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谢怜心道:“太严格了,这种身手怎么能叫只是‘还行’?”又道,“我也过去了!”

花城转身道:“哥哥,你先留在那边,我过去接你!”

但谢怜动作比他言语快,早已动身,飞身跃出,在一个仰面朝天的空心怪人肚皮上一点,感觉脚下坚硬的身躯微微一沉,而他已再次跃出,在前方另一个空心怪人头顶一点。

如此,踩过五六个,就来到了炎流的中央。正当谢怜要再次腾空而起时,身体却猝不及防一沉,险些失去平衡。他凭着迅捷无伦的反应立稳,低头一看:他脚下那怪人,居然伸手抓住了他的靴子!

谢怜心道:“糟了,又来了!”

糟糕透顶的运气又来了。前面几人过河时都安然无恙,偏偏他过去的时候就遇上了一个不好对付的怪物,抓住他右脚腕不让他起身!

那空壳怪人因为是空心的才能浮在岩浆表面,但也不能承担多大的重量,灼气腾腾,蒸得谢怜浑身冒汗,袖子的一角居然着火了。再停留下去,只怕要么连人带脚踏石沉进岩浆里,要么整个人都烧起来!

千钧一发,谢怜急中生智,若邪飞出,把在前方三丈之远的另一个空心怪人也拉了过来,左脚踩在那怪人背上。如此,两具石壳分担了他一个人的重量,浮力增加,一时半会儿沉不下去了。应了急,谢怜这才拔出芳心,斩断那抓住自己靴子的手臂。正欲再跃出,一道红影已闪至他身边,谢怜道:“三郎?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过来的。”

花城远远一掌炸碎了那抓住谢怜的空心怪,道:“上岸再说。”

两人一起来到岸上,谢怜道:“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花城道:“我的错。过去之前就应该告诉你等我回去接你的。”

国师道:“行了行了,打住啊,殿下没那么娇弱,你不过去他也能应付的,接什么接?走吧!这边。”

几人上了岸,又走了一阵,来到了乌庸皇宫之前。

皇宫有一半都埋在地里了,几人进入之后,路面是倾斜的,一路通往地底深处。

离开了地面,灼热的空气渐渐冷沉下来。整个地下宫殿都空荡荡的,最细微的响动也会发出嗡嗡的回声。

几人分别燃起了掌心焰,照亮四周。这皇宫虽然尘封已久,但仍可称得上富丽堂皇,火光映出了许多金灿灿的花纹,雕梁画栋。只是,空无一人,死气沉沉,仿佛一座巨大的古墓。

国师道:“这里是太子殿下长大的地方。”

慕情道:“他真的会在这里吗?”

国师道:“你说呢?这里是他法力最强的地方,所以,当心了。”

这时,谢怜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花城的腰间,厄命刀柄上的银色眼珠狂转不止,异常焦躁。花城却神色冷凝,全然不理。谢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厄命这才稍稍安定。花城微微低头,见他的手还放在刀柄上,正欲开口,正在此时,大殿角落传来一阵“嘻嘻嘻”的笑声。

那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奸猾狡诈,仿佛不怀好意,听得谢怜背上登时寒毛倒竖。而且,这个声音,他是听过的。

是那胎灵的声音!

慕情喝道:“在那里!”一道火焰打了出去,照亮了上方。只见宫殿高高的顶上一角,壁虎一般贴着一坨白花花的东西,就是那胎灵!

它鲜红的长舌舔着自己的后背,仿佛在给自己挠痒痒。见火光飞来,嘿嘿一笑,冲慕情呕出一团呕吐物般的东西,慕情闪身避过,表情嫌恶。国师看看地上那黏糊糊的东西,再看看上面的胎灵,难以接受地道:“这真是风信那小子的儿子吗???”

谢怜忙道:“等等!错错!你是叫错错吧?”

那胎灵听到自己的名字,顿了一下,回头看他。谢怜道:“错错,我们是来找…找…找你爹的。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那胎灵听到“你爹”,冷笑一声,四脚并用,啪嗒啪嗒地就爬不见了。谢怜道:“错错?快找它!”

众人把火焰燃得更高,四下搜索。突然,慕情道:“这边!”

谢怜道:“哪边?”

慕情指着一条路道:“我刚才看到它进这里了。”

他指的那条路开在一间宫殿的一侧,是一条夹道长廊,阴森森的,就算不知尽头是哪里,也知道绝对不会通往什么好地方。

花城忽然道:“你真的看到它进这里了?”

慕情有点反感地道:“我骗你们有什么好处?”

花城哈了一声,虽然没带任何情绪,但也不太友好。国师道:“这个时候了,吵什么吵?看到可疑的地方不要放过,进去看看也行。”

那长廊十分狭窄,原本肯定更宽,但似乎是被挤压过了,现在只能容一人通行。大概是不忿花城方才言语中的怀疑,慕情第一个进去。花城理所当然地要走在谢怜前面开道,但谢怜发现,他腰间的厄命眼珠又开始狂转,心下一动,一下子把他拉到后面。花城道:“怎么了?”

谢怜轻咳一声,道:“我说了要保护你的嘛…站后面。”

须臾,花城轻声笑了。

越往里走,谢怜越是觉得不舒服。对于危险的东西,他的直觉极其精准。那让他不舒服的东西,就是来自前方的。

谢怜道:“国师,你记得这条路通往哪里吗?我怎么越走越觉得,前面有很重的…”

杀气。

而且不是活生生的杀气,而是冷冰冰的杀气。越是深入,他精神便越是紧绷。

然而,国师并没有回答他,谢怜心中咯噔一声,提声又问:“国师?”

还是没有回答。谢怜猛地回头一看,不知何时,他身后,居然已经空无一人了!

而他之所以没有发觉,是因为花城和国师放出来的灯火还漂浮在空中,幽幽地跟着他,为已经消失的主人们照亮前路。

慕情也回头了,一看吃了一惊:“血雨探花呢?!”

谢怜二话不说就往回走。慕情一把抓住他,道:“你干什么?我们就快到了!而且你真觉得血雨探花会往回走吗?”

“…”谢怜道,“不会。”

就是因为花城绝对不会一声不吭就一个人往回走,所以才可怕!

谢怜忽然想起花城在他身上留下的一个东西,连忙举手去看。只见第三指上的红线还在,依旧明艳,说明花城没事,谢怜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想到花城过来之前掷出来的那个一点,眉头跳的更厉害了。

慕情道:“往回走多半也是找不到的,不如继续往前走,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不然你回去一无所获,又要返回来,岂非浪费时间?”

谢怜正要说话,忽然屏息,道:“嘘。听,什么声音?”

慕情也凝神细听。

那是一个男人低低的呼吸声。

是从前方传来的!

二人警惕万状,各自将兵刃暗暗握住,往前走去。

他们终于走出了长廊,来到了一间殿内。慕情小心翼翼地在殿内摸索,谢怜一弹手指,一点灯焰幽幽向前飞去,一下子照亮了倒在地上的一个人影。

一看到那人背影,谢怜就认了出来,上去道:“风信?!”

翻过来一看,果然是风信,他身上到处是烧伤和刀剑伤,不过应该并无性命之忧。谢怜小心地拍了好一会儿他才悠悠转醒,一醒就骂了几句,看清在面前的是谢怜,马上不骂了:“殿下??你怎么在这儿?”

谢怜吁了口气,道:“你不如先告诉我,这儿是哪儿吧。”

风信坐了起来,四下望望,道:“这儿是哪儿?”

果然,风信也不知道,白问了。谢怜摇了摇头,伸手道:“先起来吧。找到了你,又要找三郎了。”

风信道:“你说血雨探花吗?他怎么了?没在你旁边?”

谢怜道:“是这样的,我们一起…”

话音未落,风信突然举起手,道:“等等!你后面那个人是谁?!”

谢怜回头,只见一个黑影沉浸在阴影里,一动不动,道:“那是慕情啊。怎么了?”

风信一双瞳孔瞬间收缩起来,道:“快抓住他!”

第231章 玲珑骰一点定心惊 3

黑暗中,那人影向前迈了一步,终于暴露在火光之下。

慕情脸色阴沉,没有说话,风信抓住谢怜又道:“之前在仙京我找人找得好好的,突然有人从我背后打了我一掌,不然我怎么会倒了?”

谢怜思绪急转,眨了眨眼,道:“是他打的你?”

风信斩钉截铁地道:“错不了,就是他!”

谢怜:“他打了你之后,你立刻就晕了?”

风信:“差不多就是这样!总之殿下你小心,要么别靠近他,要么快抓住他!”

慕情忍不住道:“放你…”

谢怜忙道:“等等!风信,这就有一个问题了。既然他是从背后偷袭的你,你又立刻就晕了——那你又是如何得知,背后打你的那人就是慕情的呢?”

风信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慕情立刻抓住了这一刹那,哼嗤道:“当时仙京起火乱成那样,谁不小心打晕你都不稀奇,你偏偏就往我身上摊事儿。就不能承认你看错了吗?”

风信却抓住谢怜站了起来,沉声道:“不,一定是你!”

慕情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风信一字一句地道:“就是因为当时仙京起火了,到处都是火光,地上映出了我后面那个人的影子。虽然我没来得及回头,但我倒下去的时候看到了影子的身形和招式。那就是你的影子!”

谢怜凝神听着两人言语交锋。慕情仍不示弱,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没有亲眼看到,影子这种东西失真也是很正常,你能凭一个影子就断定是我?都快晕了能看清什么?”

风信道:“你很清楚我能不能断定。殿下也是。”

谢怜的确清楚。再怎么说,他们三个都是一起长大、一起修行的,对彼此的身形和招式,真是不能再熟悉了,就算没看到正脸,也有八分把握!

风信又道:“殿下,你们一起来的?他路上有没有做什么可疑的事?”

谢怜:“这…”

说实话,慕情这一路都太可疑了,心神不宁的。但眼下这个情况,谢怜也不好在慕情面前直说。风信又道:“不!仔细想想,从他一来就很可疑了。以他的性格,怎么会跟你们一起犯险救人?这还是慕情吗?”

慕情脸色更沉了:“说话不要这么绝对。生儿子还不像你会做的事呢,你不照样生了?”

“…”

谢怜预感这个方向不妙,忙道:“好了别吵了,再吵就来接个龙冷静一下吧!”

慕情又道:“再说了,如果是我打晕的你,又何必费这么大劲把他们引过来找你?”

风信也道:“因为你没想到,你从背后打的我,却还是被我认了出来!而且这里不知道是什么鬼地方,你把殿下他们引过来也未必是为了找我。血雨探花在半路上跟你们走散了是吧?”

慕情道:“你想说我是假货,故意把殿下他们引过来落入危机四伏的陷阱是吗?抱歉,太子殿下和血雨探花一路和我同行,如果我是假的,他们不可能没发现。”

谢怜道:“话是这么说…”

不过,那也是路上的慕情了。但是进入地下的乌庸皇宫后,慕情有没有趁他们不注意被掉包?这就无法保证了。

慕情打量着风信,又道:“殿下,我看你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毕竟我们一过来他就趴在这里,血雨探花也不见了,他又突然醒来挑拨,岂非更像假货?”

白无相曾经化成这两个人的样子过,再化一次也不稀奇。谢怜揉了揉眉心,道:“不如这样,你们说一件只有我们三个才知道的事,验证一下吧?”

慕情道:“什么事?”

谢怜想了想,随口道:“在雪山顶上,你们两个喊了什么话?”

他说完,两人的脸色就都凝结了。谢怜双手笼袖,道:“如果你们两个的话不能对上,那就说明,你们中间有一个人不是本尊。我们先确定身份,再谈别的。”

那两人却是面面相觑,就是不说话,弄得谢怜本来并不十分好奇他们背后说了什么,也忍不住好奇了。半晌,风信也没正面回答,却道:“你们搞错重点了,我并没有怀疑他是假的。”

慕情眯起了眼:“所以你的意思是?”

风信直言道:“我一开始就觉得他是真的慕情。他看你我本来就不痛快,做什么都不奇怪。”

慕情的手紧握成拳,骨节咔咔作响,反手便是一掌!

风信负伤在身,勉强避过。两人这就开打了,虽然谢怜早有预料,但还是头痛不已,道:“冷静一下…不然我们还是接个龙?”

这一动手,谢怜觉察,四面杀气更重了。几团火光乱飞,照亮了整座屋子,谢怜这才看清,四面八方的墙壁、架子上,密密麻麻排满了各式刀枪剑戟等兵器,寒气森然。

原来,这里是一间兵器库。难怪四面八方都是冷冰冰的杀气!

谢怜自己从前也有这样一座兵器库,十分喜爱,经常在里面流连忘返,但这座兵器库让他觉得极不舒服,不想多留。可这两人的话,他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信哪个,也就不知道该帮哪个——说实话,两个都非常可疑啊!

最后,谢怜只好道:“若邪!”

先两个一起捆了再说!

等待多时的若邪终于有了表现机会,飞蹿而起。谁知,白绫未出,谢怜却忽然觉察另一股寒意从身后蔓延过来。

他出手方位立变,抓住若邪,向后挥去。一感觉白绫套中了什么东西,谢怜拽住若邪猛力一扯,没扯动。

他心一沉,下一刻,反而被若邪另一端扯了过去,后背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怀里,还有一个冷冰冰的硬东西硌了他的腰一下。谢怜:“???”

虽然他身板看上去不怎么扎实,但力量还是很惊人的。除非对方是个庞然大物,否则怎可能如此轻易就把他拽过去?

谢怜正准备反手一拳,却觉一只手环过自己的腰,一个声音在上方道:“哥哥,是我。”

谢怜道:“三郎?”

果然,低头一看,环住自己的那只手上,戴着一只雕刻着枫叶、蝴蝶、猛兽的银护腕;再转头一看,接住他的,是一个身形长挑的红衣人,气定神闲,腰悬一把银色弯刀。方才硌了他腰的那东西,八成就是这弯刀的刀柄。

花城!

谢怜马上明白了。原来,刚才是若邪主动把他往花城那边拖,他相当于以一对二,当然一下子就被拽过去了!

他站稳了,无语地拿起若邪,对它道:“你也太吃里扒外了…”

若邪这会儿就知道装死了,一动不动。谢怜也不想说它了,丢开它道:“三郎,刚才到底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在我身后的吗?师父呢?”

花城道:“这地方诡异得很,走到一半前后路都被封住,遇到了有点棘手的东西,解决花了一点时间。”

连花城都说有点棘手,那看来是真的棘手了,谢怜心中隐隐不安,道:“没事么?”

花城道:“当然没事。不过国师去向不明,可能得继续深入。顺便,他们两个打什么?这么吵。”

谢怜道:“哦,他们…”

一旁风信和慕情也终于注意到了这边,慕情立即喊道:“喂!你小心点啊!别随便靠近突然冒出来的人!”

二人暂时休战,风信也道:“殿下,你倒是别看到他就扑上去啊!”

谢怜马上辩解道:“什么!什么叫看到他就扑上去?不是我扑上去的,是若邪的问题…”话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他们为什么那么紧张。

既然风信和慕情都有被掉包了的嫌疑,那么…花城,岂不是也有?

站在面前的这个,真的是“花城”本人吗?

花城挑起一边眉,道:“所以你们现在是在怀疑我的真假是吗?”

谢怜一手托肘,一手托腮,开始认真地观察他。

花城注意到他的目光,反过来也盯着他。

“…”谢怜给他反盯得观察不下去了,思索一阵,得出了结论,对那两人道:“我觉得这个是真的。”

慕情没好气地道:“‘你觉得’不一定对。别忘了这里是哪里,白无相的老巢,出现什么都不奇怪。你自己想个办法试一下吧。”

花城则微笑道:“这个嘛,太简单了。哥哥,过来,我告诉你一个好办法,马上就可以判断出来。”

谢连便听他的过去了,虚心请教道:“什么好办法?”

慕情:“你别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好吗?现在真假存疑的可是他啊!”

花城道:“你把我的通灵口令的上半句念给我听,我接下半句念给你听,你便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了。”

“…”

二人耳语几句,谢怜转过身,轻咳一声,对那两人道:“这个…这个是真的。”

风信看上去这才稍稍不那么紧绷了,慕情怀疑道:“你确信吗?你可别是光看脸就七荤八素了啊。”

谢怜道:“我早就说了这个是真的肯定没错,你们干什么都说的我好像很那啥似的…”

花城道:“好了,解决了。话说回来——哥哥,他们两个到底打什么?”

谢怜便对他解释了几句,以手扶额,道:“就是这样了…说真的,简直不知道谁更可疑。”

花城却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他更可疑了。”

他示意的方向,是慕情。

慕情不快地道:“你们含血喷人也要有个底线吧?别一出什么事就往我头上推。”

花城道:“好。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手腕上的那个是什么?”

闻言,慕情登时脸色大变。

他疾步欲退,风信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