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庭广众说这话,也不害臊,自己都替她们脸红!

奚画紧拽着食盒的提篮,偏头死死盯着她们几个,眼里像是要生出刀子来,可惜人家压根就没留意到她。

箭靶子旁边,雷涛一圈数过去,脸上笑容绽开:“不错不错,就这么练着,届时拿个第一不成问题!”

那边的尚远忙不迭摆起姿势各种秀骑术,问道:“先生先生,那我呢!”

“你也好,你们俩都好,好得很!”他哈哈一笑,瞅着日上中天,自己肚子也有些饿了。

“行了,早上先到这儿,都去用饭吧,歇会儿咱们未时再练。”

“是。”

校场一侧,奚画还在噘嘴生闷气,余光瞥到练箭的几个人陆陆续续散开,料想是结束了,她赶紧站起身。

遥遥望见关何骑在马背上,不疾不徐地往这边踱步而来。

离得远,也瞧不清他脸上表情,奚画不自觉弯了唇角,刚要伸手招呼,一旁却听几人交头接耳,推推搡搡。

“你看你看,人家都过来了,你快去啊!”

那姑娘两指搅着绣帕,犹豫不决:“这……这不大好吧,我……我这还是头一遭和他打照面……”

“你就别磨蹭了,快去,指不定人家也在等着你呢。”站她身侧的两个人掩嘴偷笑,此时背后那一个偷偷伸手推了她一下,她始料未及,身形不稳,跌跌撞撞迈前几步。

那前头,关何才翻身下马,一侧头就见一个人向他倒过来。第一反应是抬掌要推,猛地发现是个女子,想了想,还是伸手扶住。

“没事吧?”

对方张皇失措地抽回手,头却埋得很深,支支吾吾说了句话,然而声音太小,他着实听不清,只得又问了一遍。

“什么?”

似乎很为难,那人脑袋微晃,迟疑了一瞬,蓦地将一方帕子塞到他手里,扭头就跑开了。

远处,几个女子时不时朝他瞄几眼,又是笑又是说话。

关何拧眉细细思索,仍是不得其解,举目一扫,看到奚画亦在附近,不由向她走去。

“适才那女子为何举止如此奇怪,问她什么也不答……你知道什么缘故么?”

奚画视线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帕子,几乎快喷出火来,半晌才咬牙切齿道:

“不,知,道。”

“连你都不知道?”关何拧眉沉思,没留神,顺手就把帕子收到袖中,“想来不是什么善类。”转念细细一琢磨。

“说不准是其他书院派来,嗯……还是提防着些好。”

奚画把嘴一撇,气呼呼地望着他:“提防你还收她帕子?”

“帕子?”一直在考虑别的事,早忘了方才之举,关何讷讷道,“什么帕子。”

“你问我?”她噘着嘴,“你问我我问去?”说完跺跺脚就要走。

“诶——”

关何一把拉住她,神情幽怨:“小四……我还饿着呢,能不能把饭留下?”

“什么意思啊?”奚画越听越生气,“我人可以走,饭必须留下,是不是?”

“不全是……”

话还没说完,她把食盒上一层取下来,不由分说放到他手上,鼻中一哼,重重走了几步到树下坐着。

一炷香时间后,王五一拿了个馒头,颇感同情地瞧着蹲在角落里艰难咽白饭的关何,把腰间的水壶卸了递给他。

“来,快喝几口,小心别噎着了。”

“……多谢。”

王五一看他这落魄模样,啧啧两声,抬眼又瞥了瞥树下亦是怀抱食盒发呆出神的奚画,便俯身挨着关何坐了。

“怎么?你又招惹她了?”

“没有。”他眉头一皱,闻言也很是烦恼,“我也奇怪,她怎么就恼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王五一挑起一边眉毛,一副我是过来人的表情,压低了声儿,“正所谓女人心海底针,管他什么由头,你只要过去诚诚恳恳道个歉便行了。女人家,吃软不吃硬,你这么哄她,她一高兴,哪里还计较那些东西。”

关何有些担心:“管用么?”

王五一一拍胸脯:“百试不爽,绝对管用!”

“嗯……”他还在思量。

对方催促道:“快去试试,去试试……”

“好吧。”

人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然而在秋季里这凉就乘得有点憋屈了,风一吹,叶子簌簌往下掉,落了满头皆是。奚画只好抬手去拍,本打算换个地方,余光发觉关何在往这处走,她登时停了手,把视线一移,佯装没看到。

他行至她跟前,踯躅了一会儿,在她身边坐下,奚画不动声色朝旁边挪了挪,他明显一愣,不死心地又凑上去,奚画只得再挪了挪,他又贴上来,又挪……

挪着挪着没注意旁边到了尽头,身子一歪就要栽下去,关何眼疾手快拉住她。

奚画抚着心口松了口气,才想道谢,猛然意识到他这手刚刚还碰了别的人,一时十分嫌弃的躲开。

“小四……”

“做什么?”

听她言语生硬,关何心头难过,慢吞吞道:

“……之前错都在我,你别生气了。”

奚画偏头看他,颔首问:“那你说说,你错什么了?”

“呃?”关何微怔,这问题似乎在考虑范围之外啊……

他忙抬头想去找王五一求助,怎想举目之时四下里早已不见其人。这下如何是好?

“嗯?”奚画提了提声,等他回答。

只得又把之前想不通的事再于脑中过了一遍,他闭目沉思,半晌后忽然灵光一闪,随即睁开眼,郑重道:

“是我不该只找你要白饭。”

“……”

立在树后听墙角的王五一闻之就往脑袋上很锤了一记,心口堵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奚画森森看他,弯腰捡起脚边剩下的食盒往他身边一掷。

“那你就,慢,慢,吃,吧!”

“诶……”

这会子人走得更远了,直接从校场出去,身子一闪不见了踪影。

树后王五一悠悠踱步而出,在他肩上拍了拍,安慰道:

“兄弟,莫灰心,好歹……有菜了不是?”

在校场忙了一天,直到傍晚天渐渐黑了才往回走。

然而自打正午起,奚画便一句话也没同他讲,以往一路上总是她说说笑笑,眼下她不吭声,关何又不善言辞,一时气氛冷得可怕。

至流云长街前有一条漆黑的胡同要走,此时没灯,天色暗淡,脚边看不到影子,耳畔只闻得步子声音沉沉在响。

关何拿眼睛偷偷瞄她,深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伸手去牵她。

手指被他捏住,奚画扁了扁嘴,不开心地抽出来。

“……”

关何不甘心地又握上去,这回力气便大了几分,任她怎么甩也没甩开。

奚画气呼呼地停了脚,黑夜里,一双眸子忿忿看他。

“你放开,碰了她的手,我才不要牵。”

关何听得莫名其妙。

“……谁?”

“你还问!”奚画自他怀里把那白日收着的帕子摸出来,“你自己看!”

这会儿才记起那时的事,关何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你就为这事恼了一天?”

“什么叫‘就为这事’啊?!”她咬着嘴唇,“你都答应我了……怎么能再收别的姑娘的东西!”

“……不能收么?”

“当然不能收了!”奚画急得跺脚,“这东西能胡乱收的吗!”

“好好好……”关何也有些慌了,飞快将帕子扔掉,“我是不太懂这收送东西的意思……你说不收,往后我都不收了,成不成?”

“嗯……”她虽是点头,语气还是闷闷的。

关何试探着问道:“现在……还气不气了?”

“还气。”奚画把头一别,“你没当面回绝她,我一想,怎么都不高兴!”

“……”他犯愁地垂首思索,这事还真不好办,总不能叫他这会子把人家找出来罢……

左思右想,最终只得唤道:

“小四。”

“干嘛?”

他淡淡道:“你把眼睛闭上。”

奚画狐疑地侧目瞧他:“闭眼睛作甚么?”

“别问那么多,闭上就是了。”

“哦……”虽是满心还在气他白天的举止,奚画到底依言合上眼。

隔了一会儿,四下里都没动静。

这人该不会偷偷溜了吧?

“关何?”

“嗯,在。”

“……你作甚么?好了没?”

“……你先别睁眼。”

“还要多久啊。”

“不久。”

她秀眉轻蹙:“不久是多……”

一语未毕,唇上忽然覆着一抹柔软,清新的气息霎时萦绕在鼻尖,又温暖又熟悉,奚画脑中腾地变作空白,猛然睁开眼。

入目时看到他双眼已闭,缓之又缓地轻轻吮着,清朗的眉目离自己如此之近,只浅浅呼吸就能嗅到他的吐息。

她此前从未与人吻过,竟不知……原来有人能温柔至此,一寸一寸的,浮羽般在唇齿间辗转。

关何掌心悄然贴上她背脊,温暖的体温丝丝缕缕透过衣衫渗入胸腔。

这一瞬,方才还恼着的事,早抛去九霄云外了。

心砰砰只跳得很快,又觉得眼里好像有什么酸涩的东西流淌,奚画急忙合眼,微微启唇,也慢慢的,舔上他舌尖。

远处有人掌灯,漫天星辰,地上洒了两道淡淡的身影,临河在岸,微风拂过,一径清香。

☆、第72章 【明枪暗箭】

余下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比赛的前一日。

书院特地放他几人回去休息,奚画念着关何练箭辛苦,便说下午去茶楼听听戏。

午饭仍是在她家中吃的,饭后拿盆打了水,一人刷碗,一人洗衣裳,不时说些笑话,满院子都是奚画咯咯咯的笑声,黄狗摇着尾巴于他俩跟前蹲着看。

罗青正在院子里晒柿子,一地的橙黄铺过去,灿灿夺目。

“青嫂啊。”隔壁家的婶子过来还昨日借的香炉,一进门就听到奚画的声音,她禁不住也笑起来,“你们家小四这嗓子还真真是好听,脆得跟那铃儿一样。”

她一面说一面把炉子递去,罗青伸手接过,抿嘴浅笑:“哪里的话,这疯丫头惯爱折腾,没大没小的。”

“哪儿的话,我们家阿顺前儿还在跟我说,小四这是越长越水灵了,两眼一笑,跟朵花儿似得。”她眼珠子一转,忽而寻了话,“对了,你们家姑娘许人家了不曾?”

罗青笑着说没有。

“哟,算算都快二九了吧?也该嫁人了,可有瞧上眼的?”那婶子顺口就道,“要不我们俩结个亲?往后照应着也方便。”

罗青垂眸想了一阵,侧目悄悄看了后院一眼,含笑婉言谢绝:“还是罢了……我们家小四有人惦记,大约过一阵就该上门提亲了,两个人喜欢就好,我这做娘的倒不想插手。”

“啊,这样呀……”

对方很是遗憾,嘴上还是客套着,“届时时成亲,可别忘了我这杯喜酒哦。”

“一定,一定。”

这边刚将人送走,奚画拉着关何高高兴兴蹦出来。

“娘,我们走啦。”一眼看到门口有个人影,她不禁纳闷,“你方才在同谁说话呢?”

“没什么,刘家婶婶来还个东西,我和她唠嗑了两句。”罗青俯身去翻捡柿子,也没抬头,“路上小心点,记得早些回来。”

“诶。”奚画点头应了与关何一前一后走出门。

罗青颔首瞧她两个,忍不住微微一笑,仍旧低头打理一地的柿子干。

平江府的品仙节算是一大地方习俗,别处可不见得有,原本只是一群文人聚在一块儿饮酒作诗,谈古论今,到后来却演变成了这个盛大的节会。

较场口的比赛明天才开始,眼下满城早已置办得十分热闹喜庆,一街花灯垂挂,穗子如柳条般迎风飘扬。道上却还落着厚厚的一层枯叶,本该是凄凉之物,然这会儿应了景,竟也似反了阳光一样,片片金黄。

奚画站在一家卖泽州饧的小摊子前,鼻尖溢满麦芽糖的香气,两眼定定看着那小贩把糖果子切好装匣,一眨不眨。

“客官您慢走。”

一转身奚画就迫不及待拿出糖来放进嘴里,满口香脆,不由喜滋滋道:“可惜了,以往这儿有个卖糖丝钱的可好吃了,眼下却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