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径上有人匆匆奔来,正是柳退禅。

“属下回来迟了!”他急忙抱拳拜道,“公子,萧苇已在朝着剑门进发,不日就会到达此地。”

屋内安静了片刻,洛云缓缓道:“我会安排好一切,迎候萧家少主的到来……记住,任何人不能泄露萧然与君滟飞已经逃脱的消息。”

群山苍茫,败叶飘零。君滟飞攀上峭壁,伏在崖上喘息不止,回望萧然,却见他那紧抓着锁链的手也有些颤抖了。她伸手用力拉他爬上来,两人俱已筋疲力尽,但好在无痕堡的追兵并未发现他们的踪迹。

“洛云的右臂现已折了,应该不会追出来。”她扶住萧然的肩膀,望着远处的山道。

萧然

却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君滟飞细细看着他,没见他身上有什么伤痕,只是脸色有几分苍白。

“你怎样了?”她疑惑道。

“没事……”萧然拄着刀鞘站起,身形有点摇晃。他深深呼吸了几下,回望无痕堡坐落的方位,才想要再度开口,却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君滟飞惊呼一声,握着他的手,惟觉他手心发冷,十指指甲内隐隐泛出紫红的血丝。

“萧然!”

他的双手撑在地上,用尽全力,才又勉强站了起来,“滟飞,我中了洛云一掌……”

君滟飞心寒,忽咬牙揽着他的腰间,以自身支撑住他,道:“我带你走!”

风势一阵紧似一阵,崎岖山路上,君滟飞就这样架着他,跌跌撞撞地朝山下而去。

在两人远离剑门的时候,有一匹白马正从相反的方向疾驰而来,马上的人一身白衣,腰缠软剑,正是萧苇。

他已经将天籁山的布防完全交出,只留下一封书信,便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独自入川的道路。

寒风凛冽,吹拂起肃杀布衣。他勒缰远眺,山道寂寥,狭窄得仅能容一人经过。在那对面的山峦间,隐约可见堡垒伫立,旗帜飘飞。萧苇原本总是充满傲气的脸上此时只剩冷漠,他久久凝望前方,从衣衫上撕下白麻束带,缚于额前。

忽有飞鸟扑簌簌掠过天空,白马嘶鸣一声,他持缰低喝,如离弦箭一般冲往前方。

转过山道,无痕堡已近在眼前,萧苇放慢马速。两边山势陡峭,他留意着上方有无敌手埋伏,果在白马刚踏上通往无痕堡的石阶之际,自山崖上有弩箭如雨般疾射过来。

萧苇早有准备,飞身纵起,挥剑斩落身前数箭,左手攀着身侧一块突起的岩石,以此为掩蔽,躲过了这一阵箭雨。弓箭手正在重新上箭之时,萧苇已奋力扑出,足尖踏上山岩,左手双指间射出一缕劲风,直钻入当先开弓之人的眉间。

那人惨叫一声,倒地不起。萧苇趁势掠上山崖,腰间软剑弹射而出,扫中自左侧冲上的数人,飞溅出一片血花。

埋伏在山间的守卫嘶吼着挥刀攻来,他一掌击中面前之人,身后又有风声袭来,萧苇迅疾回身出剑,正中偷袭之人眉心,那一股污血喷射而出,将他雪白孝服染成殷红。此时山道上源源不断

涌来伏兵,他冷笑一声,左手间金芒暴涨,数点星莹自袖间飞出,划出五道光痕直刺入身侧岩石。

但听“轰”的一声,那本就悬在半空的岩石为之碎裂,碎屑纷纷扬扬四散激射,周围众人急忙后退逃避。萧苇就在这尘土飞扬之时急掠而起,踏着险峻栈道飞掠向无痕堡大门。

那伫立的石门上方冷阳高悬,丝毫没有暖意。萧苇一撩衣衫,足尖踏上无痕堡门前的石碑,一纵身便越过了高墙。

落地之时,仍是留了心眼,谨防地上有所陷阱。但却安然无事。他才欲举步,只听大门外喊声迫近,想是追兵又至。而此时从庭院那头的月洞门后亦冲出一列刀手,直奔他而来。萧苇纵上树梢,自人群上方斜掠而过,手中软剑微微一颤,挑中一人咽喉,他手腕一转,将那人的尸首掷向人群。当先之人不禁后退几步,萧苇身形又起,朝着无痕堡深处急掠。

他才刚越过大殿,就看有一队持刀的守卫飞快地从斜里冲出,却并不朝他而来,而是头也不回地奔向后山松林。萧苇略一踌躇,自后方又有弩箭萧萧射来,他挥剑斩落弩箭,便向那队守卫所去的方向紧追而去。

两边松林投下斑驳阴影,他身后有追兵不断,眼见前方柳退禅带人赶至,却不见洛云身影。此时天际阴云四起,光线忽而黯淡,从那松林中却传来一声女子的呼喊,声音嘶哑,且带着悲戚之意。

萧苇心头一震,循声望去,只见半山间人影一闪,隐约是一紫衫女子,正被人捆住了双足,倒着拖向松林深处。

“萧苇,你果然还是来了剑门!”柳退禅飞身掠来,持剑直指,面露笑意。

“将君滟飞交出来!她早已不是萧家的人了!”萧苇挡住猛烈的攻势,想要追向松林,却被柳退禅拦在山下。

柳退禅宽袖一展,道:“想不到萧公子还是个多情人,不过你就不怕我们趁势再度攻打天籁山,将你们萧家仅剩的基业都翻个底朝天吗?”

萧苇抹去脸上血痕,冷冷道:“洛云杀我父亲,就算我今日命丧当场,也要再来会一会无痕公子!”

柳退禅扬眉一笑,双臂展起,周围众人如饿虎般朝着萧苇扑来。萧苇此时早已当生死置之度外,他暴喝一声,左手五指捻诀,强提一口真气,眉心白痕乍现。猛然间指风如刀,竟将身前之人咽喉当即割断。呼喊声中,萧苇身形如鹄,越过柳退禅,袍袖卷上松枝,借力纵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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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松林阴暗幽深,一眼望不见尽头,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延伸向远方。风声疾掠,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青苔味道。萧苇仗剑飞奔,之前消失的人影此时已寻不到,他正在疑惑之际,忽又听得前方传来女子的哀哭之音。那哭声虽然沙哑,却分明是君滟飞的声音。

他急追片刻,转过一株虬曲的古松,不远处有泉水自岩间流下,淙淙作响,而在那山泉之侧,便是一片空地。遍布沙砾的地上,倒卧着一个紫衣女子,面颊上沾着血迹,衣衫凌乱,正被数人压住了手脚,挣扎不得。

而在这空地上方的山崖间,有一突起的山石,上面坐着一个蓝衣青年,头戴帷帽,青纱掩面,从那身形看来却正是洛云。

萧苇喘息着止步,紫衣女子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光,叫道:“少主!”

“滟飞……”萧苇见她脸色惨白,不禁脱口唤出。

半山间的洛云盘膝端坐,右臂下垂,肩头束着白布,看来已有伤在身。宝蓝色的衣衫在风中飘飞,衬得他姿态闲雅,悠然自得。

“难得萧公子肯大驾光临我这僻远的无痕堡,洛某正好又找到了君姑娘,倒是好让你们这新婚夫妻在此团聚了。”洛云微笑地道。

萧苇抬头望向山崖,也不知是何缘故,此地光线始终昏暗,头顶云层低沉,让人喘不过气来。他咬牙道:“洛云,我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既然迟早还有一战,不如就在今天做个了断!但君滟飞与你无痕堡并没有前仇,你既自诩为正道,就将她放了,只与我对战便是!”

洛云左手支颐,轻声笑了起来:“你平日里恃强凌弱惯了,从不将江湖道义放在眼里,如今却要我遵照规矩办事?萧家公子,这就是你们天籁山的处事方式?君滟飞既已与你拜堂,自然就算是萧家的人,你要是有本事,就自己将她带走。若是没本事,我可不会大发善心!”

说罢,他左臂一扬,自袖间飞出一点蓝芒,轻飘飘落在君滟飞身边。那四周之人急忙后跃闪避,只见空地上忽燃起幽蓝火焰,见风即长,摇曳如鬼影。君滟飞惊呼不已,却已被那火焰包围,瞬间便为浓烟掩住,不知生死。

“洛云!”萧苇怒极,厉喝着抽剑掠起,左手间射出劲风道道,在半空中发出撕裂般的声音,使得那狂舞的火焰为之一顿。君滟飞无力地伸出皓皓手腕,试图想要呼救,怎奈火焰带着浓烟席卷而来,瞬间便将两

人隔开。

萧苇眼见君滟飞已即将被火焰吞噬,再顾不上别的,袍袖一展,飞身掠向那片空地。岂料落足之地竟不是寻常沙土,这才一接近,便觉脚下灼热难耐。此时火光忽然盛起,轰然间扑面而来,好似有了生命一般。

萧苇想要后掠,但双足竟已被牢牢吸住,他强忍着脚上剧痛,奋力想要去抓着前方的君滟飞,可浓烟一晃,那原先倒在地上的女子竟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

“滟飞?!”

他失声呼唤,四周尽是火焰浓烟,看不清方向。崖间传来一阵轻笑,萧苇只觉脚下土地一沉,尚不及低头,身子竟如坠万丈深渊。

灼热的气流忽又化为刺骨寒意,在急速下坠的时候,只看到数不清的冰凌如尖刀一般削过。他想要伸手去抓,但眼前全是虚无,他只有不停地往下掉,离天空越来越远。

第八十二章 一朝覆灭

洛云自山崖上一跃而下,松林后的柳退禅疾掠而至,躬身道:“公子,打算将萧苇怎么处置?”

洛云望着那犹在不断摇曳的熊熊烈火,左袖激扬,寒风盘旋而去,转瞬间便使火焰簌簌熄灭。他缓缓走到山泉边,方才萧苇眼中的空地其实不曾存在,怪石嶙峋之间,大块的泥地深陷下去,如一张巨大的野兽之口吞噬了一切。

洛云上前一步,低头望去,在那陷阱四壁,布满尖刀,已坠入地下的萧苇浑身是血,却还在挣扎不已。

“萧公子,怎么样?是否还要与我为敌?”他淡淡道。

萧苇已处于神智恍惚之中,遥遥听得这声音,他吃力地想要撑起身子,但微微一动,便栽倒在地。

“……萧家的人……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你……”萧苇咳着血诅咒。

洛云不屑一笑:“活着都无法与我匹敌,死了难道还会化为厉鬼来找我复仇?”他忽而手指一弹,射出一粒银丸,打中洞壁上的一方青砖。

萧苇身下的地面猛然下沉,这底下竟还有一道机关,他此时已是身不由己,只觉天塌地陷,再度下坠。身形下落之处却是冰冷的水池,巨大的冲力使那寒水飞溅四散,萧苇的双腿才一触及水面,一股钻心的剧痛直刺进骨肉。

这种剧痛,是他二十年来从未经历过的撕裂与咬噬。就好像,有万道尖齿刺进血脉,伸进骨髓,食尽血肉。

本已奄奄一息的他睁开双眼,像疯了一般奋力地往前爬去,但他双手受伤,只将上半身挣离水池,便再无力气。腿上的剧痛使他全身发抖,回望水池,见那本已伤痕累累的双脚边竟积聚了许多发着荧光的鱼类。

白森森的牙齿灼灼如鬼火,他骇极想要收回双腿,却发觉已经血肉模糊,溃烂不堪。

萧苇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地面上的洛云听到了这声嘶叫,目光变得深远,他正待举步上前,忽见马重山疾奔而来,高声道:“公子,山道守卫回报,有敌来犯!”

洛云微微一蹙眉,转身对柳退禅嘱咐几句,便随着马重山快步走向前山。

才刚至大厅侧旁,就已经听到山道上铁蹄阵阵,兼有厮杀呼喊之声不绝于耳。马重山带着手下奔向石门,但见一列马队自栈道间疾驰而来,马上之人个个黑衣,手中弯刀如残月滴血,转瞬之间便将防在道口的守卫冲得四散。

“放箭!”

洛云一声令下,支支弩箭对准马队,一时间万箭齐发,那冲在最先的天灭死士不及闪避,身中数箭。但那几人竟毫不退缩,反而怒睁圆目,嘶吼着策马腾跃,铁蹄蹬踏进箭手群中,将头先一排弓箭手活活踩在马下。

无痕堡内的弓箭手迅疾接上,但此时自山崖间垂下道道铁索,数不清的黑衣人如魅影一般紧贴着山岩滑下。弓箭手们正一心阻止死士马队的冲袭,未曾防备身侧出现的偷袭,那些黑衣人身形诡异,双臂一展,带着利刃扑下。急旋之间,刀光寒白,招招直刺箭手后心。

山道上鲜血飞溅,洛云沉着脸注视战局,忽而一撩云衫踏上石阶。跟在他身后的柳退禅急道:“公子,你重伤未愈,不能迎战。”

洛云紧抿着唇,眼中显出抑郁之意,这时又有人从堡内奔来,到了他面前低声道:“后山有人偷袭!”

洛云双眉一轩,叱道:“都是死人么?!为何事先没有发觉!”

守卫低头后退,不敢应答。洛云拂袖道:“退禅,山前交给你了,不得让天籁山的人踏足堡内一步!”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后山而去。

无痕堡后山与群山相连,远处松涛阵阵,自那苍翠之中陡然飞射出各色弓箭,红的似血,黑的如墨。这一支支弓箭尖啸而来,周鼎与凌佩如等人率领手下冲向松林,才杀掉数名弓箭手,隋锦辰已自山崖间掠来。他身形落于古松之间,迅速开弓放箭,两支白羽箭无声无息射来,看着是往地上落去,却又反射而起,直刺向周凌二人眉心。

两人挥剑去挡,不想这小小羽箭竟能将宝剑撞得斜飞出去,但就在此时,有人自后方赶至,掌风一凛,将两支羽箭生生震断。

“洛公子!”凌佩如感激回望,但洛云此番运气,右臂又是一阵刺痛。他强自振作,唇边带笑,阔步上前,挡在人群之前,正对着隋锦辰。

隋锦辰目光犀利,扣弦待发,箭尖直指洛云。

“天籁山余孽还敢到无痕堡来?!”凌佩如冷笑着道。

隋锦辰正色道:“少主在哪?”

洛云微微一笑,左臂一扬,身后之人自然会意,发出一声呼哨。随着这声音的响起,半山的小楼上忽垂下一条铁索,已经失去知觉的萧苇就被捆在铁索末端。

“刚从地牢中拖出来。”洛云笑盈盈地指着萧苇,眉梢尽是讥诮,“萧家的后代未免太过冲动无能,你们为之效忠,又有什么意思?”

隋锦辰白皙的脸上浮现怒色,低斥一声,手指一动,一簇羽箭破空飞来。

而此时忽又有一道黑影扑向小楼,楼下埋伏的守卫蜂拥而出,但那人持一对弯刀,刀柄带着极细的银链,挥舞之下,如旋风般击退众人。与此同时,隋锦辰的部下箭如雨下,封住了小楼前后左右,那黑衣人飞身攀上墙壁,将浑身血肉模糊的萧苇背于身后,毫不停顿地踏着屋瓦掠向远处。

洛云率人紧追,隋锦辰的上诀箭部忽而聚拢成圈,将黑衣人紧紧护在中间。他们一边急速后撤,一边放箭阻住无痕堡的追兵。但无痕堡这一方人数众多,洛云虽无法再动武,但有他在场,任何人都不敢怠慢,竭尽全力冲向箭阵。

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守卫咬牙顶上,已逐渐迫近隋锦辰的箭阵。隋锦辰击退数人,翻身跃至黑衣人身边,急促道:“昊龙,我已在后山布好滑索,你带着少主即刻就去!”

昊龙点头,足尖点地,纵身跃向山峦。

洛云见状,急追几步,挥臂抢过身边之人的弩箭,右足一挑,撑开弓弦,左手搭箭轻放,那弩箭带着凄厉之意直刺萧苇后心。

昊龙耳听风声疾劲,不顾一切地跃向山峦间的滑索。隋锦辰挽弓放箭,一支碧绿小箭冲着洛云射出的弩箭直撞过去。但那碧箭竟被弩箭从头至尾破裂开来,隋锦辰已无暇再开弓放箭,飞身出掌想要将弩箭击落。手握上弩箭之时,只觉掌心一阵刺痛,他硬是靠着一股真气停在树梢,才想返身追上昊龙,却见四面八方弩箭急射而至。

“护主!”隋锦辰发出最后一声命令,带着上诀箭部剩余的属下纵身飞掠,在空中四散如环,以身体为掩护,将原本尽朝着昊龙与萧苇而去的弩箭尽数挡下。

空中血花飞舞,等到无痕堡追兵踩着上诀箭部众人的尸首赶到山崖边,昊龙已背着萧苇逃至对面荒山。

洛云久久注视山间雾霭,冷笑数声,霍然回首道:“三天之内,我要看到天籁山萧家化为灰烬!”

当日,天灭与上诀两部在无痕堡血战到底,除昊龙带着生死不明的萧苇逃离之外,其余人无一幸免。

堡内伤亡尚未计算,洛云已带人赶往天籁山。此番再度

上山,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尽管人寰与间邪部奋力抵抗,但在无痕堡与其他门派的合力攻击之下,本来奢华的天上人间化为修罗地狱。

原本属于君滟飞统领的人寰部多数是美貌女子,在最后的战役中,大获全胜的正道门派追逐着惊慌失措的少女,将她们迫至那片竹林中。昔日静谧的竹林如今萧瑟枯败,少女们浴血奋战,一直退到山崖边。翩翩白裙尽染鲜血,她们一退再退,已无去处,昆仑派与云南杜家的属下率先冲向少女,为首的少女双手挥去,自袖间射出点点暗器,撞上竹子,爆燃起火焰。

那火焰越来越猛,竹林完全成了一片火海。昆仑派众人不及后退,发出凄厉叫喊。少女们紧紧抱成团,身影转眼亦被大火吞噬。

曾经响起过悠扬笛声的竹林焚为枯槁,曾经有过萧茉翩飞身影的湖中尽是血水,天籁山死尸遍地,污血横流。萧克天生前收罗的奇珍异宝尽被人抢掠一空,剩下带不走的东西一一砸碎,扔进了悬崖底下。

在其余门派的人疯狂掠夺的时候,洛云却独自远离了人群。

山风疾劲,他慢慢走在这片土地上,抬头望着天际浮云。远处有玲珑小楼,他缓步登上,注视着四周的摆设。

那华丽精巧的器具,放着首饰胭脂的梳妆台,无一不在昭示着这原是萧茉的住所。他捂着右肩,侧身坐在床前,低头却望见枕边有一缕红线。

伸手拿起,一枚浅蓝色的水晶蝴蝶坠在红线尽头。

洛云凝神注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天籁山萧家彻底覆灭的消息传遍江湖,即便是川湘交界处那荒僻的地方,也有路过的客旅在不断谈论此事。在他们的口中,萧家上下尽死于大火,即便是少主萧苇,亦难逃一死。

崎岖难行的泥泞道路上,君滟飞扶着萧然踉踉跄跄走向前方。两个人皆已面色憔悴,君滟飞腰间血迹未干,还吃力地撑着萧然的身子。她听到耳边传来的议论,心头一颤,几乎站立不稳。

“滟飞……”萧然抓着她的手腕,低声道,“你不能再去冒险行刺了。”

君滟飞深深呼吸,哽咽道:“我知道。只是……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萧然伸手扶住路边大树,无力地倚靠着,抬头望着天空,喘息道:“萧苇不该单枪匹马去闯无痕堡……只是他生性如此,也是命中注定。”他说

着,见君滟飞面如白纸,不禁道,“滟飞,你要千万小心,不能被洛云他们寻到踪迹,不然的话……他必定会赶尽杀绝……”

君滟飞忍住悲声,摇头道:“主人与少主都已经……我苟活于世,还有什么意思?”

萧然勉强笑了一笑,道:“你若是这样想,岂非正合了洛云的心意……”他说到一半,忽而猛烈地咳了许久,左手一拭唇边,手背上竟染上血痕。

君滟飞呼吸一促,萧然轻轻拭去血迹,道:“只是受了点内伤而已。”他又喘了一阵,望着君滟飞道,“滟飞……我现在只想回去找银铃……我怕她离开落雁谷……”

君滟飞强忍泪水,轻声道:“我带你去。”

她就这样带着萧然踏上了前去落雁谷的山道。如今已经是一天冷似一天了,他们一边行路,还要一边注意躲避江湖中人的搜捕。短短一程路,竟走了许久。萧然的指节间都已泛着灰黑,他却好似浑不在意,只是拄着刀鞘,竭力往前。

君滟飞也不知道自己此后还能做什么,她甚至不知到了落雁谷之后,又该去向何方。只是浑浑噩噩地带着他,带着一份执着,朝着落雁谷赶去。

数天后,萧然再也无力站起,她腰间的剑伤虽已渐渐愈合,但长途跋涉之下,全身好似散架一般。尽管这样,君滟飞还是毅然背着他,一步一步朝前行走。她的身形在群山之间显得格外渺小单薄,步履也极为蹒跚,抬头望望,落雁谷却还遥不可及。

萧然起初还想挣扎着下地行走,但到后来,即便是伏在她背后,都很是困难。他指节的灰黑渐渐蔓延,直至手心,腕间,上臂……他开始陷入时而昏迷时而抽搐的痛苦之中,偶尔醒来的时候,他会恍恍惚惚记得银铃还在落雁谷等他回去,一遍一遍告诉滟飞,要她照顾银铃……

君滟飞踏足湘西大地的那天,天空中阴云低压,竟簌簌落了小雪。

萧然从昨夜起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在寒风中,君滟飞实在无力再负着他前行,她撑着山道石壁,聊胜于无地喘息了一阵,背着萧然走到一片枯木林子边,缓缓坐了下来。

她抱着他,见他眉间紧蹙,似是又在忍受着极度的痛楚。

“萧然……”她低声唤,想让他再睁开眼睛,看一看她,却又唯恐惊扰,竟语不成声。

细碎的雪花飘落在萧

然脸颊上,他像是真的听到了她的唤声,终于微微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再不复以往一同出生入死时的凌厉冷峻,弥漫了雾气。

“到落雁谷了吗……”他的声音低得几乎会被风吹散。

“嗯,很快就到了。”君滟飞挤出笑意,胡乱地指了前方,“你看,过了这个转弯就是了。”

“好……”他喃喃自语,怔怔地望着不断飘落的雪花,忽然用极为微弱的声音道,“滟飞……辛苦你了……带我回来……”

君滟飞眼中闪着泪影,唇边却带着笑:“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说谢吗?”

萧然那久已黯淡的眼中亦含着几分欣慰,他颤抖着伸出右手,举到半空,想要像以前一样与她击掌,可还未等君滟飞伸手,他的手臂就已经无力地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