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你都不帮我?”

“我这叫帮理不帮亲。”

这边还叽叽喳喳闹个不休,厅外就闻得一声轻笑。

“哟,大家伙儿都到了,热闹得很啊。”

花厅一旁,叶君生手持折扇,一袭锦衣华服,走路时满身的环佩都碰得叮当作响,甚是好听。

一见他过来,众人忙敛容收笑,皆撩袍而跪,施礼道:

“庄主。”

他把折扇一打,笑道:“得了,自家人,起来吧。”

“是。”

应声后,一干人等才点头起身。

关何正站定脚,就见他颇感兴趣地展开折扇来,徐徐轻摇:“适才听你们说谁要娶媳妇儿了?这么大的事儿,怎的不和我商量商量?好歹也让我吃吃喜酒啊。”

关何:“……”

眼看旁边的人身形僵硬如铁,一语不发,红绣遂微笑着打圆场:“庄主误会,方才属下几人不过是打趣夜北随口而言,瞧他……似乎是有心上人了。”

“哦?”叶君生挑了挑眉,走到他跟前,“真的假的啊?”

“……”关何头疼地抱拳回话,“属下不曾……”

“多大点事呢。”还没等他说完,叶君生就拿扇子一横,打断道,“犯不着这么紧张,喜欢个姑娘有什么?你把事情办好,多少姑娘庄主我给不了你?”

听他这话好像误解了什么,关何也不知怎样解释,只能立在那儿,默然颔首。

大约是触景生情,叶君生一时诗兴大发,兀自地感慨吟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好事啊。”

众人闻之抿唇憋笑,肩膀微微轻抽,看上去是忍得很辛苦。

“咳咳——”缓过神来,后者握拳在唇下轻咳了一声,这才正色道:

“唔,闲话就不多提了,今日召你们来是有要事相商。”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个精致小巧的盒子,自其中拿了张纸条。

“血刃在金国飞鸽传书回来,说是瞧着国中境况十分古怪,那金兵有一部分并非驻扎在金国境内。”

涉风微微皱眉:“不在金国,那会在何处?”

“眼下还不知。”

叶君生摇了摇头,颦眉思索:“而今大宋和金军联手欲灭辽国,按理说辽国未灭,金兵应当不会轻举妄动,但无论如何,我等也不能掉以轻心。此番你们正好都在,我便要叮嘱一事。”

他言语一顿,方道:“往后在他处执行任务时,要多留个心眼,若发现有金兵行迹,即刻传信回报。”

众人抱拳应答:“是。”

刚应声,西江垂眸想了片刻,却又问道:“按理说我们山庄与诸国并无干系,又何必在意金兵的动向?”

“这是自然。”叶君生收好锦盒,笑道,“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有人花大价钱要杀顾思安,咱们可得做到万无一失才行……否则,让夜北在书院关这么久,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么?”

果然是看菜下饭,嗜钱如命,怪不得事事要做到滴水不漏,也不知收了人家多少钱。

西江几人无不腹诽怀疑。

“顾思安……”提及此名,关何脸色微有些变化,“他几时会到书院?”

“还有一阵呢。”叶君生略一思索,掐指算道,“往年都是逢年末之际,他才会去书院主持清议,看着时候还有半年。”

以为是他觉得时间太长,过于难熬,叶君生只得笑着宽慰道:“忍忍吧,快了。”

半年……

只剩下半年了。

关何拧起眉,心里忽生出一丝茫然来。

半年后……他将书院的任务完成,是不是……就该走了?

莫名感到胸腔空落落的,纵然不知为何,却也忍不住暗自叹息。

“庄主!”

正在此时,有人自月牙门处小跑而来,行至花厅内,先拱手朝旁侧几人施礼道:“堂主!”继而才往地上一跪。

叶君生摇着扇子在瞧栏杆下的花木,不在意道:“何事慌慌张张的?”

“回庄主,属下适才在庄外巡视,见墙上插有一支羽箭,箭上还带了封信。”

“信?”叶君生唰的一下收了扇子,“给我瞧瞧。”

“是。”

那人从怀里摸出一张信封,迟疑了一会儿,又补充道:“这信,似乎……是给夜北堂主的。”

关何微愣一瞬:“给我的?”

“既是给小关的,那我也不逾越了。”叶君生倒是好性子,客客气气地把信转给他。

关何犹豫着接过来,指尖一摸,信封上有些潮,看样子是今早送才到。他拆开上头的火漆,抖抖信纸,拿在手上细读。

叶君生几人遂十分默契地站到他身后,踮脚偷看其中内容。

“蜀中七鬼,阁下来头不小,杀院士,诛山贼,为取将军性命。然阁下之举于我等而言有害无利,故此……”

“若不想她身死,速速离开,否则……”

“否则?”西江念叨了几句,“否则什么?后头怎么没写了?”

涉风倒是在意的另一方面:“她?哪个她?无双还是红绣?”

关何望着那信,怔了好久才猛然反应过来,匆匆把信纸往叶君生手里一塞,飞快就朝外跑:

“属下斗胆先行一步,还望庄主恕罪!”

话还没说完,人却已不见踪影。

叶君生呆在原地,扬着手里的信就对着背后一干人等道:“瞧瞧,瞧瞧,这像是要我恕罪的态度么?”

花深里抿着嘴笑意更浓:“您就原谅人家吧,看他急成那样,何苦还拘泥这些小事。”

西江在一旁帮腔:“就是,庄主也太小气了。”

“啧啧,知道你们是一伙儿的,都一个鼻孔出气。”叶君生晃着手里的折扇,垂眸又瞧了一眼那张信纸,若有所思道:

“不过……”

“看这样子,那书院里头潜进去的……好像不止咱们呀。”

山庄马厩里只有两匹千里马尚可使用,他捡了平时惯用的那匹,一路策马疾奔,待回到平江城时,已是第二日半夜。

马匹早已累得精疲力尽,他草草把马拴在院中,顾不得许多就又匆匆出门直往朱雀街跑去。

“小四,小四!”

他站在院外不住叩门,门板被他拍得砰砰而响,这般大力,似乎连门都要被他拍下来,惊得里面的狗也跟着汪汪直叫。

唤了一阵却没见有人开门,关何不禁心急如焚,脑子里浮现的皆是那封信上的内容。

这城内竟有人在暗处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以明月山庄在江湖上的威信,从不曾有人胆敢这般口出狂言,甚至往山庄送信。

越想心底越凉,关何略一抬头,聚气在掌,扬手就往门上劈去。

只听“啪啦”两声,门板登时四分五裂。

趴在墙上的黄狗立马欢天喜地地朝他奔了过来,关何握住它两爪子就问:“小四呢?”

屋内尚有灯光亮着,却没听见有人言语,关何放下狗,几步冲向奚画房内。

“小四!小……”

他“嚯”地一下把门拉开,还未及瞧个明白,迎头便被一瓷枕砸中面门,瞬间,眼前一抹漆黑,他后半个字还没吐出来,便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奚画急急忙忙将衣衫套好,气得满脸通红,抱着被子缩在床上,又是羞又是恼,咬牙切齿。

“关何!”

后者躺在桌边,呼吸均匀……

☆、第43章 【不离不弃】

亥时定昏,夜色已深,头顶一轮明月当空,照得两旁的星星也黯淡无光。

门槛前,奚画拿着干净帕子沾了些许烈酒,回身去擦他头上尚在隐隐渗血的伤口,刚一碰到,关何嘴角便抽了抽,倒吸了口凉气。

“……很疼么?”

他皱着眉勉强摇头:“没事,你擦吧。”

“我说你也真是的……”奚画将药瓶子打开,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有什么事明儿再说不好么,非要冒冒失失跑进来,我还当你是那个……采花贼。”

“事出有因,我也是才得到消息就从武陵那边赶过来的……”关何闭上眼睛,轻叹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武陵?那么远!你不是前些天才走的吗?”奚画蓦地一怔,随即试探性问道,“……你多久没睡了?”

“还好,也就两天。”

“两天?!”她把药瓶子放下,取了白布来一圈一圈往他脑袋上缠,“那你还不回去睡觉,大半夜的,跑我这儿来做什么?……还好我娘今天不在家。”

“此事说来话长……总而言之,有人要对你不利。”他偏头看她,“这几日,你可有发现周遭有何异样之处么?”

“书院里太平得很,哪有什么异样……”奚画收拾好东西,“何况好端端的,我又没招惹谁,谁会来找我麻烦。”略一琢磨,她恍然:“难不成你是指那个采花贼?”

说完自己就摆摆手笑道:“你当初不是还说我长得不好看,人家瞧不上么?怎么……”她凑上去,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现在担心啦?”

“不是指的采花贼。”关何亦不知怎样与她解释,头疼地看向别处,想了想,又转过来甚是严肃地看着她:

“横竖你记住,若是遇上什么奇怪的人逢上什么奇怪的事,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奚画原想开他几句玩笑,怎料倒被他那认真的神情怔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只得讷讷点头:“哦、哦……”

替他包扎好伤口,一边儿的黄狗甩着尾巴就扑了上来,甚是亲热地往他手上舔了两下。

奚画捧着他头左右看了看,很是满意。

“还疼不疼?”

关何淡淡道:“不疼了。”

“不疼就好……要是我把你砸傻了,那可就糟了。”奚画站起身来,又接着道,“不过本来也够傻的……”

此话他却没放在心上,反是抬起头来四下里环顾。

“你娘几时回来?”

奚画正准备进屋,听他这么一问不由回头:“我娘不回来啊,她这几天跟着绣庄的老板娘到扬州采买去了,怕是要个三五日。”

“这么久?”闻言,关何眉头一皱,“岂不是就你一个人在家了?”

“是啊。”她不解,“怎么?”

“这怎么行!”

后者反应很大,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奚画搂着怀里的药瓶巾布对他眨了眨眼睛:“怎么不行?我娘从前又不是没出过远门……”

“不行,不行。”他仍旧是摇头,来回走了几步,当即笃定,“我留下来。”

“不行!”这次却是奚画一口回绝。

“为什么?”

她耳根蓦地感到有些灼热:“什么为什么?这可是我家啊,孤孤孤……孤男寡女的,让别人知晓,我还怎么嫁人?”

“不妨事。”关何语气坚决,“我就在门外守着。”

奚画小声提醒他:“可我家有狗……”

对方想也不想就道:“一条怎么够?!”

黄狗:“……”

这话刚一说完,关何就后悔了,慌忙避开她匪夷所思的神情,一低头,倒见着身下的狗目光期盼地盯着自己,一时更加心塞不已。

“我、我的意思是……”他轻咳一声,额间微汗,良久也找不出什么说辞来,只得道,“你……你休息便是,不必管我。”

“……我不管你怎么行?”

“好了,不用多说。”关何推着她就往屋里去,“我会在院子里守夜,若是你在屋中遇上何事就开口叫我。”

“啊?可是……”

“行了,别可是了,去睡吧。”

他这般没头没脑的言行,搞得奚画一头雾水,还没明白过来,人已被他推到房内。她纳闷的抓抓耳根,坐在床上思索了一会儿,又去窗边探头看。

借着月色,院里悄然一片,关何倚墙而坐,清冷月光洒了他满身,脸上倦意难掩。

奚画张嘴正将唤他,话哽在唇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由他折腾吧……

总会累的。

她如是所想。

正见草棚里的黄狗摇着尾巴往关何走过去,在他怀中寻个位置躺下,懒懒散散打起呵欠来。

然而他却也没排斥,伸手在狗头上摸了摸,仰头去看苍穹里的明月。

风露清寒,虽是入夏的夜里,但仍有几分凉意,她看了好一阵,终究把帘子放下,吹了灯,上床睡觉。

一夜好梦。

“咳咳……咳咳……”

奚画叼着馒头,眸色鄙夷地瞥了一眼从出门一直咳到现在的关何,忍不住叹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