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随便问问。”奚画打着哈哈,“那你……可曾扫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周二婶略一思索后就摇头,“那倒没有。”

话音才落她就想起来:“哦,对了,方才是有清理到……”

奚画忙兴致勃勃地接话:“是什么?”

“是个灯笼。”周二婶回身从大篓子里提了个散架的纸糊灯笼给她看,“你瞧,就落在前头不远,也不知谁夜里丢下的。”

“……”奚画盯着那凄凄惨惨的灯架子默然无语。

这玩意儿好像是她昨晚丢的。

眼见没什么奇怪之处,奚画正想告辞离开,却听周二婶忽的大叫一声,撒手就把灯笼丢在地上。

她倒是被唬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周二婶脸色苍白,指着那灯笼声音发抖:“你、你瞧那上头……有字!”

有字?

她的灯笼上糊的是傲雪腊梅,没写过字啊。

奚画闻言就俯下/身去看,把灯笼翻了个面过来,触目的一瞬,寒气便从脚底涌了上来。

只见那残破的纸上被人用朱砂写了个大大的“死”字。

昨日自己提灯出来时,灯上干干净净自然没有这个字,也就是说,这字儿是之后有人写上的?

细思恐极,不寒而栗。

她心惊胆战地后退了一步,周二婶赶紧闭目念佛,匆匆扫了地,连整洁与否也顾不得,拎着扫帚便往回走。

安谧的午后祠堂周围静得可怕,周二婶一走,就只剩下奚画一人了。

平日里只觉得宁静的孔圣人祠堂,如今却是死气沉沉。

她看着心里发毛,不敢久留,转身就要朝学堂里跑,怎想背后不知几时站了个人,回头的刹那间,奚画倏地一下与他大眼瞪小眼。

脑中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已是不受控制地大叫出口。

“啊啊啊——”

梢头一群鸟群扑啦啦四散飞走,落叶纷纷。

耳朵被震得刺疼,关何皱着眉看她,不解道:

“我长得很恐怖吗?”

奚画呆在原地,身形僵直,抚胸喘气儿,好不容易才缓下情绪。

“你……你是人是鬼,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的?!”

后者一脸莫名,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极其缺乏水准。

“我若真是鬼,大白天的,也不会站在这儿了。”

奚画睇了他一眼,没好气:“好端端的,你跑来吓我干甚么?”

“我打扫茅厕,路过而已。”关何向其扬了扬自己手里的一干工具,奚画嘴角一抽,飞快撤了一丈距离,捏住鼻子。

上下一瞅,想来他今日是又迟到了,不仅如此,留的七言对子他也是一个字没写。

奚画忍不住摇头叹气:

“早跟你说了冉先生要检查功课的,看罢,又挨罚了。”

“不妨事。”他淡淡道,“横竖这一个月都要打扫的,罚不罚也是一样。”

“……你倒是看得开。”

关何移开视线,瞧了瞧那尊孔子雕像,蓦地岔开话题:“你适才在和周婶说什么?”

一听他提起,奚画神色又变作紧张。

“你来的正好,我昨儿丢的灯笼上,有人给写了字……”

她话音才落,关何就自怀里掏出《论语》的封皮,翻到背面,给她看。

“是不是这个字?”

奚画抬眸,那扉页上赫然一个鲜红欲滴的死字,和灯纸上毫无二致。

“你怎么也有?”

关何叠好收入袖中:“早上翻书时看到的。”

她愣了愣:“你这书没有带回家去么?”

对方摇了摇头,口气有些不解:“我带书回去作甚么?”

极力忍住想鄙视他的心情,奚画咬了咬下唇,寻思道:“定是那人昨晚等我们走后悄悄写上去的。”

闻得这句话,关何忽然一笑:“不认为是鬼了?”

“要是没有这字儿,我决计会认为昨天看见是鬼。”奚画笑了笑,“眼下反而觉得是什么人在欲盖弥彰,装神弄鬼。”

他轻轻颔首道:“那人知道你我模样身份,大约是书院里熟识的。”

“嗯……”奚画眉头微皱,喃喃道,“会是谁呢?”

一阵微风吹面而过,关何抬头往天上看了看:“要不要明晚来瞧个究竟?”

“明、明晚?”她一个寒战打得声音都发颤起来。

对方瞧着她表情,一语道破:“怎么?你害怕?”

“谁谁谁害怕了!”奚画当即挺直了背,中气十足,“我只是担心明晚那人不在,白跑一趟罢了。”

“那你去是不去?”

她想也没想:“去!当然去!”

话刚出口,奚画就后悔了一半,可碍于脸面,又不愿让人看低了,只得强装镇定。

头顶第一道钟声已响,二人遂不多说,从祠堂出来。

拐过回廊,前面却听一人骂道:

“什么鬼火什么青灯,尽是胡说八道!成日里不好好念书,总想这些有的没的!”

莲池旁的小亭子上,副院士韦一平正声色严厉地训着钟勇谋,后者垂着头,表情僵滞。

“可是……副院士,我当真看到了,好几日皆是如此。平白无故的,如何会有鬼火呢?”

韦一平冷哼一声:“古今言鬼神之人何其多,真正见过的又能有几个?这鬼火只怕是夜间流萤,你看走了眼。”

“那光甚亮,流萤怎能与其相提并论,学生几夜都……”

钟勇谋还想解释,且听韦一平劈头盖脸就喝道:

“我说是流萤便是流萤,哪儿来这许多废话?你也不瞧瞧自个儿,上一回秋闱名落孙山,院士发慈悲让你留下接着念书,你还如此不知好歹。再在学堂中妖言惑众,就收拾东西走人罢!”

钟勇谋吓得面如土色,赶紧唯唯诺诺地应了。

奚画和关何相视一眼,咽了口唾沫,小跑着绕边走开。

☆、第9章 【冤死亡魂】

春日夜里,连晚风都是温暖的。

奚画缩在草丛中,搁着叶片间的缝隙紧张地观察着孔子祠的动静。时候还偏早,戌时不到,天色都未黑尽,不过明月却一轮当空,亮得出奇。

关何亦在她旁边坐着,神情淡定地打量周围。

她二人自用过饭后,就一直守在此处,听藏书阁附近书声朗朗,到而今寂静无人。今日休假,在书院中住着的学生都有不少归家去了,现下比往日静得更快。

奚画不禁担心起来。

那装设弄鬼的人,万一也离开了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在这里蹲一晚吧……

高高的草叶恰遮过头,四下里甲虫蛾子飞舞,她打了个呵欠,忍不住伸手挥蚊子。

季候一暖和下来,昆虫也变得格外活跃。这才蹲了没多久,手背上就被咬了好几个疙瘩,奚画犹自心疼地搓了两下,回头见得关何坐得纹丝不动,尽管也有不少小虫在他身侧绕来绕去,可他似是没看到一般,只专注地盯着前面。

她很少见人有这样的目光,眼睛一眨未眨,表情肃然,浑身紧绷,认真得令人惊叹,倒让她也莫名挺直了背脊,专心致志地看着祠堂方向。

过了不多久,手上忽感到一丝凉意,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手背滑过。奚画低下头,待看清那手上之物时,蓦地一瞬愣住。

草丛间竟盘着一条色彩斑斓的花蛇!

这简直比见了鬼还可怕。

她本能的要把手抽回来,不想关何却先她一步,一手将她胳膊摁住,而后耳边便听“砰”的一声轻响,那蛇头七寸处赫然扎了一枚透骨钉。

奚画忙往后挪,但见这花蛇甩着尾巴挣扎了几下就瘫在原地不动了。

“已经死了。”关何提醒她,“你不要担心。”

奚画松了口气,随即拿起自己的左手手背翻来覆去的看,不住问他:“它爬过我手背,怎么办?我可会中毒?”

“它没咬你就不会中毒。”关何一面说着一面去把蛇身上的透骨钉拔下来,奚画看着心惊肉跳,连忙制止:

“诶,别啊,万一它还没死透呢!”

“会么?”后者拎起那死蛇,特意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我的透骨钉从未失手过,它没理由不死。”

此生都没这般近距离看过蛇,奚画吓得手脚冰凉,险些没叫出声来,一把抓着他手腕。

“你你你,你别过来啊!”

关何不解地看着她:“它都死了你还怕什么?”

“死、死蛇就不能怕了吗!”

奚画正把他手一扬想丢开那蛇,不料关何突然间神色一变,伸手就把她嘴捂住。

“嘘,人来了!”

闻言她登时噤声,凝神屏气注视前方。

远处石板道两旁黑压压的,隐隐见得有一个清幽的光点在闪动,乍一看去像是萤火虫,但等其走近,便能瞧见那闪着光的是一盏灯笼。

这回,青灯倒不是从孔子祠方向来的,而是自学堂处往伙房走。

和前日状况相同,灯光暗淡,仍看不清来者的相貌,亦看不清下半身,若是离得远,被当做是没腿没影子的鬼,倒也不奇怪。

奚画左右盯着瞧,半晌望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低声问道:

“你可看到他面容了么?”

关何只摇头:“不曾。”

“那怎么办?咱们要不要再往移一点。”

“不用了。”他语气肯定道,“有脚步声,应当是人没错。”

“有脚步声吗?我怎么没听见……”奚画还在仔细的侧耳倾听,关何却一下子站起身。

“在这儿等我。”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身形一闪,一瞬间就没了踪影。

奚画左右扫了一圈,又愣愣地抬起头四处寻找,正在此时,头上一股劲风驶过,再举目往前看,那关何不知几时已窜到那鬼火旁边,胳膊一抬就从手上抽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上那人咽喉。

继而沉声威胁道:“别动,否则我就杀了你。”

那人自料不到会有人出现,吓得浑身发抖,连手里提的灯也摔到地上,灯烛触地的一瞬便将整个灯笼烧了起来,火光熠熠。

跟在后面的奚画小跑上来,看看地上,又看看他。

“关何,你……你在干吗?”

关何回眸瞥了瞥,手上倒没半点松懈,只对她道:“逮到鬼了,要来看看么?这鬼还怕死。”

视线昏暗,那人又是背对着她,奚画依稀见关何反手挟着对方脖颈,姿势和当初挟持自己没什么两样,可不知这暗地里捣鬼的究竟是什么来头。

她心生好奇,便绕到正面去瞅对方的脸。

火光照着她脸颊上泪水斑斑,发丝遮面,一阵阵啜泣声传入耳中。

奚画瞧了好久,还没找到话语开口,那姑娘抽抽噎噎地对着她哭道:

“四姐姐……我再也不敢了,你们别杀我啊。”

听她声音耳熟,奚画又凑上去细看,方才认出来,指着她讶然道:“你不是伙房里的那个丁颜么?”

那丫头不住点头,又怕关何的刀割伤喉咙,只得哭着求她:

“四姐姐,你放过我吧,我没有做坏事……”

奚画皱着眉看她这一身扮相,破旧的麻布宽袍,披头散发,脚上还穿了双黑靴子,不禁问道:

“你穿成这样扮鬼呢?还说不是做坏事,勇谋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非得把他吓成那副模样。”

“我不是有意要吓他的……”丁颜满目含泪,“自打被他撞见后,每日夜里他都跑来想瞧个究竟,我没办法,只能装成鬼吓唬他……”

关何闻之即道:“你半夜不睡,在书院中鬼鬼祟祟作甚?”

“我……”丁颜犹豫了一下,应感到匕首在往里用劲,她连忙道,“我是来寻我家姊的!”

“你姐姐?你姐姐是什么人?”奚画问完,眼看关何还没有要收手的意思,方上去把他胳膊拿开。

“好了,都是认识的人,你干什么还这么紧张兮兮地逼着人家。”

“……”他迟疑了半晌,竟也任由她将自己的手臂放下来。

脖子上压迫感消散一空,丁颜大松了口气,抹了一把眼泪,这才回答道:

“家姊从前也是书院里的学生,不过……大半年前,在这里自尽了。”

“……人都死了,你还来找她作甚么?”奚画刚说完,顿时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姐姐不会是变成鬼了罢?”

“不是的不是的。”丁颜忙摆手,叹息道,“她若是变成鬼了,那倒还好了……至少还能问她缘由。”

奚画听完,偏头沉吟少顷,想起什么来:“你家姐姐,莫非便是他们提过的……那位在学堂上吊而死的木归婉?”

丁颜哽咽着点点头:“不错。我本也姓木,和姐姐同归字辈,但因怕被院士和副院士认出来,只得改名丁颜,先到书院里头做些杂活儿。”

“为什么怕被认出来?”她越听越糊涂了,“难不成院士与你姐姐有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