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不会的。

是她想多了,怎么会呢……

撑着地悠悠站起身,奚画却把牙牌放到袖中,静静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冷风从窗外嘶嘶地透进来,带着一片树叶拍在她脸上,奚画骤然回神,她一言不发地穿上外衫,偷偷开门出去。

前厅的桌上,热茶还在冉冉腾香。

“老头子啊,你要是在天有灵,保佑保佑咱们家小四少病少灾,让她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

客房里,罗青正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在供桌前喃喃祈祷。

奚画蹑手蹑脚地绕过门,径直往外走。

院子里的黄狗抬头看到她,开开心心地摇起尾巴来。

“嘘……”

奚画轻声呵斥,推开院门,“别跟着我,回去!”

后者很是受伤的低鸣了两声,默默爬回狗窝,垂头窝着。

见状,她松了口气,转身看着街道,定了定心神,继而快步往前而行。

与此同时,青口镇上。

镇子距离平江城约有一百里,只住了二十户人家而已,这不大的地方连道路也甚是狭窄。

街边倚着榕树,一个糕点铺子向南而开,布棚之下,各色各样,味道香甜的糕点摆在那蒸笼里头,光是看着也令人嘴馋。

糕点铺老板正在案板上和面,忽的头上罩下一道黑影,他侧目一看,门前停着一匹棕黑高头大马,马背上坐有一人,一袭驼色衣衫,相貌清俊,身材挺拔,眸若朗星,唇边还似有似无地噙着笑意。

“老板。”

“诶……诶!”糕点老板这才回过神,急忙擦了擦手上的面粉,探出头问道,“客官要买些什么?”

关何低头扫了一眼,抬手点了几点:“帮我将这几样糕点包起来。”

“行,您等等!”

不多时,他就捧了个小盒子走出门,恭恭敬敬递上。

糕点还热乎着,关何左右瞧着很满意,付了钱,转身又上马。

“客官您慢走。”

“多谢。”

他今天心情很好。

手握着缰绳,心却跳得很快。

……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男追女隔座山’,你这座大山自己不去翻,莫不是还要让人家姑娘来爬不成?”

“正是正是,无双说的是。”涉风把手一摆,“那个谁写过一句什么话来着?叫‘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再不说明白心思,媳妇都要跟人家跑了,到时候可有你后悔的。”

他闻之只是摇头:“我该怎么说?她若是……若是没有那个意思,怎么办?”

“有什么不好说的?”西江响指一打,对他颔首,“来,瞧着啊,哥哥我给你做个示范。”

说完他一个利索侧身,一手便将花深里摁在墙上,眉眼一沉,语气低哑:

“无双,你可愿,嫁给我?”

后者想都没想:“不愿意,滚开!”

膝盖上毫无悬念地被狠狠踹了一脚,西江忍着疼痛,饶是如此,还十分严肃地转头面向关何。

“看到了没……就是要这样,简单,明了,不拖泥带水……”

简单明了地被踹出门么?

关何不以为然地要脱轻叹。

眼见他仍是踟蹰不已,红绣微微一笑,轻声问道:

“小关此前可曾问过那姑娘,有无心上人么?”

他哑然片刻,摇头:“不曾。”

“那你觉得,她对你如何?”

“……”皱眉想了许久,才轻声回答,“很好。”

“既是这样,就去试一试罢。”红绣一面扔着鱼食喂鱼,一面淡淡道,“有些事情,你若是埋在心里不问,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结果。与其在这里瞎猜,倒不如做个明白人。”

“那她……她可会因此对我有芥蒂?”

红绣并不回答,反而问道:“你会有吗?”

他正色:“不会。”

“这不就行了。”

她笑得和蔼:“你能这么想,她如何看你,还重要么?”

……

关何深吸了口气,闭目让心绪平静下来,随即策马朝平江城而去。

城中一间小屋内,丁颜正从里间端了热茶出来,笑吟吟地摆在桌上,目光却往那边尚在神游太虚的奚画看去。

“怎么啦?好好儿的,如何想着跑这儿找我来了?”

“……你很忙吗?我是不是打搅你了?”

“没有没有,今儿书院休假呢,我没事。”说着把茶水给她斟上。自己则拿了一块青团来吃,“你病好了?”

“好了。”她回答得心不在焉,捧了茶杯在手,良久也没去喝。

“小颜,我……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嗯?”丁颜嚼着嘴里的食物,含糊不清道,“你问。”

“你是不是知道那个叫明月山庄的地方?”

“嗯,知道一些。”丁颜挨着她坐下,隐约感觉到她所问之事非同一般,不由压低声音,“怎么了?你是……想杀哪个人么?”

☆、第56章 【红尘作客】

“不不不,不是。”她慌忙摇头,垂眸迟疑了很久才又问,“你……可曾听过一个叫夜北的?”

“夜北?”丁颜略一思索,笑起来,“啊,是他啊。”

“你知道他?”

“他可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明月山庄第三堂的堂主,据说箭法极好,杀人于无形。”

奚画一呆:“他是杀手?!”

“对啊,你去青楼赌坊里随便问问,没人不知道的。”她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接着道,“他要价可高了,山庄内,除了排头的两个护法外,就他的价格最贵。有时候逢上人多,你拿着钱他都不一定搭理。”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他曾说……

——“雇得起我的价钱可不低,京城那边多少人捧着银子来都不一定排得上队。”

奚画咬着下唇,目光死死盯着杯中茶水,心头似有千百般情绪涌上来,难以言喻。

“……小四。”隐约觉察到她神色中的异样,丁颜抬手推了推,“你怎么了?怎么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小颜。”奚画拨开她的手,却是带着最后一丝期待地,看着她,“杀手……都会杀很多人吗?他们……会不会也不杀人的?或许,或许杀的只是坏人?”

“小四……”丁颜对她此言甚感莫名,“杀手当然是要杀人了,只要你肯给钱,他们怎会管杀的是谁。”

“……”

眼睛像是进了许多星星,晃得她有些目眩。

奚画放下茶杯,颤颤巍巍站起身。

“小四,你没事吧?”

看她嘴唇蓦地白下来,丁颜倒是吓了一跳,忙起身去扶她。

“我送你回去休息。”

“不、不打紧。”奚画摆摆手,挥开她,“我只是有点头晕……自己能回去的,你不用送了。”

“可是……”她那表情,丁颜着实放心不下,“不如我去叫关何过来吧?”

“不不不!”说这句话时,她口齿瞬间清晰起来,连连摇头,“我很好,真的很好,先……走了。”

“诶。”原想再挽留几句,但见奚画转身就往外走,丁颜抬起的手缓缓落下,神色担忧地目送她行远。

这一路走着,脑中浑浑噩噩。

比梦里还要不真实,她强打精神,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如今什么都只是猜测,只是猜测而已。

她不能就凭自己的胡思乱想去如此恶意的揣度关何。毕竟……毕竟他从头到尾都没害过她,一直以来,在她心里,他都是……

一个极好极好的人。

“小四啊。”

耳边有人唤她名字,奚画浑身一个激灵,抬起头来,那边的罗青兜着簸箕,正朝她招手。

不知不觉都走回家了。

她伸手拍拍脸颊让自己脑子清醒些,继而才走进去。

“娘。”

“跑哪里去了,怎么都不说一声!”罗青皱着眉叹气,“早间才训了你,怎么这会子就忘了?还真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啊?”

“我突然有事,出去走了走……”奚画低低回答。

“出门不知道给我打声招呼吗?!”越说越气,罗青忍不住呵斥,“转个身进来屋里就没人了,这得多让人担心啊!”

她把头垂得更低:“对不起……我下次不敢了。”

“哎,我说你……”

正将摆开架势好好念叨一阵,那屋里忽有人笑道:

“你也是的,姑娘都回来了,何必还说她呢。回来了不就好了?”

声音听着很耳生,是个女子,难不成家里来客人了?

奚画探探头往里头瞧,罗青也忙侧身尴尬地笑了笑:

“姑娘不懂事,我的话啊,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

“那可不,我家里的囡囡也是这么的……”

“还杵在这儿作甚么?”罗青对奚画使眼色,“你三舅母特地从蜀中赶过来的,快上去给人家请个安问个好。”

“哦……”闻言,她便走进去,向那坐在桌边儿的婶子施礼道,“舅母好。”

“诶诶,乖了乖了。”那三舅母,上下打量她,颇为高兴,“也就几年没见,小四都长这么大了!”

奚画脸上带笑,也望着她瞧。

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眸色微变,又专注看了她身着的衣衫,眉头皱了许久。

“舅母……一直住在蜀地?”

“是啊。”她揉揉她发髻,笑问道,“怎么?”

“……你们那边……”她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轻声问,“有板栗吃么?”

此言一出,罗青和这三舅母皆愣了一下,随即便都笑了起来。

“板栗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哪里没有?怎么?姑娘想吃了?”

奚画心里一阵酸涩,沉默地摇摇头。

罗青自不知她所思所想,只颔首笑道:“想吃就出去买吧,正好你舅母来,咱家菜还不够,你再去外头买点瘦肉和萝卜。”

话刚说完,那边舅母就叹道:“我就坐一会儿,何必这么大费周章,随便吃点也就罢了。”

“这哪儿能啊。”怕她还要推辞,罗青取了银两塞到奚画手上,忙催道,“快去快去,别让你舅母等久了。”

“哦……”

她捏着碎银子慢慢走出小院,脑中茫茫然地想事情。

时近正午,满街的炊烟味,身侧行人熙熙,叫卖之声,声声敲在耳畔。恍恍惚惚的买了肉和菜,奚画抱着菜篮子,从小巷子里穿过。

热闹的人群一下子离她远了,此地静得出奇,不知因何故,周遭竟一个人也没有。

她正自巷口出来,阳光刺目,却闻得一声马匹的嘶鸣。

奚画微微一愣,偏头往一旁看去,那小院前,临河垂柳之下,有一人从马背上下来,视线一转也落在她的身上。

笑容如暖阳。

“小四。”

“你来得正好。”关何将放在马上的包裹取下,打开来试了试里头一个小盒子的温度,尚是热的,他不由松了口气,朝她笑道,“我去蜀中带了点东西给你。”

奚画望着他,然后也艰难地勾了勾嘴角:“是什么?”

“路过书坊,瞧到一块砚台很好,我想你大概会喜欢。”

他一面说,一面向她走来。

“对了,还有……在青口镇的糖糕铺子,上回你说想吃……”

先将装砚台的盒子递给她,而后关何又窸窸窣窣地往包裹里翻找。

“你等等啊。”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