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寡妇那里,因二柱舅舅给二柱定了亲事,她们母子不随他们祖孙进京。安排几个小的现下就在王宁氏身边侍候,也省的将来离乡时,王宁氏用不惯人手。

周家就是周泰长子周大顺与长女小喜,张家是女儿春兰,赵家小子与张家小子、周家二平年纪都是与道痴相仿,可以给道痴做小厮。因道痴现下入王府,身边只能带惊蛰一个,这几个便没有过来当值。

周大顺过来,看守门户,也是以防万一。

这两个月,因街坊邻居都晓得道痴得了两个好舅舅,正经有不少人打这边主意。

外九房已经脱了寒酸气,有些过日子的好气象。

周大顺躬身将道痴迎进去,禀告道:“【gongzi】,小人老爹已经挑好了两块田,已经告诉老太太,老太太说等着【gongzi】回来拿主意。”

道痴停下,道:“都是多少亩地?”

周大顺回道:“一块三百亩,一块五百亩。三百亩的是上等水田,五百亩的只是中田,前面的十二两银子一亩,后边人家着急出手,只要七两银子每亩。”

道痴在心里算了算,前者亩少单价贵,后者亩多单价少,总价差不多。只是前者的价格确实不低,他先前问过大致的市场价,上田基本是十两银子上下。不过整田难得,价格稍高些也说得过去。

后边的中田,道痴虽没有去看过,不过五百亩的整田,竟然跟零散田地的价格一样,要价真的很低。

可便宜哪里有那么好占的,价格压得低,肯定有这样那样的不足。田主想要脱手又不便宜,才没有叫高价。

道痴道:“叫你爹明日过来一趟。”

周大顺应了,道痴大踏步进了院子。

进了院子,就见王宁氏站在鸡舍外,手中拿着大瓷碗,正抓着里面的谷喂鸡。身边站着两个小丫鬟,正是春兰与小喜。

见孙子回来,王宁氏很是欢喜,放下喂鸡的事,祖孙两个进屋说话。

春兰端了茶水上来,两个小丫鬟中,小喜只有十二岁,不仅容貌美长开,性子也天真烂漫;春兰已经十四,也算眉眼清秀。

王宁氏便留春兰在旁服侍,让小喜去收拾东厢。孙子回来的时候,也是小喜近身服侍。

换做其他少年,或许不会留意老人家的心思,可道痴哪里不明白。他心中暗暗好笑,却也佩服老太太,即便日子富裕了,还不改性情。说到底,还是真心疼他的缘故。换做其他人家,哪里会如此重视嗣子嗣孙身体,为了子孙计,怕是等他成年,就安排一堆妻妾开枝散叶。

在大家的认识中,通常过继的第一代子孙是不容易养熟的,尤其是道痴这种过继时已经懂事的;可过继后生下的儿孙,自家生自家养的,才是真正的骨肉。

王宁氏要与孙子说的,也是买地之事:“后边的五百亩听起来好听,可地要是出息少,也不顶用。还不若那三百亩地,上等的水田什么时候想要脱手也便宜。”

道痴安排人买田,是想要借着刘万山与崔皓帮扶的名义置产,以后花银子也松快些。可是想到自家本就人少,要是进京后在留人照看这些地就不值当。还不如用买田的法子洗银子,先用舅舅赠银的名义在安陆买几百亩地,等到进京时,再将这些地卖掉。如此,进京后花销的银子,就有了正经来路。

王宁氏倒是没想到买地会那么快就卖掉,而是想着道痴要是科举下去,没中进士前还好,只是读书开销;等到中了进士,选官之类的都要花销。

虽说民间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说法,可老人家心正,不愿意孙子出仕后因缺银子触犯国法,行不端之事。

因此老人家买田就想要寻出息好的,又想到以后孙子官场有变动时,脱身田宅打点之事,便觉得还是那三百亩的地好。

道痴刚才在门口听了周大顺的话,本也觉得那三百亩田好,听了王宁氏的话,自是点头道:“祖母说的正是,孙儿也觉得那水田好……”

宗房老宅,上房。

王老太爷耷拉着眼皮坐在那里,对王福平道:“现下后悔来不及,虎头已经入籍,又由他丈人补了校尉。”

是非究竟,他先问过了王琪。虽说对于虎头出籍之事,依旧不赞同,可既是世子做主,那也轮不到他来质疑。另外,王琪说了虎头正月回王府时的惨状,老爷子对王福平也不满起来:“你真是老糊涂了,怎么就能任由儿子、媳妇磋磨孙子?好好的孩子生生的饿坏了肠胃,大过年的,这是造孽。”

王福平苦笑着道:“老爷子,小人确实不知。谁会晓得那对孽畜竟然如此行事,只以为他们是摆爹娘的威风,谁会想到会闹出这些。虎头那孩子,是个不开窍的,如何能当差?要在得罪了人,反而不好。”

王老太爷哼了一声,道:“能不能当差就不用你们操心,还是省省吧,别再想着将孩子找回去。你们当虎头是草,可人家将虎头是宝。对方是王府百户,在世子跟前都是极体面的,虎头跟了那边不会吃亏。你们不要再去招惹虎头,否则真要对上了,我也护不住你。”

王福平哭丧着脸,不得不死心。

百户是正六品,后边又有王府做靠山,哪里是他们平民百姓能惹得起的……

第一百四十章 欲分房宗家生隐患

翌日,没等道痴用早饭,周泰与张大就过来候着。

道痴用了早饭,就与他们两个去见田主,买下那三百亩水田。所用银两,除了崔皓赠的那些,还有当铺这两年的出息。

周泰算是完成差事,松了一口气;赵大则是神色讪讪。

原本买田之事,最早是交给赵大,结果打听到的都是不是三五十亩的,就是下田的,都不和道痴心意。

这点也不稀奇,因为整块的良田,就是不好买。有的时候,压根就得不到消息,买主与卖主就交易完。

周泰闻言,便主动请命。结果半月功夫,就漂亮地完成差事,不过是借势。却是借的漂亮,用的是刘家那边的人脉,在道痴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从衙门里过好田契出来,道痴回头看了看周泰与张大,对张大道:“既是田契立好了,你就带几个小的去巡庄。”

张大闻言,忙道:“小人尊公子吩咐。”

张大欢欢喜喜地去了,道痴看向周泰,见他依旧恭恭敬敬,道:“差事完成的不错,回头去赵四那支二十两银子做赏银。”说到这里,又道:“刘宅管事那里,那封一封十两银子的谢仪过去。”

“谢公子赏。”周泰躬身道。

这些日子看下来,三家下人中,还是周泰这家用起来最顺手。只是他是任家家生子,到底能不能得用,还得到京城,看看任家家风做派再说。

道痴想着京城会试延期之事,晓得正德皇帝日子没多久了,便对周泰道:“年底之前,我会奉祖母进京。你既是舅母从京中带出来的老人,行船走马这些想来也有些经验。祖母年迈,经不得奔波,如何安排路程才能既舒适又便宜,就由你多费心。”

至于预先进京买宅置地之类的话,道痴没有说。

要是世子进京,他们这些人多半会跟着。等他到了京城,再操心这些也来得及。省的面面俱到,让旁人看着狐疑生事。

周泰忙应了,面上不动神色,心中未尝没有一丝窃喜。

这一个半月,他也瞧出来,自家新主人是刚过起来的人家。 原来的旧仆,老的老,小的小,都不堪大用。不管是总管,还是以后外管事,多半会从他们三家人中选。

张大去管了田产,赵四管了铺面买卖,自己看似闲下来,可打理的是举家进京的大事。京城又是自己熟悉的地界,将来京中新宅的总管,多半是自己了……

道痴晓得王宁氏对老宅的留恋,即便他名下已经有了新院子,却只安排三家下人入住,自己依旧陪着王宁氏住在老宅,就是晓得老人家不愿意离开这里。

为了怕王宁氏反悔,道痴这两日,就不时提及顺娘与小外甥。

王宁氏开始还听着,后来瞥了他一眼道:“行了,别跟祖母耍小心眼。我没什么离不开的,能守着你与你姐姐过日子,不比守着这老宅子强。宅子再好,也比不过去人去。”说到这里,有些迟疑,道:“只是老燕与燕家的都上了年岁……”

是不是留老两口在安陆看家,王宁氏有些拿不定主意。

道痴忙道:“祖母,嬷嬷陪着祖母一辈子,怎么舍得与祖母分开。自然要随咱们一同进京。至于这边院子,按照孙子的意思,还不若托给隔壁八太爷家。”

王宁氏犹豫道:“二郎到底打算在京城呆几年,心里有成算没有?若是年头不长,留他们在老家也好,省的奔波辛苦。”

道痴道:“明年三月能入监的话,少说也要四、五年。即便从国子监出来,孙儿也想要留在京中见识几年,这样一来,在京城的年头更久。祖母别只顾着心疼燕嬷嬷,也心疼心疼姐姐。姐姐是嬷嬷看大的,除了想念祖母,定也想念燕嬷嬷的紧。”

王宁氏这般说,倒不是真舍不得燕嬷嬷夫妇,而是怕孙子为难。毕竟孙子身边有人使唤,燕伯与燕嬷嬷年纪又大了。

听道痴这般说,老人家心里才踏实下来。

三天月假,匆匆而过。

虽说开春以来,天相有异,可对王府这边的影响不大。如今王府上下,都在掐着时间,等着世子除服。

在除服前,还有世子十五岁生日。按照习俗,过了十五岁,行了成童礼,世子就不再是孩子。

等到王府除服,除了世子袭王爵与选妃两件大事外,还有三郡主出嫁之事。

王家与王府虽默认了王琪与三郡主的亲事,可是按照程序,在正式议婚前,还要上报朝廷,得了批复,才能有继续。同时,三郡主的诰封也会正式下来。

王夫人是王琪出嫁姑母,三郡主庶母,两人身上都有服。等到除服,也得腊月。

年前大定,年后迎娶,是王老太爷的打算。

这次王琪去寻王老太爷要人手,祖孙两个即便没有芥蒂全消,也不再似前两个月那般冷淡,关系融洽不少。

王老太爷便与王琪说起此事,希望他也探探世子口风,看看王府这边的安排,再问问王府这边对房宅的要求。省的耽搁下来,王府就要忙着世子大婚选妃,顾不上三郡主这面。

不过王琪还是听出不同意思。

王琪有些忐忑,过来接了道痴后,便提及此事:“二郎,祖父到底是什么意思?

道痴想了想道:“大明的仪宾都单独开府么?”

王琪摇头道:“怎么会?宗室郡主到乡君,婿都称仪宾。大藩之地,亲王下郡王十数人人,将军与中尉数十上百人,宗女不知有多少。怕是只有极为得宠的郡主,才会在出嫁后单独设府。”

道痴道:“伯祖父有分家之意。”

王琪惊诧道:“分家?祖父祖母还康健。”

道痴道:“怕还是王夫人的遗产闹的。你舍不得将夫人的遗产献到公中是略显小气不假;可你大伯、大伯娘惦记这份已经归到你名下的产业,也有欺凌侄儿之嫌。伯祖父、伯祖母这段日子心情不好,当不只是为了七哥,怕是对那边也有不满。现下二老还健在,你大伯、大伯娘就敢谋算侄儿的产业,伯祖父定会想一想,若是他不在,你们家三房会不会闹出夺产之争。你现下不让,以后郡主进门,有了王府做靠山,自然也没有让的道理。一百多顷地,你大伯都惦记,那宗房名下的地更多,只有分家的时候稍稍不公,就能匀出几十顷来。到时候,骨肉反目,说不得还得对簿公堂。伯祖父想要分家,也是杜绝后患。”

王琪揉了揉脸,哑着嗓子道:“二郎,我为什么要让。我虽只有一个,却代表宗家三房,那也是我的家,也是祖宗留给我的产业。”

道痴想到一事,道:“七哥幸好入了王府,即便不是仪宾,也有伴读这身份支撑。否则的话,等到分家后,你大伯、二伯惦记你的产业,你哪里有还手之力。”

两人一个是宗子,一个是京官大员,即便不会明晃晃地霸占侄子产业,可想要算计侄子也不是难事。

不怪道痴多说这一句,并无挑拨离间之心,实在是宗房富足。安陆城外,三、四成的土地,都是王氏家族。宗房的银钱或许不如三房,可名下土地在族里绝对是排第一,两、三千顷不止。

按照大明律,分家时诸子均分,以房头论。

如此一来,分到王琪名下的,几百上千顷。

陈赤忠家道中落,只剩下兄弟一个,只因得了世子帮忙,得了玄妙观的产业,就引得各家云动,为的不过是土地。

王琪出身王家的缘故,外姓有忌惮,王家人则无需忌惮太多。

王家宗房的土地,本就是在分家、吞并、分家、再吞并这样过程中增长。

王琪已经呆住,半响方喃喃道:“我终于晓得姑母当年的话是何意。”

道痴不解,望向王琪。

王琪露出几分茫然,道:“那时我还小,常被姑母接去王府,有次姑母抱着我说,我以后的指望不是在表姐身上,就在三郡主身上。我不解其意,拉着姑母的袖子问缘故。姑母说,表姐与三郡主能护我。我当时还不服气,觉得自己长大后是男子汉,怎么会让表姐与三郡主保护……我常入王府,与表姐情同手足。若是表姐还在世,即便我不入王府,表姐也不会看着大伯、二伯欺负我。三郡主……以后大伯、二伯真要有什么,我真得借三郡主的威势……姑姑怕是早就想到这些……”

道痴见他情绪低沉,道:“大堂兄是明白人。七哥以后身份又不同,应该不会有什么。”

郡主仪宾是从二品,按照品级来说,以后安陆地界,除了世子,就是王琪。

王琪苦笑道:“希望如此,要不然倒显得我不是。我实在怕了大伯与大伯娘,就像那一百二十顷地,明明是他们动了贪念,可是家里上下都觉得错的是我……”

兄弟两个说着话,回到王府。

眼看就是三月,王府也换了新窗纱,用的湖绿色细绸,看着十分清爽。

然后,第二天,就发生一件官民惊恐的大事件。

《大明武宗毅皇帝实录卷一百九十七卷》有记载,正德十六年,三月,癸丑朔,日食。

第一百四十一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

国无二君,天无二日。

日月星辰中,日向来代表天子、帝王。

“天狗吞日”,主帝王凶危。

府学里的先生,看着外边瞬间幽暗下来的天色,还有天上已经缺了一牙的太阳,已经吓的呆住。

世子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推门就要出去。道痴见状,立时拦下道:“殿下,不可!”

世子带了几分恼意,望向道痴。

道痴道:“我在一本古籍上看过,日蚀之时,人当避之,否则易伤眼。殿下即便不放心王妃,也当爱惜己身,省的王妃担心。”

他言辞振振,先生与众伴闻言,也上前劝阻世子。

世子看了道痴一眼,不再执意出去,回头吩咐高康道:“你去告诉母妃,就说孤无事,请母妃安心暂避殿内。”

高康应声,道痴小声提醒道:“勿抬头观日。”

高康点头,跑着去后院传言去了。

随着说话这会儿功夫,天上太阳又缺了一角。

因道痴方才那一句,众人不敢让世子继续停在窗前,纷纷相劝。

世子虽面上有些不耐烦,可依旧是听从众人劝说,从窗前挪到里面。

大家以世子为中心,散座一圈。

虽说府学很少有晚课,可依旧存有蜡烛。

黄锦与吕芳两个寻了蜡烛,点燃起来,屋子里气氛越发显得凝重。

两人又取了热茶,给众人斟上。

府学里一片寂静,只有众人的呼吸声。

授课先生摆不出夫子威风,只是不时地望向门窗方向一眼。

不管是平素嘴毒的吕文召,还是爱说笑的王琪,此刻都屏气凝神,老实的不能再老实。

日食干系天子,身为大明子民,谁人敢吭声。

只有道痴,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人,心里少了忌讳。他耳朵动了动,外边依旧是寂静无声,不由心中诧异,小声问世子道:“殿下,怎么无人敲锣打鼓?书上不是说,每逢天狗吞日或天狗吞月,人们都要弄出响声,驱逐天狗么?”

世子心中原本很紧张,想的是长吏给自己讲的宗室概况,还有那几个有希望将儿子过到今上膝下的王府。

兴藩开藩时间短,可在宗室中也是仇人,就是挨着兴藩的襄王府。

襄王府距离兴国不足三百里,曾因郢、梁二王的庄田之争,与兴王府打过御前官司。虽说最后兴王府大获全胜,可因两国紧邻的缘故,襄王府还不时寻隙。

不过还好,襄王府开国国君虽是宣宗皇帝同母帝,有资格过继王子给今上,可襄王王府早已断嫡,上代襄王无子,王位由弟弟袭了;现下这位襄王,依旧没有子嗣。

只要不是襄王府王子承继大统,不管哪个王府王子承继大统,对兴王府来说都差不多。

想到这些,世子心下稍定。

原还觉得道痴不声不响,却博览群书,是个有见识的,现下听了他这一句,世子觉得自己这个伴读书读的多,世情却晓得的少,还是带了稚嫩。

看在他诚心请教,世子便也耐心道:“这里是王府,王府属官与下人都有规矩约束,谁敢如此折腾?王府有城墙阻隔,听不到外头动静。不过孤想,外头民众定从旧俗。”

两人这一对答,打破了一室沉寂,众人过了最初的紧张,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

天子是不是驾崩,与他们又有什么相干?安陆距离京城二千多里,真正的天高皇帝远。

王琪开口道:“都说天狗吃日,百年难遇。过了今天一遭,也算长了见识。”

陈赤忠道:“只在江南少见了些,听说西北常见,有的时候间隔两月就来一遭。只是多是咬了一角,就无变化。若非道观里的道人留心天相,也未必能记下每次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