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得令,尚未动作,却有一道白光飞来,将小青上下拢住。

那白衣女子走来,冷声叱道:“你怎能用活人疗伤?此行违背天道,将来必遭反噬。”

小青在白光包裹中胸闷难当,动弹不得,忙求饶道:“上仙,小青知错了,快撤去法力吧。”

白衣女子将其一把拉起扶正坐好,点住她几处大穴,盘腿坐在她身后,为她疗伤,不免责怪地说:“大家同是蛇族,你灵根不差,修炼千年不过如此,皆是因为不走正途,四处作乱不说,没想到还敢偷蟠桃吃?”

小青一动也不敢动,屏着呼吸弱声说道:“上仙救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其实我……别说吃了,连见都没见过蟠桃。”

白衣女子有些无奈地看着小青后颈窝:“未曾偷过也好。”说罢便闭目运功,仙气袅袅之中,小青的脸渐渐恢复了血色。待得白衣女子运功完毕,小青已是可以行动自如,小妖们围着她喜笑颜开,她却忙转身对一脸淡淡笑意的白衣女子抱拳道:“多谢上仙救我性命。今日小青知道了,上仙法力实在不知高出小青多少,以后小青什么都听您的,只是还未请教上仙,不知上仙是来自哪个洞府?”

白衣女子唇角一弯,有倾城之色,她缓缓开口道:“骊山老母座下,白夭夭。”

小青瞠目结舌,又惊又怕:“骊……骊山老母?”

白夭夭颔首:“是的,你每日挂在嘴边的,正是家师名号。”

3

许宣有名姐姐,名叫许姣容,嫁给了临安府钱塘县衙门捕头李公甫为妻。

许宣才出生没多久,二人父母便相继去世,后许宣又不知为何染上怪病,幸得冷回春所救,冷回春称许宣命格有异,天生天煞孤星,为保姐弟二人周全,两人最好分离,便留了许宣在药师宫并受其为徒。

许姣容自然不舍和弟弟骨肉分离,但也确实无可奈何。

而今她见自己成了宫上的弟弟,依旧要在宫外等候人通传,而她今日,是为了许宣的婚事来的。

她在临安府是著名的媒婆,促成的佳缘已有上千,多少原本有嫌隙乃至仇怨的家族,都能在她的劝说下,化戾气为祥和,结为秦晋之好。可面对自己的亲弟弟,她却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替她去通传的是清风,此时正在丹药房里一脸殷切地对正整理药材的许宣说:“宫上,这件事到底怎么样?许姐姐还在外面等着我呢!”

许宣仿若未闻,只醉心于眼前的药草:“你记一下,明日要去补一批甘草,这药虽然寻常,却是一日都断不得的。”

“是!”清风赶紧记录,又想起许姣容,再小心翼翼地问,“那您的婚事?”

许宣冷冷瞥一眼清风,视线就又回到面前的药材柜上,心不在焉地问:“什么婚事?”

“哦,许姐姐是这样说的,”清风来了精神,模仿着许姣容的样子说,“他要是怕麻烦呢,就只管点点头,剩下的事都交给我这个做姐姐的做主,保管办的漂亮!”

许宣拿着病例,弯腰记录,又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翻出一本医书,翻看片刻,再仔细看看那病例,眉间微蹙,自言自语道:“这病看来的确有些蹊跷……”随后又着急地翻出另一本病例,凝神看着。

清风目光追着他在房里四处转悠,有些急了:“不是……宫上……我究竟要怎么回复啊?”

许宣甚是不耐烦,头也不抬地挥手道:“好了好了,一切全按她的意思办。”

“真的?您答应了!”清风喜形于色,“那我这就去回复!”恭敬地行了个礼便向门外快速跑去。

许宣却继续专注地在病例上批注起来。

许姣容正在界碑外等的焦急,终于见到清风持着灯笼在夜色中向自己行近,赶紧迎上去:“怎么样?弟弟他怎么说?”

清风兴奋道:“宫上说,一切依照你的意思办!”

许姣容长松了口气,双手合十望着天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这个榆木脑袋的弟弟,终于算是开窍了!”

清风宽慰她道:“许姐姐日夜为宫上挂心,宫上虽是冷性子,但心里想必都是明白的。”

许姣容用手绢沾了沾眼角的湿润,叹道:“我们姐弟命苦,我知他为了我的安危,是故意避着我的,但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也不能不管他呀……你说冷大小姐这么好的姑娘,他却迟迟不开窍,若是真叫别人娶了去,我该如何对得起咱地下的爹娘?”

清风忙点头:“我们也都盼着宫上能与大小姐在一起呢!”

许姣容再次深深出了口长气,笑道:“行了,得了你的讯,我也就安心了,我赶紧将这事告诉她去!”

清风见她扭头便走,似是十分心急,也不知她口中的“她”是谁,挠了挠脑袋,便回身,蹑手蹑脚地回到丹药房。

此时许宣刚好批注完病例,非常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标注点了点头,抬眼看到清风进来,蓦地回忆起了什么,猛然站起身来:“清风,你刚刚说什么?”

清风愣住:“什么什么?”

“李夫人啊!她刚才要你通传的是何事?”许宣着急,这时候他可真想把思想单纯的清风揍一顿啊。

清风想起这事,还在开心的笑:“就是你和咱们冷大小姐的婚事啊,你说,一切按她的意思办,许姐姐已经回去了。”

许宣愣了片刻,忽觉头痛,扶了扶太阳穴,他睁眼呵斥清风道:“胡闹!你为何不阻止我!”说罢,便一阵风般冲出了丹药房,往冷凝住处而去。

他平日不愿姐姐进药师宫,冷凝却会时不时让姐姐去她那里坐坐,果然,此时许姣容正站在冷凝院子外的小花园里,牵着冷凝的手道:“有你这么个知冷热的人在他身边,姐姐别提多高兴了!”冷凝则是一派娇羞。

许宣看得更是心道要糟,尚隔着一定距离,便忙不迭地出声挥手道:“姐姐!冷凝!”便是急得连优雅都不要了。

冷凝回头看向他,又羞得不敢看他,只轻声唤了句:“师兄。”

许宣来到二人面前,神色略现尴尬,而许姣容兴高采烈地拉着他的手,便要往冷凝手上放,吓得他赶紧甩开。

许姣容为掩饰尴尬,赶紧干笑两声:“你瞧,可来得正好,我正和冷凝商量你们俩的婚事,连日子我都选……”

许宣忙打断她的话:“姐姐今日来,定是来求药的吧,正好,我为姐夫配了副新药,调理筋骨最是好用,清风,把药拿来。”

什么药……

清风不解地挠了挠头,正待询问,许宣瞪他一眼,又继续道:“没拿?清风你最近可是越发惫懒了,竟没将药带出来,既然如此,你明日亲自带着药去李府赔罪,今日就散了吧,夜路难行,姐姐你注意安全,早些回去吧。”快速说完,许宣转头就走。

许姣容还在他连珠炮一般的语句中回不过神来,片刻才冲他背影喊:“哎哎哎,你急什么?”

听见她呼唤,许宣隐隐脚下更加快了步速。

冷凝清风面面相觑,迟疑着,还是只能跟上。

许姣容拉了拉冷凝的衣袖,冲她比口型道:“等我好消息!”

冷凝更是羞涩,红着脸低下了头,随手摘下一朵花,偷觑下许宣背影,唇边不自觉弯出笑靥如花。

第十一章 梦境难回

1

行到半路,许宣突然停下,沉着脸冷冷开口:“清风。”

清风吓了一跳,胆战心惊地应道:“宫上……”

“我瞧你最近是太闲了,”许宣声音冷的像带着冰碴子,“明日送药回来,去将库里的药材拿出来晒晒。”

清风睁大眼睛:“啊?是全部吗?”

许宣唇边有完美的微笑,反问他:“不然呢?”

清风懊恼地低下了头。

许宣再转了转目光,看向冷凝,见冷凝羞涩低头,便是眉心一皱,正欲开口,药师宫内却突然传来阵阵浑厚连绵的钟声,震得人心神不宁。

许宣神色严肃:“宫中出事了!”

有弟子从远方跑来,对许宣大喊:“宫上,大事不好,有人潜入宫中欲行不轨!”

许宣脸色更是一变,首先便往丹药房而去。

清风同冷凝连忙神色紧张地跟上。

奇怪的是,到了药室,许宣却发现名贵的药材不仅一样不少,似是反而变多了。

清风拿了账本仔细对过后,道:“宫上,好像是上次被盗的药材全都回来了……”

许宣若有所思,对清风和冷凝说:“你们留在这里再清点一下,唤些断阳宗的弟子来守着,我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说罢,便疾步出了门,待经过自己漆黑一片的房间时,许宣站定脚步,狐疑地看了片刻。

宫中之人皆知道他怕黑,不仅药师宫里灯火通明,他房里的灯,也是向来不灭的……

许宣伸手,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闭着眼睛侧耳一听,发现呼吸声十分细微,心中安定,他睁开眼,按照记忆走向烛台,拿起一旁的火折子,却迟迟不点,忽地轻描淡写说道:“听你气息,是个姑娘?”

那呼吸声便蓦地粗重起来,许宣觉得有些好笑,出声续道:“若你以为呼吸声沉重,我便听不出来,那你也太小瞧我了。”

房间角落,有一轻柔婉转的女声响起:“我是逼不得已才躲进你房间的。”

“不得已?”许宣冷笑两声,“能够躲开重重守卫前来还药,怎么便出不去了?你恐怕是另有打算吧。”

那女声有些迟疑:“我……我……我迷路了!”

许宣差点呛着:“迷路?那天见你与齐霄交手,倒是张扬。若齐霄知道他的对手竟如此迷糊,怕又是要吐不少血。”

那声音半晌未说话,只见黑暗中潜伏的,却并非许宣所认为的小青,而是白夭夭。此时见许宣误会,她也不解释,想着若是能化解药师宫和小青之间的矛盾,也是好的。片刻后,她才说:“待人少点,我会从你房间离开的。”

许宣淡淡讽刺道:“我以为当妖的都有些本事。”

白夭夭不服气:“要我展示给你看吗?”

展示?她当自己是卖艺的吗?许宣不太喜欢和低智之人交流,一时觉得有些头痛:“若你想低调出去,最好还是安静点吧。咱们约法三章,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若是要找齐霄麻烦,便去伏魔山庄。”

白夭夭皱眉:“你要将齐霄赶出药师宫?这不是有违行医之德?”

许宣啧啧两声:“他身上可没半分值钱东西,药师宫救活他性命,已是仁至义尽。”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贪财,白夭夭一时倒也无话可说,只能讽了句:“你倒是坦诚!”

许宣不搭理她,想点燃房中灯火,可火折子刚是一晃,便被欺身而来的白夭夭一把握住,一时两人间靠的极尽,在黑暗中也是呼吸可闻。

许宣却不觉得这气氛有多么旖旎,只缓缓转过头,收起火折子道:“不愿点灯?倒是奇怪。哦,对了,你绝对不能从我房里出去。”

白夭夭颔首:“你放心,我绝不会牵累于你。”

许宣“呵呵”一笑:“这位姑娘,你怕是放错重点了。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大大影响了我的声誉。我可是药师宫宫上许宣,断不想这事被外人拿去大做文章,导致我身价的大大跌落。”

白夭夭为他的“歪理”怔愣片刻,千年时光,她倒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将“厚颜无耻”说的这么有道理的,最后嘟哝了一句:“我以为你考虑的是我的名声。”

许宣傲娇地笑了一声:“你有名声吗?跟我摆在一起,只是提高了你的江湖地位。”

白夭夭还要反驳,却听到外面传来清风的声音:“宫上,宫上你在吗?”说完便贴耳于门上仔细听着。

许宣和白夭夭立马收声,紧张地看向门外,直到听到清风大喊着离去:“奇怪,房里也没人,宫上上哪儿去了。”

听得他脚步远去,许宣于黑暗中对近在咫尺的白夭夭说:“你赶紧离开,看在你还药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

白夭夭弱弱开口:“那你得帮我指路,万一我又迷路了……”

许宣讽刺道:“呵呵,你干脆让我直接带你出去好了。”

白夭夭还没想到该怎么回话,窗外便又响起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清风的声音再度响起:“那妖就在宫上房中!宫上从不熄灯,但分明房内有呼吸声!”

随后是齐霄的声音:“你们守在房外,我来收了她!”

许宣神色一凛,转身打开房中地道,将白夭夭一把推进去:“幸好当时师父在房内修了这条密道,不然我的清誉可就毁了。你快走吧,这密道恰好能通往宫外,你要是还能迷路,便回来找我看看脑子吧,不过请走大门。”

白夭夭有些怔愣,片刻后才问:“对一个三番四次与药师宫作对的人,宫上也愿意一视同仁吗?”

许宣见她一直不走,真是心急火燎:“基本上这只是客套话,你可莫当真。”说完,把地道一合,一抖衣服翩然坐下,对上用法杖破门而入的齐霄时,神色是十足的悠然。

齐霄用火折子照亮屋中,举目巡视见只有许宣一人,霎时便是愣住。

许宣却摇了摇头,颇有责怪之意:“你性子如此急躁,要不再给你开两幅清热泻火的药?”边说边站起身,走到门口,见门被齐霄打出一个洞来,更是心疼地“啧啧”两声,“齐霄少侠,你连诊费都给不起,眼下又欠下一扇门钱,这可如何是好,我实在替你感到担忧。”

齐霄语塞,眼睁睁看着他信步走到庭中,对宋师兄说:“传令下去,撤去各方守卫,让大家早些休息。”

宋师兄迟疑:“宫上,有人擅闯宫中……”

“哦,”许宣摆手,“这事我已经查明,上次被盗的草药已经悉数奉还,既然她有心化解,我们药师宫好歹在江湖上有头有脸,无需再得理不饶人了。”

听得是来还草药的,一时众弟子议论纷纷。

宋师兄见状,忙出声安抚:“大家听宫上安排,快回去休息吧。”众弟子散去,宋师兄也向许宣拱手之后离开。

倒是齐霄,饶有趣味地上下打量着许宣,摸着下巴道:“我忽然发现你这个人很是特别。”

许宣颇为自矜,微笑道:“你现在才发现,未免也太过迟钝了。”

齐霄唇角噙了分不羁笑意:“那妖怪是你故意放走的?”

“是又如何?”许宣整理了下衣服下摆,越过齐霄,径直往房里走。

齐霄神色变冷,看着他背影的目光更是不认可:“我看错你了。”他本以为许宣也是同他一般嫉恶如仇的,哪怕上次许宣不许自己去追小青,他都以为是许宣一时心软,毕竟他虽然嘴不饶人,心地却是很好,但和自己对妖的看法是大体一致的。可如今妖都潜到这药师宫来了,就在他房里,大好收妖除恶的机会,他却故意将妖放走,连一丝对妖的惧怕或是憎恶都没有……再不是“心软”二字可以解释的了。

而是许宣根本就不认为人妖殊途!

许宣听到他话,却脚步未顿,回到房间便关上了房门。

齐霄见其随后点燃灯,窗纸上印出他悠闲自得坐下的身影,捏了捏拳头便愤然而去。

2

许宣是夜做了个梦。

一个从他记事以来已经做了不下千遍的梦。

梦是一些很琐碎的片段,但都是有关于一个白衣女子。

印象最深的场景,是她站在满树的桃花下,微风拂过,带动她衣袖翩跹,飘然若仙。

可是无论如何,她都只得一个模糊的身影,无论他多么努力想要靠近,都看不清她的面容……

此次又是如此,她背对着他,撑了把红色的油纸伞,静静立在茫茫大雪之中,他走上前,想触碰她肩将她转过身来,药师宫内却突然响起晨钟声声,眼前女子的身影便在他指尖成空。

许宣睁开眼,想起梦中女子,只觉十分惆怅。

呆然片刻,他方起身,窗外晨光微亮,他推开房门,一阵晨风卷着花瓣自面前飞过。他既想起昨夜梦中满树繁花下的白衣女子,亦念起他师父冷回春。

向来冷漠刻毒的薄唇轻启,却是十分的怅然若失:“转眼,已是三年了。”

药师宫祠堂。

许宣率全宫上下为药师宫创立者——冷回春祭奠。

他领着排列整齐的药师宫弟子向冷回春高高在上的牌位深深拜了三拜后,恭敬说道:“弟子许宣,三年来谨遵恩师遗训,恪守医者正道,主持药师宫内外,不敢存半点侥幸怠慢。幸得恩师庇佑,药师宫上下一心,无愧于心,无愧于民,悬壶济世,心存天下。”

许宣想起幼时冷回春悉心教导的场景,和关怀备至的慈爱目光,一时心痛不已,因而起身后,他抛下众人,远远地独行在前,不愿言语。

直到冷凝于身后唤他:“师兄。”

他才止住步子回眸:“冷凝,你怎么面色通红,可是染了风寒?”

冷凝闻言,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倒是清风解围:“宫上,是方才诸位师兄弟在说,今日山下是桃花节,大家给老宫主守丧已是三年未曾去临安府游玩,便想带大小姐去逛逛这桃花节,但大小姐说要先问过你才去,怕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许宣神色温柔地看向冷凝:“想到山下去?”

冷凝轻轻点头,又紧张地看向许宣,没想到许宣却是展颜一笑,道:“原是我疏忽了,既然今日恰逢桃花节,那大家便一同下山看看吧。”

众人皆是大笑欢呼。

许宣笑笑,又问冷凝:“你在宫中闲来无聊,打算去山下看桃花。不过就是这样,为何不直与我说?”

冷凝嗫嚅着,卷着自己的发梢说:“我还以为……师兄你不想去呢。”

许宣却毫不在意地说:“只要你想去,那便去吧,谁让你是我唯一的师妹呢?”

说罢,便大步向前走去。

冷凝先是一呆,随后脸更似火烧一般,她害羞地掩了掩面,见众师兄弟看向她的眼神愈发热切,脚稍一跺,便转身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