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灵音扒在门口,翘首以待。

过了会儿,院门口出现一个身影,她“呲溜”一下窜出去,往来人扑去:“怎么样?”

魏春秋被她吓了一跳,指了指她按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岳姑娘,你也太不见外了吧?”都快整个人趴到他身上了。

岳灵音一缩,举起手:“好好好,我保证规规矩矩的,魏宗主你别一副被调戏的小娘子模样好吗?”

魏春秋理了理自己的袖子:“难道我被调戏不是事实?总觉得在岳姑娘面前,我这清白很危险的样子。”

若是寻常姑娘,听他这么说话,还不跳起来打人,岳灵音却是个异类,笑眯眯地问:“魏宗主这么说,原来清白还在的吗?哎呀,一把年纪了,不容易…”

魏春秋也算脸皮厚的,叹了口气,瞅着她不说话。

这一招对付岳灵音很有效,她立刻揪着他往里走:“来来来,你打听到什么消息了,快跟我说说。”

“别拽行吗?我自己会走!让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像什么样子?被我非礼的样子吗?别扯开话题,说!”岳灵音把他按在椅子上,自己在前面一站,堵了去路。

魏春秋没奈何,只好道:“没事了。”

“嗯?”等了半天就三个字,岳灵音没忍住,“还有呢?”

魏春秋学她摊了摊手:“都说没事了,你还要怎么样?”

“他们没要通缉廉贞公子?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怎么肯?”

“你倒是挺了解他们嘛!”魏春秋说了一句,接着解释,“王妃和小王子出面了,这事呢,就这么和稀泥过去了。不通缉,但七真观要换个廉贞星君了。”

岳灵音想了想,哎了一声:“也算不错了,廉贞星君不当也罢。”

魏春秋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岳灵音又担忧起来:“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廉贞公子受伤那么重,陆师妹会带他去哪呢?两两相伴,亡命天涯,好羡慕啊!”

听得这句,魏春秋白了她一眼。这女人,脑壳有问题!

514.第514章继续往前看

自从逃离阴山,日夜悬心,既要防着被别人发现,又要照顾昏迷中的谢星沉,陆明舒已经好些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等他醒来,一切正常,又没见到追兵,她总算放下心中大石。这一睡过去,沉得连梦都没有。

在水流声中醒过来,她有一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等反应过来,猛然坐起。

小呆也在睡觉,安安静静地伏在角落的干草堆里,翅膀服服帖帖地收着。小布蹲在她旁边,眼睛里的宝石一闪一闪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侧头一看,另一边的席子上空空的。而自己身上,多盖了一条毯子,却是谢星沉之前盖的。

“人呢?”她问小布。

“咔!”小布扭过头,“主人问谁?”

陆明舒揉了揉僵硬的肩膀,指了指。

“公子出去啦。”

“出去?”陆明舒皱了皱眉。好端端的他出去干什么?

她撑起身,一边理着头发,一边从山洞出来。

这个山洞很隐蔽,就在溟河边的山脚下,外面有一块巨石,将洞口挡去了大半,不留神发现不了。

她跃上巨石,左右张望,却见不远处,一块临水的长岩上,站着个人。

从溟河吹来的风,扬起他黑色的袖摆,卷动不止。

她慢慢走过去:“这里风大,别留太久了。”

他侧头看了一眼:“嗯。”

陆明舒想跟他说些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他醒过来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这个既不是燕无归,也不是谢廉贞,但他又有着两人的共性。她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只是不好说破。心里既伤感,又松了口气。

他之前那个样子,不是长久之计,早晚都要合为一体。此次阴山之行,算是因祸得福,引出他体内的魔性,也解决了这个隐患。

“你就这样走了,不担心九瑶宫吗?”他的声音散在风里,传了过来。

陆明舒很无所谓:“九瑶宫怎么样,我从来就不关心。”

“但是,那里有你的师父和亲友。”

她笑笑:“我师父可没那么容易欺负。”又道,“那些人不敢拿九瑶宫怎么样,秘法在我师父手里,单凭这个,他们就不敢为难。”

谢星沉点点头:“这倒不假。”

拿九瑶宫开刀,是毫无意义的事。陆明舒本身并没有犯什么大罪,手上还握有秘法,真惹急了她,一拍两散,秘法散得到处都是,那些玄门大派就占不到先机了。

再说,之前也不是没人修炼秘法,可谁的实力都及不上她,她手上是不是有别的东西,没有人知道。

如此种种,他们心存顾忌,就算抓捕,也不会做得太过分。

“倒是你,此时不好露面。”

谢星沉缓缓摇头:“你不用担心,已经这么多天过去了,都没有动静,此事有八成可能不了了之。”

“是吗?”

“嗯。”他笃定,“只要母亲活着,就不会容许那些人对我动手。现下没动静,应该是母亲把事态压下来了。”

陆明舒松了口气:“这么说,王妃还好好的。”

“对。”

中州王也好,王妃也罢,若是去世,定会举国哀悼。这附近有个小镇,归属中州,到现在还一如往常,可见无事。

“你有什么话想问我吗?”沉默中,他先开了口。

陆明舒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样犹犹豫豫的,可不像你。”他转过身来,面带微笑。

这是属于谢廉贞的表情,又奇妙地融合了燕无归的随意从容。

陆明舒感觉自己好像在同时面对两个人,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拿出哪种态度。

谢星沉就笑了:“看来你知道了,直接面对我有这么难吗?”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脑子打了结似的,最终能说的,只有这句话。

还好他没纠缠,随口答道:“能有什么打算?七真观肯定回不去了,母亲就算能压下事态,也没法叫那些人接受我。我想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廉贞星君上位。”

陆明舒默默点头。

“至于我么,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

话是这么说,陆明舒又觉得伤感。她对九瑶宫,从来就没有过归属感,就算没了也无所谓。但他不一样,父母是七真观弟子,他生来就在七真观,不管心里多厌恶那些人和事,他身上都被打下了深深的七真观的烙印。眼下七真观回不了,母亲也不能见,跟有家归不得差不多了。

“再说,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事,是不是?”

陆明舒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谢星沉面上带着笑意:“魔皇现在是镇压了,但这事还没完。既然知道阴山下面连通着更大的世界,又怎么能无视呢?我想,过不了多久,洞虚宗师们就会现身的了。”

陆明舒默默点头。这番话让她彻底放心了,经历了巨变,他仍然知道往前看。

“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嗯?”

谢星沉伸出手,从袖里乾坤抽出斩情刀,清越之声响起,刀锋出鞘。

他眯起眼,手指在雪亮的刀身上轻轻弹过:“魔皇留给我的,不止魔性。”

陆明舒讶然。除了魔性,还有什么?

“还有一部分他遗失的记忆。”他轻声说,“在生死之间,我身上的魔性全部显现出来,看到一些事情。”

“比如?”陆明舒被这个话题完全吸引了。古夏的祖先来自另一个世界,都是她的推测,魔皇本人并没有表态。她对于魔皇曾经的经历很感兴趣,不知道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

“我知道回去的路。”

陆明舒睁大眼,吃惊地看着他。

谢星沉却是一笑,不再就此事多说,而是将手中斩情刀竖起,说道:“这把刀,没用了。”

他轻轻一挥,手臂吐出与黑焰交缠的血光,将刀身完全吞没。

黑焰血光中,斩情刀忽然粉碎,融入其中,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他垂手负于身后,看向杳杳不知去向的溟河:“没有多少时间了,古夏即将翻开新的篇章,要跟上历史的脚步,我们得做好准备。”

515.第515章莲子心苦

数月后,刚刚过了新年,中州王在太辰山崩逝,全国举哀。

年仅十九岁的小王子石宇,继任为王。原来的中州王妃,成了王太后。

中州迎来了新的时代。

一辆青霄飞车落在天运城的广场上,谭语冰从车上下来。年前宇文师回山,她此番是来接替他的。

“这是九瑶宫的谭长老吧?幸会幸会。”立时有人迎上前,笑眯眯地作揖行礼,“下官林自新,特来迎接。”

谭语冰很意外。她来过中州,知道林自新是什么身份,丁青青叛乱后,他受到重用,如今在中州朝廷内,排得上前三,可称外相。

这样的身份,迎接化物境都是足够的,何况她这个默默无闻除了长老之名什么也没有的普通出神,哪怕加上她背后的九瑶宫,也没这个分量。

谭语冰稍微一想,就知道这个脸面哪来的了。

几个月前的阴山之事,七真观损失惨重,联盟之事又是势在必行,这是要拉近九瑶宫,结为更牢固的伙伴关系。

影响古夏格局的秘法在两派手中,如果他们共同进退,就少了很多顾虑。

谭语冰心知其中关窍,当下不动声色,笑着回礼:“原来是林大人,久仰。”

林自新一路送她至驿馆,各方面都安顿好了,才告辞离开。

离去之前,说道:“太后对西川风土人情颇感兴趣,听说谭长老前来,稍后应会派人来请,谭长老稍做准备为好。”

“多谢林大人告知。”谭语冰客客气气将林自新送走。

太后感兴趣的当然不是西川的风土人情,要谈什么,谭语冰大概能猜到。她按部就班安置完弟子,王宫那边就来人了。

她随着女官进了王宫。

已经成了太后的王妃,搬离了紫宸宫,住到莲华殿。周围流水环绕,青阶玉池,哪怕春信未至,粉荷仍然朵朵含苞。

谭语冰默默地想,这分明是一座温泉宫,看来传言不虚,太后搬到此处,是养病来的。

出乎她的意料,见到太后,却发现她的气色并不差。只是比起数年前麒麟会,那个雍容华贵的王妃,眼前的太后气质大不相同。

原本美得夺人心魄的脸庞,变得柔和起来,多了一种历经风霜而看淡世情的平静和蔼。

谭语冰刚要行礼,她已笑道:“别这么多礼,来,坐下随意聊聊。”

“…是。”

她来之前,太后就坐在池边的小石桌旁,与随侍女官剥着莲蓬。请她坐下后,仍然继续剥着,就跟寻常老太太找人聊天似的——虽然她的样貌,一点也不像老太太。

先问了些路上的事,谭语冰一一答了。

雪白的莲子剥出来,颗颗滚圆,置在青瓷中,赏心悦目。

太后道:“这个年过得可真是冷清,都没什么年味。你们九瑶宫呢?”

谭语冰心中一凛,听出了太后言下之意。她略一斟酌,答道:“年年如此,倒也不见特别。就是碧溪谷冷清了些,刘师兄门下只一名弟子,陆师侄不在,没什么心思庆贺。”

太后点点头:“他们师徒情份深厚,也是难免。”

谭语冰又道:“刘师兄倒不担心。他说,倘若真出了事,陆师侄早该回来了。既然没回来,那就说明,什么事也没有。”

太后笑了起来,温和地看了她一眼:“你们九瑶宫的姑娘,倒是一个个都灵心慧性。”

谭语冰抿嘴笑道:“我哪里能与陆师侄相比。先师在时常说,一个人聪明尚在其次,勇气担当更加可贵。我与师姐,才智都只一般,决断更是差了一筹,想要有所成就,需要机缘成全。以往我总不服,见了陆师侄才知道,果真如此。”

听她这话,太后深以为然:“确实如此。不过,谭姑娘你能说出这番话,也不是庸俗之辈。”

谭语冰只是笑。

太后接着剥莲子:“星儿自幼聪明绝顶,可我以前总担心他。聪明太过,难免想得太多,这孩子心思太重,拿得起放不下,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话谭语冰插不上,就乖乖坐着听。

太后继续道:“当年星儿的父亲身故,我改嫁于王,不少人认定,我存心要复仇。其实,这话只对了一半。”

“那时,想复仇是真的,他爹连具尸骨都找不到,我心中岂能不恨?不过,随着时间过去,慢慢也想开了。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自己要从仇恨中走出来,重新开始。”

谭语冰不由道:“太后真是有大智慧的人。”

太后淡淡笑道:“哪是什么大智慧,都是时局所逼。”她停了停,继续说,“不过,有陆姑娘在,我就放心了。别人总说陆姑娘性子太过刚硬,早晚要栽跟头,我倒觉得,这些人都是眼瞎。她所坚持的,都是原则之事,其他事却极为豁达。星儿若是能学到她的坦然自在,余生便不需要我再担心了。”

谭语冰默默品着这些话。太后这是想通过她告知刘师兄?阴山之事,玄门中早就传遍了。两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些话传得就不怎么好听。这是向刘师兄许诺,希望他不要怪罪廉贞公子?

哦,不对,他现在已经不是廉贞星君了,廉贞公子这个名号,以后不好再提起。

那边,太后剥完了莲子,交给女官。

女官道:“这莲子心还没剥呢!”

太后笑道:“莲子就重在这根芯,别嫌它苦,就这样吧。”

谭语冰看了一眼。莲子心苦,怜子心苦,这一片爱子之心,不知道谢星沉能否体会到。

这时,有宫女从殿外急奔而来,一边跑一边叫:“太后,太后!”

女官喝止:“好好说话,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那小宫女跑得满头大汗,来不及请罪,双手奉上一物:“姑姑对不起,小婢太急了。外头送来此物,请速呈太后。”

女官看到那物,面色一变,急急接过来:“太后。”

谭语冰扫过,亦是一惊。

这是一块七星玉坠,样式繁复,隐隐透着一股清气。

她虽未见过,却听过。这是七真观的宗主信物!

516.第516章时光

“快、快!”太后站起来,激动得直抖,“去问,是谁送来的!”

这块七星坠,就是七真观的宗主印信,总共七块,取自同一颗上古玄玉,七位宗主一人一块。

印信之物,自然从不离身,其他六位星君,都在七真观内,这块七星坠是谁的,还用说吗?

这几个月来,太后虽然一直坚信,谢星沉不会有事,但直到现在,拿着这块七星坠,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过了会儿,女官匆匆而回:“太后,查不到。”

谭语冰还以为太后会发怒,没想到,她却擦着眼泪笑了:“好,好。不用查了,就这样吧。”

随即对她道:“谭姑娘,你回去后,烦请告诉刘掌院,陆姑娘应当一切安好。”

能把尾巴擦得这么干净,这两人定然什么事也没有,她总算可以放心了。

太后端详着手中这块七星坠:“他定是知道,廉贞星君要换人了,才会送还这块七星坠,叫长晖做个名正言顺的廉贞星君。”

出了这样的事,廉贞星君必然要换人。在太后的争取下,已定下谢长晖继任。这些年来,一直由他处理第五宗的杂务,本来就是驾轻就熟,且他已经突破出神,又修习了秘法,不存在不够资格的问题。

谭语冰默默点头。这下子,总算有了确切消息。

时光继续向前。

新任中州王继位的这一年,古夏玄门联盟终于成立了。不管是远在东越的天海阁,还是北溟的玉鼎峰,都派了化物境常驻天运城。资源开始集中分配,功法进行交流——他们见识过秘法的强大,敝帚自珍已经毫无用处。

阴山之变,几乎没人提起,这件事,好像就这么被遗忘了。

各大玄门埋头发展,用新的秘法改造自家功法,各家武修的实力,正在进行质的提升。

这其中,伴随着无数中小门派和世家的解体与崛起,跟不上时代的,逐渐被淘汰,而抓住机会的,一举成为新贵。

阴山的北端,也就是北溟、中州、大荒三地交界处,有一个叫红叶岭的小镇。此镇归属中州,人口不多,本地居民多数打渔为生。然而,北去就是北溟的青鳞洲,东南连着中州大城,往西翻过山就是广袤的大荒,如此通衢之地,来往的江湖人时常在此落脚,便形成了一个繁荣的集市。

北溟与中州之物,在此交汇,偶尔还会有蛮族的东西,通过阴山余脉,流落到这边来。因此,时有商队来往此间收货。

这日中午,琅轩阁的伙计,一如既往迎来送往。

“客官走好,下回再来。”刚送走一位客人,就见一个黑衣男子踏进门来。

一见此人,伙计立刻露出笑来:“先生,您可好久没来了。来来来,您请坐,品品我们刚收的银针茶。”

男子头上带着斗笠,看不清相貌,面对伙计的热情招呼,态度淡然。

伙计送上茶来:“这是东越产的银针茶,咱们这边可不多见,好容易收些来,您尝尝。”

男子端起茶来。他的手光洁修长,品茶的姿势透着闲雅适意,哪怕穿得简单,也比这小镇上地位最高的老爷少爷们贵气优雅。

他只啜了一口,便放下了:“雨后的,品相差了一筹。”声音不急不徐,微带磁性。

伙计一听就笑了,竖起拇指:“您这眼光,不服不行。”又问,“您这段时间有事?好几个月没来了。”

“嗯。”他淡淡应道,“去了趟京城。”

伙计惊讶:“哟,难怪了…”

男子解下腰间芥子囊:“最近的收获。”

伙计还以为这趟没货好收了,看到他拿出芥子囊,喜笑颜开。

这位先生来历神秘,大概两年前开始,时常到琅轩阁的铺子里卖货。他卖的货,都是北溟难得一见的凶兽,而且从不讲价。

伙计最喜欢招待这样的客人了,收获多,利润高,又不难缠。

有时候也很好奇,这位到底是什么来历。能猎到那些凶兽,实力定然很强;言谈举止,透着贵气;用的东西,无不品质上佳——就说他身上的衣裳,看似平平无奇,用的却是极贵重的布料,而稍差一点的茶,他都不会入口。这样的人,居然会在红叶岭一住两年,还猎兽为生,也是奇怪。

算罢了货款,又听他道:“全部换成玄晶,有多少算多少。”

“是,您稍等。”

这是一笔大生意,红叶岭这样的小地方,一个月都未必能有一笔。掌柜亲自算了,送到他手上:“先生,全部换成玄晶,总计一百三十二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