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在内心恶狠狠地想,不管你想出什么应对之法,都休想逃开!

可是第二天,他看到了她顺从地跟在王妃身边。接下来,都那样言听计从,似乎真的认命了。

谢廉贞其实不相信。那个从一无所有走到新秀榜第一的陆明舒,会这样妥协?

他不相信。

然后,他发现自己不开心。

就像陆明舒说的那样,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既希望她能坚持下去,证明自己的价值,又希望打掉她的骄傲,得到她的顺从。无论得到哪一个,他都觉得不满意。

而现在,又被她拆穿了。

“谢廉贞,这么气急败坏,可不像你。”陆明舒一点也不激动,脸上甚至带着笑。

她再聪明早熟,在世情方面都是生涩的。在面对谢廉贞看似温和含蓄,实则咄咄逼人的攻势时,一时失措,反而让自己落入更被动的局面。

可她向来善于反省自己。发现不对,立刻调整。

魏春秋告诉她的那个谢廉贞,让她意识到,其实他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强大。

于是,她开始代入他的心理,寻找其中的弱点。

结果,并没有比算题更难。

“你究竟想要什么呢?”陆明舒垂眸看着他,“希望我永远不改变,成为你内心的支撑,还是屈服于现实,匍匐在你面前?你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还说什么大话?”

她轻蔑的表情,让他想起初见的小巷,她就那样面无表情地说,既然做不到,就别承诺。

好像她总是在教训他。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的乐趣?”他幽幽的声音响起,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毫无保留地释放出自己的阴暗,“你骄傲,你固执,你倔强,你不屈。像你这样的人,折腾起来一定特别有趣吧?求救无门,绝望得无路可走,是不是就会屈服?当然,你要是太早屈服的话,未免少了点乐趣。”

陆明舒定定看着他许久,慢慢道:“谢廉贞,你真是有病!”

谢廉贞哈哈笑了起来:“是啊,我一直都有病。”随即,以一种温柔得毛骨悚然的声音说,“我叫谢星沉,千万别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陆明舒一声嗤笑。

知道他的名字又如何?不管叫谢廉贞,还是谢星沉,变态就是变态。

“可惜让你失望了。”她道,“我向来有个优点,那就是,无论在什么样的绝境,我都会努力给自己找出一条路。而目前看来,王妃比你可靠得多。”

“王妃?”谢廉贞目光幽幽,好像想起了什么,“说起来,王妃是个很强势的人,对不对?”

不等回答,他续道:“小时候,我一度怀疑,她想篡了中州王的位。像她这样一个,有能力,有野心的女人,怎么肯一直屈居人下呢?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所以呢?陆明舒有点心不在焉。

“后来,她生下了石宇。”谢廉贞笑着说,“我第一次见到产后的她,简直不相信那是她。那样温情、怜惜、眷恋,随时都带着笑,甜蜜得好像满世界都是幸福。那时候我就想,女人啊,不管多么强硬,原来内心都是柔软的。”

陆明舒忽然后背发寒。

谢廉贞轻轻笑着,明净如玉的脸庞,在星光下越发俊美。他看着她,温柔地道:“你呢?比起王妃如何?”

陆明舒毛骨悚然:“你…变态!”

她的声音不可控制地有些抖。

谢廉贞大笑起来:“看来这个答案,我不用去验证了。当年你母亲为了你,拖着病体,忍着羞辱,千里寻夫,甚至愿意用性命换你一个容身之处。有这样一个母亲,想必你的内心会比王妃更柔软吧?”

陆明舒脸色铁青。

谢廉贞欣赏着她的表情:“今天你的表现,比上一次强多了。不过,面对一个变态,还远远不够。你看,我随便说一说,你就吓成这样了。内心有这么明显的缺点,想赢我,还早着呢!”

190.第190章谁软弱

这个变态!

陆明舒手抖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冷静下来。

不得不承认,谢廉贞刚才抓到了她的软肋。她的内心,始终有柔软温情的地方,人生里值得重视的东西,都在那里好好守护着。

她想告诉谢廉贞,就算留下来,主宰她命运的也是王妃,而不是他。他想称心如意,根本不可能。

而谢廉贞告诉她,她以为自己无坚不摧,其实满身都是弱点。他知道她重视什么,想治她,太容易了。如果做得彻底一点,没有也可以给她制造一个。

陆明舒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他这样的人,阴暗、恶意,一想到他说的那种可能,她整个人都发寒了,好像掉进冰窟似的,一点热气都没有。

不管怎样,她过去的十几年人生,过得都极单纯。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她第一次体会到,人可以恶意到什么程度。

不急。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就像他说的,还早得很呢,她有得是时间。

而且,谢廉贞嘴上说得再狠,未必会去做。

未知才是最有趣的,他一直很懂这点。对她感兴趣,正是因为不知道她会妥协还是屈服。如果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也许他就失去了兴趣,弃如敝履。而做到那种程度,就算赢了,也没什么意思,因为他早知道那样能赢。

看到她慢慢恢复的脸色,谢廉贞轻轻一笑:“不错,比我以为的坚强得多,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轮椅慢慢滚过,他伸出手,摘下一朵盛放的鲜花。

“你是故意的吧?”

经过刚才的交锋,陆明舒本来精神就不大好,此时更虚软了。她靠在琉璃墙面上,垂眸看着脚尖。

只听他的声音传来:“你踏进花房开始,一切就是布局。这件事,从你的角度来说,已经没有努力的方向了。打擂,你打了,新秀榜,你也争了,可是什么也改变不了。话语权,只有王妃愿意给你退路的时候,你才能拥有。”

他抬起头,笑得灿烂:“可是我,把你的退路堵住了。王妃欣赏你,可她更不会违逆我的意思。你无路可走了。”

手指弹了一下,花朵上的水珠滚落:“你的筹码太少,九瑶宫根本不会做你的后盾,所以这件事,关键还是在我身上。如果有什么转机,也只能从我身上得到。”

“我不得不说,你抓到了关键。”谢廉贞笑吟吟地看着她,“知道我想要什么,知道我厌恶什么。我已经很多年没被人激怒了,而你做到了。”

“借酒畅言,以退为进,以此来试探我的底线,从中找到突破的可能。”他点了点头,“你玩得不错。可惜…低估了一个变态的内心。”

“陆明舒,你是个正常人,有自己在乎的东西。可我不是,就像你说的,我有病啊!没有在乎的东西,对未来也毫无期望,你拿什么赢我?”

“是吗?”她突然开口。

谢廉贞侧过身:“嗯?”

“你真的没有在乎的东西,对未来也毫无期望?”她抬起眼,“如果是这样,你怎么会得病呢?”

她撑起身,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不就是因为在乎的东西被迫失去,期望的未来被无情打碎,所以你才会病了吗?你说如果重来,你希望父母双全,家庭幸福,没有人为你牺牲,也不必去做不喜欢的事。可见,你心里从来都有期望,只是理智告诉自己,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谢廉贞,其实你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强大。你抛弃过去的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正是因为,你太软弱了!”

少女清冷的声音,好像冰山的清泉,在花房里流淌而过:“你不敢面对现实。父亲去世,母亲改嫁,你所有的感情,都在你师祖的身上,而他为你牺牲了性命。你不能承受这种沉重,所以把真正的自己埋藏起来,放任自己‘生病’。”

她慢慢走上前,俯下身,看着他,声音轻柔:“你很羡慕我,是不是?当初在九瑶宫,第一次见到我,就觉得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要不然,以你的冷心冷情,怎么会刻意对我说那些话呢?九年过去,再见到我,你就更羡慕了。同样的处境,甚至比你更惨淡,可我没有屈服。你对我感兴趣,就是对自己感兴趣。”

她直起身,拿走他手中的花:“你太软弱了,不敢前进,不愿后退。命运玩弄了你,可你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一边想折磨我,一边又下不了手。这样的你,凭什么打败我?”

星光映着谢廉贞漠然的脸庞,夜风好像也停歇了。

“回去吧。”她说,“已经不早了,明天还要回程。”

说完,她把那朵花放花盆里一放,举步打算离开。

经过他的时候,忽然手腕一紧,被他拉了过去。

陆明舒整个人摔在他的身上,不禁大怒:“谢廉贞,你干什么?”

谢廉贞一手揽着她,一手竖起手指,示意她噤声。然后俯身在她耳边,飞快地说:“抓紧了,别放手。有点不对劲!”

什么?陆明舒没反应过来,一抬头,看到的是他肃然的脸庞。

不对劲?哪里不对劲?陆明舒没敢动,很快发现哪里不对了。

周围太安静了。虫鸣声,夜风声,水流声,这些都听不见了。就好像,一切都死了一样。

发生什么事了?

她小声说:“你的随从,谢长晖不是在外面吗?如果有事,他应该会示警吧?”

谢廉贞摇头:“不,我怀疑…”

话还没说完,忽然脚下一松,身体失重了。

陆明舒低呼一声,直觉地去寻找能够稳住重心的东西。但是没有用,谢廉贞的处境和她一样。

然后,她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眼前的空间,好像琉璃被击打过一般,出现了条条裂痕,裂痕越来越大,直到不能支撑,轰然碎裂。

“啊!”脚下彻底失去依托,地面也碎了。

谢廉贞扑过去抓住她,轮椅上光芒亮起,裹住两人。

陆明舒想要做点什么,可是全程都在失重,周围似乎有什么东西,凝滞了她的玄力。

天旋地转,身体飞快地下坠,最后“扑通”一声,失去了意识。

191.第191章池鱼

“醒醒!陆明舒,快醒醒!”耳边传来声音。

陆明舒慢慢睁开眼。有一瞬间,她弄不清楚自己在哪里,紧接着,昏迷之前的事情涌进脑海,她猛然坐起。

周围的环境,出乎她的意料。

不远处河川奔流,两侧壁立千仞,而她,就躺在河滩上。

“还能坐起来,看来没什么事。”谢廉贞的声音传来,“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陆明舒看了看头顶的峭壁:“我们摔下来了?”

“对。”

得到答案,陆明舒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检查了一下自身的情况。

内息正常,并没有受内伤。四肢后背有擦破的地方,但都没大碍。

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没受重伤,简直奇迹。或许她应该庆幸,自己是和谢廉贞一起摔下来的,轮椅上的机关,护住了他们。

她站起来,拉了拉皱巴巴的衣衫,居高临下地问:“你站得起来吗?”

谢廉贞的表情,简直一言难尽。

她就叹了口气,找到不远处的轮椅。

也是厉害,人没事,椅子也没事。

然后推过来,把谢廉贞扶上去。

“你知道我腿没事?”回到轮椅上的谢廉贞,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陆明舒点点头。

“谁告诉你的?”

“魏春秋。”

谢廉贞苦笑了一下:“难怪你敢来找我,看来他已经把我卖完了。”

“可是这并没有用。”陆明舒看着他的腿,“你真的站不起来?”

“嗯。”

“听说你小时候因为腿不好,练功吃了许多苦头。现在腿是好的,难道不开心?”

“已经十二年了。”谢廉贞垂目道,“如果说几句话就管用,我怎么会还需要这个?”

看她一脸若有所思,他叹了口气:“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遇到麻烦了。”

陆明舒仰头看着悬崖:“看出来了。”

她醒来就发现了,周围存在一种特殊的力量,玄力被禁锢住了。而且环境也有些奇怪,这里不是他们摔下来的地方。

“我们被冲到下游了吗?”

谢廉贞缓缓摇头:“我说的麻烦,就是这个。接下来我说的事,也许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你最好相信。”

陆明舒点点头:“你说。”

“我们…可能被卷进了某个特殊空间。”

说完这句,却发现陆明舒并没有反应,谢廉贞就问:“你不惊讶?”

本界专修武力,术法水平很低,结界也是直来直去的,像这种特殊空间,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东西。

可他并不知道,陆明舒通过天轮,再少见的术法也见过。

她指着头顶:“那面山崖,应该就是天榜所在的方位吧?周围的景物大致相仿,相差不离。天榜为了刻名,将整面山壁削平了,可我们现在看到的,却不是这样。”

谢廉贞就叹了口气:“不错。不止如此,我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应当有一座馆阁,现在也看不到了。”

“是幻境?”陆明舒又摇了摇头,否决了,“不对,每一颗石子都清清楚楚,幻境没有这么稳。”

用末法世界的话来说,幻境需要超高的计算量支持,景物越清晰,内核越强大。他们所在的河滩,有那么多沙子石块,想表现出这一点,施展幻境的人,需要超强的实力,就算是化物境,也未必能做到。总不能是洞虚境吧?堂堂大宗师,来算计他们,也太小题大做了。

谢廉贞看着她若有所思:“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不应该吗?”陆明舒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继续思索,“相似的景物,却是不同的存在,中间似乎有时间差——复制空间?”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所在的空间,在另一个时间被复制了,然后投放出来。

想要做到这一点,只要化物境就可以——如果有强大的宝物,出神境也可以。

“我们只是遭了池鱼之殃,对吗?”

谢廉贞这次真的诧异了:“你怎么猜出来的?”

陆明舒笑了笑:“这种手段,施展起来可不容易,你或我都没有这个价值。”

她就不必说了,在九瑶宫没什么地位可言,就算拿了新秀榜第一,也不过是个名声。谢廉贞虽是七真观的宗主之一,可他无论实力还是势力,都不够分量,打击他不如直接打击王妃。

这么算的话…

“如我所料不差,这件事,针对的应该是王或王妃。”谢廉贞说,“又或者,想将七真观一网打尽。”

麒麟峰是七真观的地界,是以七宗宗主到齐。

陆明舒想了想:“以你们七真观的底蕴,门派里肯定有几个化物境镇守吧?”

谢廉贞点头。

“若是这样,我们不用等太久。飞仙宫发生异变,他们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前来救援。这个道理,设局的人肯定也懂,前后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

“嗯。”谢廉贞有些意外,本以为要向她解释一下,没想到他还什么都没说,她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出来了。这种感觉还真是…

事情理顺了,陆明舒也就放心了。她问:“那我们暂时和解?”

谢廉贞笑了一声:“你没有直接翻脸,我倒是挺惊讶的。”

“惊讶什么?”陆明舒淡淡道,“我可不会为了吵架,把自己的性命搭上。”

陌生的环境,未知的危险。眼下谢廉贞不是第一威胁,就算想跟他翻脸,也要从这里出去再说。

谢廉贞玩味地看着她:“我之前说的那些话,难道不够狠?我还以为,你会迫不及待与我分道扬镳。”

陆明舒冷笑道:“话说得狠有什么用,你有足够的能力去实施吗?我若决心鱼死网破,你能做得了什么?谢廉贞,就算做个变态,也要实力足够,你还差了点!”

“是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你这是在嫌弃我的腿?”

这是什么脑回路?陆明舒懒得理他,转身走了。

暂时和解没问题,但跟这个变态呆在一起,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弄死他。

看着她离开,谢廉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神情难辨。

192.第192章不要开玩笑

身上湿湿的,衣衫都粘在了一起。

摔下来的时候,他们先掉到水里,后来才爬上岸。

陆明舒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将身上的湿衣换了。

等她回到河滩边,发现谢廉贞也换过衣衫了,正坐在河边看着水流,似在沉思。

陆明舒没去理他,自顾自四处走动,将地形记在心中。

然后她拿出纸笔,将这个空间的麒麟峰画下来。

不知何时,谢廉贞过来了。

他看着这张地图,欲言又止。

“有问题?”

谢廉贞想了想,说道:“我曾在藏书楼看过太辰山历代图册,按你所画,这地形最起码是五百年前的。”

“五百年前?”陆明舒有点吃惊。

“不错。”他伸指点了点,“比如我们这里,应当有一座涉川馆,那是百年前建的。而麒麟会举办至今,已有五百多年了,看那面悬崖,应是天榜未出之时。可惜周围被挡住了,看不到七真观的山门,不然,一看就知道哪个时期。”

陆明舒握着笔沉思了一会儿:“这个人,是你们七真观的吧?”

谢廉贞眯起眼:“你怎知道?”

“果真是了?”陆明舒点点头,“也对,就在七真观的地盘上,外人哪能设下如此精密之局。他对你们七真观的高手一清二楚,才敢玩这个时间差。而且,也只有你们七真观的人,才能将五百年前的空间复制出来。”

见他神色变幻,陆明舒问:“你心中已有怀疑对象?”

谢廉贞吐出一口气,说道:“陆姑娘,有没有人说过,你太聪明了?”

“有啊。”她收起笔墨,“我师父。”

“刘极真?”

“嗯。”

“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

谢廉贞瞟了她一眼:“你不会不知道,你师父之所以经脉尽断,是被人暗算的吧?”

陆明舒皱眉。刘极真不喜欢谈这件事,所以她从来不提。她只知道师父的经脉是对决废的,却不知道还有内情。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