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原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许在你眼中看来,这神殿已不值得我奉献终生,但对龟族人而言,神殿永远是神殿。即使没有了圣物,神殿仍然有自己的庄严。”他仰头向上看去,在屋顶正中央,有一片半透明的东西,一缕阳光从那里射下来,被过滤成琥珀的颜色。

林瞳也随着他仰头,轻声说:“那是归平的么?”

归原微微点头:“我死后,也会在那里。假以时日,这大殿会重新被龟甲覆盖。”

林瞳沉默良久,才沉重地点了点头:“是的。”

归原骄傲地笑了笑,转眼凝视林瞳:“你来做什么?”

林瞳简单地回答:“来请你允许水生进圣湖疗伤。”

归原脸色微微变了:“接天湖岂是人人都能进入的!”

林瞳直视他片刻,忽然一撩衣摆跪了下去:“请大祭司允准。”

归原向后退了一步,苦涩地笑笑:“你在这大殿里只跪过两次—”林瞳跪在那里,平静地望着他。归原眼睛望向窗外,轻声自语,“两次,都是为了他…”他似乎忘记了跪着的林瞳,林瞳也不出声,大殿内沉寂如死。

不知过了多久,归原才回过头来,脸上又恢复了平静而骄傲的表情:“起来吧。”

林瞳站起身来,膝盖上已有些失去知觉,轻轻摇晃了一下。归原伸出手似乎想去扶他,半空中却又收了回来,道:“让沐离送你们过去,有个人也想见见他。”

林瞳微微点了点头:“多谢你收留龙绯,他还好么?”

归原淡淡地说:“还是那样。沐离照顾得虽好,但他失了龙珠,再好,也只能这样子了。倒是李浣,现在怎样?”

林瞳有些黯然:“龙珠保住了性命,但失了一魂三魄,人也变得痴痴傻傻,只怕是永远也不能恢复原状了。”

归原微微笑了笑,笑容中有些悲哀:“也许这样子反而幸福些…”

迷神倚着神殿前的树站着,远远看着林瞳走出大殿。林瞳看他一眼,并没有停步。迷神看着他走过去,悠悠地开口:“决定了?”

林瞳顿了一顿,仍未回头:“什么意思?”

“定魂珠给了小狐狸,你拿什么去保命?”

林瞳淡淡一笑:“你怎知我不能成功,一定要定魂珠保命?”

迷神居然没有反驳,只是径自说下去:“何玄为何对定魂珠特别交待,你可想过?”

林瞳没有回头,却停下了脚步听着。迷神背对他,遥望神殿大门,缓缓地说:“阴阳调和固属不易,然而调和之后却更是可怕。”

林瞳微微一震,忍不住回头:“为什么?”

迷神凝视神殿,语声如在梦中:“你可知玄水珠怎会流出神殿?”

林瞳紧盯着他。这是四大神族的秘密,林瞳自己也是在成为碧灵殿主之后才知道的。迷神轻轻一笑:“你听到的,想必是当时的大祭司闭关之时外敌潜入,猝不及防之下被盗走了玄水珠。可惜我听到的,却有点差异。”

林瞳终于微微动容:“怎样?”

“明火玉与玄水珠在六千年前曾阴阳相合过。”

林瞳一震,失声道:“什么!”

迷神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笑意:“上万年来,各任祭司无不在思索如何充分利用圣物神力。你以为他们真的甘心终生困在神殿之中么?当时的大祭司归梓天赋出众,居然想到了阴阳相合一途。他用自己的鲜血令明火玉与玄水珠互相融合,然而阴阳相合之时,神殿却陷入梦魇之中。归梓因此心智昏乱,居然误杀了神殿中所有的人,包括他唯一的亲生女儿。”

林瞳面色微微苍白,哑声道:“你,你怎知道—”

迷神语声如刀:“因为归梓的女儿,就是我的祖母。”

林瞳吃了一惊:“你,你的祖母?”

迷神微微一笑:“是。我祖父当时与她相约,趁归梓闭关之时深夜在神殿后的接天湖见面,久等不来,便潜入大殿。我的祖母当时身受重伤,虽然被我祖父救出,不久也就去世了。当时一片混乱中,我祖父为了制止事端恶化,将玄水珠抢了出来,扔进了接天湖。”

林瞳喃喃道:“接天湖与弱水相通,弱水深三万八千丈,下通黄泉…”

迷神点头:“不错。玄水珠先流入阴间,后来又到了碧波潭…而我父亲,或许因为在祖母腹中受了梦魇的影响之故,出生之后便须以食魂魄精气为生,九凤一族,从此为天界所不容。”

林瞳看着他:“如此说来你与众不同,大约也是因此了。”

迷神自嘲地一笑,随即抬眼盯着他:“以归梓当时灵力之强,尚未能抵挡住两物相合的梦魇之力,你失了定魂珠,如何能行?”

林瞳沉思了一下:“你的意思,怕我受梦魇迷惑,会对水生不利?”

迷神微微摇头:“魔由心生。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会遇到什么,我也难以预料。”

林瞳想了想,又问:“那水生会怎样?”

迷神淡淡一笑:“他也一样。心里最想什么,就会梦到什么。”

林瞳面色苍白,沉声说:“但二者若不相合,水生此生便是不死,也与废人无异。以他活泼跳脱的性情,又怎受得了这种拘束!”

迷神打个呵欠:“既是如此,那只有听天由命了。不过,你若是让我同去,或许还能搭把手。”

林瞳深深看他一眼:“你又为何要如此涉险?”

迷神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没什么,只不过他若死了,我还能从你们这里得到什么?”

林瞳看着他,嘴角浅浅浮起一丝笑意,嗯了一声。迷神也不看他,懒懒道:“这件事你还是别告诉凤无忌的好。他知道了必定要来。以他目前的情况,用不着入梦也是凶多吉少。”

林瞳望着迷神远去的背影,眉间紧紧锁了起来。

第67章

仿佛是一个长长长长的梦,我在梦中深陷,无法醒来。前方那个人是谁呢?站在阴暗的大殿中,身周是无数的红烛。那些红烛好象有个名字,叫做迷仙阵!

“青云—”是我叫的么?我在叫谁?前面那个人回过头来,似熟悉又似陌生的面容。我在叫他么?他是谁?我,我又是谁?

“快走!”红烛包围中的人变了脸色。他是叫我走么?可我为什么挪不了脚步?我不想走,我想冲过去抱着他,就像飞蛾,明知是火也要飞扑过去。

“归青云,拿下妖龙,我可向族中长老禀报,恕你私泄修炼秘诀之罪!”

哪里的声音?私泄什么秘诀?脚步已经踏进红烛围成的圈子里,四周景象忽然朦胧起来。这是陷阱吗?青云,是为我设下的陷阱吗?如果是你设的,我情愿踏进来!

“退出去!”青云的声音一反常态的尖利!似乎想冲过来。但红烛淡黄的烛光忽然摇动起来,视线模糊了,只能听到他痛苦的喘息声,还在一点点靠近。

那是无法描述的痛苦,身体不听使唤地仆倒在地上。青云的手离我很近,他在一点点爬过来:“玄—你不该来…”

不该来?为什么我不该来?为了你我才成龙,为什么成了龙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就为了我的名字里有个妖字么?妖龙,妖龙,即使成了龙也仍不免是妖么?

“快走!”青云的指尖传来一丝暖意。他的目光像羽毛一样拂过我的脸,“永远别再回来。天界,不适合你—”

手被用力推开。身畔的红烛烛焰仿佛突然受到力量牵引,斜斜移出半尺开外。烛身虽然未动,但烛焰的排列已经变了。只一刹那,我已经置身红烛之外。

“归青云,你作什么!”谁在这么气急败坏地高叫!我听不到,我也看不到,我只看见青云,他的身体在烛光中扭曲,融化…

身周风雷大作,是我引起的么?我不知道。我想掀翻这阴暗压抑的屋子,我想毁掉这些该死的红烛,无论是谁,只要挡我去路,我就绝不留情!

青云的身体已经不见了!四周死寂,仿佛有血腥气,到处被烛光照得血红。这些我都没看到,我只看到在迷仙阵中央,有一块小小的半透明的龟甲!龟甲啊,那是青云的遗蜕。走过去,踏入红烛之中,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沉重,头脑愈来愈昏沉。青云,我来陪你,你若化为一片龟甲,我就做一颗龙珠,生生世世,阴阳相随。雨正下得大,电闪雷鸣,青云,你很孤单吧,别怕,我这就来了…

闪电在天空中划过,一声炸雷响在耳边。睁开眼睛,雷声再晚一点响起我就会躺下去,然后永远睡着。我是谁?眼前这人是谁?头顶的屋顶是什么地方?身周的红烛摇曳不定,窗外风雷声大作。这情景似曾相识。闪电那么亮,如同一柄利剑—斩妖剑!斩妖剑!晓白!谁在挡着我?龟族的御水术果然另有奇异之处,我竟然冲不过去。可是斩妖剑已然落下…火!雷火!是我召来的么?双手结出的手印如此陌生,手印一动,雷电轰鸣。不,这雷电也会伤到晓白!他没有了狐皮,最易受伤。没有人会保护他,只有我…

这就是天劫吧?果然像被生生剥去鳞片一般的痛苦。但是晓白在我怀里,他没事。可是真的好痛!林瞳呢?无忌呢?他们在哪里?李浣呢?我好想见见他们!我记起来了,我的名字,叫做白水生…

“吉祥,醒醒,醒来!”微凉的手掌带着刺痛急切地落在我脸上。撑开沉重的眼皮,跳进眼帘的是一张美丽的脸,只是眼中的焦急和唇角挂下的血丝有些破坏了这份美丽。我记得他。他叫米元深,世人叫他迷神,还有一个名字叫做九凤,但是我一直叫他—小米。

看见我睁开眼睛,小米腿一软坐倒在我身边,苍白的脸上稍稍有了点生气:“你还好么?”

我?动动胳膊,伸伸腿。没什么不好的。非但没什么不好,体内灵力之充沛甚至远胜平常。

“你怎么,受伤了?”我伸手拭去他唇边的血迹。他的唇冰凉,脸颊也冰凉,像数九天刚从冰水里爬出来一样,还在微微发抖。我握住他的手,将一股温暖的灵力自他掌心里送过去。这是来自明火玉的温暖。当然明火玉本身已不再存在,它被大祭司吞了下去,然后随着他的鲜血流入了我的身体。从来不知道明火玉与玄水珠之间有着如此强烈的相互吸引的力量,以致于大祭司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入我口中,即使当时他不被雷电击中,也终将变做一具干尸。

“我没事。”小米的脸色恢复了一些,“你,都记起来了么?”

呃?我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记起来了,什么都,记起来了。十年前所有最痛苦和最甜蜜的记忆,全都记起来了,只是,如今已然物是人非。李浣疾痴傻傻,无忌病骨支离,林瞳—林瞳!心念电转之间,我几乎惊得跳了起来:“林瞳呢?他在哪里”

小米神情委顿:“他,他失踪了。”

“什么!怎么会失踪?”我一把抓住小米的手腕,直到看见他皱眉,才慌忙放手。

“我也不知道。”小米疲惫地揉着眉心,“我本来在你梦里巡视,想借此机会为你恢复记忆。没想到林瞳灵力之强出我意料,你陷在梦中之时他也觉察到了。他不会通心之术,居然凭着过人的灵力强行进入你梦中…”

“后来呢?”我紧盯着小米微有些颤抖的嘴唇,“后来怎样?”

“后来,后来—”小米困难地看我,“你梦到当初被斩妖剑和雷劫所伤,带着小狐狸坠入弱水之时,他就乱了。”

“乱了?乱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他可能已为梦魇所迷。他自你梦中脱离了出去,当时你也在混乱之中,我忙着收束你的梦境—等你醒来,他,他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我几乎是喊出来的,“你怎么能让他不见了!难道你没有进入他梦里看看吗?”

小米脸色阴沉,用力挥开我的手:“我无法进入他梦里,你知道么?他的梦在排斥我!若是灵力弱些我还可强行进入,但你们两人灵力都太强,我没有能力同时进入你们两人的梦中!”他一连串地喊完,起身就走。只是没走出几步,身子就摇晃起来。我跳起来接住他,他却挣扎着不让我碰。

“小米—”我用力抱住他,“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大声。你受伤了,我们先回去找无忌和晓白好吗?”

“我不用你管!”他还在挣扎,“接天湖下通弱水,林瞳可能与你当年一样落入了鬼域。你还是快点去找他的好。他可能还陷在梦魇中,鬼域对他而言就太危险了。”

第68章

“你,你们是怎么搞的!”还没听完我的话,归原就直冲过去揪住小米的领子,“是你,又是你弄的鬼是不是!”

“归先生!”我用力把他铁钳般的手指掰开,“这事与小米无干。林瞳是因为我才失踪—再说,小米也没有害他的理由。”

“没有?”归原的目光冷冽如冰,“你想林瞳死了,就少一个人跟你争白水生!”

心中微微一震,我悄悄去看小米。小米却是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懒懒拉了拉衣领。归原转头瞪我:“白水生,自从遇到你,林瞳就没有好过!你究竟想把天界搅乱成什么样子才肯罢休?”

“归大祭司!”无忌紧锁着眉,“这也不是水生的错!”

归原冒火的眼立刻盯住了无忌:“还有你!林瞳失踪你想必也高兴得很是么?你当初提前举行成人礼,不就是为了得到族长之位与他抗衡?一个白水生有什么好,就值得你们如此死心塌地!”

无忌脸色由白转红,咳得说不出话来。我轻轻拍抚他后背,抬头迎着归原:“归先生,这件事情是因我而起,你不要迁怒别人。林瞳一定是到了鬼域,我马上就动身,一定会把他找回来。”

“我也去,鬼域我熟悉些。”小米想站起来。我叹口气按住他:“你受了伤,就在这里好好养伤。”

“那么叫怀青率兵去鬼域—”归原烦躁地插口。

“不行!”无忌打断他,“怀青那边这些天平静得有些奇怪,这个时候不能掉以轻心。万一他调到这里那边又有动静,根本来不及回防。”

“什么!”归原的目光如同箭矢,似乎恨不得将无忌钉在椅子上,“你难道真要看着林瞳死才甘心?”

无忌脸色又变得苍白:“怀青扼守天界关卡,绝对不能擅离。你若觉得我是为了一己私心,我也去鬼域便是。”话未说完,他又咳起来。

叹口气,我压住他肩头:“你也不许去!林瞳不在,碧灵殿已经无主,你若再离开,天界就真的乱了。”

无忌急急抬头:“可你不能一个人去—”

“不是一个人。”晓白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身边,“我和水生一起去。”

归原冷笑一声:“你的确该去。定魂珠若不是给了你,林瞳也不会失踪。”

“归先生!”我想拦住他,晓白却平静地握住我的手:“没事,他说的也是事实。只是归大祭司,你说水生搅乱了天界,这话未免可笑。天界究竟是被谁搅乱的,你应该最清楚,否则今天你也不会在这名存实亡的神殿里做大祭司了。”

归原仿佛被谁迎面抽了一鞭,倒退一步,眼中透出痛苦的神情。我虽然始终不喜欢他,也不忍心再看,转过头轻声说:“我们会把林瞳找回来的,你别担心。”

沐离的小舟顺流而下,其势如箭。我看着坐在船头上的龙绯,忍不住说:“龙绯哥,其实你不必来送我。你的身体—”

龙绯笑了笑。他本来红润的脸现在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身上那种龙族的气息已经丧失殆尽:“不妨事的。沐离借了他的草木之灵给我,只要不离开水,我就没事。”

沐离吗?那朵接天湖中的浮萍?他仍然是那么沉默,对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关心。

龙绯看着他摇橹的背影笑了笑,回过头来脸上满是郑重的神情:“我听说你将恶鬼域四神中的迷神带回了天界?”

我点头:“他其实并不是坏人,本来也是凤族。上次我被穷神捉到恶鬼域,还是他救了我。”

龙绯轻轻叹口气:“水生,你还是原来的样子:单纯,热心,还会闯祸。现在不单整个天界为你震动,连恶鬼域四神也招惹上了。”

我听着他似责备又似关切的声音,一瞬间书院里的岁月似乎又回到了眼前。然而船身轻轻的一下颠簸驱散了回忆。曾经的岁月已经过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龙绯轻轻拍拍我的手:“你呀…我听沐离说,穷神自从被你打伤后就不知所踪了?”

我点点头:“那个人很神秘也很可怕。他住的黄土域有种穷恶之气,能够压制灵力无法完全施展。而且他竟然能同时役使瘟神的疫鬼和煞神的煞鬼,当真是出人意料。”

龙绯沉思着说:“我曾经听已故的大祭司,我是说归原的父亲说起过。那个人心术虽然不正,但见闻极其广博。他说恶鬼域四神中穷神虽然排名最末,却最是深藏不露。他所役使的穷鬼无孔不入,一旦沾身便如蛆附骨,至死不去。而且此人最大的力量还不是所居之处的穷恶之气,而是他能驱怨。”

驱怨?这是什么意思?

“被穷鬼缠身之人,不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不论囊萤映雪,起早贪黑,都变不了一生困厄,无法可解。这样的人,必然心生怨愤之气,穷鬼便是食怨气而肥。所谓驱怨,即是利用这种怨愤之气。只要心生怨气,穷神便有机可乘,趁机控制此人,将之变为自己的傀儡。这才是穷神最可怕之处。”龙绯顿了顿,凝视我的脸,“水生,你在天界际遇一直坎坷,可曾有过怨恨之心吗?”

怨恨之心吗?也许,是有的吧。在天城里听到林若希报来晓白的死讯,挣扎着去求怀青教我学剑的时候;归平先生死的那一夜,生生咬碎自己的毒牙,在漫长的黑夜里罹着晓白等待天明的时候;困在迷仙阵中,听着头顶的雷劫震动屋瓦,看着晓白被大祭司收去而无能为力的时候…胸中翻涌的,又岂是怨恨两个字所能形容的!但更多的时候是快乐的:路边摘来的野草莓;赛歌会上乱飞的绢花;龙绯端来的一碗汤药;无忌带回的青琅果;怀青送我的小册子…还有林瞳始终如一的宠爱,甚至在被他进入的疼痛中仍能感受到的珍爱,都胜出那些怨愤太多太多。何况在失去记忆的十年里,跟晓白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即使恢复了记忆,那些痛苦的时刻也已经很遥远了,我又何必再去向后看。

船猛地颤动一下,停住了。沐离打了个手势。

“沐离的意思是我们只能送到这里,前面就是奈何桥了。”龙绯站起来,似乎也想下船,却被沐离拉住了,“沐离我还有话没说完呢。只不过离开接天湖这么一点时间,我也没有什么不舒服—沐离你让我再跟他们说两句…”

看着小舟箭一样向上游驶去,我忍不住笑了。真好。看到朋友们都能过得开心,那些坎坷和怨愤又算得了什么呢?握起晓白的手,我只觉精神抖擞:“晓白,我们走!”

第69章

长长的黄泉水,寂静无声地流着,散发出幽幽的寒气,渗透进两岸阴森茂密的丛林中。天空是暗灰色的,空气里飘着一点点绿色的荧火,带来一点点光亮,勉强照清荧火下那一条淡淡的飘忽的影子。

“累了吧?休息一会。”我回头招呼晓白。不眠不休地沿河走了三天,连我也有点顶不住了。

“没事。”晓白拖着沉重的脚步,不肯停下,“都三天了,得快一点找。”

“先休息一下,急也不在这一刻。”我硬把晓白按在河边石头上。其实我心里也急得像火烧一样,但看晓白疲倦的样子,怎么也不能让他再走了。他做了十年的狐魂,现在忽然换上了这个身体,一时还有点难以习惯。

“让我看看你的脚。”我伸手去脱他的鞋子。

“没事。”晓白把脚往后缩,“坐一下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前面就到恶鬼域了,林瞳要是漂到那里去,就危险了。”

“让我看看!”我硬把他的脚拉到膝上,脱掉鞋子,雪白的脚底果然打起了一串血泡,“疼吗?”难怪他走起路来有点瘸。

晓白眼皮已经在往下沉,却还强打着精神:“不疼。坐一下我们就走,还得快点去找。”

我把他的头拉到肩上靠着:“别逞强了,你这样子怎么走!”伸手在他脚底轻轻抚摸,把泡里的脓血引出来。只怕以前还没有人把驭水术用来干这个吧。

晓白无精打采地笑笑:“我欠他一颗定魂珠,看来是要欠一辈子了。”他的头不受控制地往我肩上沉,嘴里还在喃喃低语,“我知道你也担心。他如果回不来,你永远也不会高兴…”

我抱着他,心里也沉沉的发酸。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抱着他轻轻摇晃。晓白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终于睡着了。他是太累了,而沉重的不只是身体,还有内心。

大概有盏茶功夫,我猛然一个机灵睁开了眼。真的是太累了,居然睡着了。刚才的天光已越发昏暗,四周磷磷的鬼火愈聚愈多,每点鬼火后面都有一张灰白的脸,探头探脑地想要接近过来,几乎能看到那一排排白森森的牙齿。

真是快到恶鬼域了,连这里的游魂都心存恶念,不过抱歉得很,我可没有意思用自己的精血去喂它们。手指一弹,一条小小的火龙呼地冲出来,绕着我们转了一圈。鬼火立刻黯然失色,无数的鬼魂吱吱尖叫着四散逃进密林之中。不过它们刚刚逃进去,立刻又哀叫着退出来往黄泉上游逃去。我惊诧地抬抬眼睛,密林里走出来的人影居然十分熟悉—龙广。

龙广银色的衣袍沾满了尘灰,脸上也满是疲惫之色,一看到我,他也惊讶得半天才能说出话来:“水生!真的是你?”

篝火啪啪地响着。虽然我们都不怕游魂,但谁也不喜欢总是有人窥视的感觉。

“你几时回来的?”龙广搓着手。其实他并不冷,所以这种举动明白地告诉我,他心里很乱。

“有一段时间了。你一点都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