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是我儿子,我早把你扔大街上自生自灭去了。”

高以诚索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扔了拐杖,单脚蹦到冰箱前,拿了瓶酸奶,咕噜咕噜喝起来。

随着腿伤的恢复,高以诚的精神和面貌也随之好转起来。沈星乔打量着日渐开朗的他,突然有些迷茫。支撑着她的愤怒、不平还有好奇随着时间的流逝正一点点淡去,猛然回头才惊觉,她到底在做什么?

当第二天下课沈星乔见到等在培训班楼下的纪又涵时,越发加深了这种迷茫。

纪又涵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递过来一个很漂亮的发圈,说:“赔给你的。”

沈星乔看着那个米粒大珍珠缠绕而成的多层发圈,仿佛有千钧重,迟迟没有伸手。

纪又涵以为她被自己感动了,塞进她书包里,“发什么傻。”

沈星乔呆呆看着他,突然转身,一言不发走了。

纪又涵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微微一笑。

沈星乔心乱如麻。

她之所以接近他,不过是想弄个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这样随随便便,为所欲为?可是现在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一开始的确是处心积虑,接下来却都是顺其自然,事情仿佛偏离了预设的轨道,逐渐失去控制。

第九章

第九章

暑假临近尾声,培训班组织了次夏令营。大家很兴奋,魔鬼训练总算结束了。

载着二十多个人的大巴慢吞吞在盘山公路上一步一挪,车子堵的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一直挪到下午才到。原本准备爬山的众人没了游玩的兴致,回住处各自歇息。

晚上可就热闹了,围着篝火唱歌跳舞玩游戏,花样百出,少男少女们尽情享受着属于他们的青春快乐。沈星乔和王应容被分到一组,先是背人游戏,沈星乔不到九十斤,王应容都能被人甩一大截,还累得气喘吁吁;然后是绑脚游戏,两人左右脚绑在一起,比赛谁先到终点,王应容手忙脚乱,两次摔倒在地,毫无疑问最后一名。最后沈星乔和王应容被罚去烧烤摊守着,为大家烤串。

一向自信的王应容难得沮丧,道歉:“不好意思,都是我拖累了你。”

沈星乔笑笑,“没事儿,这里很好啊,可以听见风的声音,安静。”

王应容拿过她手里的鸡翅,“你去坐着吧,我来烤。”却笨手笨脚的,不是没烤熟就是烤焦了。

沈星乔用钳子把烧红的碳往旁边移了移,说:“火太大了,还有,要多翻几次面。”

王应容看着她忙活,表情讪讪的,只好说起自己干的蠢事以博女孩一笑,“我第一次喝酒就是在吃烤串的时候,那时候上初中,一杯啤酒就倒了。然后给我姐打电话,说‘姐,我跟你说个事’,开始背唐诗,‘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一直背到‘江州司马青衫湿’。我姐都快笑死了,现在还拿这事打趣我。”

沈星乔的关注点完全不同,“《琵琶行》全文你都能背?”她只记得“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这两句,因为经常考。

王应容说:“这个很顺口,很好背啊,楚辞就难多了。”

沈星乔惊叹:“好厉害。”她除了英语好点,其他全拿不出手。

“其实学习也要讲究方法。”

谁不知道啊,沈星乔以为他又要老生常谈,随便“嗯”了声。

“实在做不到融会贯通,还可以背题型。”

“背题?”那还不得背到猴年马月去啊。

王应容摇头,“不是背题,是背题型,常考的题型就那么几种,圈出来,每种题型背一道,怎么也能混个六七十分。”

沈星乔算了下,要是每科都有七十分,都能上本科线了,忙问:“怎么背?”

王应容笑笑,虽然一时半会儿没法举例,还是说了些考试技巧。说的沈星乔心痒痒的,算是重新认识了王应容,决定跟他搞好关系,这就是一个会移动的考试机器啊!

第二天爬山的时候,沈星乔跟在王应容后面。走着走着石板路没了,一条铺满落叶的土路出现在眼前,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沈星乔抬头,“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王应容才反应过来走错路了,“那边有台阶,应该有出口。”哪知越走越偏,山坳里出现一栋平房,门窗紧闭,屋后用篱笆围着,种了不少菜,还种了些梨瓜。

沈星乔也顾不得脏了,累得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早知道就买瓶水带着了。

都怪他带错了路。王应容见沈星乔累成这样却半句抱怨的话都没有,内疚不已,看了看周围,跳进篱笆里,摸到瓜田边,撩起藤蔓,看瓜熟了没。

沈星乔吓一跳,“你干什么?”

王应容动作利索地摘了两个瓜回来。

沈星乔还在说:“那是人家种的——”他们不成偷瓜贼了吗!

王应容拿起瓜率先咬了一口,问她吃不吃。

沈星乔看着他,突然笑起来,拿出一包餐巾纸,“先擦擦再吃。”

两人毫无形象蹲在地上啃瓜。

沈星乔说:“我还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梨瓜,肯定用的是农家肥。”

王应容说:“偷来的东西总是最好吃的。”

两人对视一眼,大笑。

吃完瓜,王应容在门缝里留了十块钱,两人继续往上爬。

有了偷瓜的经历,沈星乔对原本不抱希望的夏令营充满了期待,可谓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一路都是好心情。

纪又涵翻着微信上沈星乔发的大量照片,看得出心情很好,出去一趟,她倒玩得开心。她转发了一条别人发的集体活动照,有一张照片似乎在玩游戏,沈星乔被一个男孩背着,落在最后,那人怎么看怎么眼熟。纪又涵不肯承认自己心里不舒服,对晃着尾巴游来游去的鱼儿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

沈星乔在朋友圈一发出到家的照片,纪又涵电话就打过来了:“一直说请我吃饭,什么时候请?”

沈星乔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真的没有请他吃过饭,每次都是他付钱,咬唇说:“开学后好不好?”

“开学?”现在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呢,纪又涵反应过来,“你要去哪里?”

“我明天要回家。”沈星乔解释,“我是海城人,现在住舅舅家。”难得有一个星期的假,她自然要回家一趟。

纪又涵没有办法,只好说:“那记得给我带好吃的。”

沈星乔犹豫了下,还是说:“好。”

这天纪又涵游完泳回来,见楼下停着一辆黑车,驾驶座上坐着李助理,脸色一变,匆匆上楼。打开门,纪晓峰站在那里看鱼,见他回来了,说:“什么时候养的鱼?养的不错。”

纪又涵有些奇怪,“您来这儿干嘛?”

“哟,我就不能来啊?”纪晓峰忙归忙,对这个小儿子还是很关心的。

“你坐吧,我给你拿瓶水。”

纪晓峰说:“成天在外面吃不好,要不还是把秦阿姨叫回来吧。”

“算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下顿回不回来吃,做了又倒掉,还是别让秦阿姨伤心了。”

纪晓峰在沙发上坐下,慢慢说:“这次顺路过来,是想问问你,马上就要高三了,你也不能总这样混着,想好以后怎么办没?”

还能怎么办,还不是继续读书,总不能现在就让他进公司。

“你还是不想去美国?”

纪又涵不说话。

“你自己成绩自己知道,国内哪考得上什么好大学。”虽然出国也未必读得上什么名校,总比国内好些,再说国外私立学校也是结交人脉的好地方。

“你要实在不想去美国,那就去英国,或者别的国家,你给个准话。”做了决定,他也好提前找人疏通关系,指望他自己考进去那是不可能的。

好半天,纪又涵说:“美国。”

纪晓峰很高兴他想通了,“美国的话就省事多了,找你李叔叔就能搞定。”问他鱼食在哪儿,喂了会儿鱼,这才走了。

纪又涵陷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坐了好久。

就在纪又涵和父亲谈话的时候,沈星乔妈妈推开了女儿的门,“星乔啊。”

沈星乔见妈妈一副有话说的样子,从床上坐起来。回家后她便察觉到家里不对劲,昨天晚上还听见爸爸妈妈关着门吵架,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你爸爸生意上出了事,把留给你出国读书的钱拿出来应急。”因为这件事,夫妻俩最近常常吵架。

“所以,现在不能出国了是吗?”沈星乔看似冷静,其实无异于晴天霹雳。她从进入江城一中那天起,就打定主意要出国,家里也同意了,专门存了一笔钱。这两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为出国读书做准备,努力学英语,关心留学资讯,认真选择适合自己的学校,结交和她一样想要留学的朋友。因为是自费,也不指望拿奖学金,除了英语,对于高中课程,她根本就没有下过苦功,现在告诉她,她要凭实力考国内大学,差点没崩溃。她数理化一塌糊涂,之所以选择理科,还不是因为学理容易申请学校?

沈妈妈只是来告诉她一声,并不是同她商量,安慰她说:“不出国也没什么,咱们在国内上大学不也一样吗,是不是?”

那能一样吗?她整整一个暑假的英语培训班白上了吗?她每天苦行僧一样天天逼着自己做雅思题都白做了吗?两年的期待瞬间落空,沈星乔想要发泄,想要咆哮,想要砸东西,可是她不能,只能轻轻“嗯”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沈妈妈见她没什么反应,以为她对出国留学无所谓,顶多失望几天就好了,松了口气,还想说些什么,沈星乔提醒她,“天赐在哭。”

“刚喂过奶,大概是尿了。”沈妈妈忙站起来,连门都忘了带上。

沈星乔有一个不到一岁的弟弟,小名叫天赐,可见父母对他出生的期待。

沈星乔的生活,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在到江城读高中前,她是家里绝对的中心,父母所有时间都花在她身上,说是公主也不为过;到江城读高中后,母亲怀孕了,然后弟弟出生了,父母的精力绝大部分放在了弟弟身上,分给她的越来越少。她并没有不满,弟弟刚出生,还是个婴儿,自然需要父母精心照料,只是难免失落。

倒是舅舅舅妈,相处久了,越来越像一家人,就连看似什么都跟她抢的表哥,也会在她急性肠胃炎的时候背着她气喘吁吁爬楼梯。沈星乔永远忘不了她生病那天,刚好小区维修线路,停电了,高以诚是怎样背着她大汗淋漓爬下十八楼的。慢慢的,她有什么事都会对舅妈说,很少再打电话跟家里倾诉。

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和父母之间却像多了一层无形的隔阂,关系渐渐变得疏远。

沈星乔忍着心里的失魂落魄,提前两天回了舅舅家。

第十章

第十章

高舅妈见到提前回来的沈星乔,一句话都没有问,打量了她一眼,见她书包肩带那儿线开了,说:“要开学了,要不要换个新书包?”

“好。”这还是刚上高中的时候父母带她去商场买的,一转眼两年了,书包都背坏了。

“你自己去买,还是我给你买?”

“你帮我买吧。”

“要什么颜色?”

“跟这个差不多就行,黑色的。”

高舅妈特意看了书包牌子,记在心里。

沈星乔从头到尾没表现什么异样,高舅妈很担心。沈星乔为了出国读书做了多少准备,高舅妈全看在眼里,现在突然说不去就不去,怎么会不伤心难过?

高舅妈晚上偷偷跟丈夫说起这事,表示自己的担忧。

高舅舅说:“星乔这孩子,是个心思重的。”

高舅妈说:“我不信沈家一下就到这步田地,连女儿读书的钱都拿不出来,再不济,还有两套房子呢,随便卖一套,也够出国的钱了。”

高舅舅嗤笑,“我还不知道沈国安,表面上看着人模人样,骨子里就是个老封建。有了儿子自然忘了女儿,房子店铺这些不动产,那都是留给儿子的。”

高舅妈叹气:“可怜了星乔。”

高舅舅叮嘱她:“你平时多开导开导她。”

高舅妈点头,“这还用你说。”

开学那天,高舅舅开车送沈星乔和高以诚去学校。高舅舅扶着拄着拐杖的高以诚去教室,一路训斥,听的高以诚耳朵都起茧子了,“爸,我自己能走,你先回去吧。”

高舅舅瞪了他一眼,冲一直跟在旁边的沈星乔招手,拿出个红包给她,“新的学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是惯例了,每个学期开学前,舅舅都会给她一个红包,以示鼓励。

高以诚忙问:“我的呢?”

“你一个复读的,还有脸要红包?”高舅舅在他后脑勺上重重拍了一下。

有认识高以诚的同学过来,搀扶着他进了教室。

沈星乔捏着红包,厚厚一叠,明显比以前多了不少,心里五味杂陈,又是感动又是苦涩。

开学第一天,老师不会立即上课,发完书,多是说些回顾过去展望未来之类的话,对于即将到来的高考,各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仿佛大家不头悬梁锥刺股就对不起自己似的。听到高考这个词,沈星乔心里像梗着一根刺,下午课没上,直接跟班主任请假了。开学第一天,教务处各种忙乱,班主任知道她是要出国的,不大管她,都没问为什么请假,直接准了。

沈星乔背着书包一个人在马路上晃荡,苦闷又无聊。没有老师,没有作业,不用向谁报备行踪,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完全属于她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她什么都不想做。她挥霍着偷来的时间,满心惶然,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不到出路。

手机突然叮铃一声,点开微信,纪又涵发的,问她回来没。

——嗯。

沈星乔这么快回他信息,纪又涵有点惊讶。

——下课了?

——在外面。

纪又涵以为江城一中跟他们一样,领了书就放假,只上半天课。

——在哪儿?

——逛街。

——看起来很无聊的样子,要不要一起玩桌球?

——好。

纪又涵是真的惊讶了,他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到沈星乔居然答应了,立即把地址发给她,想想不妥。

——你知道地方吗?

——要不我去接你?

沈星乔发出“好”字后,很快拦了辆出租车。纪又涵还在担心她找不找得到地方,沈星乔已经到了。

纪又涵出来迎她,“这么快?你就在附近?”

沈星乔点点头,没说话。

纪又涵把沈星乔介绍给自己朋友,很有几分郑重的意味,“这是孙蓬,这是他女朋友渺渺,这是胖子,这是姚曦。”

沈星乔对大家点头,硬是挤出一个微笑,自我介绍:“我是沈星乔。”

孙蓬冲纪又涵眨了下眼睛,问:“哪个桥?石桥的桥?”

“乔木的乔。”

“哦,小乔的乔,名字里有乔字的都是美女。”孙蓬笑嘻嘻示好。

沈星乔抬眼看他,“谢谢。”

渺渺作为里面唯一一个女生,过来跟她说话,得知她是江城一中的,不由得说:“哎呀,你是一中的,好厉害啊。”

沈星乔一脸平静说:“我是买进去的。”这也是她想出国读书的一个原因。大家都是正规考进来的,只有她是花钱买的,虽然离江城一中录取线只差两分。

大家一听这话,以为沈星乔跟他们一样不爱学习,立即把她归为自己人,先前的拘谨也没了,抄起球杆,嚷嚷着谁先来。

纪又涵问她会吗,沈星乔摇头。纪又涵简单说了规则,又亲身示范,告诉她怎么才能把球打进洞里。

沈星乔想起电视上演的,从来没打过桌球的菜鸟,单凭几何运算,一杆清场。纪又涵嗤之以鼻,“照这样说,数学家都是台球高手了?那斯诺克选手还成天苦练什么,全去学数学不就行了。”

沈星乔趴在桌子上,想把一颗蓝色的球撞进洞里。纪又涵站在她后面瞄了瞄,握住她的手把球杆往外移了点儿。沈星乔发力的时候颤了下,球歪了,从旁边滚过去。

沈星乔“哎”了声,把球杆一扔,让纪又涵去玩,别管她。

纪又涵拿过她球杆,瞄准方位,问她:“蓝色7号球?”

“嗯。”

纪又涵稳住手,一杆将球送入洞里。

沈星乔拍手,摩拳擦掌说:“我来,我就不信打不进去。”

纪又涵见她一个人在一旁玩得挺起劲,和姚曦开了一局,说好输的请大家吃饭。

姚曦打了一杆,偏了,说:“听说你生日要大办?请我们不请?”

孙蓬捅了下纪又涵,“你们家好像挺看重这个,在凯悦办是吗?不过十八岁生日也算是个大日子。”

纪又涵不做声,闷头打球。

沈星乔远远看了他一眼。

很快,纪又涵输了,把位置让给孙蓬,走到沈星乔身边。

沈星乔问他:“你一年过多少个生日?”

他理直气壮说:“上回过的是阴历生日。”

沈星乔看着他,“你到底哪天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