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怜这才想起来,原来锦衣仙还在他身上!

虽然锦衣仙已经变成白道袍了, 但君吾自然不会漏掉它, 打量他片刻,叹了口气,道:“你就是不肯听我的话。又出去闹了吧。”

谢怜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忽然,目光扫到桌上, 那儿拜着一只礼盒, 礼盒已经拆开,里面是几颗大白菜、几颗土豆和几根萝卜,

“…”

原来雨师刚才叫住君吾,说忘了给他的东西又是雨师乡的土特产…

在君吾身后, 花城不动声色地以手撩起一角帘子,露出帘后真容,越过君吾与谢怜对视。

他的手慢慢放到了腰间一弯银色的刀柄上,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立即动手。谢怜并不觉得这是好时机,佯装不想和君吾说话,摇了摇头。

君吾道:“你把灵文藏到哪里去了?”

当然不能把灵文交出来。一看到灵文,根本不需要问她到底怎么了,只要看到她被变成了不倒翁,就能猜到花城肯定已经混进仙京了。

但,谢怜又忍不住怀疑——君吾真的完全不怀疑花城已经混进来了吗?

这时,君吾又道:“仙乐,你的表情好像在说,不对。哪里不对?难道除了锦衣仙,你还藏了别的人?”

谢怜方才表情根本没有变化。君吾当真是,,对他了如指掌。

和君吾身后的花城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谢怜定定神,冷淡地道:“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现在谁都出不去,我也什么都干不了。你老人家高兴就好。”说完又躺下,拉上被子盖过头顶。而君吾转过身,开始在仙乐宫内缓缓踱步,搜索起来。

不紧不慢地搜了一阵,什么也没找到,他思忖片刻,果然,还是转向了那帘子,伸手探去。

帘子一揭,空空如也。

定了片刻,君吾又放下了帘子,重新回到桌边。而床上的谢怜悬着的心,尚未放下。

被子里,花城就躺在他身旁,二人的脸贴得极近。谢怜的心砰砰跳得厉害,整个人都是紧绷的,花城微微一笑,无声地道:殿下,别害怕。

方才,君吾一转身,花城便从容地放下帘子。待他走了过去,又从容地从帘后走了出来,无声无息地闪到了谢怜床边。谢怜一把将他拉上床,塞进里面。而花城刚刚滚上床,君吾就又转过了身。

时机接得天衣无缝,加上位置卡得微妙,除了一团拱得乱七八糟的被窝,君吾什么也没看到。

最后,君吾道:“仙乐别睡了,反正你也睡不着。起来,跟我过来。”

谢怜其实是很想赖在床上不起来的,但是他怕不起来君吾又过来掀被子,只好磨磨蹭蹭下了床,把藏在袖子里的蓝色不倒翁留在枕边。

君吾已经出了寝殿,谢怜回头望了一眼,花城也下了床,目光沉沉就要过来。谢怜连忙摆手,示意他万万不可暴露,没事。已经出去了的君吾又道:“怎么了,还不走。有什么东西在床上让你不想走吗。”

谢怜立即回屋,把桌上那盒土产拿了,反手关上门出来,抱着那礼盒拿了一根萝卜就啃了一口,淡淡地道:“没什么,我饿了不行吗。”

君吾看了他手里的东西一眼,温声道:“你喜欢这个,我那里还有,改天给你送来。”

谢怜:“…”

走了几条街,远远便听到一个声音在大呼小叫:“哈哈哈哈哈哈哈!风信!你这条狗!本鬼王现在就脚踩在你的殿上,怎么样!怎么样!来打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戚容!

走到近处去,只见四下一片金殿都惨遭他毒手,到处都是又大又丑的“到此一游”。戚容还上房揭瓦,对被关在里面的神官大呼小叫穷嘚瑟,谷子在他身边,委屈巴巴,欲言又止。

眼下他正在风信的南阳殿上蹦跶,风信正烦着,根本不理他;戚容叫了半天没意思,又去慕情殿里原封不动地叫唤一番。慕情好像远远对他翻了几个白眼,气得他跳脚,跳来跳去,又跳到权一真殿上。谁知他还没开口叫,突然一尊满头卷发的神像冲破屋顶,飞了出来,把他撞得头朝下摔下了屋顶。居然是愤怒中的权一真把自己的神像当成武器,直接扔向他了。谷子大惊,趴在屋檐边缘道:“爹!你没事吧!”

戚容大怒道:“权一真这个不要脸的白痴!居然使用卑鄙的手段偷袭我!”

谷子犹豫了一下,不解道:“爹,他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啊?”明明权一真是光明正大地把神像投过来的啊?

戚容骂道:“你这个笨儿子!只要他打赢了我,不管是用什么手段,通通都是卑鄙的手段!不然他怎么可能赢你老子我?!”

谷子:“哦…”

“…”戚容怎么说也是他表弟,谢怜忍不住捂住了脸。君吾顿了脚步,道:“青鬼。”

戚容听到这个声音,神色一凛,爬了起来,警惕地望向这边,看样子对君吾很是忌惮。这一望,“父子”自然是双双都望到了谢怜,谷子喜道:“破烂道长哥哥!”

戚容则邪笑道:“哟!这是谁,这不是太子表哥吗!”

谢怜根本不想理他,他还闹上了,凑过来绕着谢怜直打转,嘲讽道:“你之前不是很趾高气扬吗?背靠两座靠山,不把我放在眼里,现在怎么像条丧家犬似的怂了?”

谢怜心中奇怪,“两座靠山”?须臾才反应过来,一座是花城,一座是君吾。看了一眼身前的君吾,不免百感交集,忽然想起很早之前,他问花城,觉得君吾如何。当时,花城的回答是,君吾一定很讨厌他。

戚容又道:“呵呵呵,之前仗着狗花城给你撑腰,暗算偷袭我,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就先被人算账了,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君吾淡声道:“青鬼,不要对仙乐废话。可以把你的部下放出来了。”

虽然戚容之前在背后狂骂君吾,但真到了君吾面前,却灰溜溜地夹起了尾巴。尽管神情不大服气,二话不说,上房抱了谷子就去跑腿了。君吾又对谢怜道:“走吧。”

谢怜看着君吾带他走的这条路,心中思索:“这个方向,是通往…戚容的部下?难道是…”

过了一阵,街角一转,果然,一座华丽的武神殿呈现在二人眼前。

明光殿!

而那殿里,已经传出了混乱的叫喊怒吼,谢怜心一惊,顾不得跟在君吾身后,抢了进去。只见殿里真是乱成一团!裴茗脸色铁青,宣姬仿佛一条死蛇一般死死缠在他身上,绕了好几个弯还恨不得打个结,长发披散,青面红牙,双目狞瞪,她似乎想一口咬烂裴茗的脖子,但她自己的脖子却被半月掐住往外拉;另一边,一把断剑直指着裴茗的咽喉,似乎就要刺进去,被裴宿双手紧紧拉住,剑刃这才没有前进;而半月和裴宿的身后,刻磨挥舞着拳头要砸上去,如果不是面色铁青的裴茗撑着一口气拖住了他,只怕刻磨那比铁锤还大的两只拳头早就把裴宿和半月砸扁了;宣姬和容广一边一起争先恐后要掐死捅死裴茗,一边还在相互撕扯叫骂。宣姬尖叫道:“滚开!裴茗的狗命是我的,我的,全都是我的!!!”

附身在明光剑上的容广则骂道:“你滚开!真是没有自知之明!裴茗不要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排的上号吗!要取裴茗狗命的人是我!!!”

裴茗额上青筋暴起,道:“…你们…两个…都有病吧!!!全都给我滚!!!”

“…”

谢怜心中无比同情。某方面来说,这也算是太受欢迎的不幸吧。他道:“裴将军,挺住!”便要上去救场,谁知还没上去,就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

君吾在他身后道:“仙乐,你该不会以为,我叫你来,是让你帮忙做好事的吧。”

裴茗等人焦头烂额之中也注意到了这边,半月喜道:“花将军!”

谢怜被他的手一压,登时动弹不得,道:“那你是来叫我干什么的?”

君吾保持着手放在他肩上的姿势,把他推进了殿里。他一进去,缠成一团的一大群人登时仿佛被抽走了力气,通通瘫倒在地,只有几个还有精力扑腾。

君吾道:“明光。”

宣姬不再掐着他脖子了,裴茗的脸色总算恢复正常,松了口气,道:“帝君,这可真是…多谢您了。”

他语气虽然不带嘲讽,话本身却挺嘲讽的。君吾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你不用谢这么早。明光,我来,是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裴茗:“什么?”

君吾道:“下界的皇城,眼下有一个人阵。”

果然!

君吾淡声道:“把人阵破了,恢复你北方武神的身份。”

裴茗看了一眼谢怜,干笑道:“现在那个阵,不是那位血雨探花在守着吧。只怕裴某没法强行突破啊。”

君吾道:“你当然不能强行突破,我也并没说你一定要强行突破。”

如果是裴茗,要破这个阵实在是很简单。只要他假装过去帮忙,师青玄一定会让他进去的。进入阵中,然后猝不及防撤离,阵就完蛋了!

何况,花城现在根本没有守在皇城,根本没法补救!

第223章 银蝶萦绕明灯护身

谢怜道:“裴将军…那个阵, 是守着铜炉里涌出的那些怨灵的。一旦破了,就会爆发第三次人面疫了,只怕是…”

只怕是要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了。

裴茗摸了摸鼻子, 道:“我确认一下,您…没有给我别的选择是吧。”

君吾道:“当然有。如果你下去,我就放开你;如果你不下去, 我就放开他们。”

他们是谁?

宣姬、容广和刻磨!

那三只鬼在一旁,眼里都发出类似饥饿的绿光, 可想而知,一放开他们会干什么。掐死、指甲划死、利剑捅死、拳头砸死, 选一个,或者全部。

君吾又道:“小裴也在这里。我想, 你很看重你这个后辈。毕竟你为了保住他, 可以为他在半月关引人入关送命的事粉饰遮掩,甚至想推手他人。”

容广听了,不平之气又翻了上来,狂骂裴茗不讲义气,要曾曾曾曾孙子不要兄弟, 宣姬也在一旁幽怨地不知道碎碎念些什么。裴茗忍耐着这魔音贯脑, 思忖许久,叹了口气, 道:“您能容我再考虑一下吗。”

君吾道:“我耐心有限,不想给你太多时间。”

话音刚落, 那三只鬼面上一喜,竟是能动了,瞬间便扑了过去!

明光殿大门关上,谢怜听到里面传来不知谁的惨叫声和不知什么的撕咬声,勃然色变,道:“裴将军!半月!!!”

他想进去看,君吾的手却依然放在他肩上,强硬地推着他,向大街另一端走去。谢怜频频回头,却身不由己,怒道:“你想干什么?!”

君吾道:“下一个。”

下一个?下一个什么?走了一段路,再次停下,谢怜的呼吸都要凝滞了。

郎千秋的泰华殿!

戚容也从大街对面走来,他腋下夹着谷子,神清气爽,看样子刚才把各大神殿都踩遍了,心满意足。他道:“叫我来是什么事?”

君吾居然把戚容也叫来泰华殿了,谢怜越发预感不祥,呵斥道:“没你什么事,快走!”

戚容的脸垮了下来,眼看着就要喷谢怜一脸,君吾道:“进去。”

戚容又得意笑道:“嘿嘿,这里你说话可不算话!”便趾高气昂地进去了。

泰华殿内,郎千秋脸色阴沉,负着手正走来走去。一看谢怜和君吾来了,狐疑道:“你们来做什么?”

然后,他又看到了跟在两人身后的戚容,登时色变,怒道:“你!”

谷子被他吼得一缩,戚容现在可不怕他,坐在殿外抖着腿,得意忘形道:“乖儿子不怕!不错,就是我。郎千秋你不是追杀我杀了这么久吗?现在还不是落到我手里?”

郎千秋大怒,额上手背上青筋暴起,偏偏被关在殿内不能迈出一步,转向谢怜,怒道:“你搞什么鬼?带他来跟我示威吗?!”

谢怜道:“不是!你冷静一点!”

郎千秋道:“我冷静够久了,我都没搞清楚这什么情况!”

君吾道:“泰华,下去破了皇城的人阵,我把你的仇人青鬼戚容交给你处置。”

戚容狂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郎千秋你这个永安佬蠢货…啥?你说什么?!把我交给他处置?!这什么意思?!”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君吾的话,直接从椅子上蹿了起来。开玩笑,给郎千秋处置他?他可是杀了郎千秋全家,郎千秋还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君吾根本没理他,继续从容道:“否则,我就把你交给青鬼戚容处置。你们永安皇室死在他手上的人命又可以多一条了。”

郎千秋的脸色愈发可怕,戚容:“等等?!”

谢怜则实在是受不了了。

他道:“你疯了?!为什么要逼他们做这种选择?你到底想给我看什么啊?!”

郎千秋一直在追杀戚容,以戚容的性子,只要有机会处置郎千秋,他当然要先下手为强!但如果郎千秋真的去破人阵,他也绝对不想看到!

君吾道:“不想看他们做选择的话,那你就代替他们吧。”

谢怜道:“什么?”

君吾道:“仙乐,这都是你任性的后果。如果你一开始就按照我的来,他们也不必面临如此抉择了。”

谢怜气到声音发抖:“你是说这还成我的错了?你为什么非得这样逼我???”

君吾道:“恨我吗?光是恨没有用!有本事你就打败我。你有吗?”

谢怜握紧了拳,骨节咔咔作响。君吾道:“现在的你,当然没有。但只要你把人阵破了,也许就有了。因为,我会帮你打开你身上的两道锁。”

“…”

这两道咒枷,封了他八百多年。解开之后,又会如何?

戚容警惕万分地盯着泰华殿内的几方,生怕下一刻郎千秋选了去破阵,君吾真的把他丢给郎千秋处置。郎千秋的目光也在谢怜和戚容之间移来移去。

突然,君吾放在他肩头的手,松开了。

谢怜一怔,猛地转头。只见君吾神色冷淡,微微低头,凝视着一弯勾在他颈侧的银刃。

那是厄命的刀锋。

在他身后,花城目光不善,冷冷地道:“拿开你的手。”

谢怜道:“三郎!”

花城还是出来了。

君吾轻轻吸了一口气,微笑着对谢怜道:“仙乐,在我眼皮底下私通鬼王,你胆子真大。”

花城哼道:“你也不照照镜子。你有资格这么说吗?”

戚容还没在椅子上坐稳,又蹦了起来,大惊失色:“狗狗狗狗…花城?!你怎么上来的?!”

谢怜拔出腰间芳心,一剑斩去,斩破了锁住郎千秋的封锁界,道:“千秋快跑!”

郎千秋怒火中烧,一步冲向戚容,一把抓住,另一手拔了背上重剑,似乎要把他砍成七八段,谷子却跳了下来,打开双臂拦在戚容身前,对郎千秋道:“别… 别杀我爹!”

郎千秋喝道:“让开!你爹鬼上身了,他根本不是你爹!”

戚容却突然翻身跃起,抓住谷子道:“你别过来!我警告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咬死这个小孩儿!开膛破肚吃给你看!”

郎千秋停步,怒道:“那不是你儿子吗?他护着你,你还拿他当挡箭牌,你这个卑鄙的下三滥鬼!”

谷子在他手上眨巴着眼,戚容道:“便宜儿子,再生一个就是了!”

君吾轻声道:“既然如此…”

听到他这语气,谢怜本能地觉得危险。果然,不多时,外面突然传来许多惊叫:“火!失火了!”

“烧起来了!”

谢怜抢出泰华殿,一看。黑夜降临,而仙京上方却是红光一片。下方的众多神殿,已经陷入一片火海!

谢怜回头道:“你干什么放火烧仙京?!所有神官都还被你关着!”

而且都是处于法力受限的状态,照这样下去,岂不得都被烧死在自己神殿里?

花城道:“他又不关心那些神官是死是活。”

郎千秋也是一惊,趁此机会,戚容夹着谷子连滚带爬溜了。郎千秋道:“站住!”戚容哪里会站住?谢怜道:“千秋,先去把别的神官都放出来!”

郎千秋下意识道:“是,师父!”答完,两人都是一怔,他看了谢怜一眼,狂奔出去。这边,花城一收厄命刀锋,千百只银蝶疯狂席卷而上,裹住了君吾。他拉住谢怜,道:“走!”

那些银蝶拖不住君吾多久,二人奔到街上。郎千秋动作很快,打倒了一大片卫兵,许多神官都被他从殿里放了出来,涌到了仙京大街上,皆是惶惶:“怎么起火了?谁放的火?!”

“还不是普通的火,根本没法扑灭!”

远远的还听到戚容边跑边鬼叫:“操操操,草他妈的君吾,他疯了吧,老子还在呢,放火烧他自己的地盘!他妈的真是有病!”

风信也从南阳殿出来了,站在大街上似乎在找什么人。一旁慕情道:“怎么离开?”

没法离开!

“能飞吗?”

“诸位现在受了伤,法力还被限制,没法飞了…”

即是说,现在就算从殿里被放了出来,也还是被火海困在了仙京之中!

正在此时,众人忽然感觉地面一阵狂颤,更惊:“怎么回事?地震了?”

郎千秋道:“怎么可能!这里可是仙京,是浮在天上的,哪儿来的地震?”

“那到底是…”

说到这里,众人便噎住了。好一会儿,才纷纷举起手,指向前方。

有人喃喃道:“那是什么东西啊…”

只见漫天火光中,仙京长街的尽头,出现了一颗巨大的人头,正盯着这边街上的数百位神官。

那颗人头实在是太大了,比一座金殿都大上好几倍,而且,还在微笑着。原本是很平和善意的微笑,但在无边无际的黑夜和血红的火光里,显得有些诡异。

“…”

有人抱头道:“…我出现幻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