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王福平的那刻,道痴心中的邪火去了不少。

王福平穿着素服,借口身体不适避在内院,没有出去见客。

看到道痴与虎头过来,王福平很是欢喜道:“我还以为二公子月末才会来。早知二公子已经上山,小老儿当早过去才是。”

道痴没有立时说话,而是看了看旁边奉茶的王二叔。

王福平见状,对次子摆摆手道:“这里没你事你去前院待客。”

王二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道痴道:“村长既觉得我定会过来,想必也知晓大师父遗言。我这次来西山,除了悼念大师父,就是接虎头进城。”

王福平面露为难,道:“二公子,我盼着二公子早日过来就是想要同二公子商量此事。”

道痴没有开口只看着王福平。

王福平道:“虎头太笨拙,哪里好在二公子身边侍奉?二公子记得虎头,以后照拂一二,就是虎头天大的福气。”

道痴皱眉道:“这是村长的意思?”

王福平看出道痴不快实话实说道:“是虎头的父母不肯。他们有心让我次孙读书出仕,怕虎头入了奴籍,影响了虎头弟弟的体面。”

老和尚逝去后,王福平在族长面前听了老和尚对虎头的安排时心中并无反对之意。他也晓得家里人对虎头多有轻待。虎头在家里不快活,道痴是王府伴读前程大好,虎头在他身边,得他照顾,也是好事。

可是回到家中,他就被长子、长媳说动。

虽晓得道痴即便接走虎头,未必会让他入奴籍,可只要分了主仆,就不好听。

另外,长媳还有意相看媳fu人选。那点小心思,又怎么能瞒过老和尚。

虎头虽憨傻,可却听话,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在家里时,就被他亲娘使唤得团团转。若是给虎头娶个媳fu回来,家里又添个干活的,说不定她这个当婆婆的就能将家务都推出去,专心照看儿子读书。

王福平虽不喜长媳的小心思,可也担心虎头为仆会影响到其他儿孙,才想要与道痴商量,留下虎头。

道痴正色道:“我接虎头回去,并不是要添个小厮,虎头不为仆,我会将他视为手足兄弟。”

王福平道:“可是二公子在王府做伴读,哪里有功夫照看虎头?”

道痴道:“我会带虎头入王府。”

王福平一下子愣住,道:“二公子,老头子是不是听错了?二公子方才说的是……王府?”

道痴点头道:“正是。”

王福平有些坐不住,道:“那虎头是什么名义入王府?”

道痴没有立时作答,想了想道:“先是在府学吧=想来你也晓得,虎头力气有些大,我不想荒废了他,想要在王府给他寻个武师父。以后还不知会走到哪一步,还请村长先保密。”

说一半、留一半。即便这里都是虎头至亲,可是真心想着虎头的却没两个。

王福平早就觉得老和尚平白留下那一句让道痴照看虎头的遗命,定是有什么古怪,没想今日听闻,却是难得的意外之喜。

第八十九章 生奢贪念老实人不老实

第八十九章生奢贪念老实人不老实

虎头打小力气就异于常人,有老和尚与道痴的吩咐,极少在人前显露。可平素在家中,家人多少也有些察觉。他们倒是没有细探究竟,只觉得虎头是傻个子、傻力气,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不过想到长孙的短处,王福平心里立时又拔凉拔凉,犹豫道:“二公子有心提挈,小老儿感激不尽,可是虎头不比寻常孩子,会不会辜负了二公子的苦心?”

王府伴读,岂是谁能都往前凑的,偌大的王氏家族,也只有两个人入王府。他们虽也姓王,却是主家赐姓,原姓早已不知,连王家的旁系族人都不如,哪里有资格送子弟入王府?

二公子也只是说了虎头入为府学,瞧着那意思,并没有伴读的名分。

王福平这样说着,心中摇摆不定,时而觉得这是个机会,不管虎头最后能不能出息,只要交好了道痴与王琪,也是好事;时而又觉得这么好的机会,给虎头是不是浪费。要是将聪明伶俐的二孙子推出来,会不会更好。

可是看着道痴不冷不热的神情,王福平又想到二公子并不欠他们家什么。老和尚的遗命,也并不是照看他们这一家子,而是单提到虎头,不是他们想将虎头替下就替下的。

他心中不由懊恼,自从老爹死后,因守孝缘故,与西山寺的关系远了;否则话,老和尚要是留下一句照顾他这一家的话,就是宗房那边也会待他们更看重许多。

如今后悔也晚了,他只能怪长子长媳鼠目寸光,这么好的大树不靠,合家指望个小孩子,科举考试岂是那边便宜的。多少人家,耕读几代人也未必能出一个秀才。

道痴道:“世子的乳兄弟今年十岁,痴迷武术,府中并无适龄玩伴。我想带虎头入府,便是与其作伴。”

王福平摇摆的心一下子定了,原来长孙入王府,是给世子的乳兄弟做玩伴。如此说来,还真没有他二孙子什么事。

虎头脾气好,又听话,只是脑袋太笨了些,若是跟着去学文识字,想也不敢想会什么样;若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耍,则是无碍。

又想着世子没有亲兄弟,这个乳兄弟,连二公子这样的世子伴读都讨好,那在王府显然极有地位。虎头即便只是过去做玩伴,以后的好处也少不了。\\王福平面露欢喜,道:“那虎头以后就劳烦二公子多照看,他爹娘那里小老儿会去说。”

道痴想了想道:“虎头的亲事,村长这边也不用费心。等虎头大些,我会请族姑母给虎头保媒。”

王福平惊得睁大眼睛:“二公子说的,是王府里那位姑奶奶?”

这句话,却是道痴扯虎皮。他可不想村长家哪日就多了个小媳妇,顶着虎头妻子的名头;也不想虎头以后出息时,他爹娘出来对虎头的事情指手画脚。

道痴点点头,道:“自然就是她。虎头毕竟姓王,又是我与七哥带进府,以后自然多赖族姑母照拂。”

王家这边,不愿虎头为仆,不过也是想着子孙读书出仕,过个三、两辈,隐了出身。到时挂在王家哪个房头下做个干亲,谁还能求细究他们的出身。

现在听到会得王夫人的照拂,王福平自然喜出望外。他们这一大家子,说是王家旧仆,可实际上除了已故老太爷曾为仆外,从王福平兄弟到下边孙辈,都是良民。

若是虎头真入了王夫人的眼,说不定他们这一家子都有体面。寻个房头挂干亲之事,也不用等两、两辈子后。

想清楚这些,王福平恨不得立时将虎头打包,总算没有得意忘形,说了几句感谢二公子之类的话。

道痴说完正事,无心留着,王福平看着他身上素服,心里发虚,将留客的话也咽了下去。

不过因听说王琪与王三郎也过来,王福平还是亲自送出来,还让次子去装了一大提盒吃食,吩咐儿子亲自送他们回西山。

虎头他爹也在前院待客,露面出来见了见道痴与虎头。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是被王福平瞪了两眼也老实。还是王二叔,看来是真心疼侄儿,不知何时取了糖,将虎头身上几个布兜都装的满满。

虎头嘴里含着糖,腮帮子鼓鼓的,嘴边亮晶晶地流着口水,看着越发痴傻。

虎头他娘在西院陪客,不知晓不晓得这边动静,反正从头到尾没有露面。

虎头那个同胞兄弟,十来岁年纪,穿着簇新,跟在他爹身边,望向虎头的目光带了轻蔑与嫉妒,看的王琪火大不已。

道痴留下提盒,婉拒了王二叔的相送,四人原路返回。

想着虎头那个二弟,王琪满心不忿道:“狗屁兄弟,那是什么眼神?就这样还有脸做神童,不知孝悌的东西,我要是有这样的兄弟,一天非打八遍不可!”

听他这般说,王三郎便看向虎头。

虎头正满脸纠结,眼泪几乎要出来。

王三郎吓了一跳,忙拉了拉王琪道:“七哥,少说两句。”

王琪这才发现虎头不对,讪笑两声,拍着虎头的肩膀,道:“虎头你别难受,他没将你当哥哥,你也别将他当弟弟就是,往后哥哥罩着你!”

道痴在旁,闷笑不已。

真是鸡同鸭讲。

虎头要是会将那些放在心上,就不是虎头。

虎头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抽了抽鼻子,将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又憋了回去,对着王琪,伸出拳头。

王琪与王三郎都不解其意,站下来看着虎头。

虎头的拳头慢慢打开,里面是块湿乎乎的半寸进方的松子糖。

虎头脸上的纠结已经褪去,只剩下分享的喜悦,看着王琪道:“吃!”

王琪瞪大眼睛:“这是给我的?”

虎头的眼睛恨不得黏在松子糖上,又生生地拉开,垂着眼皮点点头。

王琪只觉得浑身熨帖,丝毫不嫌脏,立时取了抛在嘴里,哈哈大笑道:“虎头真不错,晓得谁好谁赖!”说话之间,挑眉望向道痴,分外得意。

王三郎这才晓得,虎头方才的纠结难受,压根就不是为他弟弟的白眼,而是为了这块松子糖,不禁莞尔。

他想着虎头会不会也给自己一块糖,结果虎头笑嘻嘻地看着王琪,双手却紧紧地捂着他装糖的口袋,丝毫没有再取糖的意思。

王三郎也不以为忤,他上山这几日,每天与道痴在一起,并不像王琪那样整日陪着虎头玩耍,虎头更看重王琪也不意外。

王琪的得意,并没维持多久。

等回到西山寺,王琪就悲催了。因为虎头将所有的糖都掏出来,推给了道痴。他不过多看了那堆糖一眼,就被虎头防范住,瞅着他的样子,就像他是偷糖的贼似的。

道痴取了个纱袋,将这些糖都装进去,又递给虎头,道:“依旧每天三粒。”

虎头笑着点头,捧着糖袋子出去了。

王琪瞧出些门道:“二郎你限着虎头吃糖?”

道痴道:“虎头自小嗜甜,若是不限着,牙早烂了。”

王琪有些垂头丧气:“虎头还是听你话。”

道痴笑道:“虎头话虽少,可心里明白,晓得我管着他是为他好,才听话的;以后七哥对虎头好,他自然也听七哥的。”

王琪想想也是,立时又得意起来道:“说起来还是哥哥与虎头最投契,我们哥俩才能玩到一起,我去看看那家伙到底将糖袋藏哪里!”说罢,起身出去寻虎头取了。

道痴与王三郎对视一眼,都露出笑意。

王琪虽也是长子,可打小被祖父母宠溺,更像是孩子。虽说他一口一个“哥哥”,平素交往也视道痴与三郎为弟弟,可这小哥俩眼中,王琪更像是弟弟,需要哄着。

虎头藏、王琪找,院子里时而传来两人的笑声。

道痴与王三郎不去凑热闹,说起家常来。道痴想着这一年多来麻烦王珍的次数太多,有些不好意思,买铺面的事情不想再麻烦他,就问起容娘来。

容娘已经及笄,许亲给京城的两姨表兄,婚期定在明年。如今在家,跟在王杨氏身边学习料理家务。

提及这个,王三郎面露遗憾:“我与姐姐早年曾说好,姐姐要是嫁到京里,我便考国子监,进京给姐姐撑腰。那样即便父亲以后在外任上,也有娘家人给姐姐做主。”

道痴道:“我会考国子监!”

王三郎面露感激:“二郎……”

道痴摇头道:“三哥莫误会,我并不是为了大姐姐,这是我早就有的打算。听说京城繁华,我想去见见世面。”

王三郎欢喜道:“不管二郎为了什么,只要能进京就是好事。难道姐姐真遇到难处,你还会旁观不成?有二郎在,我就放心了。姐姐虽好强,到底是女子。若是嫁到旁人家,受了委屈还能请舅父舅母做主;姨母家是姻亲,舅父、舅母反而不好说话。”

道痴道:“三哥可晓得大姐姐用什么铺面做陪嫁?”

王三郎摇摇头,不好意思道:“这个我还真是不晓得。不过母亲当年陪嫁的那些铺子,大多会留给大姐姐吧。”

道痴道:“劳烦三哥帮我问问大姐姐,什么铺子出息好,我姐姐今秋出阁,未来姐夫又是读书举业,我想要给她添个铺子,增个进项……”

第九十章 回家来预备佳节

第九十章回家来预备佳节

等到晚饭的时候,活蹦乱腾了半天的王琪立时打蔫。

原本从虎头家提了食盒回来,他还有几分期待,毕竟是虎头家今日有喜宴,鸡鸭鱼肉应该少不了。路上就忍不住想打开,又怕被大家笑话,便想着回了寺里,再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等回来后,与虎头嬉闹,他就将食盒的事情忘在脑后。

等到晚饭摆出来,王琪的脸都绿了。水磨年糕,定胜糕两色素点;熏干、蒸糖藕、炸萝卜丸子、盐水花生,四色素菜,真是素的不能再素。这是喜宴上的?鸡呢,鸭呢,鱼呢?

主食依旧是粥,王琪心中后悔莫及,暗骂虎头家人不厚道,为啥不留客。

自己一行人去了,因赶上办喜事的缘故,自己还掏了十两银子,做兄弟几个的礼金。在城里找好馆子,上等席面也不过五、六两,虎头家小气吧啦,不留客吃席不说,还只给装了这些。

三郎吃的香甜,同样的菜色,乡下做的自然粗糙,比不得宅门里的细致,可也正因为如此,吃起来越发原汁原味。

虎头的眼睛,则一直盯着那盘糖藕,一片、两片、三片……喝了好几碗粥。

道痴当然看到王琪的反应,心里也正想着劝王琪提前回去。他虽决定带虎头进城,可还没有同王宁氏说,不好就这样直接带人回去,总要先知会老太太一声。

等吃完晚饭,王琪满脸纠结,正想着到底明日是下山找肉吃,还是寻由子先回城,便听到道痴的“请求”。

对于王琪来说,这样的请求不是麻烦,反而是天籁之音。

王琪立时有了精神,拍着胸脯道:“只管交给哥哥,哥哥去同叔祖母说。床铺的事情,二郎也不用操心。不就是在你外屋添个木床么,哥哥来解决!”

道痴道:“如此,谢谢七哥。我与三哥、虎头还是按原计划十三下山。”

王琪想起一事,道:“二郎,殿下本说好要在大丧后亲自来见虎头。你直接带虎头下山,扰了殿下‘礼贤下士’的戏码,殿下会不会恼?”

道痴道:“殿下这些日子忙着治丧,也累坏了,放府学一月假,也有他自己好生歇歇的意思。我总不能为了等着殿下‘礼贤下士’,就将虎头独自留在山上。等过了中秋节,我会去王府一趟,告知殿下。”

王琪点头道:“你主动去说也好,总比殿下问起来时再应对要妥当。”

王三郎听着两人的话,有些奇怪:“世子也知道虎头?”

提及这个,王琪带了得意,笑道:“是哥哥举荐的。三郎,虎头有熊力,以后进府卫,想要升官还不容易。可笑虎头家里人,将这个宝贝当成草,反而将他那个草包弟弟当成心尖子。

哼,以后他们别想占虎头便宜。”

王三郎欢喜道:“真好!”

他虽不讨厌虎头,可人心都是偏的。尽管面上半点不显,不过对于老和尚将虎头交给道痴照顾,王三郎心中不无腹诽。在他看来,自己弟弟本就是个孩子,怎么好让其再照看旁人。外九房的日子不富裕,虎头又是个不同寻常的孩子,需要多费心看顾,弟弟以后越发要受累。

如今虎头这边,有安身立命的本钱,并不需要道痴都费心,王三郎是真心欢喜。

虎头坐在旁边,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依旧一脸懵懂。

翌日,众人陪王琪下山,去王家窑雇了车,送走王琪。

又过了一日,王二叔上山,带来一包衣服,还有一匣子自家制的月饼。衣服是给虎头的,月饼是新制的,给几位公子做小食。

到了八月十三这日,来的不仅有宗房的马车,还有王琪本人。

“左右也无事,哥哥便来接你们。”王琪笑着对众人道,而后就开始跟道痴表功:“叔祖母那里,哥哥都说得了;虎头的床铺,哥哥也是使人弄妥当。”

道痴作揖道:“谢谢七哥!”

王琪笑着受了,扶了道痴的胳膊,道:“谁叫我是当哥哥的,我不费心谁费心!”

王三郎面上也带了感激,即便王琪行事带了孩气,可这一年多待他们兄弟两个真是没话说。

虎头则是笑着看着王琪,脸上依旧是亲近,好像他这两天没离开似的。王琪“嘿嘿”笑着,从荷包里掏出块红枣大小的肉脯,塞到虎头手中,道:“吃。”

虎头好奇地看着看着,等到王琪示范过了,才跟着往嘴里送。

王琪又让三郎,三郎接过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