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情迟疑道:“到别的国家去?那会不会太远了?只怕要借一些水法神官的法宝,而且驻镇别的国家的神官,未必愿意。”

谢怜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个,道:“我先去试试吧。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你们先继续留在永安,先紧着严重的地方救灾,我回上天庭去,有问题吗?”

风信道:“没问题。后面我顶着。”

慕情想了想,又问道:“那殿下,你这边太子殿里信徒的祈愿呢?”

谢怜道:“这个也是我要说的。你先只捡紧要的,代我解决了吧,不太紧要的可以压一压。”

慕情虽然看上去不太乐观,但还是道:“你是太子殿下,听你的。不过,我建议不要压太久。”

谢怜拍了拍二人肩膀,风信和慕情一行礼,这便退下了。小庙方寸之地内,又只剩下谢怜和那个孩子。谢怜走出庙去,回头望了一眼,再不多留,直奔仙京。

他原定是先去拜访几位水法神官,但奇怪的是,头几位恰巧都不在仙京府中,只剩下一个雨师,不住仙京。谢怜在仙京街头行色匆匆,迎面走过一来一位携着几沓卷宗的黑衣女文官,莞尔道:“太子殿下,您可算回来啦。”

谢怜忙道:“南宫,你来得正好,你可知雨师府邸在何处?”

这位黑衣女郎名叫南宫杰,是下天庭的一位下级文官。谢怜飞升之后,许多杂物都是由她交接和处理的。因此人消息灵通,办事妥帖,谢怜对她颇有好感。南宫杰道:“雨师大人现下还没有修建好府邸,暂居在南方雨师国。”给他指了雨师居所地点,又道:“您找那位大人做什么?”

谢怜道:“急事,多谢。”正欲离去,又转过身来,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地道:“南宫啊,上天庭这些神官你熟,能不能告诉我,雨师大人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通常来说,一任新的神官飞升之后,精明一点儿的,就会把所有同庭在位的神官的大庙都拜访一遍,送上礼物。这就是给了面子。这几乎是个不成文的规定,但谢怜因为飞升得突然,刚上去时没人引他教他。等到后来国师提醒他了,一来是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再送很别扭,二来是这种事难免令人联想到人间贪|官走后门,作为太子,谢怜对此感观不好,最终还是决定顺其自然,总会有机会能以诚恳正当的方式拉近与仙僚们的关系。

当初姿态漂亮,现在却一反往态,主动问一位神官喜欢什么东西,仿佛准备贿|赂他人,难免赧然。可是,不这样也没办法。住仙京的那几位起码在通灵阵说过话,有什么条件人情可以好商量。雨师则是完全没有交集,第一次登门拜访,谢怜总不好意思让人误以为他要白借法宝。

南宫杰立刻懂了,道:“惭愧,怕是帮不上殿下的忙了。雨师大人为人低调,别说是我了,恐怕整个天界都没人知道这位大人的私人喜好。对不住啦。”

谢怜的脸有点红了,道:“无事,不必放在心上,多谢。”

南宫杰又道:“不过,如果您是有要事相寻,不妨直接登门拜访。依雨师大人的脾性嘛,未定不会见您。”

谢怜再次谢过,依她所指,一路南下,来到雨师暂住之地。

那是一座小村庄,青山绿水,风景秀丽,他却完全无心欣赏。穿行在田埂上,终于见到一块刻着“雨”的石碑。照理说,过了这块碑之后,就是雨师暂居的地盘了,在这里活动的,也应该都是雨师的下属。可是谢怜一路走着,四野都是绿油油的田地,田地里有哞哞叫的牛,有骨碌碌转的水车,有辛勤插秧的农夫,田边还有一座歪歪扭扭的茅草小屋,就是没有任何仙风道骨的意象,让谢怜简直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这里难道不就是一个破落闭塞的农家小村吗?

正当他怀疑之时,那头耕地的黑牛突然“哞哞”几声长叫,人立起来,两只前蹄伸长,自己给自己取下了犁。壮硕的身子越收越窄,长长的牛鼻越收越短。转眼之间,竟是从一头油光水滑的黑牛,化成了一个赤着膀子的农夫。

那农夫高大健壮,身上肌肉分明,面容轮廓刚硬,鼻子上和那牛一般穿着一枚锃亮的铁鼻环,口里叼着一根草。而其余农人亲眼见了这骇人变化,却仍是习以为常般地继续干活。谢怜这才确定,这里的都不是凡人,走上前去,抱拳道:“请问这位道友,雨师大人可是暂居此处?”

那黑牛化成的农夫一指岸边,道:“喏。雨师大人,就住那里面。”

“…”

谢怜反复看了几遍,终于确定,他指的方向,只有那座仿佛起风就能倒、雨天一定漏的茅草小屋。

就算是他最寒碜的草根太子庙,和这一间小屋比,也体面殷实多了。谢怜不禁心中奇异。人言雨师大人飞升前和他一样,乃是雨师国皇族后裔,就是因为这个,他才没直接带上他那些稀世宝石来作为赠礼,想来对这种东西的感受,雨师和他一样,并不会稀罕。何以飞升后会落魄如斯?大概,也是一种修炼的方式吧。

他礼数丝毫不短,谢过那农夫,走近小屋,在外朗声道:“雨师大人,仙乐太子谢怜冒昧拜访,未及事先告知,烦请见谅。”

屋里没有声音,那农夫拖着犁走了上来,道:“哦?你就是那位十七岁飞升的太子殿下?”

谢怜道:“惭愧。”

那农夫道:“没什么好惭愧的,事实嘛。不过,雨师大人不爱见人,最近还受了伤,恐怕不能出来见你了。”

谢怜一听,微觉失望,但还是抱着试试的心道:“能否请您代为传话?在下有要事相求。如若雨师大人听了,有不便之处,我绝不勉强。”

那农夫嘿嘿笑道:“用不着我传话,咱们都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仙乐国没水了,滋味可不大好受吧?”

闻言,谢怜一怔,道:“您知道仙乐国的事?”

那农夫道:“我当然知道。不光咱们这种窝在山沟沟穷旮旯的知道,你仙乐国大难临头,现今还有谁不清楚?你的事,你自己不晓得,可别人整天盯着你,却比你本人还清楚,说不定心里还在高兴呢,哈哈。你是来求雨师借法宝帮忙救灾的吧?”

被他一语道破,谢怜这才觉察,上天庭那些神官,并不是都恰好不在,而是对他来意一清二楚,刻意闭门不出,或是早就躲开了,不想趟这趟浑水。他叹了口气,心想:“莫非最初真的应该把每一座大庙都拜访一通,日后相见才好办事?”想得有点沮丧,低声道:“正是如此。若雨师大人不便,在下绝不纠缠。”

那农夫却道:“你为什么不纠缠?要面子么?这可是你|国民生存大事,你不是应该死缠烂打吗?要你放下点身段就受不住了?年轻人可不能这样沉不住气啊。说句不好听的,雨师大人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借你是心情好,不借给你你回头也不许埋怨。”

谢怜明知他说的话都有道理,但目下已是焦头烂额,加上这语气不甚友善,一股气微微上冲,昂首正色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我也绝对不会在背地埋怨,您又何必预先将我如此设想?我说不会纠缠,只是不愿徒劳之余还让雨师大人为难。但倘若雨师大人并不为难,只需我纠缠就能借到法宝,便是让我拱手八千宫观,再跪地磕你一百个响头又有何难?”

那农夫哈哈笑道:“生气啦?小孩子脾气。接着!”

他一丢,谢怜一举手,接到了一只青色的竹笠,正是那农夫原先背在背上的那只。谢怜道:“这是?”

那农夫道:“你要借的东西。你来之前雨师大人就让我交给你了。小心点使,使坏了咱们饶不了你。”

谢怜睁大了眼,道:“为什么?”

那农夫道:“为什么不是说了吗?借你就是心情好。别的神官不借你,雨师大人就偏要借你。雨师大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谢怜连声道:“多谢!多谢!”

那农夫却道:“你可别高兴的太早了,太子殿下。雨师大人虽然飞升比你久,信徒却没你多,法力也远不及你,再加上受了伤,除了借这个东西给你,剩下的也只能靠你自己了。远水解不了近渴,这雨师笠只能搬雨,不能造水。你仙乐国的水是不够了,只能到别的国家去借,别的国家未定乐意,只有雨师国常年多余,尚有富余。但是这样山长水远,每用一次就要消耗你大量法力,你法力再多,终究有耗尽之时。”

谢怜却再清楚不过,能将自己的法宝借予不相干的人,是何等的不容易。他对着那茅屋深深躬身,道:“雨师大人肯施以援手,在下已是万分感激。大恩不言谢,日后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雨师大人尽管差遣。告辞!”

他借得法宝,当即便在南方寻了一处湖河,以雨师笠兜了大量湖水,跨越千里,回到仙乐永安,找了那处干旱最厉害的村庄,郎儿湾,在云上把那斗笠翻了过来。

登时,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一阵小雨。谢怜跳下云端,双足触到地面,那些半死不活的村民不敢置信,有的冲出门去淋雨欢呼雀跃,有的急忙把家里洗脸洗脚的大盆小盆都推出来接雨。

见状,谢怜松了口气,这才露出笑容。这时,忽听一个声音远远喊道:“太子殿下!”

他一回头,只见慕情黑着半张脸,从一棵树后转了出来。见他脸色不好,谢怜心知不妙,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用小黑屋码字结果手抖多打了一个0把自己锁住了,乱打了整整三页才被放出来…

花花后面还有戏哒!

这只雨师笠也不是后来太子背的那只,雨师的法宝后来还回去了。也不要纠结斗笠会不会漏水,这是法宝,不会漏的!

第75章 闭城门永安绝生机

慕情道:“殿下, 你怎么一去就是这么多天?”

谢怜一怔,道:“我离开了很久吗?”

去去来来,上天下地, 兜起湖水,登云化雨, 日夜不分,早就已经耗了许多时日, 而他却浑然不觉。慕情道:“好些天了!太子殿这边信徒的祈愿都积压成山了。”

这时, 谢怜感觉雨丝弱了,伸出手去,道:“我不是交代过,让你们先紧着要紧的处理一下吗?”

慕情道:“能处理的我们自然都处理了,可…可还有很多祈愿,都是我们没资格越级代劳的。所以我之前才让殿下你不要压太久,快些回来。”

他话说完,雨也停了。这一场雨持续的时间竟比谢怜想象的还要短, 他不禁心下凝重。半空中乌云微微散去, 悠悠落下一个竹青色的斗笠, 谢怜伸出双手接了, 道:“可你看这情形, 我这边也抽不开身。”

慕情蹙眉:“殿下, 你借到了雨师的法宝?这是从哪儿搬来的水?”

谢怜道:“南方雨师国。”

慕情道:“那么远?这搬一次要你多少法力?而且每次降雨范围小,还不持久,这么耗下去, 你还怎么应付太子殿信徒的祈愿?”

不消他说,谢怜也清楚。他是武神,太子殿的信徒是他的立殿之本、法力源泉。此举无异于舍本逐异,一不小心,恐怕两头都顾不好,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谢怜道:“我知。但再这样下去,如果永安那边有动|乱爆发,太子殿也迟早会被波及的。”

慕情却道:“已经快要爆发了!”

谢怜一惊:“什么?”

听了慕情通报,他迅速回到仙乐皇城。来到神武大街,刚好遇上一群皇家士兵,全副武装,正手持利器,押着一众衣衫褴褛、头手带枷的汉子走来。大街两侧都是百姓,个个脸上群情激愤。风信手挽黑弓,严阵以待,似乎在防着两边百姓暴|动。谢怜喝道:“风信!这押的是何人?所犯何事?去往哪里?”

风信听到他声音,大步踏来,道:“殿下!这些都是永安人。”

那一列汉子个个高瘦高瘦,肤色微深,有几十之众。押送他们的士兵后面还跟着几个老头,以及一些神色惶恐的妇女和小孩。谢怜道:“这后面也全都是?”

慕情道:“全都是。”

原来,这几个月来永安大旱,原先定居永安的人陆陆续续逃难来到东边。几十一群时还不明显,但前前后后,至今已经来了五百多人。这五百多人聚集到一起,黑压压的人头,那就很可观了。

这群永安人人生地不熟,一无所有,操着一开口就暴露无遗的外地口音,来到一个陌生而繁华的城池,自然要抱作一团相互取暖,因此,他们在仙乐皇城到处找,终于找到了一块无人居住的绿地,大喜过望,在此处搭起了棚屋,作为歇脚之处。

不巧就在,这块绿地虽然的确无人居住,可却是皇城人士心头的一片白月光。仙乐人惯于享受和欣赏,皇城中人为其中之尤,许多百姓闲来无事就到那块绿地去散步,跳舞,练剑,吟诗,作画,聚会。而永安,坐落在仙乐之西,土地贫瘠,本来就穷,百姓的脾性和风俗也和仙乐之东天差地别,对比他们,皇城百姓们往往更能深刻意识到自己方为正统的“仙乐人”。如今,往昔的风雅之地却被这么一大帮子难民占据,整天熬药、哭丧、洗衣、生火,臭烘烘的飘满了汗味和剩饭剩菜的味道,使许多附近的百姓不堪忍受,诸多抱怨。

几个带头的年长永安老人倒是心里明白,也想迁往别处,但皇城原本就人口众多,往哪儿迁都挤满了人,找不到其他地方可以安置这么多人,更何况这五百多人里还有受伤生病的老弱妇孺,不宜频繁搬动,只好赔着小心,厚着脸皮,赖在这里不走。皇城百姓虽然不满,但毕竟同为一国之民,既是落难,暂且也忍了。

听到这里,那列士兵押着几十个永安男子来到菜市场门口,喝令:“跪下!”

那些永安男子个个脸上都是不服气,但刀架在脖子上,不跪也得跪。那些围观的皇城百姓见他们参差不齐地跪了,有的叹气,有的解气。谢怜道:“照你这么说,是两厢都在忍耐了,那今天这又是怎么回事?”

风信和慕情都尚未答话,人群里有妇人哭天抢地道:“你们这群野蛮的贼!偷鸡摸狗还把我相公打成那样,爬都爬不起来,要是他有个什么万一,我跟你们拼命!”

一旁数人忙着安慰她,还有人指责道:“背井离乡到了旁人地盘上,也不知道安分守己!”

“是啊,到了别人家里,半点都不客气,偷东西啊!”

一名戴枷的年轻人沉不住气了,辩解道:“早便说了根本不是我们偷的!先动手的也不是我们!而且我们这边也有人受伤…”一名老人喝止道:“别说了!”

那年轻人愤愤住嘴。风信道:“皇城有个人丢了一条狗,因为以前有永安小孩儿饿极了偷人家的鸭子煮了吃,所以疑心这次也是被永安人捉去烧了吃了,跑到他们那边去问,一言不合,打起来了。”

谢怜只觉不可理喻:“就因为一条狗,闹这么大,抓这么多人?”

风信道:“是的,就因为一条狗,闹这么大。两边都忍了多时,小事也变成大事了。两边都赌咒说是对方先动手的,是对方的不是,乱七八糟打了一架,不知怎么的越打越大。”

为首一名士兵道:“聚众闹事,严惩不贷!戴上枷锁示众,不可再犯!”说完退了开来,下一刻,许多人开始冲这群永安男子丢菜叶子、臭鸡蛋。几名年长者则向四周躬身道:“对不住啦,各位,对不住啦。”“还请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谢怜虽然觉得小题大做,荒谬至极,但也大概能理解,道:“所以到底是不是他们偷的?那狗找着了吗?”

风信摇头道:“那谁知道。吃完了骨头渣子一倒,谁还找得着?不过看神情,我觉得不像是他们偷的。”

可是,皇城士兵,裁决当然偏向皇城百姓,不管偷没偷,打起来了,那肯定是永安人理亏。尤其是皇城男子多爱玩乐,不如永安男子能打,想来这回是被外地人揍得很惨,面子丢大了,梁子也结大了。谢怜摇了摇头,一眼扫过,忽然发现,这一排永安男子里,正中间一个低着头的青年,十分眼熟,正是那小树林埋儿的青年郎英。

谢怜当即一怔。这时,附近有人抱怨道:“我怎么觉着这几个月皇城里的永安人越来越多了,今天还敢打人了。”

“他们该不会全部都要过来吧?”

一名商人模样的男子双手乱挥,道:“国主陛下不会允许的!我家屋子前几天就被永安人偷了,要是他们都过来了,那还得了?”

闻言,一直垂首任由菜叶劈头盖脸砸的郎英突然抬头,道:“你看到了吗。”

那商人没料到这人居然会找他说话,顺口答了:“什么?”

郎英道:“永安人偷了你家的东西,是你亲眼看到的吗?”

“…”那商人道,“我没亲眼看到,但之前都好好的,自从你们来了之后才突然被偷,难道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郎英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我懂了。我们来之前,偷东西的就都是你们,我们来之后,偷东西的就全都是我们…”

话音未落,一颗烂柿子打着旋儿飞来,砸在他嘴边,仿佛呕了一大朵血花。那商人噗的笑出声来,郎英目光淡漠,闭了嘴,不说了。

谢怜化去了那些投向他们的尖锐石块,让这群永安青年不至于头破血流。这一场示众一直进行到傍晚,围观的百姓渐渐散去,士兵们觉得足够了,这才倨傲地开了枷,警告一番今后不可再惹是生非,否则定不轻饶云云。几名年长者一直哈腰点头赔笑脸,保证不会再犯,郎英却神色平淡,自顾自走开了。谢怜看他一人独行,看准时机,从树后闪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一闪出来,那青年先是目光一凛,刹那,似乎要出手掐他喉咙。电光石火间看清来人之后,收了还没探出去的手,道:“是你。”

谢怜化的正是那个小道士的形。他被郎英方才那没探出去的一把微微惊了一下,心想:“这人身手有点厉害。”道:“我送了你那颗珠子,你为何不拿着它回永安?”

郎英望着他,道:“我儿子在这里。我也在这里。”

顿了顿,他从腰带中取出那枚珊瑚珠,道:“这个你要拿回去吗?给你。”

他递珠子过来的那只手上,还有着戴过枷的瘀痕。默然须臾,谢怜没有接,道:“回去吧。郞儿湾今天下雨了。”

他指天,道:“明天!还会下雨。我保证,一定会的。”

郎英却摇了摇头,道:“不管下不下雨,都回不去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谢怜怔然片刻,只觉烦恼无限。

从前没飞升的时候,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他要做什么,就能做成什么。谁知飞升之后,仿佛突然之间,就被无穷无尽的烦恼包围了。有他人的烦恼,也有自己的烦恼。要做一件事,却是如此的困难,捉襟见肘,力不能及。谢怜叹了口气,也转身离去,回太子殿,处理那些积压多日的信徒祈愿去了。

然而,他却并不是最烦恼的人。国主才是。

仙乐国主的担忧成为了现实,这五百多个永安人,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谢怜持着借来的雨师笠,频繁往来于南北之间,凭己一人之力,作法降雨。每降一次雨,就要耗费至少五六天时间和大量法力,若不是他,恐怕真没别的人能撑得住这般来回奔波。当然,君吾除外。可是神武大帝所统辖之地比他更广,要费精力的信徒和领地远比仙乐一国要多,他又如何能去求君吾为此分神?况且一次只能滋润永安一小部分土地,并且持续不久,虽有缓解,却是不能根治。因而,一个月后,永安人开始正式成群结队地向东方迁徙。原先是几十人一批,而现今,是几百人、几千人,大批大批,汇聚成川。

再过了一个月,仙乐国主陛下颁布了一道命令:鉴于连月来纷争不断,斗殴频发,为维皇城安稳,即日起,流散仙乐王都的原永安人必须全部撤出皇城。每人给予一定盘缠,到其他城镇去安家落脚。

在浩浩荡荡东来的永安人们面前,关闭了仙乐皇城的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他们是一个国家的两个省,首都和一个三线穷城市,内乱,大家别忘了啊!还有情况不一样的不要带入三次元啊!

第76章 闭城门永安绝生机 2

“开门!”

“放我们进去!”

士兵们退入城中, 千斤闸门合拢。被士兵们驱逐出门外的人们又如黑色潮水一般涌回,拍打在大门上。城楼上的将士们大吼道:“退走!退走!领了盘缠的可以上路了,往东边去, 不要逗留!”

然而,这些永安人背离家乡, 一路逃荒,来到距离他们最近的皇城。皇城的大门对他们关上, 要想活命, 就得绕过皇城,走更远的路,到更东边的城池去。

可是一路走到这里,已是千难万险,死伤无数,如何还有余力继续前行?就算每人发配了一些盘缠,水和干粮,可是又能在路上撑多少天?

他们都灰头土脸, 有的拖着锅碗瓢盆, 有的背着娃娃, 有的抬着担架, 扶的扶, 躺的躺, 再也走不动了,成片成片地坐在城墙前的地上。年轻的男人们还有力气愤怒,锤着城门喊:“你们不能这样!你们这是要我们死啊!”

“都是仙乐人, 你们要不要这么赶尽杀绝!”

一个男子喊得嗓子都哑了:“把我们赶出来就算了,我不进去了,但是让我老婆孩子留下来,行吗?!”

如蚍蜉撼树,城门纹丝不动。

谢怜站在城楼上方。白衣猎猎翻飞,他越过女墙,俯瞰下方。皇城之外,所见皆是缓缓蠕动的人头,黑压压的,密密麻麻,像极了他小时候在御花园里玩耍时看到的蚂蚁群。

那时候,他出于好奇,多看了几眼,伸出一根手指,想偷偷戳一下,马上有宫人喊:“殿下,这东西脏死了,碰不得,碰不得!”提着裙子匆匆过来,几脚把那些蚂蚁都碾死了。

蝼蚁活着的时候,除了密密麻麻,没什么好看的,被踩死了变成一滩泥渣都算不上的东西,更没什么好看的。

而皇城之内,万家灯火辉煌,歌乐渺渺。一道城墙,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后来的永安人不能进去也就罢了,原先在里面的居然也要赶出来。虽然冷硬,但谢怜大概知道,这是因为连月以来,皇城百姓和永安百姓越来越多摩擦生事,留一群这样的男人在城里,怕万一里应外合,闹出什么乱子。

可是,有一点,他觉得还是可以商榷的,出神道:“为何妇孺也要一并撤出?里面有些人,已经走不了多远了。”

风信和慕情侍立在他身后。慕情道:“要撤就得一起撤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能区别对待,否则难免刺激人。凭什么他们能留,我就不能留?”

风信道:“你想的真多。”

慕情淡淡地道:“就是会有人这么想。而且,如果妻子和孩子都没走,那些男人也不会肯离开多远吧,迟早还会回来的。留人在城里,就是留了后患。”

这些永安人不肯走,城楼内的将士们也走不了,都道:“哼,就这么耗着吧!”

国主陛下既然下了命令,难道以为坐在这里干耗着就有用了不成?能耗一两天,难道还能耗一两个月、一两年?

皇城的将士、百姓,都是这么认为的。有的永安人绝望之下认了命,决定赌一把,继续东行了,但为数不多。大多数还是巴巴地坐在城门口,盼着皇城能开门放他们进去,起码先给他们一个落脚之处稍作修整,再继续上路。更多的新来的永安人来了,虽然见城门紧闭,十分失望,但见这么多人都守着,也抱着等待并期待的心加入了大部队。

于是,三四天后,城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几万人几乎是在这里安营扎寨了,形成了一副壮观的奇景。他们靠着国主发放水和干粮勉强支撑,但也快到极限了。

这个极限,就在第五天。

这五天以来,谢怜每天都一天掰成三份用,一份用于太子殿信徒,一份用于安排搬水降雨,一份用于照看城外永安百姓,纵是有风信和慕情帮手,有时也觉不堪重负,力不从心。这一日,恰是在他没守在城外的某个时辰,炎炎烈日下,城门前突然响起一声惨叫。

惨叫的是一对抱着一个小孩的夫妻。众人纷纷围了过去,道:“这孩子怎么了?”“饿的还是渴的?”须臾,惊呼道:“大家把水分一些过来吧,这小孩儿脸色不能看了!”

那妇人哭着给憋红着小脸的孩子喂水,水却全都被吐了出来。他父亲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病了,大夫,要大夫啊!”

他抱着儿子冲到城门前,哐哐拍门道:“开门,开门救命啊!有人要死了,我儿子要死了!”

门内士兵自然不敢开门。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人要死了,门外好几万人呢,这一开门就别想再合上了,只敢通报上级将士。天气炎热,守了好些天的将士们也有些心浮气躁,敷衍道:“给他水和食物。”于是用一根绳子,吊了一点水和食物下去。那男子道:“谢谢你们,谢谢各位将士大哥,但是我们不是要水和食物,能不能帮我们找一个大夫?”

这就很让人为难了。既不能放他进门去找大夫,也不能吊一个大夫下来给他。天知道到了门外,这群饿了四五天的饥民会干出什么事来?于是,几个将军道:“算了,别管了,无视吧,死不了人的。再问就说通报了,已经去请示国主陛下了。”

国主连日来为永安之事十分烦心,频频发怒,自然没人敢真的为这点小事去打扰他。几个士兵照着答了,那男子身为安心,连声道谢,感恩国主,跪地磕头。然而,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了,烈日下的影子从一边挪到了另一边,大夫迟迟没有出现,怀里孩子却越来越滚烫。

那对夫妻抱着孩子手一直抖,那男人满头冷汗,喃喃道:“还有人来吗?还给我开门吗?”

他终于忍不住了,冲城楼上方高声喊道:“将军们,对不住,我想请问一下…大夫呢?”

士兵答道:“已去请示国主陛下了,你再等等吧。”

底下有百姓按捺不住了:“两个时辰前就说去了,现在怎么还没回来?”

士兵们听从上级指示,答完便不理了。墙下众人又是气愤,又是无奈,又是痛心,围着那孩子,开始怀疑了:“他们当真通报了国主陛下吗?不会是骗咱们的吧?”

那孩子的父亲等不下去了,把心一横,背起孩子绑在背上,和妻子交待了几句。那妇人取下一个脖子上的护身符,戴在丈夫颈项间。那男人奔向城墙,试着向上攀爬。

城墙外侧修得极为难以着手,他抓了几把爬不上去,其余汉子纷纷道:“我来助你!”过去托他。几十个人,叠起了罗汉,把他送上了丈许高地。到这里,那男子才能勉强抓住方才那根用来吊水和食物的绳子,继续攀爬。底下几万人都紧张万分瞅着他,不敢为他鼓劲加油,怕给发现了。城楼上的士兵们守了几天,这群永安难民也没闹什么大事,难免有些松懈了,等到那人爬到快一半高时,他们才猛地发现城墙上贴着一个人,大喝道:“干什么!不准攀墙!攀墙者杀无赦!听到没有,攀墙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