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回事,那鬼面人的存在感实在很低,一不小心可能就没注意到了。谢怜正要细听,那人却已经报完了,他只隐约听到零散语句,“那怪物作乱多时”“想来是接到祈愿前去处理,出了意外”“这是刚探查到的方位”什么的。

他正慢慢梳理,只听三郎道:“我现在要陪他,抽不开身。明晚之前给我把那怪物拿下送来。”

那鬼面人低声道:“是。您要留它一口气吗?”

三郎搁了笔,看了一眼自己写的东西,似乎不太满意,揉成一团,扔了,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多留几口,让它把东西吐出来,再慢慢把它的狗头碾碎。”

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和语气,都令人不寒而栗。但谢怜居然并不怎么反感警惕。那鬼面人应声便要离去,谢怜立即闪身藏了回去。

回到自己的屋子,谢怜更睡不着了,来来去去走了几回,心道:“三郎究竟是什么人?他说的是什么怪物?”

听起来,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一个作乱为祸多时的怪物吞了,三郎颇生气。但因为眼下要陪他,才抽不开身去打烂那怪物的头。

想到这里,谢怜便觉十分不好意思。这位三郎,待他当真是赤诚至极。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他为什么要这样干坐着?反正暂时见不到花城,他也一直想为三郎这位好哥哥做点什么,不如,就去帮他把那怪物擒来?

说走就走。谢怜打定主意,当即留书一封,写下三郎哥哥莫要担心,怜去去便回云云,飞身一跃,悄无声息地出了这座华丽的宅子。

第249章 太子殿下的奇妙记忆漂流 4

那鬼面人说的方位并不复杂, 就在往南走数里的某山某洞府内。谢怜也有信心, 普通人的速度赶不上现在的他,他一定比三郎属下到得快。

果然,一个时辰后,他就杀到了那地方,冲进山里就是一阵狂拆乱打, 打得山魈夜猫鬼哭狼嚎, 终于, 找到了那某山某洞。

虽然那妖怪派头不小,三四百个喽啰给它守门, 对谢怜来说, 却跟三四个喽啰守门没区别。他先还担心敌方实力了得,并未轻举妄动, 但在洞府附近耐心守了一阵, 听喽啰们闲聊编排,才知原来那妖怪这几天也过得够呛。

“…是啊是啊, 山主好容易才从一个臭道士手底下逃走,吓个半死, 带伤回去的,一回去就屁滚尿流地弃了原来的洞府, 逃到这里来了。”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突然就把大家伙都召走了呢。原来是怕道士来报复啊!”

“用不着怕呀, 那道士被山主啃了几大口,现在就算能醒,肯定也是稀里糊涂的找不着北呢。”

“那怎么能不怕呢?山主毕竟是几百岁的知名大妖了, 据说那道士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掌把它打得鼻歪眼斜,要不是那道士好像身上哪儿有伤给他钻了空子啃了几口,只怕山主就回不来了。”

“妈耶,哪来的野道士这么厉害!”

听到这里,谢怜觉得差不多了,就从从容容地走了出去,温和地打了个招呼:“你们好。”

众小妖喽啰大惊,跳起来道:“什么人!”

“哪里来的小白脸?”

谢怜微微一笑,并没有时间解释,直接就往洞里杀去。他随手一抓就是好几个,随手一丢就是几十丈,就算没有法力,也吓得众喽啰尖叫不止:“这个小白脸怎么回事!!!长得忒也斯文!怎么下手忒也粗暴!!!”

就这么一路拔野草一般畅通无阻地踏进了洞里,谢怜本做好了与一只知名大妖大战一场的准备,谁知进去后,就见一只化成人形的妖怪在地上打滚,抱着肚子哎哟哎哟,哇啦哇啦。

谢怜先还以为它装模作样,再一看,不似作伪,它肚子隆得老高,仿佛吞了什么好生厉害的东西,于是谢怜蹲下道:“你怎么了?”

那妖怪大概是痛得神志不清了,一看到谢怜就大叫一声:“来得正好!你!我不吃了!我不敢吃了!再也不敢了!我把我吞掉的东西还给你!消化不了、消化不了呀!”

谢怜道:“你认错人了吧?你又没吞我的东西,还给我什么?”

那妖怪却是痛得满地打滚,根本顾不上回答他的话。谢怜不明所以,随手先画了张符,先它收起来再说。十分神奇的是,那符一拍上去,那妖怪居然变成了一只圆滚滚的不倒翁,肚子比别的不倒翁还大上一圈,十分滑稽。谢怜又好笑又惊奇,看了看自己画的那张符,不知怎么会变成这样?是哪里画错了吗?

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一战简直轻松至极,谢怜出了深山,天色已明。他把不倒翁收进袖里,往城里赶回去。

自己总算为那位三郎做了一件事,谢怜心情愉快,已经开始想待会儿要怎么把抓到的妖怪拿给三郎看了。他暗暗告诫自己,如果三郎露出惊讶的神色,也要矜持,不可面露喜色。奔波一夜,腿脚略疲,于是,谢怜随便找个摊子坐了,弄了碗不要钱的茶水来喝。

喝着喝着,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冲他喊:“谢怜!”

谢怜立刻放下了茶碗。

谁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大街上直呼他的名字?要知道,就算是皇族中人,也鲜有如此不敬的,谁不是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唤他一声太子殿下?

回头一看,那人居然是个平民,提着一只大木箱子,大步走来,喊道:“等等!快等等!你忘了谢怜了!把他也带上!”

原来不是唤他,只是有个人和他同名。谢怜却更奇怪了。虽然他并不在意避名讳什么的,却也讶异,居然有人敢和他取一模一样的名。

马上他就知道了,那人说的“谢怜”并不是人。

谢怜附近还坐着一个汉子,抱着箱子那人走到那汉子旁边坐下了,拍了拍木箱,道:“我把谢怜带来了。记得今天就给你家中供的那位送去!可别不信这个邪,这两位不摆在一起,那可是要倒大霉的!”

“那是那是。我自然晓得…”

谢怜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道:“请问…”

那两人齐齐转头望他。谢怜道:“恕在下冒昧了。请问,这箱子里的是?”

那人道:“我不是说了吗?里面是谢怜啊。”

谢怜不解:“可是…谢怜不是太子殿下吗?”

那两人仿佛觉得好笑,道:“没谁说他不是太子啊,本来就是。你看!”说着,把那箱子揭开了。

谢怜的眼睛睁大了。那木箱,居然是一个小神龛,神龛内供着一尊灰扑扑的神像,乃是个背斗笠的白衣道人。

他并不认识。

“…”谢怜完全无法理解,道,“你们是说,这尊神像就是仙乐太子,谢怜吗?”

“不然呢?”

其他人也纷纷围过来了,一半是看他这个稀奇的:“你这年轻人真奇怪,看起来还是位道长呢,如何连这么简单的事也不知道?”

一半是看这尊“神像”的:“哇!这尊破烂仙人雕的不错嘛!够丧的。”

“是啊丧里丧气的,一看就觉得是一副倒霉相呢!”

“好好好!现在看上去越难看,等那位帮他破开了就越好看,最多摆在一起八天就能见效了。”

“…”

谢怜茫然道:“破烂仙人?怎么又成了破烂仙人??”

众人道:“这位道长你真的好奇怪啊!谢怜本来就是个收破烂的呀!”

“…”

谢怜并不是很容易生气的人,此刻却微微有些着恼。

任谁听到别人嘲讽自己是个收破烂的,也不会有多高兴的,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沉声道:“诸位是对仙乐皇族有什么不满吗?就算有,你们这样侮辱太子,也不太合乎礼仪吧。”

众人面面相觑,都笑他道:“说什么呢,合乎哪国的礼仪啊?仙乐国打八百多年前就灭了呀!”

一个时辰后,谢怜走在大街上,还有些浑浑噩噩。

太可怕了。方才接收到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太可怕了。

“仙乐国怎么会灭?我父皇母后分明还活得好好的啊?而且怎么会是我灭的?我打了败仗?我灭了国?我还被贬两次?我成了一个收破烂的?”

他一遍遍质问自己,又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啊!

他想说服自己:“这些根本不是真的,一定是什么幕后黑手在搞鬼。”

可是,所有一切隐隐的不对劲,那些古怪的口音、古怪的装束和古怪的建筑,还有古怪的风信和慕情,都在告诉他,这不是一场噩梦,这里也不是什么幻境。没有任何妖魔鬼怪能创造出这么庞大逼真的幻境。

真的已经过了八百年了。

怎么就过了八百年了?

怎么八百年后的他,变成这样了?

仙乐国灭了;父皇和母后死了;风信和慕情飞升了。他变成了一个收破烂的。

怎么会这样?

不会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谢怜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仿佛背后有无边无际的黑暗逼过来要将他吞噬。忽然,一道红影闪现,一个颀长的身影拦在他眼前,道:“道长,你上哪儿去了?可叫我一阵好找。”

正是三郎。他还是笑眯眯的,说着就要过来牵他,而谢怜一看到他便浑身寒毛倒竖,大喝道:“你不要过来!!!”

一喝即止。三郎身形一顿,神色不变,道:“怎么了?”

谢怜双拳紧握,冷冷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三郎道:“我以为,昨天我们已经谈的不错,不在意这些小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