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付尚清突然出现,陆明舒吃了一惊。她正犹豫着不知该怎么称呼时,高骧已大大咧咧地一抱拳:“掌门,您来得正好。知真院也太不像话了,开脉何等重要,这小人竟然以次充好,克扣弟子!这要是传出去,我们九瑶宫还有脸面吗?”

付尚清一阵无语,这话说得真是漂亮,这小孩才几岁?太难搞了!

“到底怎么回事?”

事情很清楚,两包药在付尚清面前一摊开,对比分明。高骧那包,样样上品,饱满有光泽,陆明舒这包,干巴巴的,闻着味道都不对。

付尚清瞪着管事,心中暗恨。周茵如想为难陆明舒,他是知道的,也懒得多管。只是不该闹到明面上,现在正是跟七真观合作的关键时期,谁有空料理这等小事?

在他面前,管事不敢再将之前那番话拿出来了,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完一句话。

付尚清看着一阵心烦,又见高骧睁着大眼看着自己,只得快刀斩乱麻:“本座之前三令五申,知真院职责重大,不可掉以轻心。开脉事关重大,怎能以次充好?灵药缺了不会往上报吗?既然做不好,那就不用做了!”

管事膝盖一软,“扑通”跪下,苦苦哀求:“掌门,都是我贪一时之便,求掌门开恩啊!”

付尚清还没说话,高骧已经一眼瞪过去:“还没罚你就要开恩了?太早了吧?”说着,又对付尚清道,“掌门,您看怎么罚他?”

付尚清挥挥手:“责打十棍,逐出门去。”一个小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管事大惊:“掌门…”

才说一句,已有人上来叉了他,去精义院执刑了。

处理完了,付尚清皱眉看向陆明舒:“你入门才多久就惹事?以后没事不要出碧溪谷了,需要什么东西,我自会派人送去。”

明明是她被人欺凌,付尚清张口就斥责她。陆明舒早就对这个爹失望了,倒不觉得难过,心念一转,道:“这怕是不容易,碧溪谷缺的东西多了。”

付尚清眉头皱得更紧:“有吃有穿,你能缺什么?”

陆明舒说:“碧溪谷久不涉世,我师父脾气好,那些人早就做惯了以次充好的事,不独这一次。他们送的米面蔬果,无不是次品,仆妇都未必肯吃。”

付尚清按下心中不快:“行了,这事我知道了。”

说罢,起身带着随从出去了。

高骧摸不着头脑,问:“你跟掌门熟啊?”

陆明舒笑笑:“他是我爹。”

“啊?”高骧大惊。

陆明舒郑重对他道谢:“今天多亏你了,谢谢。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了,有空来碧溪谷玩啊!”

“哦,没事…”

陆明舒接过新包好的药,也没检查,出了知真院。刚刚才闹过事,料想他们不敢再糊弄。

高骧愣愣看着她走远,心里还在想,掌门的女儿他见过,一个娇惯的小姑娘,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女儿?

陆明舒是真的对他很感激。意识到管事刻意欺凌,她已经想好,出了这个门,就到主宫门口一跪。

一边装好人,一边私下为难,没这么便宜的事。

娘的事让她意识到,忍气吞声只会助长气焰,付尚清不要脸,她还替他要脸做什么?她现在什么也没有,光脚不怕穿鞋。

没想到恰巧遇到高骧,还热心地替她抱不平。

她不怕周家记恨,但高骧这一帮忙,给她省了很多麻烦,还趁机把碧溪谷被克扣的事也解决了。

这个人情,她记下了。

18.第18章第一次交易

出了知真院,陆明舒又去找了惠娘。

九瑶宫的执役,皆从九麓州选来,主要负责派中杂务。这样的执役,是登记在册,可以授予功法的。

还有一些苦活累活,人手不足,需要另聘他人。这些人不在册,只赚工钱,干的活累,地位也低,就是杂役了。

惠娘和阿生不是九麓州居民,想留下来,只能当杂役。

陆明舒找到惠娘的时候,她正在洗衣服。

即将十二月,九瑶宫又地处高寒,溪水冰凉,手泡得又红又肿。

发现陆明舒站在不远处,惠娘连忙站起来,搓了搓手:“小姐…”

陆明舒一看就知道,她给的钱惠娘没用。

她什么也没说,又拿了几张银票出来。

惠娘慌了:“小姐,你这是…”

“惠姨,这些钱拿着,帮我下山买药。”

听她这么说,惠娘心才定了:“小姐需要什么?”

陆明舒递给她一张纸。

惠娘看了看,仔细收好:“明日就叫阿生下山给小姐买。”

“记得买擦手的药。”陆明舒补了一句。

看着惠娘慢慢变红的脸色,她道:“惠姨,你不要想着苦自己就好,你吃苦,我心里也会苦。你们的心我知道,不想让我时时惦记的话,就不要打着为我好的名义,一心苦自己了。”

惠娘低下头:“我真是没用,夫人托我照顾小姐,可我…”

陆明舒轻轻一笑:“怎么会?你看我现在不就需要人帮我下山吗?”

惠娘拿着银票没说话。

“听我的话,这些苦活累活少做,别累坏了,你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才能顾到我。”

惠娘抹了抹眼泪,低应一声:“好,我听小姐的。”

陆明舒松了口气,又跟她商定了一些事,才起程回碧溪谷。

眼下只能这样了,想让惠娘和阿生过上好日子,还要再想想办法。

回到碧溪谷,天色已晚。

刘极真没问她如何,陆明舒也没多话。

师徒俩用完晚饭,该洗的洗,该刷的刷,各自回屋——多了个徒弟,刘极真到底有所改变。比如,洗澡的次数多了,虽然还不修边幅,可至少不会脏兮兮的。总不能让徒弟闻着汗臭,是吧?

陆明舒没有立刻进入天轮,而是铺开纸笔。她先将基础功法里关于开脉的部分摘出来,然后又仔细回忆,把天轮里相关的内容默写下来。

写完后,她开始对照。

开脉所用灵药,基础都是那几种。差别的是另外添加的,用来中和药效的辅药。然而,各门派、世家的秘方,关键也就在辅药。辅药用得好还是不好,关系到经脉开发的潜力,这些都是不外传的。

陆明舒思索再三,没有贸然定下辅药,而是进了天轮。

她找到那个清仓的留言,翻看了一下。

这位清仓的仁兄,大约是个收集狂人,摆出来的家当几乎什么都有,不拘于哪个世界。大多数是功法、书本,且是基础之物,俗称垃圾,要人不多,扔了又可惜。

她留了句话。

[这位大哥,你这里有开脉的秘方吗?]

那人居然就在,很快回了消息过来。

[有,各路基础功法,一应俱全!你需要什么,只管说来,要得多私聊。]

私聊?陆明舒想了想。

[请问怎么私聊?]

刚问完,叶子上忽有一道流光飞出,在她面前化成一个气流圈圈。

气流圈圈里传出一道粗犷的声音:“兄弟,你想要什么?”

陆明舒吓了一跳。竟有如此神奇之术?

她定定神,开口:“这位大哥,我想要武者开脉的秘法。”

那头惊讶:“哟,是个小姑娘啊,年纪不大吧?”没等回答,就接着说了,“看来你是武修一脉的,没问题,我这至少有十几本相关的秘笈,一起打包给你了!”

陆明舒先是喜,接着又忧了:“那个,我需要拿什么来交易呢?银子…嗯,我还有一些,不过要去钱庄先兑了…”

“不用不用!”那头呵呵笑道,“银子这东西,哪里没得赚?通过天轮赚银子,那不是傻吗?”

“可我没什么贵重东西…”从东越到西川这一路,钱财都用得差不多了,就剩下那一叠银票。陆明舒算来算去,身上最贵重的,居然是那位廉贞公子当初给她的玉坠子。

说起来,那位廉贞公子也是够奇怪的,给她块玉坠干什么呢?那坠子成色甚好,上面刻了北斗七星,其中一颗星稍大一些,看起来像是个信物。

“你要基础功法,我想也是没什么好东西。我这是清仓,反正要便宜别人的。这样吧,你那有什么书吗?我就爱收集藏书,你拿些有用的书来与我换,也是可以的。”

陆明舒马上想到,通天阁可不就是个藏书阁吗?这里书多得很,而且都是没人要的,她要看书,师父肯定不会反对。

“有的!您要哪一类?”

“功法秘籍,山川地理,经史子集,话本传奇…不拘什么。”

陆明舒想了想,说道:“这位大哥,我这边需要点时间抄书,不知道您能不能等…”

“抄书?不用啊!”谁料那边这么说,“我教你个法子,将内容复制过来就是了。”

陆明舒一愣,被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这位编号一四三三六,两人略微熟悉后,豪爽地让她叫六哥,因陆明舒编号末尾是七,便称呼她小七妹。本来没什么关系的,也让他拉近了关系。

六哥挺热心,教了她怎么私聊,又告诉她那个复制的法子,最后约定再会的时间。

陆明舒从天轮里出来,大松了一口气。

开脉秘方的事,这样就算是解决了。

第二天,她去问刘极真,通天阁的书能不能看。

刘极真直接抛了一大串钥匙给她,让她自便。

陆明舒拿着钥匙,穿过宽阔的山腹,进入石道。

九瑶宫开派,已经是五百多年前的事了,师祖坐化,也将近四百年。然而通天阁的书籍保存得极好。

石道两旁,石室整齐排列,靠墙安置着书架。书架隐带异香,外面有罩板,隔绝了灰尘。

即便如此,里面藏书久未保养,已经纸张泛黄,纸质脆弱。

陆明舒开了锁,小心地拿出来,意念一动,进入天轮。

天轮是现实的投影,书的原本没有进来,投影却进来了,这投影,就是复制品。

六哥告诉她,书在天轮是比较特别的东西。想将别的物品拿出去,需要构建一条特殊的通道,惟独书本不用,因为它重要的是内容。

忙了一通,跟六哥约定的时间差不多到了。

19.第19章过年

陆明舒一边翻书,一边等六哥。

不多时,叶子抖动,飞出一个气流圈圈。

“妹子,等急了吧?有点事耽搁了。”

陆明舒忙走过去:“我也是刚忙完呢!六哥,你要的书,我已经弄来了。”

“好,你让开些。”

话刚说完,气流圈圈里飞出一物,“扑通”掉在地上。

陆明舒捡起来看,却是一捆书。

她如法炮制,按照六哥昨天教的方法,把自己这边一大叠书抛过去。

“收到!我这边有事忙,小七妹,下回见!”

“好的,谢谢六哥。”

气流圈圈逐渐平稳,最后消失。

陆明舒就地坐下,将这一捆书解开,一本一本地看过去。

这一看,让她大开了眼界。

六哥说将武修一脉的基础功法打包给她,果真说到做到,这几本功法,内容包罗万象。

像这个世界的武者,习武先开脉的,只是其中一个分支,另有其他武修,走的不同的路子。有的先练血气,有的泡药浴锻体,还有的先修真元。

不过,陆明舒发现,这些武修分脉,虽然殊途,但大抵同归,里面有不少相似之处。

这些分支,不好说谁高谁下,各有长处。

得了这十几本功法,陆明舒埋头读了半个月。期间阿山送了药来,陆明舒见他换了新鞋,身上也算利索,伤都好了,人也精神,才算放了心。

她就聪敏,天轮流光沐身后,更是思维敏捷,不似孩童。这半个月下来,将开脉之法修修改改,竟补得像模像样。

但开脉毕竟是大事,刘极真摆明了不管她,就这么自己搞,又觉得心虚。

陆明舒想到天轮,一拍掌。那里高手多得是,不问白不问。

于是她也学之前那位新人,在树里留了句话,将自己添补过的开脉秘法写上去。

在这一层厮混的人,大抵都是热心的,又或者是无聊的,没过多久,她这个话题已经聚了一些人,针对这个秘法讨论起来。

让陆明舒开心的是,大部分人都认为她添补得很好。不过,她毕竟是纸上谈兵,没有实际经验,有些细节顾不到。经过各世界的高手们一一补足,开脉秘方就这么出炉了。

这张开脉秘方,汇集了多个世界的知识,陆明舒相信,不会比本界最好的秘方差。

等她忙完这一通,就到年关了。

自从她向付尚清告了一状,通天阁一应供给,都换成了上品。每三天送一次菜蔬,半个月送一次米面,再没有人敢克扣。到了年关,也有送节礼过来。

还有惠娘和阿生,同样送了年货上来,怕刘极真不喜,没有留下过年。

陆明舒忙忙碌碌,洒扫,贴对联,整理年货…

经过一个多月的实践,她干起活来已经像模像样了。厨艺虽然没有人教,可通天阁有的是书,她翻到了两本菜谱,跟着瞎学,居然也改善不少。

刘极真坐在小屋前,膝上搁着刚削成的木剑,看着夕阳。

这时,陆明舒跑过来,手里捧着新衣:“师父,过年该穿新衣啦!”

刘极真移回目光,却见她穿了一身新制的冬衣。九瑶宫地处雪峰,服色以白为主,冬衣由兽皮制成,毛绒绒的很是可爱,又因过年,外面添了件朱红氅衣,喜气洋洋。

他暗暗叹了口气。

这么鲜活的孩子,放在他这,未免可惜。

“师父?”

对上她期盼的目光,刘极真只得起身,接过她手上的新衣,入内更换去了。

过不多时,刘极真从里面出来。

陆明舒回身一看,拍手道:“师父穿新衣真好看!”

就算刘极真眼下等同放逐,他的级别在那,送来的新衣自然要符合他掌院的身份。同样的皮裘氅衣,制式更加精致,刘极真本就身材高大,换上新衣,着实挺拔。

陆明舒笑完又皱眉:“就是胡子太乱了,师父把胡子刮了吧?都过年了…”

刘极真本想拒绝,可被她眼巴巴看着,又说不出口,便又入内。

等他再次出来,陆明舒眼睛都看直了。

哪里来的帅大叔!!

刘极真刮了胡子,露出一张五官深邃的脸庞,俊目高鼻,线条凌厉,极有男人味。头发随便梳了一下,虽然还是披着,却有一种落拓的潇洒。

相处一个多月,陆明舒从来不知道自家师父原来这么好看!

长了这么一张脸,整天邋邋遢遢的好意思吗?

她下决心,以后一定要督促师父刮胡子!

师父这长相,可一点也不比她那个装模作样的爹差呢!

陆明舒又忙忙碌碌整治了一桌年夜饭——以她眼下的厨艺,也就是弄熟而已,称不上多美味。幸而刘极真是个不挑剔的,连生饭都吃得下去,陆明舒自己心情好,一顿饭吃得眉开眼笑。

夕阳落山,夜幕降临,主宫方向,燃放起了烟花,一朵一朵地炸开,绚丽至极。

刘极真仍旧坐在那里,一片静默。陆明舒坐在他身边,痴痴地看着烟花。

记得去年过年,阿爷带着她贴春联,娘给她制新衣,一家子热热闹闹,不想一年不到,就全家离散了。

“师父,我想娘和阿爷了…”

“他们在天上也会过年吗?”

“阿爷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他们是不是每天都在过年?”

“我还能再见到他们吗?”

“师父,我答应过阿爷,要好好习武,以后再不让别人欺负。”

“嗯,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手臂略沉,刘极真低头一看,陆明舒已经抱着他的手臂睡着了。

看着她毫不设防沉睡的模样,他心中一软。都记不清有多久,别人这样信赖他。他自小就是习武奇才,人人追捧,直到经脉尽废,才知道没有几个知心。天才的光环一旦散去,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这孩子的信赖,让他不由惶恐。已经成为废人的他,到底有什么值得别人这样信赖?只因为那一碗药吗?

仅仅一碗药,便让她这般信任依赖,想必那时,她内心极为无助。算起来,明明有生父在世,却被扔来碧溪谷,这孩子倒是比他还可怜…

20.第20章开脉

过完年,一忽就到二月了。

这一次的生辰,只有惠娘赶过来给她下了一碗寿面。

陆明舒已经很开心了,过了生日,她便满了八岁,可以开脉习武了。

石桌上摆了一碗药汤,整个石室盈满异香。

这一碗,便是开脉汤药。

陆明舒有点紧张,为了这碗汤药,她在厨房里蹲了两个月,生火,把握火候…倒是学会了炖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