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道:“难说是什么东西。我来的时候,它们已经存在很久了。而且它们不是攻击我们,对于所有想进入铜炉山的人,它们都会阻拦。阻拦不了,就攻击。”

谢怜道:“无差别攻击吗?这么想的话,倒是和我们目的一致。眼下雨师大人和奇英殿下也都在铜炉山里,希望他们不会有危险。”

引玉一直在勤勤恳恳地挖土开道,听他说到权一真时,动作似乎微滞了一下。谢怜注意到了,扫了他一眼,想起之前他戴着面具时和权一真是见过一面的,那时,引玉表现仿佛完全不认识权一真,如果权一真知道站在面前的是他师兄,又会如何?

灵文道:“引玉殿下,奇英让我帮忙找过你许多次,为何你这么多年来销声匿迹,一点音信也无?”

引玉卡了一下,道:“是、是吗?”

灵文道:“是的。他一直觉得当初锦衣仙那件事你们之间有误会,想听你解释,帮你去给别人解释。”

引玉不说话了,只是叹了口气,挖坑更猛。谢怜心道:“他不想再谈下去了。”

灵文也是聪明人,听得出来,便缄口不言了。引玉专心开道,不知过了多久,才道:“城主,太子殿下,我们已经在地下前进了三十里,继续挖吗?”

那地师铲在土里行进时运铲如风,就跟切豆腐似的,而且没有任何碎土堆积,加上一行人逃跑心态,走得比在地面上还快,居然一会儿就奔出了三十里。谢怜听他还捎带问了自己,略感奇怪,道:“你不用问我的啊。”

花城道:“问谁都一样。哥哥觉得如何?”

谢怜想了想,道:“我们被山怪夹击的时候已经快出峡谷了,三十里应该已经够远了。地底空气流通不足,再待下去恐怕要犯晕了,往上挖吧。”

引玉应道:“是!”立即改变方向,斜着向上挖去,甚至还修出了漂亮的泥土台阶。下落心道:“这人做副手当真不错,手脚利索,没一句废话。”

众人跟在引玉身后,走出了几十级台阶,忽然,谢怜感觉脚下踩到一个硬硬的突起,不像石头也不像泥巴,低头蹲下,以手浅掘,片刻,微微凝眉。花城见了,道:“哥哥,别动!”然而,已经迟了,谢怜站起身来时,左手已经托起了一个骷髅,右手也托着一个骷髅,道:“诸位,有个问题。我们是不是挖到一片乱葬岗里来了?”

而裴茗也从一旁的土壁里拔出了一根大腿骨,叹道:“是吧。看这骨相,生前必然是个双腿修长的绝色佳人,埋骨于此,真是令人惋惜。”

花城道:“很遗憾。腿长不假,但这是个男人的骨头。”

裴茗一听不是女人就兴趣甚缺地把那大腿骨丢了。花城又道:“准确地来说,是个化鬼变形的男人的骨头,所以,上面一定有尸毒。”

裴茗摊开手掌,果然,双手握过骨头的地方显出了青色的尸气。灵文道:“你能不能管住自己的手。能不能?”

裴宿道:“尸,毒无,妨。将,军是神官,过一,阵就好,了!”

讲实话,那根大腿骨不但修长,而且还挺结实,挥动时虎虎生风的,裴茗还是把它捡起来,在末端缠了几道布条握住,看来是打算把它当武器用了,道:“太子殿下你拿着那两个脑袋怎么没事?”

谢怜轻轻放下两个骷髅,向众人展开双手。原来,他的手心也是青色的,但那青色正在迅速消退。谢怜道:“实不相瞒。我中尸毒的次数,起码一千次,所以现在抵抗力已经非常强了,这点的尸毒还好,算不了什么啦…”

听了此话,众人都莫名滑稽,有点想笑。花城却似乎不是很高兴,走过去时,一脚把那两个骷髅踩得粉碎。

谢怜原本还挺安心的,但是听到这粗暴甚至是凶狠的“喀喀”两声响后,敏感地捕捉到了花城不快的情绪。想问问怎么回事,但又莫名觉得他这不快似乎是自己引起的,愣是没敢问。

少顷,只听花城淡声道:“怎么挖了这么久?”

这地道距离地表,应该最多只有两丈,即便是向斜上方挖掘会距离稍长,但也不应该挖这么长时间。引玉道:“我也奇怪…等等,到了,挖通了!”

花城刚问完,地师铲的前端便挖了个空,挖通了,引玉几铲子抄出个大洞来,率先跃出,道:“我们出来…了?”

众人爬了出去,然而,脚踩在“地面”上后,皆感奇怪。裴茗道:“这是回到地面了?不是吧。这什么地方?”

他们出来的地方,绝对不是地表。因为,光线十分黯淡。灵文道:“方才我们走峡谷时还是白天,没理由这么快就天色暗了。”

几只死灵蝶带着幽幽的磷光飞出去,绕了一圈。众人终于看清了眼下他们所处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偌大的山洞。空空旷旷,穹顶极为高阔,仿佛墨色的夜空。四面八方,生着无数个小山洞,每个山洞都通往不同的方向。谢怜奇道:“这地方是人工开凿的,还是天然形成的?”

花城抱着手臂看了一眼,道:“天然形成的。”

虽然,对谢怜他依旧是有问必答,但谢怜总惦记着他方才那一点小小的不对劲。花城又道:“方才挑的这个上掘点,上方刚好就压着这座山。挖进这座山里面了。”

谢怜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们赶紧找出口出去吧。”

裴宿道:“但,是往哪,边,走?”

这还真是个难题。除去那些小得人都钻不进去的小洞,剩下人能通过的洞也有七八个。谢怜抱起手臂思索,裴宿道:“分,组,行,动?最快。”

谢怜放下手臂,道:“不要。分头行动是大忌,万一有什么东西潜伏在暗处,太容易被逐个击破了。宁可慢点找出正确的那条路,也不要分散力量。”

裴茗手里拿着那条大腿骨做成的新武器,似乎挥上了瘾,边挥边道:“那就一起行动吧,先走这条。”

于是,众人选了一条路,一齐行动。花城和谢怜行在最前带头。默默走了一阵,谢怜试探着小声道:“三郎?”

花城的颜色早已经缓和过来了,道:“哥哥想问什么吗?”

谢怜总不好问他方才是不是有点生气了,随口道:“没什么。就…这山洞弯弯曲曲的像肠子一样,走的有点晕。”

花城听了,立刻道:“那要不要休息一下?”

他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谢怜忙道:“不用不用。”后面裴茗道:“我没听错吧,太子殿下,你走个路还会晕啊?”

“…”谢怜也感觉刚才这句随口瞎说的有点丢脸,好像没话找话,假装没听到裴茗方才那句,肃然道:“诸位,后面的一定要跟紧点,这山洞转角多容易生事…”

说着说着,他回头一看,却愣住了,一把抓住花城,道:“三郎!”

花城道:“什么?”随着回头,也是眉间一蹙。

他们身后,居然空无一人!

就在一句之前,裴茗还在他身后不远处开嘲讽,而现在,幽暗的山洞里却空荡荡地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花城立即揽住了谢怜的肩,沉声道:“哥哥,留在我身边,别乱走。”

谢怜也屏住呼吸,凝神戒备,道:“山里藏着什么东西吗?”

花城道:“没有。但是,没有才可怕。”

因为这就说明,有一个东西,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他们,并且掳走所有人!

第158章 生同穴入土不为安

谢怜轻声道:“再怎么说, 也不可能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就掠到我们身后,干了这么大的事。”

就算谢怜不相信自己的洞察力, 他也相信花城的。何况, 说真的, 在对危险的直觉上, 他非常相信自己。花城道:“往回走。看看。”

二人并肩,原路返回,在洞道中转转折折地走了一段后, 停住了脚步。

并不是他们自己想停的,而是无路可走了,被迫停下的。他们来的那条洞道虽然扭七扭八, 但只有一条路, 可是, 如今, 却凭空多出了一堵冷冰冰的石壁!

二人均是面不改色。谢怜道:“这是幻术还是真的?”

一只银蝶悠悠飞上前去, 在那凹凸不平的石壁上碰了一下, 无甚异常, 被弹了回来。花城道:“是真的。”

谢怜点点头,道:“那就很棘手了。”

鬼打墙,十分常见, 一般有两种操作:第一种,是使你看到幻象。也就是你以为这儿有一堵石壁, 但其实并没有,幻觉罢了。这种也很好破除, 直接上去摸摸,再不然就打自己一耳光,破自己一盆冷水,清醒点再上去摸摸;

第二种,使你对路的记忆、方向感、各种感观错乱。这种稍微厉害一点儿。比如,在一个岔路口,你以为自己选了左边,但实际上,你心神恍惚了,走的是右边。还有所谓的“鬼转圈”,不过是个小把戏:人迈左脚和迈右脚,步距是不同的,非人之物会迷惑你的心神,扩大这个不同,如此不知不觉,走下来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绕了一个大圈,绕回来后就会发现:咦,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但对他们两人而言,这两种情况对他们都是雕虫小技,不可能起作用。这面冷冰冰的石壁,居然是第三种:它是真实存在的。

谢怜正在思考要不要粗暴地打穿这石壁看看后面怎么回事,便听花城道:“哥哥,把手给我。”

谢怜:“???”

虽然疑惑,但他还是很顺从地把手递给了花城。花城轻轻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另一手覆上,似乎给他戴上了什么东西。谢怜心跳忽然加速,呼吸也屏住了片刻,须臾,举起手,奇道:“这是?”

他左手的第三指上,多出了一道细细的红线,正是花城亲自给他系上的。而且,这一道红线绵绵地延伸出来,和花城指间的那道红线连在了一起。

花城举起自己的手,给他看二人手上一模一样的小小蝶形红结,微笑道:“绑在一起了。”

听了这句,谢怜感觉脸皮子有点发烫,不知是不是他太敏感了,赶紧用力揉了两把脸,仿佛怕被花城觉察到自己比平日快了许多的心跳,笑道:“三郎这是什么法术吗?”

“嗯。”花城稍稍正了颜色,放下手,道,“虽然我们不会主动分开,但不能保证没有外力动手脚。这根线不会断,不会短。除非另一个人没了,否则,就一定可以顺着这条线找到红线另一头的人。”

谢怜道:“没了,是指?”

花城道:“死了,或是烟消云散了。线没断,就说明对方没事。”

谢怜正要说话,忽听远处,隐隐有震动之声传来。他凝神细听片刻,道:“是谁在打拳吗?”

这个力道和频率,仿佛有个人,正在一拳一拳地砸着山体。谢怜道:“这种力量肯定不是普通人,一定是个武神。莫非是裴将军?”

花城道:“从前方传来的。”

这个“前方”,指的自然是他们原本打算去、却因为裴茗等人半路失踪而不得已折返的前方。但裴茗等人是在他们身后消失不见的,如何会突然跑到前方?而如果不是裴茗,又会是谁?

二人对视一眼,并肩而行,准确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可走到一半,那拳打山体之声却忽然消失了,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力竭了。但来都来了,怎会半途而废?于是,谢怜和花城继续往那声音传来之处走去。几只银蝶在蓝幽幽、黑漆漆的洞道前方飞舞,为他们照亮前路,忽然,谢怜眼尖地瞥见了一旁石壁上的一点异样,道:“那是什么?红线?”

远远看着,还真不知是什么东西,但诡异得很,像是红线,但比红线粗上许多,还在不断扭动,更像是红色的长虫。谢怜缓缓走到石壁边,仔细看了,愕然道:“这…不是半月的蝎尾蛇吗?”

果然,那就是一条紫红色的蝎尾蛇的下半身,露在墙壁外,不断甩动纠结,而它的上半身却似乎埋进了石壁里。谢怜道:“它这是钻进了个洞爬不出来了?”

花城道:“不是。”

它整个身体悬在半空,蛇又不会爬墙,如何游到这么高的地方才钻洞?而且这石壁上的洞多得很,就算非要钻,为何非要钻这么小的?几乎和它的形状完全贴合,活活卡住了。

谢怜想抓住它拉出来看看,那蛇头被卡在墙里拔不出来的蝎尾蛇却警惕非常,用蝎子尾巴乱扎一起,险些扎中谢怜。花城弹了它一下,那蛇似乎被吓呆了,一动也不敢动了。谢怜哭笑不得,正要说话,忽然闭嘴,道:“你听到了吗?”

花城也道:“听到了。”

二人一齐望向前方。黑暗中,有低低的呼吸之声缓缓传来,非常平稳,非常和缓。

两只死灵蝶相互嬉戏着,朝呼吸声传来之处飞去,越飞越高,那银光也越升越高。渐渐的,映亮了一双手。

这是一双人的手。男人的手。手背血迹斑斑,伤痕累累,死了一般地低垂着。再往上,映出了一个乱糟糟的人头,人头也是死了一般的低垂着。

然而,没有下半身。

是的,高高“挂”在石壁上的这个人,没有下半身。他只露出了一个上半身,似乎是从石壁里长出来的一样!

谢怜以往见过,一些王公贵族打猎时猎到了难得的猎物,会把猎物的头砍下来,用药水处理过,使其不腐朽,然后挂在墙上供人瞻观。眼下这幅情形,使他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些在墙上一字排开的老虎、鹿、狼等兽头,但是这人还在呼吸,他还是活着的!

谢怜道:“这什么东西?山怪的本体吗?”

然而,身旁却是没有任何响应之声。谢怜的头皮忽然爬上一阵寒意,猛地回头,果然——花城不见了!

谢怜道:“三郎?!”

自然仍是无人应答,挂在墙壁上的那人却嘟哝了两句,似乎就要醒来了。但眼下谢怜可压根没兴趣管他,原地转了两圈,忽然想起之前花城在他手上绑的那根红线,大喜,举起,果然,那线还在,没断,说明花城此刻很安全。于是,谢怜稍稍放心,牵着这条线一路拉一路走,走着走着,那条线到头了。

这根红线的另一端,居然连进了一面石壁里!

谢怜不可置信地又拽了两下,还源源不断有更长的红线从石壁里拉出来,简直让他怀疑,难道花城此刻在这面石壁里?

谢怜二话不说,举起芳心就要碎了这墙,谁知,他剑尖还没碰到石壁,忽然眼前一黑,似乎面前这石壁突然张开了巨盆大口,嗷呜一口,把他整个人活活吞了进去!

这眼前一黑并没有很快过去,而是随着谢怜被吞噬变成了持续不断的黑暗。他只觉四面八方都有砂石泥土沉甸甸地压来,感到无比的窒息。而且这些砂石泥土还在不断地运动,那感觉简直就像是他被吞进了一只巨型妖兽的肚子里,这妖兽除了他还吃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为了消化他们于是在腹内翻江倒海;又像是陷入了流沙,有劲儿没处使。他刚想破墙退出,却又想起花城说不定也在里面,不退反进,挥动手臂,拽着那根红线勉强前行。正在此时,突然探出一只手,抓住了他。谢怜道:“谁?!”

一张嘴,吃了几口泥巴,苦不堪言,而那只手抓着他一拉,把他拉进了一个怀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哥哥,是我!”

一听到这个声音,谢怜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用力抱住对方,脱口道:“…太好了,红线没断,真的找到你了!”

花城也用力搂住他,肯定地道:“没断。我也找到你了!”

原来,方才二人所遇到的怪事竟是一模一样。谢怜观察那高挂在墙壁上的半个人,花城则在留神观察四周,提防黑暗中有东西潜伏,谁知,就这一眨眼的功夫,站在他身旁的谢怜就不见了。还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堵石壁。花城牵着红线,一路走一路找,发现红线的末端连进了墙壁里,就很干脆地进去找谢怜了。其实一开始他们中间应该只是多了一堵墙,但两人都以为对方在墙里,便自己进去了。谢怜在心里第无数次重复花城真是什么事都想到了,道:“幸好你事先连了一根红线!难怪裴将军他们消失的那么突然,原来根本不是有人偷袭,而是…他们被山怪吞了。”

花城道:“不错,选的地点不巧,一铲子刚好挖到山怪肚子里来了。”

谢怜不由得轻咳一声。不错,他们此刻,必然是正在“老、病、死”三座山怪其中一座的肚子里了。当时引玉问谢怜要不要向上挖掘,选的地点,刚好就是这山怪的栖息地点。绝世运气诚不我欺。两人被四面八方的沙石泥土压得栖身空间越来越狭窄,越来越气闷,谢怜觉得此地不宜久留,道:“我们现在怎么出去?”

花城道:“它被挖穿了底,不大高兴,正在消化我们,略麻烦。不过哥哥放心,总能出去的。”又开玩笑道,“死同穴的滋味,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谢怜听了,微微一愣,嘴角竟然微微上扬,发觉了又赶紧压下来,道:“外面那个半身人应该也是被山怪吞进去的,我们之前听到的拳打山体之声,应该是他想逃出来,在石壁上乱砸发出来的。他和那条蝎尾蛇一样,没吞干净,只被吞了一半。”所以看着效果极为瘆人。花城道:“但他不是这次跟我们一起来的人。”

谢怜忽然想起那乱糟糟的头发,道:“等等,我知道那是谁了。那恐怕是奇英!”

花城似乎想了想才记起来,道:“哦,卷头发的。是他吧。”

谢怜道:“不知道他有事没有,是昏过去了吗?方才看他已经没反应了。”

花城道:“没事,睡着了。”

“…”

谢怜道:“你怎么知道的?”

花城道:“我留了几只银蝶在外面,方才派它飞过去了。我右眼现在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形。”

话音刚落,他便轻轻“嗯?”了一声,谢怜道:“你看到什么东西了吗?”

花城不语,微微低头,轻轻托起他下颌,将二人额头相抵。谢怜一下子睁眼,又闭眼,再睁眼,道:“这真是…神奇至极。”

他的右眼,居然也看到了与眼前不同的画面。虽然黑乎乎的,但也能看清个大致轮廓。

这只监视外界的银蝶似乎藏在一堆杂草里,而画面下方,有个人影正在缓缓靠近。谢怜道:“银蝶藏在哪里?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花城道:“在他头发里。隐了光,不会被发现的。”

谢怜微微眯眼,道:“这人是…”

那个黑影终于走到了足够近的地方,抬起了脸,脸色苍白。谢怜道:“引玉?”

第159章 本玉质哪甘作抛砖

的确是引玉。

他还拿着那把地师铲。有此神器在手, 就算他被山怪吞噬了,也能迅速挖出一条同道逃出生天, 因此, 他出现在这里也不算奇怪, 毕竟方才权一真那阵捶墙声可算得上是惊天动地了。

因为左右眼看到的画面不同, 极为难受,谢怜轻轻眨了眨眼,发现就算是闭上眼睛右眼也能看见外面的画面, 于是干脆闭目。这时,视线却忽然微微一抖,然后猛地一阵左右甩动, 似乎是权一真终于醒了过来, 甩了甩头。

见他抬头, 引玉动作极快, 一抬手就扣了张鬼面遮在脸上。然而, 权一真根本无暇注意他, 因为他刚醒来, 整个身体就往后狠狠缩了一截。

那山怪把权一真的身体又吸入了一大截!

趁双手还在外面,权一真继续哐哐砸墙,同时努力把自己往外拔。但这山怪恐有千岁久龄, 妖力高深,张大了口又是一吸, 权一真越陷越深,直至捶墙声消失, 似乎双手都被拖进了石壁。就在这时,山怪停止了动作。不过,权一真也只留下一颗头露在外面了。

他好像到此刻才注意到下面有个人站着,不假思索问道:“你是谁?”

引玉不答,透过面具,射|出两道视线。

那眼神令人毛骨悚然。谢怜忍不住心道:“…这可不像是想要叙旧的眼神啊?”

权一真继续不假思索道:“你手里那是不是个铲子?帮我把墙挖开吧,我想出来。”

他说话一贯是这样的。天真的,理所当然的,无畏无虑的,仿佛一个孩童。连对方是谁都不问就让他帮忙,完全不考虑这种场景这种气氛下出现的诡异黑影会不会是来取他狗头的。听到他这两句,引玉握着地师铲的手渐渐收紧了。

须臾,他抓着那把雪亮的铲子,缓缓走近了权一真。一步一步,仿佛是一名准备犯下一桩大案的凶手,看得谢怜莫名微微胆战心惊,道:“…等等,我怎么觉得他想一铲子把奇英的头铲下来?”

花城却道:“说不定呢。”

谢怜:“???”

花城又道:“不过,暂时还不能让他杀掉权一真。现在山怪只能生吞,不好消化,但如果权一真死了只剩下尸体,就会好消化很多。山怪吃了个神官,法力大增,我们要出去,恐怕就要更麻烦一点了。”

谢怜忙道:“等等等等。三郎,好不好消化先放到一边,引玉是你的下属,以你对他的了解,你觉得他会动手杀奇英吗?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奇英那么积极地去找引玉,既是同门师兄弟,多年下来不会看不清这个人,他想,自然是因为权一真觉得引玉值得这么做。而以权一真的性子,怎么也不至于做了什么让人要对他下杀手的事。花城道:“没有。不过,有时候,想不想杀一个人,不一定是由一两桩深仇大恨决定的,也有可能是来自于一些小事。甚至是你自己根本没有觉察到的小事。”

谢怜道:“什么小事?”

话音刚落,他右眼看到景象便不一样了。所见的既不是花城心口的红衣,也不是石壁外一人一头对峙的景象,而是一条大街。谢怜刚想问这是什么,便听前方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一群道人聚在路上,似乎在围着什么人怒声叫骂。仔细一看,才发现这群道人中间蹲着个小孩儿,满头卷发,满脸是血。

寻常的小孩儿,被这么个阵仗围着骂早就吓得哭了,但这小孩儿才十岁左右,居然非但不害怕,反而还像是挺兴奋的,左看右看,握着拳头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这时,一个少年道人拨开人群走来,道:“算了,别骂了,他应该知道错了。”

谢怜轻轻“咦”了一声。

这少年道人明眸炯炯,容光焕发,腰板笔直,竟是引玉。

不过,不知是因为此时的引玉是真正的少年,还是因为他正意气风发,没有那种被岁月打磨后的黯淡失色,倒是比谢怜初见他时在脑海里留下的淡淡印象要鲜明许多,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好个少年,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谢怜心道:“这时候也不是那么平平无奇嘛!”

花城哈哈笑道:“谁人不曾是少年?”

谢怜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小心说出来了,道:“三郎的右眼竟然连这种东西都看得到?”

花城道:“不是我的右眼看到了,是别的东西看到了,我借来看看罢了。”

谢怜道:“妙法。奇法。”

花城道:“简单。如果你要挑一个下属,不把对方老底兜个底朝天可不行。这个我还算拿手,□□后如果有需要,想掏谁的底,尽管找我。”

这时,他们右眼所看到的画面里,另一名和引玉年纪相仿的清俊道人怒道:“他知道错了个屁!你看他这幅样子像是知道错了吗?这小鬼根本什么都不懂!咱们好好地晨练,给他用石头泥巴砸得好生狼狈,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

引玉拦道:“算了吧鉴玉。他都被打成这样了,下次肯定不敢再犯了。你们气也该出了,还有什么好教训的,再教训就出人命了。你们看这小孩穿成这样子,一定家里没人,没人教他。别管他了,都回去消消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