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就是他四子,王琪之父。

老和尚摇头道:“有子还过继,还有这个道理,王青洪那里也不会点头。”

王老太爷叹了一口气道:“是我没福气……”

他想了想,道:“要说最近闹着选嗣的人家,族里正经有两房人家。一个是三房的青汉,先后娶了三房妻室,纳了十来个姬妾,也没有生下一枝半叶。月初他过四十生辰,透出话来,说是寻人算过,他是命中无亲生子女的命数,要在族中挑嗣子。青汉是个能张罗的,家中的买卖,下至广州、上至京城,是族里数一数二的大财主。现下不知多少人挤着脑袋,想要将儿子过给三房做嗣子……”

说到这里,他觉得嗓子响干,吃了半盏茶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另一家断嗣的,是外九房的青洲。外九房现下的当家人王宁氏是族里的节妇,十八丧夫,不求不靠,守着十来亩田,紧衣缩食,拉扯着未及周岁的独养儿子守节三十余年,五十岁那年知州衙门上表朝廷,赐了贞洁牌坊。青洲也争气,中了举人,进京参加会试去了。人人都道外九房的日子好起来了,不想天意弄人,青洲在进京途中,遭遇水匪,被斩入水,连尸首都喂了河鱼。青洲媳妇得了消息,大病一场,也跟着去了,留下一双稚龄儿女。王宁氏也刚性,依旧不求不靠,将孙子孙女拉扯大。大孙子也争气,前年十五岁下场应童子试,县、府、院,三关都是案首,连知州大人都亲自传召褒奖。没想到,没等到当年乡试,那孩子就得了急症,没熬过去,说没就没了……外九房虽祖孙三代都有功名,可三代人都年寿不久,家资寒薄,王宁氏也是背了‘刑克’凶名在外,家境好些的,谁舍得送儿子过来吃苦挣命;可也有族里的破落户看上‘举人门户’四字,想要分一杯羹。王宁氏看不上他们,承嗣之事情就拖了下来。如今他们家孙女将及笄,不管是招赘,还是外嫁,嗣子的事情少不得再次提及。”

按照大明律,无子在室女招赘的,需与嗣子平分家产。

两种选择,前者不仅豪富,还是内房一房之长,在族中也有说话身份;后者贫寒,家族旁支,家中只剩妇孺,别无助力。

对于老和尚老说,却不用选。

因此他晓得,对于士林官场来说,家赀万贯,也抵不过“出身清白”四字。

三房有再多的银钱,行的也是商贾贱业,族人对于他的财势会羡慕;可到了外头,真不算什么。若不得家族保全,怕是早就被人吞了去。

外九房尽管穷困,可书香门第,清白人家。对于道痴来说,嗣祖是生员、嗣父是举人、嗣兄是案首,这绝对是到哪里都不丢人的出身。

简直是意外之喜。

一个年将花甲的祖母,即将及笄的姐姐,人口也简单,不需在家人照看上太过费心。

“你明日使人将王宁氏送过来,老衲先见见她……若是她不挑剔道痴的八字,就让道痴承继外九房……”老和尚道。

王老太爷虽为族长,守着宗族一辈子没出仕,可身上也有举人功名。须臾之间,他想明白其中关键,点点头道:“对四郎来说,承嗣外九房确实比三房更妥当些……银钱只是小事,还是当以功名前程为重……”

说到这里,王老太爷有些犹豫道:“十二房三代单传,到了三郎这一辈,才兄弟三个……即便王崔氏不喜四郎,怕是青洪也不会愿意将四郎过继出去……”

舍得将儿子出继的人家,多半是儿子多,家产薄的。而且,通常是旁支过继到嫡支,毕竟人往高处走。

十二房儿子不多,又不缺家产,在族中的地位,也比外九房要高。

十二房在庶子养在外边,十来岁才接回来,在族人中本就有些非议;要是再将儿子过继出去,不晓得会生出什么闲话。王青洪爱惜名声,就算顺着王崔氏的意思,将庶子养在外头,也未必会答应将庶子出继。

老和尚面沉如水,道:“待见过了王宁氏,议定此事,老衲与那混账说。”

王老太爷惊讶道:“您是要……”

老和尚点点头道:“当年的事都过去一甲子,皇帝都换了三次,还有什么可忌讳的?我都活了将九十岁,趁着现下还不糊涂,为道痴安排妥当,这辈子也就无所求了……”

虽说有了外九房这个妥当的承继人家,可老和尚脸上不见丝毫欣喜,反而是深深地无奈……

*

等到王老太爷下山,老和尚便叫道痴进了禅房,与之说起这内三房与外九房选嗣子之事,而后道:“你既想要入兴王府为伴读,承继之事便宜早不宜晚。我叫族长明日带王宁氏上山,要是人品妥当,还不多事,就选在这一房。你父亲那里,你也不必担心,老衲会出面为你分说。”

道痴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有了消息,他看着老和尚,退后两步,这次行的却不是佛门礼法,而是稽首大礼,哑声道:“谢大师父成全……”

老和尚长吁了一口气,幽幽道:“名分虽能断,血脉却是斩不断……若你腾达之日,能拉扯十二房,就拉扯十二房一把……”

第二十四章 命硬妪收命硬孙(上)

王老太爷回到城里时,已经是将晚饭时候。大热的天,出城一趟,老爷子也觉得乏,吩咐人捶腰捶腿。不过想着老和尚吩咐的事情急,总不好明日直接去外九房接人,总要先知会一声,他便吩咐王珍去外九房接王宁氏过来。

王家族人虽多,可能为王家赚一个贞洁牌坊的,却没有几个。王家在安陆开枝散叶百五十年,贞洁牌坊虽有四座,为安陆士绅人家之首,可王家的贞妇、烈妇现下在世的也只有王宁氏一眼。因这个缘故,即便外九房是旁支,子孙凋零,可也无人敢欺上门。

王珍虽晓得接王宁氏的事情,多半同祖父今日西山寺之行相干系,可也想不到承继上去。

带着几分纳罕,王珍带了两个管事,套了马车去外九房接人。

王家族人多聚居在城北,宗房大宅与祠堂在正北,西北是内房所在,东北则是外房与姻亲聚族而居。

与西北一水三进、四进的大宅不同,位于州城东北角这三条巷弄的这些宅院则要小的多,多是杂院与一进院,二进院都鲜少。

外九房的院子,就在东巷倒数第二家,是一破二的院子。

所谓一破二,就是在一进院的地方,隔出来小两进来。前院南房,中间修了垂花门,里院是三合房,只有正房,东西厢,南边是墙。

只有书香人家,讲究内外分明,才会这样修院子。毕竟十丈进深的院子,除去南北房、左右厢,中间的空地本就不多,这样一隔二,布局便更局促。

开门的是个老仆,听说是宗房大少爷来了,仔细看了王珍几眼,方口称“怠慢”,转身通禀去了。

少一时,老仆再次开门,甚至恭敬地将王珍迎进去,却没有往二门引,而是直接引到倒座厅房看茶。

王珍是来过外九房的,一次是十年前王宁氏得朝廷旌表时,一次是前年王大郎病故。

对于这两间小小的九尺开间、丈半进深的小厅,王珍并不算陌生。四下打量一圈,还是那几把旧椅旧几,墙上的字画越发黄的厉害,墙壁与窗棂都乌突突的,破旧的厉害。

不过椅上几案擦拭的干干净净,已经褪色的窗纱也不带半点浮尘,可见主人家是爱洁的。

等了约半盏茶的功夫,门外响起脚步声。

王珍站起身来,就见王宁氏带着一个老嬷嬷走了进来。

“孙儿见过叔祖母。”王珍躬身执礼道。

王宁氏六十来岁,花白头发,身上穿着青色细布滚边褙子,看着还算硬朗。

她点头回礼,抬起胳膊虚扶一把,而后与王珍两个重新主宾落座。

眼见外头天色渐暗,王珍便也不耽搁功夫,直接禀明来意,道:“侄孙冒昧打扰,是因家祖父吩咐,有事情寻叔祖母商议,打发了侄孙跟车来接叔祖母。”

听说是族长有事寻自己商量,并且已经派了车过来,王宁氏略作沉思,吩咐那老嬷嬷道:“你留在家里陪大姐儿,我随大郎过来。”

那老嬷嬷应了,却没有立时就走,而是扶着王宁氏出来,上了马车,才转回回去。

马车上的王宁氏,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族长请她过去说话,又是这样匆忙立等,实在是过于急促。

外九房已经断嗣,唯一能称得上大事的就是嗣子之议。可外九房全部家产不过是一处旧宅,十几亩地。因孙女要召赘,即便族里指了嗣子过来,也要同孙女与孙女婿平分家产。如此一来,嗣子能分到手的家产更是少了一半,要得给自己养老送终。

除了族里那些家无恒产的破落户,谁会看上外九房?可外九房又怎么能让那些游手好闲的浪荡子承继香火?几辈子的清白,可不能毁在她手中,她才咬牙不松口。倒是无人敢强迫她,使得承嗣的事情便拖延下来。

眼看孙女就要及笄,是不是有人等不及,到宗房走动?

想到这里,王宁氏又摇摇头。

那几家破落户要是真有那么大的脸面,说动宗房为他们出头,也不会像现下这个境地,更不会盯着外九房这点家资。

想了一路,王宁氏还是猜不到缘由,便撂下不想。

马车行了将近两刻钟,宗房大宅到了。

大门是常年不开的,马车直接从侧门进去,到二门外停下。

王珍之母王郑氏得了消息,带着媳妇、丫鬟们出迎,将王宁氏引进堂屋。瞧着这架势,并不相识对待族中旁支家境窘迫的亲族长辈,倒像是对贵客一般。这般待遇,并不是王老太爷吩咐,而是因王宁氏的节妇身份。

等王宁氏进了堂屋,王千之妻王张氏出来见客,她敬佩王宁氏的品性,并不摆诰命太夫人的架子,只做老妯娌般,闲话家常,语气甚是平和。

待估摸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寒暄语毕,王老太爷方过来,摆摆手将儿媳孙媳都打发下去,只留下老妻在座,而后方同王宁氏说起老和尚请她明日去西山寺之事,并且嘱咐道:“西山寺的主持大师父,是宗族长辈,比你我辈分还长一辈,弟妹过去,可以恭敬些。”

王宁氏虽听过西山寺之名,可只有耳闻,不曾目睹,现下只觉得莫名其妙,犹豫一下,问道:“大伯,我实想不出,外九房除了嗣子未定,还能有什么事惹人着眼。不知大师父叫我过去,是否也是为了此事?”

王老太爷点点头,道:“正是。只是弟妹现下也无需多问,详细的我也不方便与比说之,反正明日弟妹便知晓了,总之是好事便是。”

外头天色已经全黑了,堂上也早已掌灯,王老太爷既没有详说的意思,王宁氏晓得再坐下去也是无意,便托词放心不下家中,不待王老太爷夫妇点汤,便先起身告辞。

王老太爷与之约好次日出城的时间,吩咐王珍将王宁氏送回去了……

王张氏晚饭时听丈夫说了一嘴,晓得西山那边请王宁氏过去,是过了过继道痴之事,不禁唏嘘道:“崔氏外圆内方,性子太执拗了些。好好的孙子,她倒是舍得撵出来。若是年岁小看不出好歹还罢,眼见是个不错的。好生教导,即便比不得三郎出彩,可未必就差到哪去。这回倒是真便宜了宁氏,说不得还有大福气在后头。”

听老妻这番话,王老太爷不由诧异道:“你只前些天见了四郎一面,就能看出这么多来?什么时候这般会看人了?”

王张氏抿嘴笑道:“我看不出来,不是还有老太爷么?若真是个寻常孩子,老太爷能这般照拂安排?既入了老太爷的眼,可见是个出色的。”

王老太爷笑了笑,没有说出自己也想要道痴做孙子的话。他有些明白老和尚的顾虑,即便他是为了宗房才想要道痴这个孙子,可儿孙未必能体恤他的苦心,老妻也未必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外人做新孙子。

即便他极力做主,勉强将道痴继到宗房名下,这一大家人也未必能与之为善,别说是家人,说不定还要成仇人。

像外九房这样,人丁凋零殆尽,道痴进门就是家主,再无掣肘,说不定是更好些……

*

城外,西山寺。

老和尚侧身卧在榻上,沉沉睡去。道痴轻轻拉起薄被,给老和尚盖上,方蹑手蹑脚地出了方丈室。

*

州城西北角,王宅,桐院。

王三郎舒了一口气,弯着嘴角,躺在床上。

父亲晚饭后叫他去书房,吩咐他明日去西山寺看四郎。虽说父亲没有说将人接回来的话,可既是答应让他出门去见四郎,显然对四郎“不告而别”的怒气也消的差不多。

*

外九房,正房西屋。

王宁氏点了三支香,插在丈夫牌位前的香炉里,低声自语道:“族中长辈也好,宗房族长也罢,若是嗣孙人选是好的还罢,若是品性有瑕,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应的……”

第二十五章 命硬妪收命硬孙(下)

翌日,送王宁氏去西山的,还是宗房长孙王珍。

他已经晓得此行是为道痴过继之事,思绪复杂莫名。在他看来,即便是庶子,也是自家血脉,哪里有几个男人愿意将儿子过继给旁人。

之所以如此,多是有苦衷。

十二房的苦衷,多半落在王杨氏身上,杨家可是京官。

这些想着,王珍不免对王青洪夫妇腹诽不已,对于道痴亦心生怜悯。

这般想着,他对王宁氏就越发客气,心里想着以后能看顾就多看顾外九房一把,雪中送炭总是比锦上添花要好。

晓得外九房只有一对老仆,一个看门,一个多半是会被王宁氏留在家中陪伴她孙女,王珍便安排两个健壮婆子随车,想的是上山时搀扶王宁氏。

不想老人家是个不爱求人的,从家里出来时,便拿了个手杖出来。

到了西山脚下,王宁氏没有用人搀扶,不气不喘地随着王珍上了山。

西山寺上,道痴已经听老和尚说了外九房的情景,对于王宁氏这个老太太,除了敬佩就只是敬佩。一个寒门寡妇,能教养儿孙两代成才,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老妇人。

要知道,这个时候,读书人多不少,可真正能取得功名的人数并不多。

不过想着老人家从城里赶过来,路上还要耽搁些时间,道痴便先去后山担水去。

挑到第四担,虎头憨憨地过来,道:“客、来……叫……”

道痴明白,这是老和尚在叫自己过去。他擦了把脸,先回斋房换了身干净僧衣,才走到禅室外,道:“大师父……”

“进来!”老和尚扬声道。

道痴应声进了禅室,便见屋子里除了老和尚与王珍之外,还有个花甲之年的老妇人。

道痴只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便低眉顺眼地做乖巧状。

不得不说,他这副长相即便不是俊秀无双,可耐不住看着乖巧老实,难使人生厌。

王珍长子年岁同道痴差不多,想着这个从堂弟命运多蹇,忍不住眼中带了慈爱。

王宁氏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被指嗣子的不满消了几分,虽说不当以貌取人,可眉清目秀总比歪瓜裂枣要强。当看到道痴光溜溜的脑袋瓢,还有身上的僧衣,老人家的目光越发柔和。

人都有七情六欲,真正能做大心如止水的这世上又有几个?

若不是信奉佛祖,常伴佛经,她也未必能咬牙熬了下来。她是虔诚的佛门信徒,对于在寺里长大的道痴不由地就多几分好感。

道痴近前几步,对着老和尚做“合十礼”:“大师父。”

老和尚吩咐道:“还不见过这两位施主。”

道痴应声见礼,老和尚又指了指王宁氏道:“这位施主就是外九房的太孺人,有话要问你,你可如实作答。”

“是。”道痴应了一声,望向王宁氏,道“:“太孺人请问。”

见他瞳清目正,行动之间,只有安静祥和,没有少年人的淘气焦躁,王宁氏心中已经是八分肯了。毕竟国法族规所至,外九房总要选个嗣子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开蒙了么?”

道痴点头道:“开蒙了。”

“都习过什么书?”王宁氏接着问道。

“三百千都学过,四书五经也粗读了。”道痴回道。

这下不仅王宁氏微露诧异,连王珍都忍不住多看了道痴两眼。

随即王珍明白过来,若是道痴真的不堪造就,祖父不会这般看重;若是堪堪造就,那有几分才气便也不稀奇,毕竟他父兄都是“神童”。他即便不能比肩,也当比常人多几分颖慧。

王宁氏诧异的是,道痴寄养在寺里,接触三百千这些蒙书还罢,竟然还能开始学四书五经这些儒家典籍。

她看着道痴,道痴回望着她,目光不避不闪。

王宁氏垂下眼帘,道:“若是我命你耕读传家,不得举业,你可愿意应否?”

听到这一句,老和尚与王珍都大感意外。这是什么道理,亲生儿孙逼着成才,过继的反而要拦着不让上进?

道痴没有立时应答,而是面露沉思,“思虑”了一会儿,方道:“我不能应,还请太孺人见谅。”

王宁氏皱眉道:“你既打小养在寺里,不过是粗读几本儒家典籍,功名心为何这般重?”说话之间,已经带了不喜。

道痴不卑不亢道:“不仕则不势。势者,适也。适之则生,逆之则危;得之则强,失之则弱。苟安亦是一世,却是不得大自在。”

王宁氏摇摇头,道:“这世上,有失便有得,举业固然体面,可读书哪里是那么容易的,熬心费血,成与不成也在两可之间。何不做早早放下,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这话中满是唏嘘、怅然。看来老人家心里后悔了。

毕竟外九房王青洲与王大郎父子两个的过世,都同科举有牵连。王青洲是死在进京赶考途中,王大郎则是死在乡试备考时。老太太心有忌惮,也是人之常情。

道痴能体谅王太太,却不愿意哄骗她。

“心静则平,平则智,智则不乱,不乱则不衰。”道痴神色依旧平和从容。

王宁氏已经是红了眼圈,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儿孙。不管是儿子,还是孙子,他们的心都“不静”吧?念念不忘的,就是金榜题名、光耀门楣。觉得这是为人儿孙的责任,是读书人的光彩。可造化弄人,这世上有太多的“求不得”。

眼前这个小小少年,只说“不仕则不势”,对于自己想要利用科举仕途出人头地的想法,坦坦荡荡地说出来,不做丝毫修饰与隐瞒。不为家族,不为亲长,只为了他要“大自在”。

可是,是什么逼着一个十来岁大、性子平和的孩子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