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伴随着连续响彻了两个时辰的轰鸣声,这个地方已是一片狼藉,那几个风玄玥麾下最优秀的铁匠们脸色凝重,风玄玥也是收起了他的嬉笑之态,一脸认真的看着在他对面低头握笔在纸上不知写着些什么的他家未婚妻。

他是真的不知道她在那纸上写着什么东西,不是因为她不给他看,而是他看了也不认识。

终于,她停笔抬头,那一瞬,她的眼神格外明亮,以至于整个人都因此而更添了一抹光亮,十分迷人。风玄玥看着,蓦然心中一动,然后下一秒,他被她伸手推到了他面前的那一叠纸所吸引。

“这是什么?”

他看不明白那上面的勾勾画画,好像是一幅幅的话,但又好像不是,看在他的眼里完全就是那天书,任是他再如何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是辨认不出来。

沈思曼听着他的这句话反倒是一愣,抬头看他,又低头看那复杂的计算程序,她在他完全莫名其妙的视线中抽了下嘴角,然后伸手又将那一叠纸给收了回来,说道:“想要制造那东西有许多苛刻的要求,这是其中的各零件之间的大小接缝间隙等的计算方式,不过我一时忘记了你可能看不懂这个。”

“我不懂,你可以教,我保证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学生。”

他尽管还是没听太明白,但听明白的那一部分便已经是让他目光发亮。

沈思曼听着他的话却摇了摇头,说道:“教这个太费时间和精力,我也没那个天赋,不如直接跟你说结果。”

“好。”他一口答应,眼珠则溜溜的,显然对她直接告诉结果这一点还是不死心的,不过他对自己的才智是真的十分有信心,相信即便她不跟他仔细说,他自己也定能慢慢摸索出来,大不了,没事就多去找她聊聊天。

沈思曼将那一叠纸摊开在桌子上,说道:“以这里最精炼的精铁工艺,我只能说可以锻造,但恐怕威力有限,还比不上厉害的弓箭手一箭之威。”

他听着不禁皱眉,面上并不掩饰那失望的心情,随后却很快缓和,笑着说道:“这事可不能如此来算,小曼曼可知一个好的弓箭手有多难得?”

她闻言点头,说道:“即便如此,以现在的工艺技术即便是制造了出来,那成本也会很大,很难出现大批量的生产,自也无法形成大规模的杀伤性。”

“无妨,这无论工艺还是技术,总是在不断的进步,现在不能不代表以后也不能。”

沈思曼诧异抬头看向他,为他的超时代理念而感到惊讶,这抬头看到他目光透彻神情坚定,忽然便觉得他在除了骚包之外竟还能有这般沉稳的一面,胸口忽然用力跳动了两下,然后她又迅速低头,说道:“我要回去再仔细研究一下,会尽快给你回复。”

“好。”

004 黑箱子回归

沈思曼这一次从睿王府离开后便忙碌了起来,风玄玥也在接下去的几天竟都没有出现打搅纠缠,很显然他是十分在意那武器的,生怕他一出现就将某女王给惹恼,若是恼怒之下给他来一个延迟,他找谁哭去?

于是这几天,他不禁感觉到了深深的无聊,忽然便发现他此次自回京城开始,似乎所有的事情都与那丫头有关,甚至是从他还没回到京城的时候开始,就已经跟她有关了。

母后皇兄的连接不断的诏书是因为她三年守孝将满,他们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她从来退婚书这更加是与她有关,随后回京,他似乎当真花费了许多时间在与她的相处上面。

这事可真稀奇!

夜深人静,天地间一片黑暗,他的房中却还摇摆着灯火,他站着看那摆放在他面前桌上的黑箱子,若有所思。

这箱子的制作工艺十分精湛,他问遍了麾下最优秀的所有匠人,却谁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单只是这技术便已经远超了他们所见识过的所有。他还想到了现在已经被他还给沈思曼那把终于从她口中得知名为手枪的小东西,当初他捡到的时候不过一些散乱的零件,更不知道这东西有何作用,只潜意识里觉得这既然是那从天而降的莫名女子身上,那定然是有着不同寻常之处,而那个时候他曾让人瞧过,那几个碎片的单纯材质,便是这个世上所不曾出现过的坚韧精致,高出了最上等的精铁也不知多少。

想着这些事情,他自然而然的又想到了沈思曼,想到那天她那般理所当然的说这本就是她的所属之物,也是不过挥手之间,就将那他研究了许久也弄不明白的零散物品组装成了那样威力的杀伤性武器,尽管好像不止哪里出了点问题无法再发动第二次,甚至,她还说她本不是沈思曼,不过是正好碰巧沈思曼也死了她便灵魂附体了上去。

灯光摇曳中,他目光也跟着闪烁,想到沈思曼出事的那天,正好也是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女子从天而降砸死了北蒙统帅进而助他更轻易的打退了北蒙进犯的那一天。

此刻左相府梦竹院内,沈思曼也还没有就寝,而是面对着满桌子的精细零件在仔细的检查拼凑着,仔细看,那霍然就是那出了问题的她的那把随身配枪,现在又回归到了一个个零件,灯火光芒照射,映出她清亮的眸子,秀眉轻蹙正满脸认真的检查。

许久之后,她将这些零件全部放下,直起身子轻呼出了一口气,似叹息。

确实是出了些问题,而且以这个时代的工艺,修理不好,不过所幸也不是很大的问题,至少将剩余的那八颗子弹全部用光还是可以的,之后?之后也就没多大用处了,毕竟这枪所使用的子弹必须特制,而自她到这个世界开始,她就已经不可能再给它补充弹药。

她又将它重新仔细的组装,将先前因为匆忙组装而出现的那些问题解决,然后收进了怀里,站起,熄灯,上床,睡觉。

第二天,她竟十分难得的一早起床出门,因为今天乃是她在这个世界第一家铺子开业的日子,这铺子以后将会源源不断的为她创造财富,那是她十分喜欢的。

又过了三天,在风玄玥几乎是盼星星盼月亮的期盼中她终于出现在他面前,将那他早已经期盼多日的图纸交给了他。

他欢喜接了过去,连调戏她这么一件大事都给忘记了。

当日傍晚,沈思曼正在为即将开业的第二家铺子忙碌,他忽然出现在她面前,而与他同来的,除了一名侍卫之外,还有那侍卫手中拎着的黑箱子。

沈思曼不过瞥他一眼就直接将目光落到了那黑箱子上面,一眼认出这正是她的那一个,不禁轻挑了下眉梢,倒是有点想不明白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她以为他应该会时刻盯着那工作进展的才对,哪里还会有时间和那个心情到她面前来闲晃?然现在他不但出现了,还将这黑箱子也给一起带了来。

“小曼曼,你这是正忙着呢?”他眼神亮晶晶笑眯眯的探着脑袋来看她面前的东西,倒也不是真好奇,只是借此更凑近一些而已,并在成功将她目光吸引到他身上来的时候伸出了手,指指身后侍卫拎着的那箱子,说道,“本王想了许久,认为这箱子本王留着也没什么用处,既然小曼曼你喜欢,还说这本就是你所有之物,那不如将它还给你了,可好?”

还给她?

沈思曼再一次诧异,直觉的以为不可能会有这般好事,怕是他另有什么算计吧。

所以她听到这话之后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看着他,没有任何的他所期待的反应,或者可以说是,压根就没有半点反应。

他眨眼,又撅嘴,道:“小曼曼这么看着本王作甚?难道是不想要这箱子了?”

“现在也没什么用,王爷若是喜欢,倒不妨暂且留下。”

“嗯?你这是想要本王帮你保管的意思吧?”

她倒也不狡辩,直接就点了头,说道:“我相信将它留在王爷您的手上,会比我自己保管要安全许多。”

他眨眼,摸下巴,然后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可本王看着它却觉十分闹心,真是十分的想要知道这里面究竟都有些什么东西,又偏偏打不开,这种挠心挠肺的感觉实在不愉快,要不小曼曼你将这打开了让本王瞧瞧里面都有些什么,到时候本王再为你保管?”

她看着他的眼神忽然很有力度,尽管他并没有因此而变一下脸色,含笑的眼眸之中是明目张胆的算计,或者这已经算不上是算计了,而是一种类似于威胁的神色。

沈思曼认真看了他半饷,点了点头,他的笑容因此而更加灿烂,然而下一秒却又忽然僵硬,因为她点着头说道:“既然如此,那还是留下我自己保管吧。”

“当心被偷哦!”

“那个小偷会来偷这么一只箱子?”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会小心防范的,多谢王爷好意提醒。”

说着她便站了起来亲自走到那侍卫旁,将这箱子接了过来,那侍卫小心的瞅了他家主子一眼,倒也没有拒绝而是乖乖把箱子给了她。

风玄玥在她身后幽幽看着这一幕,眼波流转之际却有一抹类似算计的光芒悄然滑过,并在沈思曼拎了箱子转回身去的一瞬间消失无踪,转化为幽幽的哀怨。

沈思曼也不理他,径直将那箱子接过来并随手放在了旁边,一副并没有太过在意着紧它的模样。

风玄玥静静将她的一切全都看在眼里,溜着眼珠说道:“小曼曼你今日交代之事,本王已让人迅速开始工作,相信过不了几天就能有所成果,不知你是否还有另外的吩咐?”

“不敢有吩咐,王爷若是没其他事的话,我就不招待了。”

这么快就下了逐客令?

睿王殿下撇撇嘴表示很委屈,不过却也没再纠缠,告辞就离开了。

转身时,他的目光不着痕迹的从那被放置在旁边的黑箱子上一扫而过。

对沈思曼来说,是世界又恢复了平静,在风玄玥离开之后她先将手头的事情简单处理,又将那箱子随意的塞进了床底下,之后便召了奶娘端上晚膳。

直至半夜三更,她早已上床沉睡,却有人就蹲在她的屋顶上面,沐浴在蒙蒙月光下轻叹息了一声。

话说,小曼曼怎么都没有将那黑箱子打开检查一下里面的东西是否完好呢?

月亮缓缓躲进了云层之上,让整一片天地都因此而黑暗,夜风从远处而来从屋顶轻拂着掠过,他在风中如烟似雾般,无声无息的飘然离去。

他一离开,那屋顶下,闺房之内,刚前一秒还在沉睡的沈思曼便睁开了眼睛,黑暗中如星光一闪,侧头透过微开启的窗户看向外面,然后又收回了视线继续闭眼睡觉。

接下去的几天,风玄玥又是不在她面前出现,不过偶尔有消息会被他的下属带到她面前,让她知道他正忙着那件事情,其实都已经有好些天连王府没有回了,听说太后也因此而颇有微词,因为他既然连王府都没有时间回,就更没空闲跑宫里去陪她老人家吃晚饭了。

沈思曼听着这样的消息,不过抬一下眼皮而已,并不是很关心,而在这段日子里,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二家商铺也终于开业。

她有骆梦雪留下的大量嫁妆,皆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有这所谓后盾她自当不必操心起始资金的问题,这生意拓展的自然也就十分迅速。

她忙着做生意赚钱,他忙着盯梢那在这个世界绝对是高杀伤性武器的制造,有了在意能忙碌的事他也不再那么闲,也就不再有事没事便到她眼前晃荡来招惹,偶尔见面都是说的正经事情,偶尔调戏沈思曼也有了免疫当没听见,于是这两个人之间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相安无事的节奏。

然后,就在昨日,奶娘忽然对她提起,再有三日便是骆梦雪的忌日了。

沈思曼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不由得一怔,她其实是真不知道骆梦雪忌日的,虽曾从奶娘口中得知,但因为她并没有什么代入感,也就没将这事太过记挂在心上,唯一让她因此而惦记的就是那传说中跟风玄玥的婚约。

骆梦雪过世三年的忌日一过,她现在所占据的这个身份便也满了三年的守孝,也就是说,可以出嫁了。

奶娘已经开始为祭拜之事而准备,沈思曼当然是不会去阻止或者有任何反对的,无论如何,不管她是否有把自己代入到当前身份真当自己是沈思曼,是否真的对骆梦雪有着感情,至少她现在所有的这个身子全是拜她所赐,且在其生前亦是十分的疼爱女儿,于情于理,她也的确该以一个女儿的姿态前去祭拜。

三天很快就过去,沈思曼本想要因此事而去找风玄玥商量一下,商量一下守孝期满之后该如何应付那婚约,如何才能让太后娘娘和她外公都想要解除了这婚约,不过最终还是因为她忙着生意而他也忙着武器之事而暂且搁置。

随着她开设的店铺一家家增多,她也比刚来时要忙碌了许多,甚至都没空闲去理会左相府里的那些人了,也正在抓紧时间培植能交托管理的下属。

那日,是五月十八,正是一年中最最炎热的时候,奶娘天未亮就已起来将其实早已经准备的东西又重新都检查了一遍,天边启明星刚升起,她就进了沈思曼的闺房之中,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没有不管多晚都等她自然醒,便将她唤醒。

天未亮,左相府大门外有马车静静停着,沈思曼带着奶娘和春儿走出大门,旁边还有卢氏带着府里的那几房妾室和小姐公子们以及一队的丫鬟婆子,每个人都穿着素色的衣衫,一起登上了早已准备好的一辆辆马车,辘辘朝着城门行驶。

大夫人忌日,自当所有的夫人小姐公子皆都要前往祭拜。

在他们身后左相府内,此刻沈仲文竟出现在了梦竹院外,站立在院墙外抬头看着,院门口的灯笼散发出蒙蒙光芒,映照出他面上的晦暗明灭。

无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他此刻在灯火光芒下映照出的脸色晦暗又诡秘,又听他轻轻的如叹息般呼出一口气,呢喃轻语:“梦雪。”

另一边,沈思曼坐在最前头的马车内,身后还有辘辘许多马车跟随,在天边浮现一线白的时候到了城门前,城门此时正开启没多久,正有附近百姓或挑着担或推着车或背着篓子的从城门涌入进来,已有了清晨的那一份喧闹。

马车一路畅通,出了京城继续往前走去。

这一路过去,时常能遇到赶着进京的附近百姓,沈思曼伸手将窗帘微微掀开,就着逐渐蔓延明亮的出光看这沿途过去的景色,奶娘在旁边絮絮说着话,皆都是与骆梦雪有关的,说着说着便忍不住抹着泪眼哭了起来。

她自小便是跟随在骆梦雪身边侍奉,骆梦雪性子温和从不苛责身边的人,尤其与这贴身丫鬟更是亲近,说是亲如姐妹那是丝毫也不为过,感情自当也极好极深。

春儿小声安抚着她,沈思曼也收回目光放下了窗帘转头来看她,也不会安慰,只是将目光放到了那放在旁边的包裹上面,问道:“这是什么?”

奶娘擦擦眼泪,忙说道:“这都是些纸钱,待会儿到了夫人坟前,要小姐你亲自烧了给夫人送去。”

“嗯,我过会儿,可还要做些什么?”

她对这些确实是不懂的,所以便开口询问,也是表示了她愿意以骆梦雪为母,去尽这最基本的孝道。

奶娘知她忘记了以前的所有事情,也就没觉得她这问题奇怪,而是仔细的为她讲解了待会到母亲坟前之后都要做些什么。

这么一路说着,不知不觉中天色已大亮,而马车在经过一番崎岖蜿蜒的山路之后,也终于停了下来。

帘子掀起,所有人全部从各自马车上下来,沈思曼的目光从紧跟在她后头的那辆马车扫过,看到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小心落地的卢氏和沈思瑜以及那左相府内最小的小妹妹沈思彤,又从正翻身下马的那三位沈家公子身上扫过,最后落向最后面的三房妾室以及庶小姐们,目光淡淡的透着清冷,然后回头带着奶娘和春儿登上了那最后一座让马车无法通行的山峰。

骆梦雪的坟,就在这山峰上。

身后,沈思瑜抬头看着这依然高耸的山峰,眼中闪过一点苦闷和不情愿,又看向已经大步往前,连声招呼也不打,更没有等他们一起便上了山的沈思曼,不由抿紧了嘴角。

她当然是讨厌沈思曼的,讨厌到她自己都快要无法忍受的地步。

然再讨厌,她似乎也永远都无法超越到她的前面,永远都做不到比她更尊贵。

“今天是沈夫人的忌日?”

京城外某秘密营地内,风玄玥从一堆看不出有什么用处的精铁中抬起头,神色惊讶又有点恍然。

有侍卫站在他面前,微微躬着身说道:“是的主子,左相府的夫人公子小姐们天没亮就出了京城,前往沈夫人的坟前去祭拜了。”

他闻言点点头,又摸了摸下巴,喃喃说道:“这一晃眼沈夫人的忌日都到了,今日一过,母后可就又要开始来烦扰本王了。”

他边说着,神情若有所思,之后又似自言自语的问道:“哎你说,本王是不是也该去沈夫人的坟前祭拜一下?好歹,本王也是她未来的女婿呢。”

您刚不是还在怨念着太后娘娘会因那婚约而烦扰您吗?怎么转眼就又自认自己是沈夫人的未来女婿了?您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到底是想娶还是不想娶沈二小姐的呀?

005 祭拜

骆梦雪是左相府真正的大夫人,无论后来者如何尊贵都尊贵不过她去,就如卢氏现在虽成了正室但无论是她还是她的儿女们,单从身份上来讲都要低了沈思曼一头。

今日骆梦雪忌日,左相府内的每一房妻妾及公子小姐应当也必须前往祭拜。

他们或乘马车或骑马的来到路穷之地,然后又开始徒步朝着陡峭山峰往上爬,等到所有人都到了山顶骆梦雪的坟前,天阳已经高升,灿烂阳光照在人身上,也逐渐有了些灼热之感,而且,他们都到达山顶的时候,沈思曼已经自顾自在坟前点起蜡烛焚起了香,祭拜之后已是开始焚烧纸钱。

后来人看到这些不由得怔愣,卢氏眼中倏然划过一些恼怒,因为沈思曼竟是如此的不将她放在眼里,这般不将她当一回事!

其他的人也是脸色各异,以至于尽管已到了山顶坟前却都没有第一时间再往前迈出脚步去祭拜已逝的大夫人,而是都在看那背对着他们自顾自烧纸的二小姐。

沈思曼仿似没有感觉到来自身后的视线,将奶娘早先就准备好的纸钱都在坟前烧了,又将这母亲祭拜,浑然忘我如此地唯她一人而已,身后身旁所有真实存在的人都不过无形空气,都不能让她转头去正眼看一眼。

卢氏看着她这浑然自若的模样,心中气闷却发作不得,只得冷哼了一声后将满腹怨愤收起,带人也走到了坟前开始有条不紊的祭拜,又忽然对着骆梦雪让墓碑伤心的哭了起来。

沈思曼将最后一叠纸钱放进火中,淡淡的抬头瞥了她一眼,那一眼轻淡无力,蒙蒙如烟雾,落在身上轻若无物却又偏偏沁着淡淡凉意,让正对着墓碑哭泣的卢氏不由得身上一凉,隐约中似感觉到身上有汗毛轻轻竖了起来,让她几乎差点没能顺利的哭下去。

所幸沈思曼不过看她一眼就又将目光收回,也没去理会他们而只顾着自己祭拜。

下意识里她就觉得,骆梦雪恐怕也不会想要得到这些人的祭拜。只是不知她魂归黄泉的现在,是否也能够知道她已不是她原来的那个女儿,又是否会愿意她这个占据了她女儿身体的异世来客前来祭拜她。

然不管如何,她以女儿的身份为她点烛燃香烧纸钱,也算是她对于能够继续存活下去的感谢,尽管她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灵异事情,她可是绝对的无神论者。

“哎~”深宫内院中,有富贵美妇人端坐在窗前榻上,看着外头日光耀眼,在空中分散出一线线的金黄,将院中珍贵花卉映照得格外娇艳,而从远处吹来的风是带着热气儿的,吹散早晨的清凉,也吹起了她心头的一汪清湖,不禁便幽幽叹息了一声。

有嬷嬷侍奉在侧,听到这叹息后略微抬起了头,轻声询问道:“太后娘娘可是有烦心之事?”

太后还在看着窗外没有回过头来,闻言摇了摇头,说道,“烦心事倒没有,只是想到今日似乎是梦雪的忌日了。”

那嬷嬷于是又低下了头,轻声宽慰着说道:“太后娘娘节哀,沈夫人自幼便身子弱,听说当初大夫还曾断言她活不到十八岁,不过她好歹是还将沈二小姐给抚养长大。二小姐轻灵脱俗,国色天香,又有太后娘娘您将她心疼照顾,沈夫人在天有灵,也该放心了。”

“能放心吗?”

“怎么不能?二小姐有太后娘娘您照拂着,还能有谁敢将她给欺负了?再说,奴婢见睿王殿下此次回京之后对二小姐也是大有改观,时常便拜访见个面什么的,他二人的婚事,也该近了,到时候二小姐又是睿王妃,比这宫里的娘娘都要尊贵些,沈夫人见着,定是高兴放心的。”

太后听着这话,脸色也便不由缓和了些,微微浮现了一丝笑意,目光轻柔而期待,又有些不确定的迟疑,摇着头说道:“哀家也实在摸不准玥儿到底是什么心思,还有小曼,这性子一变,连带着她那模样都似乎变得跟先前不一样了,对玥儿也好像不是很喜欢的模样。”

“太后多虑了,睿王殿下神仙般的人儿,这天底下哪里会有不喜欢他的姑娘?二小姐怕是害羞着呢。”

“呵呵,若真如此,那才是好的,就怕…”

就怕什么,她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想着前次与小曼见面时候的事,目光轻轻,似乎心情也并不是很坏,沉默半饷,她忽然说道;“秀兰,你去准备一杯碧螺春。”

那嬷嬷闻言一怔,然后恭敬答应后退了出去。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太后娘娘并不喜欢喝这茶,倒是沈夫人生前最喜欢喝的便是那碧螺春。

她很快就从延禧宫外寻来了碧螺春,将茶泡好端到了太后面前,然后她便看着太后以这一杯茶简单祭拜了沈夫人。

她看着,忽然觉得有些伤感。

而另一边,沈思曼等着众人祭拜骆梦雪全都祭拜完之后,让人先走,她自己一个人又在坟前待了一会儿。

倒也没人来打搅她,连奶娘和春儿也是没有多坚持的先朝着山下走去,沈思曼便蹲在那墓碑前静静看着,没有说话就只是这么静静的待在那儿,好像只是想让这墓中人多看看她女儿的模样,然后她站起,转身,一路朝山下走去。

前面的人因为比她先行一步,她在那墓前待的时间不长但也不短,她行走速度不慢,不过在她还刚下到半山的时候前面的人就已经全部到了下方,那车马所在的地方。

她在半山上俯视下方情况,忽然便皱了皱眉,连下山的脚步也因此而一顿。

从她这里看下去,能很清楚的看到卢氏等人已经到马车边,不过她们可没有如她先前的那般自顾自离去,而是都在下方等着她下山,然后要一起回去。这本也没什么,可忽然有谁发现了不速之客,那接连响起的呼声于是连还在半山腰的沈思曼都听得很清楚,甚至她还看到有人穿雪色锦袍迤逦着出现在下方人群中,宽大的衣袖与袍角在风中轻摆,飘然如谪仙神祗,长身玉立,逶迤而来,接受着身前众人的跪拜。

沈思曼站在半山腰,与那里相距至少十丈以上,却清楚的看到了他脸上的笑容疏离又亲善,在所有人都对着他下跪的时候,他则施施然抬头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风玄玥!他跑这里来做什么?

她脚步不过一顿就若无其事的继续往下走,他看她一眼就也低头看向跪伏了一地的人,摸着下巴略微思索了下,似乎、好像小曼曼从来都没对他这般恭敬的行过礼呢。

下一秒,他随口说道:“不必多礼,都平身吧。”

沈思曼还在下山的途中,当然以她的速度走到山下平地也不过是短短几分钟,她下山,看到沈思瑜正微垂俏脸,含羞带怯的站在风玄玥面前说着什么,好一副柔美娇艳的俏丽模样,沈思曼看到这般,便索性远远的站住了脚,双手抱胸冷冷看着。

不过她是站住没再朝那边靠近,那边却有人在她停下脚步的瞬间抬头看过来,然后也不理会身旁四小姐正柔声细语,抬腿从她身旁走过朝沈思曼走近了过来。

“小曼曼,你怎么落在最后面下山来?”他几步就到了她面前,微俯身来看她,目光十分真挚和略带着歉意,说道,“这段日子有些重要事情,本王整日忙碌奔波以至于连日子都没有去刻意的记住,刚刚才忽然想起今天竟已是夫人的忌日,便急忙赶了过来想要祭拜,不想还是迟到了一步,你们都已经祭拜结束,请原谅。”

他与她相距不过寸许,不禁呼吸可闻就连他身上的富贵清香都朝她鼻子钻了进去,她倒也没避让而是抬头看他,看到他脸上神情真挚不见往常的嬉闹浅浮,缓缓收起了审视的目光,说道:“王爷能屈尊降贵前来祭拜母亲,母亲若地下有知也定会深感荣幸之至。”

这样客气而没有带上任何冷峭的对答从沈思曼口中说出,让他眨了下眼然后轻柔浅笑,直起身也稍微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抬头看向那高耸山峰,说道:“这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本王一直到今日才来祭拜已是十分不该,小曼曼可否再陪我上山去祭拜夫人?”

你还真要上山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