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伴

 

信则笑了笑:“当我在丹茜宫挡了一刀之后,换了皇后是任何一个除你以外的素氏,只会赏赐我,不会让我成为丹茜宫卫尉。她们会计算,为此收到抨击并不值得,而且宦官也未必能胜任,日后麻烦更多。但娘娘选择了我——在那一刻,有一点点信任我吧?我这样幻想着。”

他们说话时,朝阳从山坳里爬了上来。山风瑟瑟,白露未晞,信则找出素盈的披风。素盈接过来自己穿上,漠然说:“我的信赖,将让你变得很辛苦。”

信则淡淡地回答:“尔虞我诈的一生同样辛苦,却并没有多少事情值得自豪。”

【信则&素盈】

潘公公若有所思地微笑道:“娘娘,我曾亲身经历过怀敏皇后毒杀昭静皇帝,亲眼看见康豫太后斩下怀敏的头颅。有时候想,那一代人真是太璀璨了,后来的人有闪光之处,也在他们的事迹前黯然失色。可是有时候忍不住想,他们的内心究竟是什么样呢?若不是出于天下至尊的皇家,就只能用狠辣歹毒来形容吧…”

“继承那些人的血脉,哪个人的存在不是一场战争?”他缓缓地摇头:“扭曲的战场,扭曲的荣耀呀!”

他说了不会妄加判断,但是在每个人的心里,仍有一个标准。素盈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床头。“再给我讲一点吧。”她轻声地央求:“他是如何长大,为什么长成了我看到的这个样子。”

潘公公扫了她一眼,慢慢地将他所知的帝王娓娓道来。

直到离开这么久,素盈才发现,自己对宫廷仍只是一知半解。

潘公公也讲到了胡人的预言。素盈凉凉地慨叹:“一直到此生终结,属于他的花还是没有开放。”

“也许已经开过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潘公公微笑着说:“娘娘,你不能期待他像寻常的男人,□裸地表达爱意。理解他的爱情,是很辛苦的猜谜啊!”

那么她始终是一个笨笨的猜谜者吧?仰着头在灯谜下徘徊,欣赏它的精妙,可到底还是糟蹋了出谜人的心意…素盈想笑一下嘲笑自己,眼睛却湿润了。

【老潘&素盈】

 

叛徒

 

这一夜有稀稀落落的风雪。灰白的雪片在天地间孤零零地翻滚,不知是雪追着风,还是风缠着雪。素飒的快马飞驰而过,惊扰了它们的游戏。雪片犀利地打在他脸上,可是他并不在乎。

他对着那些雪花,在心里不住地说:“妹妹对我而言,不仅仅是皇后,不仅仅是惠妃,也不仅仅是生母留下的唯一同胞。”

他无法对别人解释的事,只能对着飘雪的旷野倾吐。即使说出来也没有人会在意的话,只好在没有听众的时候说出来。

“妹妹是我的家。抛弃她,我就算还有成千上万个亲戚,也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我将无处安放我的思念,无处寄托我的荣耀,无论走到多远、多高的地方,我将是个独夫,感受不到任何喜悦。”

渐渐的,泰陵在地平线上露出一条边。

“妹妹是我的弱点,让我永远是个凡人。有她在,我才会有所珍惜,不变成斗争中的困兽。我知道我可以变得很冷酷,甚至很凶残。但是只要有她在,我依然可以变回凡人。即使越界,她会把我拉回来。”

可是,今天…

妹妹是他的界线,可是今天,他将要抛弃她。

从此以后,再也无法追求自己的安乐,无法再回头了。

漫天飞舞的雪花转瞬就吞没了他的背影。

【素飒】

素盈叹了口气。“我注定要寂寞啊!我是一味毒药。谁碰,谁的仕途就要遭殃。”

谢震却说:“我也曾以为自己是毒药——无数次出生入死才得到将军封号,可是仿佛被诅咒似的,从那之后屡战屡败。”他抬起头,望着素盈说:“跟随我、信任我的人,先后死在我的眼前。连我自己,也要被军法处置。于是好像写遗言似的,写了一封信给你。”

素盈听得呆住,喃喃道:“我不记得呢…”

“我记得信里慨叹,不知有没有人会为我收骨,即便没有,不知有没有人会为我落泪,即便没有,不知有没有会在日后提起,曾经认识我这样一个人。”谢震傻傻地笑了一下,说:“我的上司准许我戴罪立功,在上战场之前,我收到你的回信——‘我会,我会,我会’。”

“这是我活下来的缘故,为那三个‘我会’。”他说。“这是我一直都在的缘故——不希望看见那个说出‘我会’的人,对是非生死、人情冷暖再也无动于衷,再也不能说出‘我会’。”

他嘿嘿低头一笑,说:“这样的理由,如今自己想来也觉得天真。可既然是真心想过要实践的事,就值得去做。”

素盈的嘴扁了扁,“你要知道,我不仅仅是一无所有。我还会带走别人的一切——选择和我站在一起的人,会受我连累。”她看着谢震,说:“你若问我会不会为了逃避寂寞,阻断你的未来,我会用‘不会’回答。”

【谢震&素盈】

 

槐花

 

宫廷夜深,只剩几声怪鸟悲啼,一团昏蒙月光。她在阴翳中寻找白花,仰头转来转去,一个立不稳,仰面朝天摔倒在地,摔得眼冒金星,才想起来今日午饭晚饭都没吃上。

她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忍不住在角落里呜呜地哭起来。

忽然有人说:“真伤心呀!”

声音跟槐香似的,清清淡淡。忘机抬头一看,发现一棵粗壮的槐树旁站着一个红衣女童。忘机不知道她是谁,不敢贸然说话。

女童的样貌天真脱俗,同情地看着忘机说:“如果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可怎么办呀!一定会忍受不了而死掉的。”

忘机畏惧地问:“有什么办法呢?”

“有啊。”红衣女童说,“世上的任何东西,都可以换来。好日子也一样。”

忘机神使鬼差地问:“用什么能换?”

女童躲在阴翳里,说:“我给你荣华富贵,而你——用寿命来换。”

“寿命?谁的寿命?”

“你的寿命,以及,这个国家的寿命。”女童轻轻地咬着指甲说:“用你的十年和这个国家的十年,来换一年荣华富贵,你觉得怎么样呢?”

“好呀。”忘机不假思索地回答:“那么我多换几年好啦!现在这样的日子,长命百岁不过是多几十年的痛苦。至于国家…”

真宁的国家。忘机几乎要将那一句“时日曷丧,吾与汝偕亡”说出口。少几十年,于天下苍生来说,也许是一种幸福!

“什么时候能让我得到?”忘机问。

女童咯咯地笑着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说完,像怕被月光伤到似的,拼命往阴暗处躲闪。忘机好奇,她怎么能躲到那么狭小的阴影里?去寻那女童,却怎么也不见踪迹。

她惴惴地不知女童究竟是什么,也不知自己是否做了一个荒唐而短暂的梦。

可是不久之后的一天,她又看见一个穿红衣的人,于是知道,命运毕竟给她留了一些承诺。

【忘机&红衣】

 

儿女

 

谢胜又认真想了想才说:“臣进宫前,父亲曾经仔细交待说,锋芒太盛遭人妒,言语太直祸事生。”歆儿微微一笑:“谢将军是个稳重人。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但愿我能抱朴守愚,无灾无难。”谢胜的脸红了红,谢罪道:“臣的确愚钝多事,才惹出大长公主今天来到时一场口舌。”

歆儿大笑道:“阿胜,父辈的话没有错,但不一定适合我们。锋芒太盛的如果是黄蜂,自然惹人讨厌。但如果是宝剑,光华毕露有何不对?”谢胜慌道:“陛下!”

“听着!”歆儿猛地拍案,见谢胜惊栗,又换上笑脸仿佛戏谑:“我生在王座上,就是注定威赫天下的宝剑。我为什么要惧怕那些黄蜂呢?”

谢胜默然一阵儿,讷讷地叹口气:“可是琚忘机不是宝剑…陛下今日让她变成别人眼中的黄蜂了。”

歆儿愣了一刹,心中也有些懊悔,口中自然不肯退步,冷笑着展开书卷装作若无其事:“无意中知道她的名字算是缘分。可是,如果在这个宫廷里,连保护自己也做不到,她的名字就不配再一次出现在我眼前。”

【谢胜&睿歆】

 

他,她

 

谢胜得知父亲回家,赶快到堂下敬献香茶。谢震没接茶碗,而是摸儿子头上的绷带,摸至后脑,谢胜吃疼地蹙了一下眉。谢震撤回手问:“谁打的?”

上一次谢胜被素家兄弟欺负,写信时告诉了父亲,反而被父亲训。这一次他不敢讲。谢震也不强问,又道:“你今天不是应该在宫里当值?怎么早回来?是不是闯祸了?”

谢胜连忙摇头,低头难过了半天才说:“爹,我以后可不可以不再进宫?”说罢立刻偷眼看父亲的反应——父亲一向不苟言笑,这时候嘴角轻轻向上扬,仿佛是在微笑:“讨厌宫廷吗?”

谢胜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虽然有想见的人,总觉得,只要他们还在那里,宫廷也不讨厌。可是认真想想,又不想和他们在那里相见。常在想,如果他们不是他们,我也不是我,就好了…”“你站起来。”父亲忽然这样说,谢胜站直了,眼睛迎上父亲慈爱的目光。“已经长这么高了。”父亲温和地把手放在他肩头,说:“没事的,宫廷不会把你击败。你可是那个人的孩子。”

【谢胜&谢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