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茉低下头,道:“难怪我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我走时你为何不告诉我?”

摇光淡淡道:“本来确实不想送你。但你自走后,便有些不安。”

萧茉听他这样说,不由心内一动,抬头去看他。

他却自觉失言,避开她的目光:“看来无痕堡已经盯上了你的行踪,我会护你归去,你不必担心。”

萧茉莞尔,摇光看了看月空,道:“已经深夜,你先去休息把。”

萧茉点头,找了一处避风之处,倚着大树闭上了双眼。她连日赶路,又加上方才大耗内力,不多时便已陷入熟睡之中。

此时夜色沉沉,风吹江水生寒意,萧茉在睡梦中蜷成一团,摇光走到她面前,脱下自己外衣,轻轻裹住了她全身。

第五十五章 意乱情迷

天色将亮未亮之时,萧茉忽觉头痛,便睁开双眼,发觉身上盖着的黑衫,又一抬头,见摇光倚着她身边的山石,还未醒来。借着微微的亮光,她静静看着他。

他在睡着的时候,竟与平时判若两人,沉静如玉。他的脸虽被黑纱蒙住了大半,可惜左侧眼角至额边仍微微露出一道突兀的青脉。若除去这瑕疵,他双眉似柳叶刀锋,略微上扬又不失秀气。

萧茉看着他俊秀的双眉,不知不觉间伸出右手,慢慢靠近。谁知指尖才触及他的眉宇,他便猛地惊醒,眼神凌厉如剑,低声呵斥道:“干什么?”

萧茉被他吓得怔在原地,手僵在半空。

“你最好不要碰我的脸。”他咬牙切齿道。

萧茉默默垂下头,缩回了手,一声不吭地拿起身上的黑衫,扔回他怀里。

天亮后,两人下山。

萧茉走在摇光之前,脚步发沉,走得极慢。摇光起初未察觉她的异样,只以为她因刚才的缘故又在生气,便道:“下山后,我不便跟在你身旁,但会留意无痕堡的人。你只管自己走,到了夜间,我会赶上你。”

萧茉此时只觉头痛欲裂,也不想说话。

摇光见她还是不语,斥道:“萧茉,你实在太过孩子气。”

萧茉正浑身无力,听得此话,想到刚才他的暴怒,不由一股委屈漫上心头,停下脚步背对着他大声道:“你怎么不说自己又喜怒无常?”

摇光话语一滞,听她声音带着哭意,走上前看她,却见她脸色通红,呼吸急促,抬手一摸她额头,只觉滚烫。

“谁让你碰我的脸?”她竟学他的语气,发狠抬臂打开他的手。

他呼吸一紧,强忍怒火,也不顾她的反对,一言不发地将她抱起,掠向山下。

萧茉此后便陷入昏昏沉沉之中,等到再度清醒时,已近黄昏。发觉自己躺在客栈床上,房中并无他人。

她只觉口渴,便撑起身子想去窗前桌上倒水,却听房门一响,急忙躺下,侧身闭上了双目。模糊中感觉有人走到窗前,又返身回来,站在她床前,轻声道:“萧茉。”

她知道是摇光,便故意装成未醒。

摇光坐在床沿,拉过她的手臂,将茶杯塞进她掌心,道:“喝水。”

萧茉却

还是不动。他沉默了片刻,探手来摸她的额头,她忍不住又推开他的手,道:“我说过不要碰我!”

谁料她这一推,将茶杯打翻,水都倒在了床上,也打湿了摇光的衣襟。她等着他再次发火,他却出人意料地平静,只是站起身道:“我再去倒水。”

萧茉本来就想故意激怒他,看他走到窗前倒水,不由更是失望,道:“你现在装什么好人?以为我会内疚吗?!”

摇光停下动作,慢慢放下茶杯,背对着她,道:“你有没有觉得自己也是个喜欢乱发脾气的人?”

萧茉心头一痛,狠狠道:“我就是任意妄为,所以什么都得不到!你既然说我乱发脾气,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摇光转回身,冷笑道:“你已经有了一切,还想要得到什么?真正是小姐脾气。”

萧茉愤笑道:“你以为我有一切,我却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你又怎么会懂得我的心?我的哥哥再也不需要我,我从小到大的陪伴比不上他认识几天的慕银铃!”

摇光不禁冷哼一声,道:“你也知道他是哥哥!萧茉,你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自欺欺人?”

“我只想他重视我!”萧茉寒白了脸,颤道,“在你们的眼里,我就是一个内心污浊的人,一个异想天开的疯子!你怎么会知道,没有了他,偌大的天籁山,我连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找不到!”她用尽全力喊出这些话,重重地靠在床栏上,嚎啕大哭。

摇光似乎被她这异乎寻常的爆发震住,眼神复杂。

他慢慢走到床前,看着她因痛哭而颤抖的身子,竟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将她一下拥进怀里。

透过衣衫,他仍能感觉到她身体在发烫,心在激烈地跳动。不知为何,他自己的心竟也跳得猛烈,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占据了全身。这份异常的冲动就似千年冰封的水面下蕴含着的暗流激涌,从来都被压制在厚重的冰层之下,如今却没有来由地疯狂旋转升腾。一时间,他的脑海中划过无数的思绪,但却尽被打碎,再形不成冷静与理智。

此时,萧茉被摇光有力的双臂抱着,好似漂泊无家的小舟终于找到了停留的港湾,又像找到了幼时躲在萧然怀里的感觉。心中积压许久的情绪全都挤向一条通道,像是要争先恐后地寻觅第一道亮光。

她半是绝望半是悲伤地抬起脸,伸出指尖轻触摇光的眉眼。摇光身子一震,呼吸

急促,不由自主捧起她的脸,低头吻上她的唇。

隔着黑纱,他感觉到萧茉柔软的口唇,竟似有着夺人心魄的魅力。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捂住萧茉的双眼,颤着手,取下覆面黑纱,以同样热度的唇封住了她的嘴。

温热。濡湿。痴缠。

萧茉被他捂住了双眼,眼前一片黑暗,心内却像在燃烧。她起初想要逃避他青涩却又猛烈的吻,可却不知怎的,被他近在咫尺的呼吸所吸引,竟无法回避他的热烈,身子不住地战栗,就好像中了难解的蛊。

“摇光,你喜欢我吗?”她用微微发抖的声音问道。

他本来紧抱她的手略微僵硬了一下,随即用极低的声音道:“喜欢。”

一滴泪,自她眼角滚落,透过他的指缝流下。

夜幕降临的时候,萧茉还蜷缩在摇光的怀里,她闭着双眼,脸贴着他的胸膛,四周安静地只剩下呼吸的声音。摇光悄然伸出手,想要去取那遮面的黑纱,却被萧茉轻轻按住。

“天黑了,我看不到你的。”她低声道。

摇光的呼吸却微微一滞,他慢慢地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似乎在望着那透着寒意的窗纸。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棂铺了一地白霜,窗外有簌簌的风吹过,树枝轻轻地在窗纸上触碰,发出沙沙的响声。在这朦胧静谧的境界里,他对着萧茉的正是那完美无缺的右脸,几乎让萧茉忘记了他另一侧丑陋可怕的样子。

有一缕冷风自窗缝钻进屋子,萧茉略微抖了一下,摇光探手握住她的手腕,却触到了一丝冰凉。

他微侧过身子,见萧茉手腕上以红线缀着那枚透蓝的水晶蝴蝶。

“你送给我的。”她翻过身子,用手指托起蝴蝶的翅膀。夜色中,这小小的蝴蝶发出微微的光,带着流水一般的清澈。

摇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在黑暗里的侧影。

萧茉的脸颊有着异样的绯红,身子也还是发烫的,只是她却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疾,还是因为方才那一场接近疯狂的发泄。

“摇光,你怎么了?”她愕然于他异乎寻常的沉默,扬起脸看他。

他却转过脸,将自己埋进黑暗中。“没什么……”他低声地说了一句,声音中却似乎带着掩饰不去的苦涩。

她垂着眼帘坐了起来,静静伏在他肩头,披下的长发散落于他的臂上。

随着自窗缝吹进的轻风,有一缕淡淡的檀香味道萦绕于摇光身边。萧茉只知他自幼与蛇蝎为伴,还以为他身上会染上那可厌的腥臭,却不料这奇异的香味时有时无,若远若近,细致而又醇厚,让人有一种空灵清透之感。

她沉醉于这来自异域的香,深深呼吸,小声道:“摇光,你身上有一种很淡的香气。”

“是吗?”摇光正在出神,不经意地道,“我身上有太多伤,那是敷上的药味吧……”

作者有话要说:o(╯□╰)o 写这段的时候本没有设想到这个情节的,但是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

第五十六章 相系一生

天籁山。夕阳西下,染红了半边天空。

萧然倚坐在水牢阴冷的墙边,只能透过狭窄的窗口望见极小的一片天。远处传来脚步声,他回头看去,只见萧苇走到牢门外,负着双手,向他道:“父亲再过十天便可出关。到那时,我会向他禀告我与滟飞的婚事。”

萧然的嘴角微微一扬,用沙哑的声音道:“你似乎很有把握。”

萧苇正色道:“我这辈子只会与滟飞成婚。”

萧然怔了怔:“她……这些天去了哪里?”

“打探小茉的下落。”萧苇注视着他,提高了声音,“你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小茉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萧然呼吸一顿,盯着他道:“她到底怎么样了?”

萧苇冷笑了一下:“自从与你一起去西岭雪山之后,她就像在江湖中消失了一般,滟飞广布眼线,却得不到她的任何讯息。”

萧然闭上双眼,眉间带着痛苦之意。

“如果没有你,她不会这样!”萧苇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心头的怒气。

萧然忽然愤笑:“怪只怪我是一个多余的人,母亲当年就该把我扔在半路,根本不该将我带到天籁山!”

萧苇咬牙道:“你总算知道。天籁山只要有你存在一天,我就不得不时刻记得她原来还有一个丈夫!”

“若不是为了救你,她又怎么会回到落雁谷?!”萧然撑起身子,一把抓住铁栏,用尽全力,“我始终不明白,一个由自己亲生母亲以命换命的人,竟会变得这样冷酷无情!当年你在散花崖上,难道没有亲眼目睹她是怎么哀求我父亲救你的吗?”

萧苇脸色顿时惨白,倒退一步道:“不要再提这事!”

萧然却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悲声道:“你先前那重病缠身的七年里,她是怎样疼惜呵护?!到头来她用自己的性命,究竟换回了什么?!”

“我从来不需要她用自己来换我的性命!”萧苇忽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暴怒道,“散花崖上,她跪着求段少钦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那才是她真正的丈夫!你以为我会为自己有这样一个母亲而高兴?你是她带回天籁山的,我一直以为自己与你身份不同,可是结果我又算什么?!”

他因愤怒而呼吸急促,忽然间浑身颤抖,额间冷汗直流,几乎站立不稳。

萧然

一惊,他却吃力地撑住墙,含恨道:“我永远不会承认有她这样的母亲!”

说罢,脚步踉跄而去。

暮色四起,风声萧瑟。

萧苇出了水牢,扶着墙壁独自站了许久,那杂乱的心跳才渐渐有所平息。此时却听身后有人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回头,君滟飞正神色黯淡地站在不远处。自他当日在萧然面前说出要与她成亲之后,她一直对他很冷漠。

“我去看了看萧然。”萧苇竭力镇定道。

君滟飞垂下眼帘:“他的内伤恢复的可好?”

萧苇哑声道:“已经没什么大碍……只是说话还是不便……”

君滟飞默默点了点头,转身要走,萧苇上前几步,拉住她手臂:“你打算就这样冷淡我一辈子?”

君滟飞站在原地,道:“你不是已经告知天下,说我要嫁给你了吗?我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君滟飞!”萧苇抗议道,“当天明明是你提出交换条件,现在我如你要求,给他化解了内伤,你却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我!”

君滟飞侧过脸,道:“我自然不会反悔。你不必担心!”

萧苇被她这冷冰冰的姿态气得呼吸一促,想要说话却又没有力道。君滟飞这才回身,见他脸色极差,不禁急道:“你这是怎么了?”

萧苇不想再说,只是挥了挥手,独自走到湖边水榭,坐了下来。

君滟飞迟疑片刻,走到他身后:“主人吩咐过,若是少主身体不适,要立即找名医诊断。”

萧苇倚在石栏上,挑眉笑了笑:“我这条命,本来就已经多活了十几年,就算是现在死了,又有什么要紧?”

君滟飞道:“少主你说这样的话,怎么不为主人与小茉想想?”

萧苇静静望着被夕阳晕染得斑斓的湖水,道:“那你又何曾为我想过?”

君滟飞一震,看着他的背影,想到她曾听萧克天说起萧苇幼时的病情,料是他这些日子为萧然化解内伤,耗费了自己的大量内力,才变得这样虚弱。而她却从未注意到他的身体,心内不禁有些愧疚。

此时风势渐大,吹得湖水不断拍打岸堤,她走到萧苇跟前,踌躇着低声道:“这里天凉,你不要久坐。”

萧苇抬起头看着她,忽从

怀中取出一块鲜红的丝帕,里面似是包着什么东西。他递到她面前,道:“我听人说,成亲的时候,戴上了它,便能一生团圆永不分离。”

君滟飞沉默不语,他却一把拉过她的手,硬是把那丝帕塞进了她掌中。她无奈地打开,只见是一枚莹寒滴露的玉镯。这玉镯在艳红的丝帕的映衬下,更显得透明无瑕,宛若纯以天山雪水灌注而成,冰润清爽,晶莹明澈。

“少主……”她想说下去,却被萧苇握住了手。他取过玉镯,不由分说地给君滟飞戴上。

“这一生,你都要跟我在一起。”

水如澄玉,清可见底。两岸青山空寂幽深,时不时传来不知名的雀鸟啼鸣,久久盘桓于碧天之下。

摇光待萧茉身体好转之后,便与她顺江撑竹筏而下,数日后便过了蜀地,进入湘西流域。与先前的激流险滩不同,此处江流宛转,迂回曲折,虽看似平缓,但实则暗礁众多,稍有不慎便要遇险。

萧茉坐在竹筏之上,自怀中取出刚才在岸边采摘的树叶,含在唇间,悠悠扬扬吹出动听的曲调。不远处一只纯白的飞鸟被这曲声惊动,展着双翅从水面斜斜掠过,漾起阵阵波纹。

摇光撑着竹篙,听她曲声温柔绵长,如春水映照梨花。

一曲既罢,萧茉道:“再过一会儿,我们就到天籁山脚下了。”

摇光点了点头,道:“你这次回去之后,不要再胡乱离家。眼下无痕堡的人正四处找你。”

萧茉看着他背影,愕然道:“你不跟我回天籁山吗?”

摇光正要回答,忽听峡谷中传来阵阵低沉有力的鼓声,那声音回旋于寂静山岭之间,好似要夺人心魄一般。萧茉一蹙眉,道:“山中有事!”说罢,足尖一点竹筏,便越过水面,斜掠上岸,直往密林中奔去。摇光见状,紧随其后而去。

第五十七章 痴梦方醒

他跟着萧茉穿过幽深的峡谷,眼前一道瀑流在山石间盘旋而下,飞溅起漫天水花。两侧碧绿的藤萝纠缠飘舞,有的缠绕于参天古树之上,还有的则如长发般垂直地面,茂密之处甚至结成了一堵绿墙,被雾气润湿之后,散发出奇异浓郁的香味。

萧茉行至那藤蔓之下,忽拦住摇光,从自己怀里取出一个晶莹如玉的琉璃小瓶,递给他,道:“快服下这药。”

摇光打开瓶塞,只见里面有数枚赤红丹药,问道:“这是什么?”

萧茉急道:“我们现在身处云梦藤蔓之间,这藤蔓能发出幽香,含有毒性。寻常人若不事先吃下解药,不出一日便会毒发身亡!”

摇光将瓶子盖好,淡淡道:“你觉得我会怕这毒草?”

萧茉顿足:“你从来没有到过这里,又怎么知道自己能抵得住?这毒性是慢慢侵入人身,等你发现之时就已经晚了!”说罢,也不管摇光态度,强行抓住他手,迫他服下一颗丹药,这才撩开密密层层的藤蔓,隐入密林之中。

两人在潮湿阴暗中行进,走了许久才见眼前渐渐敞亮,再沿着山道一转,便到了山顶。只见远处群峰耸立,伴着滔滔江水,淡淡烟雾氤氲不散,一切宛若画中景象。

摇光环顾四周道:“这里就是天籁山了?为何不见任何屋舍?”

“看着!”萧茉微微一笑,忽而纵身跃出悬崖。

摇光只见她白裙在风中一闪即逝,竟毫不犹豫地随之跃下,被那刺骨山风激荡,身心为之一惊,忽听半空中传来萧茉的声音:“接住!”

话音未落,只见不知从何方荡来一条铁索,摇光探臂接住,身形随之一纵,足尖踏在下方斜斜伸出的一块岩石上,就这样站在了半山间。

山风猛烈,吹动他衣衫猎猎,他这才发现,那岩石如一把断剑般斜刺在悬崖中央,从上往下看时并不明显,不过三尺左右的宽度。稍有不慎,便会坠下深渊。

“你也不看一眼,就疯了似的往下跳?!若不是我手脚快,你岂不是要死在这里了?!”萧茉靠在他身后,紧紧抓着崖间的铁索,脸色发白,神色恼怒。

“我不会死。”他转回身,眼里竟还带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