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宣不再看她,只将那朱钗递向她,再转身对着牢房墙壁上的小天窗道:“如果忘了师兄,能让你好好活下去,你就当许宣从没出现在你的生命中……我只嘱托你一件事,好好守着药师宫。”
冷凝看着他冰凉的侧影,泪流满面,半晌,才失落地道:“师兄!我现在才发现,你是个凉薄的人。”她夺了许宣手上那朱钗,转身跑出了牢房。
甬道上,冷凝竟将那朱钗一点点掰碎丢弃,再将沾血的掐丝红宝花给贴身藏了起来。
师兄,我不会舍得让你死的……
冷凝唇边一点点勾出了诡异的微笑。
大牢外,听了白夭夭所言的小青,眼神也瞬时亮了起来,拍手道:“对的!你向来不戴这些,定是冷凝了!”
白夭夭望向牢房,轻叹道:“可惜我们多半是找不到原证物了,也没有办法证明我素日不戴这些……”这些证据远远不够翻案的……
“那该如何是好?”小青焦急地跺脚。
“如今之计,唯有从许宣身上下功夫,”白夭夭贝齿缓缓刮过下唇,“只要他愿意翻供,就可以拖延时间,另寻良策……”
小青一听,立马将胸部拍的“啪啪”作响:“这就包在我身上了,现在小白你没有法力在身,这闯大牢的头功,我领定了!”
白夭夭摇头浅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眼下就算没有法力,我也必须亲自去牢中见许宣一面。”
小青又义气满满地道:“不如我这就召集人手,索性咱们打进县衙,把他救出来!”
白夭夭忙拉住说风就是雨的她:“你若真去劫狱便坐实了许宣的罪名。此事宜静不宜动,切不可走漏风声。”
小青泄下气来:“那怎么办呢……以齐霄的速度,不知道今天到骊山没有……他说不定也要后天才能赶回来。”
白夭夭咬了咬下唇:“或许真的等不及他了……最迟明天,我务必要见到许宣。”
小青沉闷了会儿,忽地眼睛一亮,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老办法!”
白夭夭有些无奈的笑了。
眼见冷凝的身影逐渐出现在牢门前,白夭夭拉着小青转身离去,而身后许姣容又冲她们骂骂咧咧两句,就去找冷凝关心许宣的情况了。
3
九奚山上,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
青帝与白帝正在府中对弈,旁边红梅开得正好,香气幽幽扑面,而再观棋局之上,白子已然失掉江山。
白帝摇头,投棋认输:“不下了,甘拜下风。”
青帝微微一笑:“我这盘棋你可以认输,但人间的那一局,却不可轻言放弃。”
白帝愣住。
青帝便索性说个明白:“我从司命处查了紫宣今生的命盘,七杀格仍在。”
白帝眉眼一垂:“‘杀、破、狼’三种命格天生带煞,有祸乱天下之象,好在紫宣、凌楚二人天生仙骨,唯有贪狼一直寻找不到。”
青帝将棋子一粒粒收进棋盒:“天帝为免三界苍生生灵涂炭,一直着手此事。只是想不到这两人再世为人,仍是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白帝摇了摇头:“如今世上已再无紫宣,唯有许宣。可他当日既入了药师宫,可见仍有仙缘,也仍需归于九重天。”
青帝揶揄一笑:“哈哈,想不到你也在暗中关注此事。”
白帝冷傲地哼了一声:“你那宝贝徒弟,自己操心去吧。我不过是为了凌楚,爱屋及乌罢了。”
“言归正传,许宣命格单薄,注定一生孤寡,命中无子。”青帝说到此,竟是有些哀叹之意。
“那又如何?”白帝却依旧是不屑一顾,“待他在人间吃够了苦头,自可修成正果,届时位列仙班,人间的历练遭遇不过黄粱一梦罢了。”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青帝缓缓摇头,“他能否归位全看自己的造化,我等本不该横加干涉。可坏就坏在那日司命贪杯误事,他一时口快。此事被仙鹤听去,已传入白夭夭耳中了。”
白帝正帮着收棋子的手一滞,没好气地将棋子掷回玄冰棋盒内:“哼,骊山老母教出来的好徒弟,她必定不会照天命而行吧。”
青帝黯然点头:“依那白蛇的性子,定会想尽办法为许宣扭转命格。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
“无知小妖,殊不知逆天改命有违天道,届时不光紫宣难回天界,连她自己也将万劫不复。”
“所以……我才来托你。”
白帝并不想招揽此事,便漠然回绝:“你自己的徒弟,自己管教。我才懒得去问。”
青帝却是把住了他的命门:“此言差矣,你别忘了,凌楚也在凡间历练,若能助紫宣度此大劫,对他来说,岂不是功德一件,也好早日回到你身边。”
白帝虽然一向自私又好大喜功,却也当真是心疼自己的大弟子的,迟疑了片刻,便问青帝:“那你的意思是?”
青帝郑重看向白帝:“让齐霄找机会拆散两人,应天命!”
白帝闻言,摸着手中的白玉棋子,良久才缓缓道:“这一步棋事关重大,待我好好筹划一番。”
骊山山巅之上,齐霄正泄气地坐在地上,愤懑不已。
他千辛万苦几乎把所有的体力用尽,才跑过来,骊山一脉居然说因为骊山老母外出云游而闭门不见……
唯一好处却是将他嗓子给医好了……
望着悬崖下的无边云海,齐霄没忍住斥了两句:“枉费白姑娘与你们是同修,分明是见死不救!”
斥完之后,齐霄心情稍好了些,抬起头来准备起身,却忽然在草丛里发现了一朵白色的花……
阳光照耀之下,纯白的花瓣几乎透明,闪着冰蓝色的光泽,竟是分外耀眼。
齐霄凑近去,定眼一看,便是喜不自胜:“月白花!怎会长在骊山呢!”他忙不迭地伸手摘下,这下好了,天无绝人之路,真是老天爷帮他……
眼见齐霄离去,仙鹤现出身来,望着他背影叹道:“凌楚啊凌楚,算你机灵,不枉我一片苦心,故意将月白花种在此处,但愿你能物尽其用,替许宣保住性命。 ”
青帝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仙鹤背后,语调冷清地说道:“那你可知,恣意妄为干涉凡间,是何等重罪?”
仙鹤见青帝,忙回首低头认错:“小仙知罪,不敢有任何狡辩之词。只是小仙不明白,难道青帝您真打算见死不救,任由紫宣与小白受尽磨难不得善终?”
青帝轻叹一声:“当初凌楚逆天而行,我早已法外开恩,为他们留下一线生机。他二人此生若不能顺利度过人间的劫难,便会灰飞烟灭再无任何转机。”
仙鹤缓缓摇头,脸色苍白地说:“小白用了千年才找到许宣,她只想帮他。求青帝开恩,成全他们两人吧。”
青帝却是不以为然:“白夭夭大逆不道,妄图扭转天命。他三个人的未来只怕会毁于她一人手中。”
仙鹤浑身一震,脸色越发惨白下去。
第三十六章 强探大牢
1
夜深人静,药师宫内瘴气升腾,烟雾缭绕,莫名晕染上十足紧张的情绪,称作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也不为过。
断阳宗下几十位弟子皆作劲装打扮,断流当先,压住声音吩咐道:“记住,救了人立刻离开,不能留下任何线索!”
众人纷纷点头,戴上了黑色面巾,刚欲提刀离去,宋师兄却带人赶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喝道:“你们断阳宗,好大的胆子!”
断流不屑地轻哼一声:“我当是谁,明决宗的废物!”
清风怒道:“你说什么!”
断流挑了挑眉:“怎么,乘着宫上不在,终于露出狐狸尾巴,想跟我们动手?”
“谁,谁要与你们这群疯子动手?”清风哪及断流口舌恶毒,立马气势上就矮了一截。
宋师兄皱眉问:“你们这身打扮,想去哪里?”
“明知故问!宫上有难,断阳宗弟子岂能坐视不理。”
清风打量着他们,不敢置信:“你们果真要去劫狱?”
宋师兄一挥手:“统统给我拿下!”
明决宗弟子与断阳宗弟子纷纷拔出兵器,杀气弥漫,一触即发。
断流一甩手中长刀:“你们明决宗哪里来的勇气敢和我们断阳宗动手,要不是平时宫上管着我们,就你们那点本事,哪里护得了药师宫的太平。而如今明知宫上遭人诬陷,你们这些平日满口仁义忠信的明决宗弟子,却一个个当了缩头乌龟。今日我断阳宗要去救人,谁拦……杀谁!”
宋师兄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断阳宗各人:“越狱劫囚,等于坐实宫上的罪名。靠蛮力解决不了问题!”
断流咬牙切齿:“总好过你们,见死不救!”
“你!”
“住手!”
二人话头不对,眼见就要挥刀殊死一搏,突然传来一声断喝,众人愣住,抬头一看,却是冷凝从台阶上走下,目光中多了往日不曾见过的威严气息。
在这样的气焰下,宋师兄竟是有些紧张地唤了声:“大小姐!”
冷凝冰凉的眼神缓缓扫过众人,断流也不得不低头行礼:“见过大小姐。”
冷凝稍稍平息了一丝怒火,平平道:“将兵器收起来,师兄若见你们这样,该伤心了。”
断流拱手道:“大小姐,断阳宗不怕死,我们脱下药师宫的衣服,就是为了不连累大家。”
冷凝向来心属明决宗,学的也是医经药理,对断阳宗也是素来看不上眼的嫌恶,可此时,她看着断流的眼神却分外温柔亲切:“我明白,大家都是为了救宫上,无论明决还是断阳。我们都是一家人。信我一次,不要急着动手。师兄不会有事的。”
众人纷纷低头,收起了兵器。
清风见状,悄悄问宋师兄:“大小姐怎么会突然帮断阳宗的人说话?”
宋师兄也是不解,不经意间皱了眉头。
冷凝将他们的反应收入眼底,却是置之不理,反倒对断流柔声说道:“断流,你有这份心,我实在十分感动,为救师兄,我也在想要查清此案,当时我也在现场,除了我和师兄,便只有白夭夭了……”
断流立马愤然点头:“对,那白夭夭定然是凶手!”
“这倒不一定,”冷凝轻轻叹气,“只是师兄多半以为是她杀了小王爷,才会甘愿为她顶罪……要知道师兄对她……”说着,便是泫然欲泣。
断流面上怒意更甚:“即使不是白夭夭杀的,必然也有她参与其中,否则宫上怎会受她蛊惑,频频与外界为难?这就是一场阴谋!”
“是的……所以,我想查清此事,还师兄一个清白的同时,也让他看清白夭夭的真面目……只是,我一个弱女子……”
断流眼见冷凝掩面要哭,忙道:“大小姐不必担心,你有何打算,断阳宗都将全力相助!”
“不可!”清风忙出言劝阻,“眼下宫上不在,依照宫规,谁也不能动用药师宫势力行事!”
断流冷冷一嗤:“何必以药师宫之力,我们断阳宗自会处理。”
“断流,你莫非要叛出药师宫?”
“该离开药师宫的不是我,而是不顾药师宫安危之人!”
清风气的咬牙切齿:“宫上不在,谁又能给别人定这罪名!我看你现在是为所欲为了!”
断流却是眼神轻蔑:“宫上在如何,不在又如何?若是不能有益于宫中,执意要替她顶罪,换个宫上又如何?”
“你放肆!”清风目眦欲裂,几乎是想上前同断流拼命,“你眼中还有没有药师宫!”
冷凝唇角有着诡异的笑容,此时她伸手掩住唇,目光哀痛地劝道:“清风,我同你一样忧心师兄的安危。正因为如此,处置了白夭夭,才能保全师兄不再做出什么有损自身的举动啊!”
清风只觉众叛亲离一般,退后两步,缓缓摇头:“事发之后,我去找了白姑娘,她说清者自清,定会找出真正的凶手……宫上信她,我也信她!”
“好!”冷凝冷笑两声,目光逐渐阴狠,“那若是她不能自证,那便再无理由留她性命了!断流,走!我们去商量办法,总不能让唯唯诺诺的人泄露了风声!”
说罢,冷凝气势骇人地拂袖离去。
断流带着断阳宗弟子随后跟上,清风慌乱地拉了拉宋师兄的袖子,哑声喃喃道:“我怎么觉得不太妙呢……”
宋师兄也是面露担忧。
远方山头,斩荒低头望着药师宫中这一幕闹剧,唇角全是满意笑容:“有意思。冷凝,当真如饕餮所说的好用……”他抬手,一丝灵气漂浮起来,很快便钻入他的指尖,消失无踪,而再看药师宫,灵气渐渐涣散,此时竟已开始聚集若有似无的紫色妖气……
逆云凝眸道:“许宣离开不过两日,地脉中涌动的气息就有了变化。他果然是七杀命格。”
斩荒轻笑:“紫宣啊紫宣,看来无论为人为仙,你这身命格,是永远无法摆脱了。”
“主上,如今他已不在,咱们下一步如何进行?”
“他还不算彻底不在,但也是迟早了……”斩荒唇角笑意更甚,“一赶走他,便将药师宫化为妖冢,助我大业。”
2
次日清晨,监牢墙头忽然冒出火光,白烟滚滚。
众衙役惊慌大喊:“走水了,快来人!大牢走水了!”
看着衙役匆匆忙忙地奔跑去打水救火,躲在角落里的小青笑得自是志得意满,旁边的小灰则是一脸哀怨:“山君,你就不能换点新鲜的,每次都是这一招。”
小青狠狠对着小灰的屁股一踢:“以不变应万变,你懂不懂,快去,把看守给我引开!”
小灰长叹了口气,认命地高举火折子冲了出去,大喊道:“苍天已死,奸臣当道!我有冤情,我不甘心,我要烧光这座充满黑暗和鲜血的大牢!哈哈哈哈,你们抓不到我!”说罢,掉头就跑。
“抓住他!抓住那个灰脸的小贼!”众衙役忙追着灰兔精而去,小青笑得更加得意,打了个响指,白夭夭从门外悄悄走了进来。
许宣听见外头闹烘烘的,不由蹙眉,凉凉开口:“一大早便如此热闹,该不会赶上劫狱了吧。”
忽然门动锁响,他抬眸,只见白夭夭缓步走到自己这间牢房前,正隔着栏杆神容惆怅地望着他:“这么大动静,是你弄出来的?”
“我想见你一面……”白夭夭目光凝在他唇际泛出的青色胡茬,低声嗫嚅说道。
许宣看她也是憔悴了不少,既是心疼,又是生气,哑声问道:“你说要当个凡人,那就得遵守人间的律法,闹这么大动静出来,知道有什么后果吗?”
白夭夭低眸自嘲:“九天之上,我不遵天命;凡尘俗世,我不遵律法,我若遵了这些……就得眼睁睁看着你死!”说到最后一句,她直直望向许宣,目光凄苦,不管他信不信她,不管他愿不愿意见她,她都必须要救他!
“生离死别,都是人生必经的历程,只不过来得早了点……”许宣收起往日狂傲的神情,望着白夭夭有着怜惜与不舍。
白夭夭神色凛然地摇头:“我不需要你替我顶罪,我没有杀了小王爷!”
许宣隔着牢门,将白夭夭一把拉进,望着她轻声笑说:“谁说我是替你顶罪?是我不了解你,还是你对我没信心,若我连这点都没看出,如何有资格爱你!”
白夭夭愕然:“你知道凶手是谁?”
“欠师父的,这一生我用命还给冷凝……”许宣眉头紧锁,声音却是一低,眼眶竟是不经意地红了,“欠你的,可愿许我一个来世?”
白夭夭拼命摇头,眼泪猝不及防的滚落:“我只要这一世,你师父绝不会容许你用这种方式报恩,这不是报恩,是……是你的命!”
许宣低头吻上白夭夭脸颊的泪痕,声音中尽是痛楚与颤抖:“知道为什么不见你吗?我没想象中意志坚定,见了你,我对人世就会有依恋,不愿意这么早撒手人世。”
“许宣,你知道吗……”白夭夭低泣出声,眼泪越流越多,“这一世,我与你,这场相逢,我盼了千年,你知道千年有多久吗?你这么做,护下了冷凝,却是对我最残忍的决定……”
许宣有些震惊:“你说……千年……”
“是啊,我等到你重新开口唤我‘夭夭’,等了整整一千年!”白夭夭紧紧握住他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都已泛白,“你记得我在西湖边上跟你说的话吗?我内心从开始到现在都只有紫宣一人,而你,就是今世的紫宣!若你不喜欢我,我不愿告知你真相,因为怕打扰你今世的生活,让你平白背负上之前的一切,对你不甚公平,可如今,你喜欢我,你说过你要跟我共度余生的,你说过你要每年为我种下一棵桃树的,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我,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许宣眼眶亦是通红,开口方知声音完全喑哑:“夭夭,若那日我在断桥上让你离开,今天的结局会不会不同?我不会承诺与你相守白头,不会替你亲手栽下桃树,你不会这么难过,可是,若是重来……”
白夭夭滚烫的泪水,落在了许宣的手心,她苦笑说道:“你后悔了吗?”
许宣摇头,隔着栏杆将白夭夭抱紧:“我怕我偏偏会做一样的决定,还是忍不住将你留下,许诺为你种一片桃花林,只不过也会让你伤心……”
“我们有机会改变的!”白夭夭匆匆说道,“你说要遵守律法,我替你击鼓申冤!”
许宣缓缓摇头:“我替冷凝顶罪,这事已定,她杀人的证据,我也交还给了她,怕是已经被她亲手毁掉……”
白夭夭咬住下唇:“善恶终有报,冷凝必须为自己造下的孽付出代价!”
突然间,大火蔓延至牢房内,浓烟滚滚,许宣紧紧握住白夭夭,神情紧戒:“火烧进来了,你没有法力在身,赶紧出去!”
白夭夭凄苦摇头:“你担心我的生死,却自私的不愿为我求一线生机,这样,倒不如咱们一起……”
白夭夭话还没说完,火苗汹涌扑面而来,而就在此时,一人影忽然从大火中窜出,手上一挥,火便退了几寸,许宣眼见来人,便是一愣:“齐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