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茉的眼泪在不停的打转,还是执著地朝他说着:“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请你救救我爹和我哥哥!”

“你在跟谁说话?”

那个人终于缓缓转过身,声音温和,却带着寒意。

跳动的光影下,他眉眼英挺,轮廓分明,与摇光那完好的半侧面容确有几分相似,可是他却拥有完整的脸孔。

“洛公子,这丫头怎么疯疯癫癫,她是在跟你说话不成?”周鼎皱眉道。

“她向来喜欢装神弄鬼,我看干脆杀了完事!”凌佩如哼道。

“洛公子?……”萧茉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与摇光相似的蓝衣青年,忽然抑制不住身子的颤抖,抬手指向他道,“你是洛云?无痕堡的堡主洛云?”

洛云淡淡道:“是。”

“为什么你不是摇光?!为什么不是?!”她歇斯底里地大叫。

洛云无奈地看着她苍白的脸,道:“对不住,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

茉此时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身后万丈悬崖,身前全是敌对。那飞身救她于危难之中的人,竟不是她心中希望之人,反而是敌方首领。她伏在冷冷的地上,爆发出一声恸哭,再也没有力气抬头。

此时洛云身后的马重山踏前一步,道:“堡主是要将她杀了,还是带回剑门?”

洛云侧过脸,道:“杀她倒也不难,只是没多大意思……”他转目又看着萧茉颤抖的身影,道,“不如带回剑门,还有点作用。”

“是!”马重山抱拳应了一声,那凌佩如虽有不甘,却也只能听命于洛云。当下两人快步上前,手中绳索一扬,便向萧茉捆去。

正当绳索抛于半空之际,忽听“咻咻”两声,也不知飞来何物,将那两道绳索顿时划断。

断绳才一落地,对面山崖间忽然间白影闪动,众人还未看清,已有十多道白练划空而来,尾端飞卷上崖间铁索。那道道白练横架两山之间,宛若桥梁一般,此时点点白影自对山悬崖间足踏白练飞速而来。

周鼎等人眼见那白影越来越近,借着火光一看,竟是一位位妙龄少女。为首一人轻纱素裙,粉黛妆容,袖间素练一扬,便将萧茉卷出悬崖,又伸手一托她腰间,扶她站在白练之上,朝着众人道:“这位萧姑娘我要带走,得罪。”

说罢,飞身便要带着萧茉朝对山掠去。凌佩如与马重山一见这阵型,心中怒气十足,两人当先扬剑直扑那女子后身。女子揽着萧茉,身形似是未动,却已在不知不觉中急退数尺,身边两名少女长袖飞卷,两人顿觉手腕一麻,身形摇晃,险些栽下悬崖。

“不自量力!”女子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带着萧茉飞掠于白练之上,眼见已到两山之间,忽听身后劲风狂作。她黛眉一蹙,才要回身去挡,却见前面山崖间青影翩飞而至,那人足点白练,凌空跃在空中,袖间银光忽现,顿化为漫天星莹,尽朝她身后的方向飞去。

女子急以素练紧缠着萧茉腰间,带着她横纵向左侧白练,转身之间,只见先前崖上那个一直静默不语的蓝衣男子已追至她身后。

洛云本已要出掌,但此时却见眼前道道银光闪烁。他袍袖激扬,掌风过处,那一道道银光为之一顿,但又迅速划出无数弧线,从四面八方朝他刺去。洛云足踏白练,飞身翻跃,反转之际身形猛地朝前一冲,一掌击向对面那人。

那人忽一后仰,竟仰面睡在那白练之上,姿态闲适,轻轻一

抬臂,袖间飞出一道碧影,正中洛云掌心。洛云身形一晃,斜掠过那人,反手一按白练,倒退几步才稳住脚步。那四散的银针忽又盘旋而回,他双臂一扬,震动全身衣衫,激荡生风,那道道银芒尽被震飞。但此一运力,他的掌心只觉刺痛入骨,一时之间竟无法聚气。

此时那斜躺在白练上的人才缓缓坐起,左足轻踏于练上,右足悠悠然垂在半空,手一扬,飞旋的碧影落入掌间,原是一枚碧玉箫。

萧茉被眼前的一切早已惊呆,那人微笑着看着她,左手支颐,任由寒冷的山风吹拂着淡青色的长衫。

“前辈……前辈!”萧茉这时才抖着声音高喊起来。

青衫少年依旧眼带笑意,澄澈若秋水,只是多时不见,他的脸色似是比以前更加白皙。

“小茉儿,你既然不来找我,只能我自己出来寻访了。”他微微叹息,表情却还是从容温和。

萧茉从不曾想到他竟会离开玉萝峰,更不曾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与他重逢,听他平平淡淡一句话,看似依旧开着玩笑,她的心里却只是心酸悲苦,忍不住失声痛哭。

此时众少女已都聚集在青衫少年身后,如扇形排开。他好整以暇地望着脸色凝重的洛云,道:“这位是无痕堡的洛公子了?在下百里针,家住玉萝峰碧落宫。”

洛云一直盯着他,这才冷笑一声,道:“当天在玉萝峰下,洛某错失与百里公子交手的机会,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天上人间罪有应得,百里公子莫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萧茉带走?”

百里针笑了笑,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道:“洛公子可曾听说过碧落宫守过什么江湖规矩么?”他手中旋着玉箫,一指犹在哭泣的萧茉,“你堂堂无痕堡主,难道就非要抓这个最爱胡思乱想,只会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回去?”

“你!”向来不动声色的洛云竟不知为何被他激怒,眼神凌厉,左掌紧紧攥起。但随即又强忍着怒意,深吸一口气,他的右手这时已经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手臂间仿佛有万千冰针刺骨。

百里针站起身来,淡淡道:“洛公子,你中了我的‘冰域三千’。若想保住这手,还请一月之内不要动武。”

说罢,身形一动,掠至萧茉身边,以袖掩着手,在她腰间一揽,便带着她飞掠向对面山崖。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百里针,直到此时才又现身……o(╯□╰)o

第七十六章 佳人袅娜

洛云独自站在寒风中,看着百里针与萧茉那一青一粉的身影掠向对山,直至消隐不见。那些白衣少女踏上山崖,回山纤指疾弹,自袖间飞出数颗银丸,纷纷洒洒落在架于半空的白练之上,顷刻间燃起熊熊火焰,从那端迅速烧至洛云所站之处。

洛云身形急速倒掠,右足一踏山间铁索,翻身跃上悬崖,但这一运气,只觉右臂又一阵发冷。马重山急忙一扶他,道:“堡主!要不要派人去追?”

“你们是百里针的对手吗?”他冷笑着,望着那早已人迹全无的山崖。

周鼎之前并未见识过碧落宫的招数,方才看那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竟能有如此高的修为,不禁道:“我出了昆仑,才知天下竟还有这样的年轻高手。”

洛云心中更是负痛,霍然回身,却见山间小道上一列骏马飞奔而来,为首一人身穿红衫,衣上已尽是血迹斑斑,正是萧苇。他身后众人黑巾蒙面,背负钢刀,直冲向山顶。

凌佩如蹙眉道:“萧苇能赶到这里,莫非上官禹他们失手?”

洛云牙关紧咬,只恨自己不能运力,一拂袍袖,带着众人朝另一条下山之路策马而去。

萧苇与天灭死士在半途汇合,一路寻找才远远望见这边山崖的人影,但等他们赶到山顶,洛云等人又已下到山脚。萧苇跃下马背,气得将鞭子狠狠掷在地上,骂道:“洛云,你不是要将我萧家赶尽杀绝吗?现在为什么又要跑了?!”

他气愤难平,又环顾四周,忽惊道:“昊龙,你可曾看见洛云是不是抓走了小茉?”

昊龙道:“属下并未看见。”

萧苇心里一沉,惊慌失措地朝着山下大喊萧茉的名字。

此时,自山道上疾驰来两匹骏马,马上的正是萧然与慕银铃。

萧然还未等马停稳,便跃下道:“小茉已被碧落宫的人带走,你不用找了。”

萧苇一震,回身道:“碧落宫?你怎会知道?”

萧然道:“我与银铃方才就在对面山道,亲眼看到碧落宫那些人带着小茉离去。”他见萧苇浑身是血,心中不免有些不忍,侧过脸道,“眼下洛云虽然暂时避开,但我看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小茉在碧落宫那里,应该要比留在天籁山安全得多。”

萧苇看着他,唇边浮现一丝冷笑,缓缓道:“多谢你提醒。只不过,若不是你那个祖母暗中使诈,我父亲怎么会毒性暴涨?!若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死在狄诚手里?!”

萧然听到此话,心跳猛然一滞,怔立当场。

他对萧克天恨意难消,却不料此时得知萧克天竟然已经死去,一时间思绪纷乱。

从幼时初见萧克天时候留下的畏惧

阴影,到竹林里跟着萧克天修炼修罗心法,再到落雁谷得知自己身世后与其反目成仇……这接近二十年的时光,他也说不清之前对萧克天究竟是什么态度。他只知其是自己的义父,是母亲生前最仰慕的男人,也是天上人间的主宰。

但这短短数月之间,一切全都为之颠覆,他的母亲与这个男人的结合原来竟是如此违背伦理……他无法面对这个带给他深深耻辱感的“义父”,但现在,听到他的死讯,竟没有按理来说的大仇得报的兴奋与喜悦。

萧然难以理清自己的心绪,只是站了许久,才低声道:“他死了?……”

“你高兴了?!”萧苇愤怒悲伤到极点,反而带着笑意,指着他,道,“你不是一直想要杀他吗?现在你终于如愿以偿!萧然……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欠了你什么?今天,今天本来是我与君滟飞成亲的日子,她在洞房里冲出来,为了你,打了我一巴掌,把霞帔都撕碎了,就这样跑了……”

他忽然笑得不能自已,昊龙上前想要阻止,却被他一掌推开。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跪倒在地,双手撑在地面上,眼里含着泪水:“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你现在还带着慕银铃故意过来看好戏是吧?我什么都没了!一夜之间就成了这样!”

慕银铃悲声道:“我们根本不知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萧然是担心小茉,才赶回来的!”

“小茉不需要他的担心!”萧苇突然站起身,冲到萧然面前,狠狠揪住他衣襟,咬牙道,“我会记得你的,也会记得你那个祖母!”

“我祖母也服下了‘同生共死’!”萧然愤怒地盯着他,厉声道,“你以为只有你父亲才毒发身亡了吗?!你以为是我要让她杀萧克天吗?!我原来根本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伤心往事!但她既然已经知道,为了给我父亲报仇,又有什么错?!”

“对,她没错,错的是我?还是我父亲?!”萧苇猛地将他一掌推开。萧然后退一步,银铃扶住他手臂,负气道:“段老夫人也已经去世,萧然难道就不伤心?!你为什么不去查实究竟是谁利用了她对付萧克天!却还在这里为难他?!”

昊龙在途中也已得知萧克天的死讯,见少主此时濒临崩溃,不愿他与萧然再起冲突,急忙道:“少主,君姑娘也曾说过这一切都是中了别人的圈套。我看整件事必定与洛云有关,少主还请先回山整顿人马,等我们恢复元气后,再找无痕堡算清这笔账!”

“君滟飞?”萧苇嘴角一扬,勉强露出一丝骄傲的冷笑。

萧然忽然一省,道:“滟飞比我先动身回山,你难道没有见到她?”

“她自下山那一刻起,就和我没有任何

关系!以后无论她是死是活,都不要再来烦我!”说罢,他紧抿着唇,带着天灭死士朝山道而去。

天色初亮,缕缕淡漠的阳光已穿破云层洒向山间江水,耀出点点微光。远处的天籁山上空,仍有未散的烟雾笼罩,整片天空都染上了灰暗的色彩。

洛云寒着脸,一言不发地快步疾行于山脚下的小径。身后的凌佩如、马重山等人从未见他如此沉默抑郁,料想是他未能乘胜追击,将天上人间全数歼灭,但见他眼神冷峻,也不敢上前劝解。

这时,一艘小船自江对岸驶来,站在船头的正是无痕堡总管柳退禅。他见洛云等人如此之快就已归来,不禁双眉微微一皱,尤其是看到洛云那种眼神,更是心知堡主的计划肯定没能全部完成。但他素来善于揣摩人心,便什么都没问,只是躬身请洛云上船。

洛云施展轻功,才踏足船头,右臂便又是一阵发冷。他忍着痛楚,低声问柳退禅:“你在山间守着的时候,有没有其他人逃出天籁山?”

柳退禅道:“属下曾遇到了人寰君滟飞。”

洛云一扬眉,道:“结果如何?”

“我和昆仑派众人本想将她生擒,但那君滟飞虽已受伤,却很是凶狠,将好几人打落悬崖。属下一剑刺去,正中她后腰,她坠下山崖,不知死活。”

洛云听罢,深深呼吸,朝着滔滔江水默然不语。

经此一夜之战,天籁山萧克天亡故,留给萧苇的只是一片狼藉。“天灭、上诀、人寰、间邪”四个部属皆有伤亡,一时实力大减。而明珠山庄除了有少数人逃出竹林之外,主力全都死于乱战之中,可谓是全军覆没。

但无痕堡除了损失了一批跟随上官禹攻山的下属之外,其他人都未有严重的损伤。以狄诚父子之命,换取称霸江湖二十余年的萧克天之命,无论在何人看来,都不失为一笔划算的买卖。

周鼎率领的昆仑弟子,在破解云梦藤萝这第一道防线之事上立下汗马功劳,但也有不少的伤亡,因此他并未立即返回昆仑山,而是随着洛云先回剑门无痕堡调整休养。

洛云一回无痕堡,便有众多门派和世家之人前来恭贺他剿杀了萧克天。

在旁人眼里,这个年轻人起初不过凭着是洛靖华的独子才登上堡主之位,而且无痕堡在他继任之时,早已没落,但如今,在他的统领下,无痕堡竟在悄无声息中又返回了武林一流世家的地位。而杀了萧克天之后,无痕堡会不会趁势扩张势力,吞并其他门派,又是他人最为关注的一点。因此,对于诸多各怀心思的来客,洛云他只能谦逊有礼地一一应对,既不能太过张扬,又不能故

作低调。

这一天,云南杜家三少杜春鸣赶至无痕堡,以答谢洛云为其弟杜春霆得报大仇。因杜家素来与无痕堡交好,洛云不能怠慢,尽心款待。直至夜幕降临,无痕堡中盏盏华灯尽放光彩,映得亭台楼阁更显精巧夺目。

洛云在曲径花廊下设宴,席间无痕堡众人与杜春鸣觥筹交错,相谈甚欢。杜春鸣微带醉意地来到洛云身边,举杯道:“洛公子,今天大家如此开怀,你怎还是滴酒不沾,也实在太过拘束了吧?”

洛云微笑道:“并不是在下推脱,只不过自幼身体有疾,不能饮酒。除此之外,杜兄尽管开口,洛某绝对不会不给三少面子。”

“果真这样?”杜春鸣来了兴致,索性坐在他身边,朝着众人道,“我一直听说洛公子清心寡欲,到现在还不曾婚配,可真是辜负了这一表人才,大好青春。所以我特意在进剑门之前选了几位绝色佳丽来作为答谢的厚礼,洛公子,你不能饮酒便算了,总不至于连女色都不近吧?”

洛云略一怔,此时众人喝至酒酣,大声喝彩。洛云看着颇具醉意的杜春鸣,只得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道:“那就多谢杜兄美意了。”

杜春鸣哈哈大笑,抚掌连击,早有下人引来一班乐手,但听得铮铮数声初起之后,琴音淙淙,如高山流水,古意盎然。一曲《凤求凰》婉转似诉,月影横斜,幽香袭来,曲径深处有数名女子袅娜起舞。

面掩黑纱,媚眼如丝。身轻似燕,腰肢曼妙。

众人看得心猿意马,那几名女子合着琴音轻吟浅唱,银红百褶长裙委地,珠钿微微颤颤,在席前极尽柔美之态。最先一人身着绛红纱罗,眼波流转,眉间一点朱砂格外诱人,连杜春鸣都看得入神。洛云注视许久,起身离席,慢慢走至她身前,轻携起这女子的纤纤玉手,握在掌心,淡淡笑了笑,道:“杜兄,这一位佳丽,洛某收下了。”

洛云在无痕堡的住所,远离众人常住的院落楼阁,独自建在无痕堡后的山崖间。那小楼青檐乌瓦,周围尽是枝干参天的苍松古柏,远远望去,蔚然如云,颇有饱经沧桑之意。

他离席之后,便携着这绛衣女子踏着月色回到这幽僻之处。轻推开房门,屋内唯有一地冷冷月色。女子刚一进门,便被他一把揽住细腰,房门一关,女子身上的幽香飘渺如梦。她伏在他怀里,左臂环在他腰后,右手便沿着他的斜襟慢慢游走,指尖动作轻柔娴熟,撩拨着洛云的心意。

洛云左臂紧紧搂住女子,也不点灯,在幽暗里揽着她坐到床沿。那女子的右手已撩开他的氅衣,手腕一滑,便如灵蛇般探入他内衫。才一触及他的身体,女子指尖

一颤,洛云却扣住她手腕,轻声道:“姑娘,小叶桃花碾碎之后会带着特殊的香味,下次用毒可得更加小心谨慎。”

女子双目一寒,右手五指猛地成爪,锋利的指甲直刺洛云胸口。洛云左手紧扣她手腕不放,抬足一踢床前踏板,顺势挟着她往床上一滚,那床板竟忽地翻转,两人瞬间便直坠了下去。

第七十七章 身陷幽禁

一声沉闷的坠落声,绛衣女子从半空中重重地跌下,半响才咬牙撑起身子,却见自己正躺在一方青石地上。而这块空地方圆不过一丈,四周尽都是幽深不可见底的暗流环绕,在那黝黑的水中,时或有不知名的物体浮现下沉,水面上微微起着涟漪。再一远望,在那四周的暗流之外,靠着墙壁,又有一圈泥地,在这寒冬时节,竟也有奇异的绿苗钻出泥土,一棵一棵排列整齐成行。

昏暗之中,她身后忽传来一声轻笑,女子屏息朝后望去。暗流之上,另有一块略高出水面的圆形白石板,洛云正闲雅地坐在其上,一腿屈起,以左手支着身子,右臂藏在身后。

女子盯着他,他慢慢扣好散开的衣襟,道:“姑娘真是心狠,指尖涂满小叶桃花的毒液,是想让我暴毙身亡?”

女子冷哼一声,并不作答,眼神中却微微露出惊慌之意。她刚才那一抓,分明已将毒液刺入他肌肤,可眼前这人却好似什么毒都没中,还是谈笑风生。

“不用猜测了……”洛云整好衣衫站了起来,依旧风采翩翩,不减清俊,“你看这四周的暗流,就是失传已久的天山弱水,一旦触及,便尸骨无存。而在这水中还潜藏着世上唯一不怕弱水的白骨鱼。啊,对了,那边土中种植的便是你们天籁山云梦藤萝的克星。”

女子呼吸一沉,以清冷的目光望着他。他则微微欠身,朝着她温和地说:“君姑娘,你博闻广记,难道就没听说过,《岐山毒谱》之中,记载着一种逢冬而生的紫心草,所及之处,可吞食其他花草。而它的液汁,则是解除云梦藤萝毒性的良药。”

“《岐山毒谱》……”君滟飞身子一震,想要强撑着站起,但腰后的剑伤经刚才那一撞,现在已经迸裂。她能感觉到鲜血慢慢渗透了衣衫,只能伏在冰冷的石板上,无力地看着远处的紫心草,发出凄惨的苦笑,“这一切,果然都是你早已设计好的。洛云,十年的蛰伏,这般煞费苦心,你对天上人间的怨恨,真是刻入骨髓。”

洛云静静地笑了一下,左手双指拧下腰间束带上的银扣,轻轻一弹,那银扣掠过水面,旋飞至对面墙壁,但听得一声轻响,方才他们掉落下来的地方又向上打开,洛云一个翻身便轻跃上去。

君滟飞忍痛起身,那石板已又合上。此时,那弱水之下波纹横生,隐隐有幽蓝的光点四下游曳,逐渐向她这个方向聚拢而来。

天色阴郁,空气中带着潮湿的寒意,银铃在天籁山下苦等了数天,才见昊龙带着手下将攻山者的尸首横七竖八地抬下来,抛入山间峡谷。

那些昔日曾与她谈笑风生的人,如今都已经毫无生机,即便是冬

天,尸首也已经开始散发出异味。她在尸堆里拼命地寻找,终于找到了狄诚。他花白的须发上沾满干涸的血迹,失去了神采的双眼还未合上,曾经雄风万丈的他,一旦死去,却原来也这般枯黄萎顿。慕银铃想到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她不敢想象,舅父在临死之前,有没有原谅过自己……

而狄文进的尸首,是萧然发现的。他起先不准她走近,在她的强烈质疑下,他才告诉她,文进已经面目全非。她只能依靠他的身材与服饰,才分辩出这个满面创伤的人就是与她一起长大一起练武的表哥……

慕银铃以马车驮着狄诚与狄文进的尸体回到了落雁谷,将他们安葬于慕含秋等人的坟茔边。她看着纸钱的灰烬在风中肆意飞扬,晚风萧瑟,吹动她暗红色的罗裙,如即将凋零的花。

许久,她才开口道:“萧然,我们从明珠山庄开始相识,到现在,好像走过了一个轮回。”

萧然站在她身后,她这次回来,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安静地让他心寒。

他略微上前了一步,道:“银铃,只要去一次无痕堡,整件事情就能彻底解决。”他顿了顿,看着她的背影,又道,“你以前不是一直说,要我带你走吗?这一次,若能全身而退,以后,我就再也不会离开你。”

慕银铃低着头,脚下纸钱还在无力地燃烧。她忽然笑了笑:“可是,现在我已不知道,以后我们即便在一起,还能不能心安理得地过一辈子?发生了那么多事,死了那么多人,我和你,真的能无忧无虑隐居山林吗?”

萧然心头沉郁,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他才拉过她的冰凉的手,道:“银铃,跟我一起去拜祭一下父亲吧……”

银铃看了看他,默默跟着他来到那幽潭之前。两人依照上次的途径入水下潜,沿着石阶找到墓穴入口,推开石板,进到了段少钦的墓室中。

墓室内备有长明灯与火种,萧然在银铃身前燃起火堆,让已经浑身是水的她有了点暖意。

他则独自走到石棺前,注视着上面刻着的那首诗,慢慢地屈膝跪下。寂静中,只能听见火苗的爆裂声,以及墓室外隐隐波动的水声。银铃看着他的侧影,想到方才自己说的话,定是让他内心沉重,不由得俯□子,轻轻拥住他的双肩,想把自己身上仅有的一点温暖传给他。

他反手握着她手腕,将她的手贴上自己微冷的脸,低声道:“银铃,我这一生,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快乐过。从小,我就一个人在暮云峰竹林生活,除了小茉会来看我,就再也没什么人与我接近。成年后,也不过是多了一些杀人的事情,别无其他。你要是问我,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我真的是答不上

来……我也不会说很多话,来让你安心。或者,我自己就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我是真想给你一世安稳,让你不再伤心……”

他的语声越来越低,渐渐带着哽咽,银铃眼里弥漫了泪光,抱着他道:“萧然,萧然,你不要再说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怎样的性格,从不曾埋怨过这一点……”

他的唇角扬起好看的微笑,侧过身子,将她揽入怀里,抚过她的脸颊,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道:“等我回来。”银铃才要开口,却觉颈后一麻,顿时失去了知觉。

萧然紧紧抱着她,许久,才把她轻轻放在石棺前,起身离去。

黄昏时分,萧然一个人跨上马背,负着魄雪,朝着入蜀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个时候,在已经远离了湘西的江面之上,一艘画船正如离弦之箭般驶向蜀中。

江风涤荡,一袭青衫的百里针坐于船头,此时夕阳西下,晚霞如绮,幻化成七色斑斓的光影,落了他一身。他听得足音响起,一回头,便见素衣双髻的萧茉站在身后。

她的脸色还是苍白,一双本似琉璃珠一般的眸子里,带着失落与迷惘。

百里针朝她伸出手,道:“小茉儿,过来陪我坐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