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着额头,小声道:“……不总是要问的么?”

“那也不能这么问啊!”奚画没好气地抱着怀里的菜篮子,无奈得不知怎样说下去,“都怪你,今后连买肉我都要换一家店了。”

关何自知理亏,很是歉疚地垂下头去,未曾反驳。

自打前天官府贴上告示言那采花贼亦将挖人心肝后,城里大大小小的屠户几乎都被请到府衙喝茶去了,不仅如此,连大夫樵夫庖厨等等,但凡是和用刀子有关的,一个都没放过。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处,浩浩荡荡地押了一批人进去,又挨个挨个放出来,想是劳而无功,白白忙活一趟。

奚画提着菜篮,快步朝另一条街走,正寻思还有哪家的猪头肉更新鲜一些,抬眼之间,却见那对面蹲着两个大石狮子的颜府门前,颜七正面带微笑与来的两人说话儿。

其中一个身着黑蓝相间的捕快服饰,另一个则穿了件藏青色劲装,背后立着把长剑,看身形像是尚远。

还不等她走近,两人便低头说了些什么,那捕快即刻抱拳施礼,疾步离开。

“七姐。”

余光瞥见奚画领着她家的关何款步往这边走过来,颜七笑容更甚。

“呀,小四,买菜呢?”

“是啊。”奚画在她跟前站定,偏头却是去问尚远,“你们在聊什么?”

“这不是还没抓到那采花贼么?”颜七含笑替他答道,“尚公子和小江正来府上瞧瞧护卫的人数,看着要不要多增一些。”

她话音刚落,尚远就侧身向奚画道:“你家也是,就他一个实在让人不放心,今日下午我会再派一两个过来的。”

“哦……”不欲拂了他好意,且转念一想多些人也有保障,对此奚画并没推拒。

“这些天府衙里的捕快可都是忙得很呢。”颜七颇有些担忧地朝旁瞧了一眼,“我看小江一脸憔悴,面色也白得吓人。”

“也没办法,他都好几天没睡了。”尚远摇头轻叹,“巡抚那边发话,七日之内必须破案,莫说是他别的人也是这般……哎,还不是给那贼人害的。”

听着可怜,奚画不禁关切道:“那你得小心身体,别累坏了。”

“不妨事。”尚远心里一暖,笑吟吟道,“我不算衙门中人,顶多就是个打下手的,没他们这么忙碌。”

“晚些时候我让爹爹送点瓜果去府衙吧。”颜七想了想,微笑道,“也算是犒劳一下他们。”

“七姑娘有心了,我代平江府捕快在此谢过。”

“举手之劳而已,尚公子不必言谢。”

说话间,耳边忽闻得几声犬吠猫叫,那声音甚是古怪狰狞,于安静的四周中尤显突兀,此地三人皆向街角看去。

但见那院墙拐角之处,一只体型颇大的黑狗正与一只半大的梨花猫儿厮打在一起,这狗眸中泛出凶光,不住张着嘴要往下咬,身下的猫儿左躲右闪,动作虽是灵敏,但到底吃了体型娇小的亏。

眼瞧那黑狗嘴上不住滴着血,已然是将它哪里咬破了。

颜七素来心软,不由掩嘴疼惜道:“好可怜的小猫。”

那狗走一路,血便滴了一路,奚画也是瞧不下去了,回头就对关何道:“你去把猫儿救下来好不好?”

闻言关何不曾犹疑,点头便答应:“好。”

“小心点可别伤到了。”

“知道。”

见他脚步一转,二话不说就朝那边猫狗方向走去,颜七美眸一转,扬了扬眉,低声调笑道:

“关公子还真是听小四的话呢。”

奚画脸上一红,口齿都有点不伶俐了:“……才、才没那回事。”

“没有么?你说什么人家都依你呢……”

“那……那是他心虚,你都不知道他弄坏我多少东西。我的书,我的风筝,还……还有我的玉佩!”她寻着理由乱七八糟地解释。

“呀,是嘛。”颜七却也没道破,仍旧拿袖子掩着嘴,抿唇笑而不语。

关何的手脚很是迅速,片刻间已把大黑狗擒住,奚画忙将缩成一团的猫儿抱起来,小心翼翼地看它的伤势。

小猫浑身轻颤,分明是被吓傻了,颜七不禁心疼:

“找找它伤口在那儿,快些去医治才是。”

“呃……”奚画把猫爪子握住,里里外外找了个遍,这才疑惑道,“奇怪,它身上没伤啊。”

“没伤么?”颜七闻言俯下身去,左右看了看,除了毛上沾了几滴血外,确实没见着有什么伤痕。

“那这狗嘴上的血是打哪里来的?”

“不知道诶……”她说着去瞧狗,关何当即恨配合地替她把狗嘴扳开。

好家伙,这畜生牙里也染得绯红。

“难不成伤的还是狗?”

关何遂道:“狗身上也没伤。”

一边儿看热闹的尚远试探性问道:“……莫不是长智齿,拔牙拔的吧?”他依稀记得自己前些年经历的痛楚,不由朝那狗投去一个同情的表情。

“可能吗?”关何冷着声鄙夷地向他看了一眼。

“……怎么不可能,没准儿它自己磕在石头上磕掉了呢?”原就随便一说,可听他出声问了,尚远不得不嘴硬。

“总之,小猫儿没事就好。”眼看两个又要吵起来,颜七微微一笑,打圆场,“这猫儿瞧着也不大,怪亲近人的。”

奚画揉着猫脑袋,问道:“可找得到它主人么?”

关何淡淡摇头:“恐怕是只野猫。”

看那猫儿正十分喜欢地蹭着奚画,软软甜甜的叫唤,颜七忍不住艳羡:“小四还真招这些小东西喜欢啊。”

“诶?是么?”

“可不是么,瞧它对你多亲热。”说完,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提议,“不如拿回家去养吧?扔它在外边儿流浪也怪可怜的。”

“啊……我是很想,不过不行。”奚画遗憾地往猫脖颈处挠了几下,后者甚是享受地低下头来,“我家养了狗了,再养猫儿,那狗定欺负它……要不,你拿回去养?”

她把猫向关何那边一递,对方愣了愣,继而也是摇头。

“我养了隼,你见过的。”

“呃,也是……”奚画抓抓头,记起来。

挺凶的一只鹰,瞧着怪吓人的。

“七姐呢?”

颜七赧然垂头,为难道:“我爹爹……怕是不同意养这种东西。”

“啊,那怎么办……可愁人的很。”

三个人很是同步地皱眉认真思索。

找个家里能养的,还没养别的动物的人……

一瞬间,三人齐齐抬头,目光直逼那边儿还在发呆的尚远。

后者被看得背脊发凉:“你、你们怎么都这眼神儿啊。”

关何正色道:“正好,你无牵无挂的,就养了吧。”

“啊?我……”

颜七面带笑容道:“说的是,猫儿也很合尚公子的性子呢。”

“我……”

奚画眼前一亮,笑靥如花:“好啊好啊,有寒就拿去养吧!”

“……”

完全没有给他反抗的机会,手里就多了一只毛茸茸的猫。

等回过神来,尚远捧着那绒球手足无措。

“我、我没养过这个啊。”

不想奚画二人已是动身朝对街走去了。

“你们……”

关何回过头,难得鼓励他:“好好养。”

“喂!”

走了半截,奚画也想起什么,扭头过来,开开心心地对他招手。

“有寒,我有空去孟捕头家瞧你们。”

“等、等一下啊……你们别走啊,我……我不会养的。”他抱着猫,顿觉如抱了个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然而人去街空,微风习习,落叶满地。

颜七挥手,目送着奚画关何走远,脸上依旧带着她惯有的端正微笑,回过头赞许地拍了拍尚远的肩。

“尚公子能者多劳。”

尚远:“……”

河畔杨柳低垂,丝绦万缕,白鹭踏水而过,溅得河面波光荡漾,细碎粼粼。

奚画走在小路上,手里空空,菜篮子关何提着。

她心情很好,哼着小曲儿,蹦蹦跳跳。

蓦地隐约看见那岸上似有人对水而立,衣袂随风猎猎飞起。

“咦……”她脚步放慢,虚着眼睛喃喃自语,“那不是秦先生么?”

关何亦顺了她目光望去,正瞧得那人俯身作礼,底下还摆了一个香炉一壶酒,青烟寥寥,背影凄凉。

“他是在拜祭谁吗?”

“不知道。”

奚画若有所思,“该不会是屈原老先生吧……”

可端午不是过了么?

她纳闷地皱了皱眉,却也没往心里去,两人看了一会儿,仍旧沿着小路回家。

傍晚,孟家府宅。

忙了一天,孟捕头风尘仆仆地从外头回来,一进门,迎面就看到自家夫人和尚远坐在茶几前玩着一只半大的梨花猫。

吓了一跳。

“呀,老爷回来了。”

孟夫人起身去倒茶。

孟捕头忙喝了一杯压压惊,随即问道:“有寒呐,你怎么给弄了只猫回来……”

“孟叔。”尚远把猫抱起,带着些许歉意,“这……我路上捡的,瞧着怪可怜就擅作主张拿了来。”

“这小猫可爱得紧。”孟夫人在旁帮着说话,“有寒要养,就让他养吧。”

“养猫……也不是什么大事。”孟捕头轻咳了一声,只得应下,“你喜欢,养一只也没什么。”

“多谢孟叔。”

孟夫人亦给尚远斟满茶水,瞧他抚弄那猫儿,眼底里尽是笑意,便问道:“有寒给这小猫想好名字了么?”

“嗯,想好了。”

“哦?”孟捕头听着却是来了兴趣,“叫什么?”

尚远将猫抱在怀里,见它仰起头来,歪着脖子,一双眼珠子滴溜滴溜地也望着自己,唇边的笑容便怎么掩不住。

他嗓音朗朗:“叫小四。”

“喵呜~”

☆、第50章 【浮出水面】

天气越来越热了,书院不让上课,奚画只得在家里看书,然而自己的小屋并不凉爽,太闷热也让她无法集中精神,索性搬了凳子跑到安放狗窝的茅棚去。

眼下采花贼虽是没抓到,可也未见他再次作案,瞧那前几日都是一两天逮一个人,眼下连着四五日了都没动静。

莫非当真是被官府日以继夜的搜查给吓住了?

尽管不觉得这会是缘由,不过总算没有人再丧命,若那贼人就此收手,就是抓不到,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正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门外突听到一阵骚动,似有许多人朝前头跑去,呼朋引伴的,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奚画心里好奇,也放下书走出门。

“王叔。”

她路上招呼了一个,问道:“出什么事儿啦?”

“哟,小四啊。”对门家的王木匠被她拉住,回头就道,“你还不知道哇?官府逮到凶犯了,这会子正要开堂审案,大家伙儿都是过去瞧热闹的。”

“抓到人了?”奚画登时愣住,怎么没个征兆,前些天不还见尚远一筹莫展的么?

“是哪个?”

“啊呀,就是住银铃儿隔壁的那个秀才嘛。叫做……叫做秦书的。”王木匠言罢就摇头叹气,“我说嘛,这事决计是外乡人干出来的,咱们城里头的,哪个有心下这么狠的手?”

“秦书?秦先生?”奚画又是一愣。

“对,是叫这个名儿……不跟你说了,我先去了啊。”王木匠连手里的活计也顾不得放下,随着一拨人嘚啵嘚啵地就往府衙方向跑。

秦先生就是那个采花贼么?想想他的确有嫌疑,不过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才对。

奚画在原地来来回回踌躇半晌,最后下定决心。

“不行,我也要去看看。”

平江府府衙公堂,庄严肃穆。正中一副红日出海图,气势巍峨,十分精致。堂上左右竖着“肃静”、“回避”两块牌面,一干捕快规规矩矩立于两侧,手持堂棍,表情肃然。

那平江刘知府则坐于高台案后,神色微凝,头上一顶乌纱,帽翅儿还在上下微动。

衙门口挤挤挨挨围了一大群的人,等奚画拽着关何跑到这边时,早就没了好位置。然不寻个清楚之地如何能看得明白?

她咬咬牙拼了命地往前蹭蹭蹭,奋斗片刻,总归是站到最里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