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裂帛。

剑尖再差一分就触及叶七的眉心,他仍闭目,身形却在似动未动之间,倏然平地飞起,恰如漂浮在空中的黑色魅影。

忽而一声锐响,笛音顿止,他却猛然睁目,双眼寒光一闪而逝,竹笛自手中疾旋而出,飞击银铃之剑。

银铃剑势一转,长袖纷飞,绾出数朵纯白剑花,正中叶七飞来的竹笛首端。怎料剑尖才一触及那竹笛,一阵攒心阴寒之真气自剑身轰然直击她身体,银铃心口猛地一痛,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如断线风筝般震向身后山崖。眼看即将撞上山石,只听一声厉喝,腰间已被软索牢牢卷住,送至谷口。

那手持软索之人正是匆匆赶来的上官禹,此时峡谷中明珠山庄之人与天上人间的死士已一片混战,而上官禹带来的铁骑风云也正自峡谷后飞驰而来,一路狂斩,溅起满天血花。

狄文进自火海中砍翻数人,纵身跃至银铃身边,见她脸色发白,长发散乱,连眼神都是茫然发冷,不禁一把抓住她双肩道:“银铃!你怎么了?!”

银铃却怔怔转身,叶七手持竹笛,依旧看似毫无感情,默然站在原地。

熊熊烈焰在二人之间肆意狂舞。

第九章沧陨魄雪

银铃颤抖着双手,几乎连剑都握不住,发疯般大喊道:“叶七!你骗我?!你骗我!”

叶七眼神一寒,并不做声。

上官禹却愕然道:“什么?他怎么会是叶七?”

银铃一惊,却听风中有人傲笑一声,道:“他自然不是,你们的叶七早就死在我手下。若非他一路以笛声为信号,我们要找到此处,还真要费些时间!”

“萧苇?!”上官禹双眉一挑,抬头望去。

对面山崖间白影一闪,萧苇乘着风,双袖激扬,卷出两道劲风直扑上官禹。

上官禹长袍一扬,护住银铃与狄文进,手中软索迅如蛇行,荡出道道弧圈,疾缠萧苇咽喉。萧苇人在半空飞掠,右手掌心向天一收,中指一弹,射出两道劲风,直奔银铃、文进而去。上官禹见状飞身一扑,软索贯注全力,四周空气为之盘旋呼啸,与那萧苇的指风两相撞击,竟卷起阵阵旋风。

与此同时狄文进亦振声出刀,刀影纷繁如火花盛放,是曰“炙炎”!

疾风、烈影,齐向萧苇袭去。

萧苇双袖激扬,顿时风声大起,但见他指尖竟隐隐显露金芒,猛然间指尖划出数道金芒,如狂蜂一般,冲破软索刀光阻拦,劈面射向银铃。

银铃眼前一片绚烂星光,扬袖一剑飞起,沧陨剑身剧烈震动,忽地一声龙吟,与那金影破空声交错。银铃咬牙耗尽真气,自剑尖蔓延数道海蓝痕迹,将那飞溅的星光猛然一收,再一震剑尖,携带着寒光四射直刺萧苇掌心。

萧苇抽身后掠数丈,沧陨剑气利刃般划过他衣衫下摆。上官禹与狄文进乘机追击出手,萧苇自空中厉喝:“萧然,你是傻了还是怎的?!”

银铃正欲出招,却见静立一边的“叶七”闻言一震,眉间悒色一浓,已然飞身越过山崖,直奔后山而去。

萧然在半山间斜掠,风声凌厉。

喊杀声已远,血痕却蜿蜒一地。

火焰吞噬了满山苍翠,一切皆为泡影。那方才还在洋溢鲜艳的花,顷刻化作灰烬。

如同,消逝殆尽的暮色……

他忽停步,抬头,望天。

云间一抹惨红,横斜妖异。

远处,绯红云影映射的山崖下,狄诚、杜慨正一前一后,以双

掌抵住杜春霆胸背,全力运功。

背后忽寒意迫近,萧然霍然回转。

剑气如海水激荡而至,却忽而生生抑止,似断弦铮铮。

银铃剑止于他心口前方,唇边沁出一丝血痕。

“你动真气,伤势会加重。”萧然移开视线道。

她冷笑,道:“不劳费心。”停了停,又注视他清俊的面容,一字一句道,“天上人间,天灭萧苇,上诀锦辰,人寰滟飞,间邪萧然……萧公子,原来是你!”

萧然却似乎还是一笑,始终不曾看她,道:“我其实告诉过你,你这样做会引狼入室。”

“是,我真的很傻!”银铃颤抖道,“我是个从头到尾被你玩弄于掌心的木偶!从明珠山庄救下我开始,到最后假装受伤……甚至,甚至连你的笛声,都是有目的的!萧然!你真会演戏!”

“演戏……”他缓缓吸了一口气,黑衣微拂,寒似严霜,道,“可现在,戏已收场。”

山风盘旋。

背后刀上,红穗激扬。

怆然出鞘。

刀光寒透千年,甚至那缓缓抽刀之声,都似降了七天七夜的深雪。

寒光映亮他双眸,清且厉。

刀名魄雪。

风起,影动,惊动半山飞雀,齐声冲破寂静。

沧陨七式,如浩瀚涛声回旋谷中,卷起千堆雪,飞溅向萧然全身。

萧然刀身一旋,自下而上格住沧陨剑锋,两相交错间火星飞溅。银铃手腕猛坠,剑身下压,顺势划向萧然手臂。萧然回刀护腕,灼出万点星莹,再一扬袖,震退银铃,飞身直掠崖下。

此刻狄诚正以内力救治迷失心神的杜春霆,宛如入定。杜慨却耳听前方风声大起,猛一睁眼,只见一道长长刀光划穿了千年冰雪,破天而来!

“小心!”银铃在不远处焦急喊道。

杜慨震身而起,双掌猛出,击向萧然眉心。

萧然左袖一卷,护住双目,刀势一沉,直落杜慨左肩。

杜慨却毫不闪避,一刀正中他肩头,鲜血喷射间,竟反手一把抓住刀声,暴喝一声,以人带刀,飞掠向另一方。

萧然刀已陷进杜慨骨节,一时不及拔出,只听背后剑声刺来,身形微微一晃,闪

过银铃刺来的一剑,他奋力抽刀,怒喊道:“交出神珠!”

杜慨双手满是鲜血,却死命握刀不放,吼道:“五爷早已将它毁了!”

萧然眼神一狠,一掌击向杜慨,却听身后风声顿起,急一闪身,只见杜春霆面色惨白,状如疯癫,竟不顾一切猛扑上前,双臂一紧,牢牢扣住萧然肩头,厉声叫道:“快杀了他!”

此时银铃已被二人那形同疯狂的举止震惊,竟呆在原地,只见狄诚亦飞身出刀,刀似宝珠,通体明耀,夹带着光影铺天盖地向萧然罩下。萧然双眉一挑,猛地飞踢杜慨。杜慨正被踢中胸口,惨叫一声,口喷鲜血倒飞出数丈开外,直撞上山岩,当场气绝。

杜春霆双眼一红,一掌拍出,萧然刀起影灭,自上而下直落杜春霆面门,顿时血光四溅,迷了他双眼。而狄诚之刀恰在此时斫下,萧然不及后退,当胸中刀,却不待他刀锋深入,已猛然后纵,带着一路血痕飞掠向银铃身后的山崖。

“银铃,退后!”狄诚喝道。

银铃浑身冰凉,眼见黑衣飘拂的萧然飞快向自己掠来,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狠毒,不禁下意识举剑朝他刺去。

萧然自疾掠中刀光一起,竟生生贴着她的脸颊滑过,却不曾伤她一分,等她省过神来之时,已不见萧然踪影。

第十章负罪远行

萧然知道狄诚正在身后紧追。

可是他不想回到萧苇那边去,尽管那里有大批的死士。因为他们是天灭的人,是属于萧苇的。

所以他只有朝无人的山间飞掠而去。

忽觉满山草木间飘散微微莲香。

——初夏的、含露的莲,照水的、袅娜的莲,悄掩着碧圆叶子,浅笑着半开半展的莲……

他不禁放慢脚步,冷峭的眉眼间展现一丝暖意。

而在狄诚那方,却只觉四周空气忽然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息,却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甚至让他感觉那本来透明的空气,正变成一堵看不见边际的墙,向他重重压下。

他已经即将追上萧然,却眼看他款款转回身来,收刀于纯黑之鞘,自腰间取出竹笛,身形一展,掠上高高古树,就在那摇曳不止的枝叶间,吹响那一曲“离歌”。

——笛音透亮如玉,在飞舞的莲意中流淌。随之而起的是自山崖上传来的阵阵浅吟低唱,那歌声如水波明澈,自山崖倾泻,整个天地被湮没在那一片挥散不去的荡漾中。

笛音飘飞,一树树的苍翠在渐起的夜色下起伏,却有一种压抑的感受由轻而重,再重至无法挣脱,宛若暗夜荒墓场地,那一双双手,自黑暗中猛然伸出,要将人拖去吞噬。

“天籁离歌?!”狄诚立即以内力护心,愤然道,“莫非来者是人寰君滟飞?”

“狄庄主果然见多识广,不愧为当今江湖人杰。你若再运内力,定会经脉尽断。”高崖上,有紫衣女子一展云袖,翩翩飞下。

明眸善睐,巧笑倩兮。

飞掠至萧然身边,长袖一卷,素手揽住他腰间,轻笑道:“今日事情已毕,且回天上人间。”

萧然笛音一止,纵身随她而去。临至越过山崖之际,不知为何略一回顾,却惊见那浓郁夜色里,慕银铃寂寞如斯,怔立于苍郁高山下。

峰影幽深,她哀伤欲绝,手中的沧陨剑似乎可以流出泪。

夜深沉。

火焰渐渐熄灭,只剩几处微弱火光苟延残喘,如同虚弱的灵魂。

一地血痕一地尸。

杜家之人尽丧命。明珠山庄死三十九,伤四十一。

狄诚面色凝重,默默看着手下之人或哀号,或叹息。上官禹与狄文进忙着照顾伤者,掩埋死者。

沈四带着铁骑风云上前抱拳道:“庄主,您内伤可重?”

狄诚道:“不妨事,天籁离歌依靠笛音与吟唱催发毒势,稍后我可自行散毒。”他回头看着众人,道,“死了五人?”

沈四低头,道:“林五、闻九、风十一、赵十六,许十八。”

狄诚仰天浩叹,摇头道:“叶七也死了。”

“黑鹰小七

?!”铁骑风云不禁出声。

“那天本已说好,他回庄后由密道赶上我们,一起来到此处。没想到……”沈四痛苦道,“其实这么多天不见他回来,就已猜到大半。”

狄诚冷笑道:“却不曾想到会被萧家利用这点!”说着,望向呆呆站在黑暗中的银铃。

银铃听见那熟悉的名字在他们口中响起,心里却是极寒的。她缓缓回头,那不断惨叫的伤者,满地狼籍的残景,似走马灯一般在面前旋转,旋转……

阴沉乌云笼罩死气沉沉的空谷。

狄文进匆匆跑至后山,见了狄诚便焦急道:“爹!银铃走了!”

“什么?”狄诚一皱眉,霍然回身。

狄文进道:“她身上还带着伤,萧家的人也不知会不会潜伏在山外。我这就带人出去找她回来!”

“不准去!”狄诚断然道。

狄文进脸色一白,抗声道:“您是准备不管她死活了吗?”

狄诚斥道:“你懂什么?你以为你出去就可以救得了她吗?还不是白白送死?!她的脾气我最清楚,眼看自己惹出这么大的事情,是绝不愿意就此罢休的,更不会留在这里了。等她自己想明白了,自然会来找我们。”

“可她一个人能去哪里呢?!”狄文进长叹一声,顿足回身,遥望天边。

——我能去哪里?

银铃也这样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天的那一端,是抑郁的云。苍白的、萧瑟的云……

旷野中,前路茫茫,似乎有无数条路,又似乎,没有一条属于自己。可是,还是要走下去。

孤单地走下去。

风渐渐大了,云层沉重,不一时,那暴雨便猛烈地冲袭了下来。

那一阵,来自天上的雨。

第十一章天籁幽幽

天籁山的雾,似乎无论春夏秋冬,还是白昼黑夜,永远散不尽。

于是那满山的芳草,都常年渗透着点点滴滴的水珠,被湿润的风轻轻一吹,便淅淅沥沥滚落至叶尖。叶尖微微一沉,水珠已然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一丝青涩的味道。若是夜间,即使天上无云,月色也是朦胧的,寥落星辰也似拂了纱一般,遥遥在幽蓝沉静的天幕闪烁。

天上人间的亭台楼阁,就在那弥漫如幻的水雾间,若隐若现,恍如一梦。

萧茉坐在高高的屋顶上,扬着脸,双眼迷蒙。她伸出手,望着遥不可及的夜幕,想抓住那缕微寒的风。

只感觉到风自指逢间流逝,有点点凉。

周围的空气依旧是潮湿的,连不远处的灯光也像在不断地漂浮,如同海上奇异的渔火。

而就在那飘渺水雾中,她看见了萧然。

萧然那时正站在水榭边,看着起起伏伏的水面。

萧苇和君滟飞等人已经先进了身后的大殿,只留下他一个人,等在这里。

沉郁的水,缓无声息的在心里荡漾,影子忽而聚集,忽而粉碎。

“哥哥!”声音从远处高楼上传来,带着天际星辰的清凉。

他闻声抬眸,萧茉轻盈如蝶,从高檐上一跃而下,长长缎带在风中飘舞,自那浩淼闪烁的湖面上,飞掠而来。

“茉……”萧然看着她精灵一样的身姿,唤了一声。

萧茉刚一至岸边,就欢快如小鹿,双臂一展,将萧然抱住道:“哥哥,我等了你好久。”

萧然微微一笑,道:“那我走了几天?”

“三十七天!”她想也没想,头一低,靠在他心口,委屈道,“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真像个地狱。”

“怎么会?”萧然扶起她的肩,道,“这里至少有几百人等着你差遣。你想要什么,他们都会为你找来。你想到哪里,都不会有人敢阻拦。”

“可是没有你!”她加强语气似的道。

萧然无言,转了目光,望着远处群山暗影。

“茉!你在干什么?!”萧苇自大殿匆匆走出,一见眼前景象,不由面带愠色,一声断喝。

她却看也未看他,依旧以双手揽着萧然。

萧然轻轻挣脱她的手,转身向萧苇道

:“她只是告诉我说,这些天很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