寄望于太子唾手可得的新朝。眼看革故鼎新之际近在眼前,事情却演变至此…所谓的废贬,几时有过好结果呢?更何况是在琚含玄虎视眈眈之下。”

没有人开口接他的话。

一圈七八个人仿佛商量好了,全部盯着中心的灯芯。仿佛他们不是太安素氏中的长辈,而是一群严肃的巫师,正在通过一摇一晃的灯芯预见未来。

素若峦的沮丧让素征年轻的眼中充满失望和轻蔑。“每一次都是这样!”他不满地挑了挑眉梢,立刻换来父亲的白眼。

“呵——”素若峦叹了一口气,沉重的呼吸几乎让孱弱的灯火湮灭。“果然像家父说的…我们家的厄运,早在太安素氏没有于梁秀之战中挺身支持梁王时,就开始了。圣上并不是一个善忘的人。家姐助他廓清海内,他却没有与她共主天下的胸怀。偏偏皇子屡屡不得养成,家姐数度蒙受各种诽谤,好容易待到太子长成,又横遭预谋废立的谬论…一切,正如家父所说。一切皆因圣上早已对太安素氏生出疏远之心吧!”他越说越是丧气,“这一次,还是应该听一听法善大师的见地…”

素征扬眉,阻断了父亲的话。“法善大师的确颇有预见。可是事到如今,不正是因为他一再说着这样丧气的话、一再退缩吗?若是当初没有听他阻挠,今日我家不是失去一个太子妃,而是拥有一位权倾天下的皇太后和一位稳坐丹茜宫的皇后!”

“住口!”呼出这一声的不止素若峦,还有几个长辈。

只有若峦的弟弟若华嘿嘿而笑:“为什么不试试看呢?法善大师此刻不正好在宫中吗?等到失去所有的机会,我们才开始死心塌地抱怨和后悔?我们家当初将丹茜宫兜入囊中,凭借的可不是‘明哲保身’四个字。”

“你在说什么!”驳斥的声音并不是很强势。

素征得到一个赞同者,立刻有了底气,向族亲们大声说:“还在等什么呢?!难道你们想等到庶人洵也死去,然后浑浑噩噩地叹息到死吗?”

“年轻人何必急于求成?”一个人说,“事情若是败露,太安素氏将步上清河素氏的老路,永失宫缘。”

素征看着他冷冷笑道:“年轻人怎么了?仁恭皇后比星后和阿璃更年轻。你们如有自信胜过年轻人,为何不与她一较高下?瞪着眼睛看她的诡计一步步实践,便是你们的才能吗?”他目光炯炯望向父亲:“退让到何种地步,是太安素氏的底线呢?难道我们要从皇朝顶尖的贵族,沦落成一群胆怯的废物,才能觉得更安心、更舒适吗?”

“够了。”素若峦“扑”的吹熄了灯火,在一缕轻烟上伸出手。

“来盟誓吧。”他说。

月光好奇这是怎样的仪式,偷偷洒了一片光。

轻烟荡尽,一只、两只、三只…所有的手握在一起,所有的脸皆是阴沉。

地面结了一层浓霜。

侍卫张大嘴巴,冰冷的空气早充斥口、喉、胸,似乎已将他冻成冰雕。然而双眼并未模糊——一盏红色的纱灯在远处晃过,仿佛飘荡一般,轻盈地消失在宫墙尽处。

这一次,他看清楚了:提灯而来的不是怀敏皇后的幽灵,而是两个人。

到底是谁呢?侍卫猜疑时已挪动脚步,终于看见霜地上两行浅浅的脚印。他大着胆子循迹向前,却听身后有人沉沉地问:“你要往哪儿走?”

寒夜里这样一声,足够吓人。侍卫几乎是跳转了身躯,看清眼前说话的人是宰相。皇帝恩准宰相于禁中休养,近来两人在玉屑宫商谈完毕,宰相就前往昭文阁对面的彰化阁留宿。这几日在宫内见到宰相也非偶然,可是像今天这么晚,却是第一次。

侍卫立刻单膝跪地:“小人…”

“那边没有路。”琚含玄身披毛氅,拥着暖炉,态度也是一团融融和气。

没错,那边是一个死胡同。“可是…”侍卫扫了一眼地上的足迹。

“既然没有路,为什么还不回头?”琚含玄悠闲地问。

侍卫已听出话中的含义,慌忙叩首,仓皇地离开。

“这里霜太重,不好走。”宰相对身后的宦官们轻轻地说。他们立刻解下外衣在地面上扑打,为宰相面前的道路清去白霜,同时也打散了那些通往胡同中的足迹。“相爷请吧!”

琚含玄看了看昏黑的远处,说:“我想知道,那名侍卫叫什么名字。”

宦官们并不认识。不过当宰相在彰化阁中坐稳,很快就有人告诉他了。

“尽快打发此人离开,尤其不要让他谈论宫中的事情。”他说。

深泓忽然察觉一丝凉意,拢紧身上的毛氅。

“这样的大氅,刚刚赐给相爷一条。”他一边抚摸皮毛,一边说:“毕竟我们都老了,天一冷就离不开这样的东西。”

“陛下不老。”芳鸾庄重地说。

“你心里不是在说我‘已经老糊涂’吗?”深泓微微地笑了笑。

芳鸾仰头看了看他,敛容回答:“陛下一切主张,妾唯有遵从,绝无二意。然而…以妾之愚钝,实在不解陛下为何又匆匆搬出丹茜宫,又为何让宰相长居禁中。”

“我要是放相爷回家,还能看到活着的他吗?”深泓抚摸着下颌,似笑非笑:“芳鸾,康豫太后对你有过交待,不是吗?”他并没有听到,但是可以大胆地猜到——

“有朝一日琚含玄觊觎皇位,杀。”芳鸾平静地说:“太后如此说过。只要妾还活着,不容他迈过那条界限。”

深泓带着探究的意味紧盯着她:“如果我放宰相回家,还能看到活着的他吗?”又问一次。

芳鸾吸了一口气,稳稳地回答:“不会。”她抬眼看着深泓,说:“也不会再看到活着的我。”

“你啊,还真是把太后的话当成一回事。”深泓托着腮,口气似乎有些感慨:“他是你的丈夫。二十年夫妻…”

芳鸾无声地笑起来:“太后并非将妾嫁与他。妾嫁的,是一段憎恶——他对妾的厌弃,妾对他的怨怼,这些才是妾二十年的伴侣。”

真是残忍。造一段互相仇恨的婚姻,才能造一个永不变心的仆人,她早就知道。芳鸾为自己而恨,是为她尽忠,又用为她尽忠的借口安慰自己,继续憎恨…“真是残忍!”深泓忍不住叹出声。

“是啊——他本可以尝试接受我。但他没有。”芳鸾听到的残忍二字,似乎又有另一种来路。“妾此生仅剩的骄傲,就是太后的嘱托和陛下的信赖。”她深深地拜伏。

深泓看着她,和缓地提起正事:“你觉得,谢震这人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

“他不是通过宰相进路的吗?听说,当时还送了一名姿色可称的女子。”

芳鸾不明显地笑了一下,问:“此人有救驾之功,陛下仍觉可疑?”

“因为他说,他是趁着腊八拜会旧友。”深泓淡淡地说:“可是他冲进玉屑宫时,手中提着长枪——谁会这样拜会友人?他对我没有说实话。我对他,又怎能掉以轻心。”他搔了搔头,微笑道:“总觉得,皇后若是要他杀死我,他也会提着枪,毫不犹豫地冲进来呢。”

原来是为这原因,扩大了八不用。大概也是为这原因,不愿长留皇后掌控的丹茜宫吧?芳鸾了然,点点头说:“说到谢震——相爷抬举他,也不是为那美人,而是为他说的一句话。”

“哦?”

芳鸾一边回忆一边说:“宰相望着那美人,嘲笑他,说,没想到人称耿直的你,也有这种心思。他毫不羞赧地回答说——‘世风如此,洁身自好、风格高标,能拉近我与憧憬的距离吗?’”

这回答让深泓陷入沉思。

他的手指在膝上连续敲了几下,节奏略显迟钝。

“一个握兵的禁军头领,有太多憧憬可不好。”他蹙起了眉头。

“那么,给他一些意外之喜,打破这种憧憬,不就可以了吗?”芳鸾低声提议。

二心

气定神闲飘落的冬雪是一道优雅的风景,若有若无的绵绵冬雨则是一场冰冷的灾难。清晨,天边刚泛起一道朦胧的初光,立刻洇在寒透心扉的雨水中。

信默回家时发现有人已经等他等得不耐烦——信端不待哥哥先行换去雨水打湿的袍靴,一路跟他走入内宅。“二哥,上次拜托你的事,至今还没有眉目?”他的语气生硬,微笑里多多少少有些嘲讽,仿佛已经知道所求之事必定无果。

信默应付两句,所说的无非是来来去去那几句:近来大事太多,朝中也有些混乱,人事变迁尚不明朗。此刻去求人办事,时机不是很好。

说着说着,两人走到了暖厅窗外。信端呵呵冷笑道:“反正,我们家还有你。你现在可好了。”

“什么意思?”信默顿住脚,严厉地看着弟弟。

信端嘿嘿一笑没说什么,态度并不友善,但也没有更多的抱怨。白家儿子该有的自觉,他一样不缺,不会不知分寸地纠缠。

信默沉下脸走入暖厅,荣安立刻急急地迎上前质问:“你昨晚到哪儿去了?”信默发现她双眼通红,一定是彻夜未睡。他瞧瞧她手中提的剑,柔声问:“这是做什么?”他的声音稳定和缓,每一次都能让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弭于无形。

可荣安今日并不买账。她倒提了剑,将剑柄向他胸前一戳,声音有些嘶哑:“你要是还自称男人,就拿着这把剑,跟我一起去杀了琚含玄!”信端见状短促地笑了一声,旋即收敛神色说:“公主有大事与哥哥商量,小弟不敢多扰。”

弟弟的举动分明是故意,信默自然知道,可不知荣安明白几分。他定定地看着荣安,暗自希望她一无所知,又或者已经全部知道,看了片刻才伸手推开宝剑,定神说:“胡闹!死生大事岂可儿戏。”

“谁同你儿戏?”荣安好像根本没察觉有白信端这号人物来了又去。她直直地望着丈夫厉色道:“琚贼闭塞圣听,混淆黑白。先逼死我母,又构陷我兄。他还不死,才是大事!你要眼睁睁看着他兜揽天下吗?拼上三千飞虎卫,我不信取不下他的人头!”

信默见她激动得双颊泛红,连连摇头苦笑:“我所说的不可儿戏,是劝你不要随随便便拿我们的性命开玩笑——恐怕你还没伤琚相一根头发,我俩已同你哥哥一样,莫名其妙失去所有。不要意气用事。”

荣安张口结舌瞪着他,最后叹了声:“男人活到全无意气,还有什么意思…”信默没生气,无声地笑了笑就入内更衣,留荣安独自一人在寂静中默默站立。过了一会儿,她怅怅地把一对宝剑撇在地上。

锵啷一声大响之后,周围静得令人心寒。

荣安明知信默向来行事稳健,自己也从未觉得不妥,可是今天忽然若有所失。或许婚姻本是如此,嫁时便如宝剑掷地有声,轰轰烈烈一响就归于寂寂,浑如嫁了之后…她仗着一口气撑了一夜,此刻心劲一丧,疲惫趁虚而入,瞬间袭遍全身。偏偏此时身边没有依靠,她双腿一软竟坐倒在地。碰巧婢女挑帘进来,急忙上前搀扶。

荣安从不愿人看见自己狼狈,恶狠狠地推开婢女,问:“什么事?”婢女猜到公主驸马一定又闹别扭,快速地说:“真宁公主拜谒。”

荣安吃了一惊,脱口把心里所想一股脑问了出来:“她怎么来的?该不是又微服偷跑出来吧?再被皇后羞辱一次才甘心吗?”

婢女连忙说:“有銮驾扈从护卫,应是从宫里来。”荣安听了这话稍稍安心。她回房稍稍妆扮,仍掩不住憔悴神态,想到妹妹也许察觉她与信默不谐,不禁有些懊恼。见到真宁也是眼圈泛青,她又有些惊奇:“你竟想到来探望我这个姐姐,还挑在天气不好的大早。是不是宫里又出事了?”

真宁笑嘻嘻说:“皇后病了。我去皇极寺为她祈福。”

荣安一听就竖起双眉,怒道:“皇后几时变成你亲娘?她生病还不知是不是又在演戏,你就忙着献殷勤。同胞兄长蒙受不白之冤,你却忘了么?”

真宁不与她计较,依然笑嘻嘻说:“啊呀,就算她是演戏,我去捧捧场又不会吃亏。”

荣安怒极而笑:“好呀,你去演你的孝女吧!休想拉着我一起。”

真宁缓缓说:“我已从皇极寺回来了。既然要烧香,我自然要烧清晨第一柱。”

荣安气鼓鼓瞪着妹妹,听她还有什么话。真宁很快喝完茶,客客气气地说:“想请姐姐帮个忙——我的銮驾扈从暂时留在府上,一会儿我回来就带回宫去。”

“你要去哪儿?”

真宁不紧不慢地回答:“访友。”

明德书院的晨诵从不因阴晴雨雪而耽搁。一片朗朗书声伴着冰凉细雨,所闻所感令心境也清灵。

冯氏正指使书院老杂役搬花入窖,忽然听到后院门响。敲门的人赶个大早,应该有特别的缘故。可是敲门声从从容容,又不像有急事。冯氏一边纳闷一边开了门。

门外悬的两盏灯笼早早就被冯氏熄灭,此刻她只好努力辨别阴暗里的小小身影。那人见她认得吃力,先笑起来:“夫人真是勤俭持家,这种天气也不舍得多点一会儿灯。”

冯氏一听这声音就惊了,愣愣地不知该怎么办。反而是那笑盈盈的小姑娘不待她谦让,迈进门来问:“夫人不愿赐碗茶吗?是不是怪我好久没来拜访?”

冯氏回过神来就显出慌乱,不知该先行礼,还是先去看看门外是否有大队人马送这小公主前来。真宁笑嘻嘻牵着她的手一同走进房中,问:“小女家中走不开,许久没来走动。夫人可曾惦念?”她不愿以公主身份交谈,但冯氏不敢太过随便,一时讷讷地说不出话。

真宁毫不见怪,依然握着她的手亲热地说:“小女今日特来求见怀英先生,不知夫人可否将先生速速请来一见?”

冯氏心中忐忑不安,犹豫着点点头,立刻走出门让老杂役放下手边的活儿去唤李怀英。真宁跟着她走到屋檐下,望着那些花说:“不过是些杂七杂八的品种,夫人如此呵护真是有心。”冯氏斟酌老半天,吞吞吐吐地说:“虽不是名品,可栽培多年用心良苦,怎么舍得放在冬雨里打坏了。”

真宁没有想过一介妇人也有机智。她过去总听冯氏惋惜丈夫怀才不遇,还以为有天自己慷慨提供门路,他们夫妇一定感激涕零。没想到今日还没开口,已被人婉拒。真宁想,他们一定是风闻太子出事,唯恐避之不及。她心中不痛快,脸上也隐隐腾起一层薄怒。

冯氏过去待真宁倒也得体,自从知道她是公主,反而失去主意,见惹恼了公主,也不知该赔礼还是该改口说些好话。李怀英这时候匆匆地回到后院,顺手将连通里外的门紧紧闭上,几步来到真宁跟前以君臣大礼相见。

真宁过去仅有一次与他仓促照面。那一刻冯氏本来要为她引见,可是她被冲入书院的宦官戳穿公主身份,李怀英当即跪倒,他们彼此连面孔也未看清。

此刻才算与他真正相见。真宁微微露出笑意:“好年轻的先生。”

冯氏一直当她是个半大的孩子,听了这话心却莫名地颤了颤,不自觉地抬眼去看真宁,眼神略显异样。真宁已知自己失言,偏偏冯氏毫不避讳地表示发觉了她失态的一刹。真宁毕竟是个女孩儿,脸上挂不住,生硬地向李怀英说:“小女心中有一大惑,请先生赐教。”说罢与李怀英先后走入屋中。冯氏在丈夫后背上轻拍一下,李怀英转身看见她不安的样子,笑着说:“烦劳夫人张罗茶果。”

冯氏相信他心中有了主意,略略安心,谁知捧着茶返来,却听到真宁开门见山说:“先生可知,好些被裁汰的东宫属官,大概是因为闲着无事可做,偷偷地前往宣城,去找庶人洵叙旧。”这无疑是委婉的说法,来往宣城的人并没有那么逍遥的心情。

说话时,她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李怀英的脸。

李怀英一直有种感觉:面前这女孩子与东洛郡王、与皇后、与他见过的任何一个贵族截然不同。他毫不忌讳地开口便说:“也许是一份忠心,也许是一次投机,无论哪一种,都是陷令兄于险地的不智之举。”

真宁的眼睛忽的明亮,点点头:“小女亦有同感。与之相反的是太安素氏,他们过分安静。”李怀英不假思索地接着她的话:“没有弄潮的手段,怎可在风口浪尖扬帆?一动不如一静,这道理太安素氏应该明白。”

真宁含笑摇头:“先生呀,素氏并不像人们所想的那么神乎其神。你太高估他们。若是素氏个个拔尖,为何没有一家能把持丹茜宫超过四代?”

李怀英一直恭敛眉眼,这时忍不住被这小女孩的领悟吸引,失礼地去望她。真宁依然带着轻蔑的笑,说:“事情总是这样——必是一个出人意表的素氏博得头筹,然后一代不如一代,渐渐无法控制丹茜宫…母亲与素璃的差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后位会落在仁恭皇后手中,是偶然的。会离开太安素氏,却是必然的。”

她呼了一口气,郑重地向李怀英说:“同样,以后它会属于谁,仍是偶然。今日的后家早晚被赶出丹茜宫,却早已注定。”她仿若无意地添了一句:“前阵子听说先生与东洛郡王走得很近。为什么拒绝了郡王邀请?”

她的头绪不少,李怀英至今没猜出她此行究竟想说什么,慎重地回答:“怀英之志,并非王府清客。”

冯氏忽然咳了一声,真宁收起想说的话,善意地看着冯氏问:“夫人是不是刚才受风寒?”

冯氏听他们说的事情没有一件简单,越听越是如坐针毡。猛地听到丈夫向真宁表露志向,她骤然察觉一种危险,缓缓地向李怀英说:“最近外面多事。殿下在此处耽搁久了,我担心…”“夫人不必多虑。”真宁坦然笑笑,“小女还想叨扰一顿午饭,还需劳动夫人操办。”冯氏听了顿时发愁。

李怀英却听出真宁的意思是让冯氏早早离开,他向妻子微微颔首,示意她去准备。冯氏刚走,真宁又重拾旧话:“先生想的不错。无论是王子还是平民,依赖素氏绝不是万全之举。”

她说话时目不转睛望着他。他这时候才隐约感到她的意思,真想不到一个小女孩的心思也如此难以捉摸。

真宁浅浅地笑起来,模样十分精灵可爱。“先生的志向,我大概能猜到。书院教书度人,不过是谋生。先生真正需要的是一展宏图的机会。”她慢条斯理地说:“自从因缘巧合遇到先生,我才知道天下的确有这样一种人。遗憾的是,我的父亲却像是根本不在意你们的存在。”

“他是一个广开圣听的君王。可惜,他问遍周围的人,听到的也只是一种声音。”李怀英感慨地说。真宁连连点头:“我很想让父亲听到你的声音。可是…我的父亲,是一个你完全无法想象的人。即使最亲近的人所说的话,他也不会轻易当真。”

听她这样说,李怀英没有沮丧,反而更加专注地望着比他小许多的女孩。他知道她一定会说出办法。

真宁一字一字说:“你必须先做些什么,让他肯听你的声音。眼下是最好和最坏的时机——我甚至可以明白地告诉先生,一旦失败,我不会有事,但你会死。”

李怀英嚯地站起来笑了一声:“不知草民是否有幸请殿下去外面酒楼喝上一杯?”真宁摸不准他的想法,默默微笑点头。他们也不跟别人说,两人径直开了后门走上闹市,默默无语地一直走到了京城最热闹的富华楼。

李怀英站在门前,指着恍若人间仙阙的酒楼问真宁:“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真宁自然不知,好奇地张望一番,摇摇头。

“琚星展开的酒楼。他是琚相的长子。”李怀英笑着说:“这里有全国最好的酒和茶。因为琚星展是朝廷特准的酒商和茶商,禁酒令和禁茶令,对他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