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是一个人自言自语,计乾坤只能收住话头,看着他们。

过了会儿,他道:“你的人生意义,就是这样守着她吗?”

谢星沉终于抬头看他了,但神情仍是漠然。

计乾坤无声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了。

不远处的月清真人和项宗师,小声说着话。

项宗师摸着下巴看了半天,说:“这谢小子,真是有病吧?”

月清真人横了他一眼。

“您可别恼。”项宗师先预防,“我可不是骂他,就字面意思。”

“什么病不病的?”月清真人可不承认,“他哪里有病了?身为长辈怎可瞎说?”

“我先前都打听过了。”项宗师一脸‘你不必瞒我’的表情,“这小子,以前病得不轻。后来还当他好了,现在看起来…”

月清真人叹了口气:“你既知道,还这么说。他身世可怜,能有今天不容易。”

“我这不是为徒孙孙着想嘛!”项宗师盯着那边看了半天,还是觉得不满意,“这小子,看着就不可靠。”

月清真人冷笑:“哪里不可靠了?哪怕病成这样,还是把你徒孙孙当命一样。就这,你上哪找去?”

项宗师唉声叹气:“那丫头,脾气太硬了。至刚易折啊!若是有人能一直劝着她,护着她,那便放心多了。可你看,她还找了个更有病的…”

项宗师很操心,他觉得陆明舒太吃亏了。她这样,就该让别人照顾着,偏偏谢星沉让人更操心。

“你别想着拆。”月清真人一甩拂尘,先给他撂话,“我倒觉得,这样挺好。你家这丫头,脾气确实硬,她太有主见,其实不适合被人劝着。总有人,觉得为你好的三字招牌下,可以做很多超过的事。但大多时候,不过是洋洋自得的满足自己而已。项小子,你自己想想看,若是你想出门,总有人劝你,安全为上,不要在外头冒险,是不是很烦?”

项宗师抖了抖。这不是他不成亲的原因吗?这么一想,突然更不想让他们在一起了。

“那丫头有正经师父,你就别管这么多了。”月清真人不以为然,“没见我也不管吗?谢小子自有母亲在,自己也不是孩子了,该怎么做,他们自有分寸。”

他们在小岛上等了几天,见她不醒,便打算先回去再说。

计乾坤见状,问他们:“几位可否带我一并离开?”

月清真人奇道:“这位计堡主,你的基业不都在太岁界吗?离开作甚?”

计乾坤还未说话,项宗师已道:“他修为都废了,回去作甚?等着被人报仇?”

月清真人想想也对,又道:“带你一个不是不是行,只是你想好,我们那一界,未必有太岁界好过。你既修为尽废,从头开始并不容易,还是留在熟悉的地方比较好。”

计乾坤坚定地说:“在下心意已决,还请成全。此恩此德,必不敢忘。”

月清真人哪里在乎什么恩德,她只是觉得,计乾坤废了修为,还能有这般风度,是个人物,不介意带他一把。

“谢小子!”她喊。

谢星沉已将陆明舒抱了起来:“我准备好了。”

月清真人点点头:“那就走吧。”

拂尘一甩,化为银光,裹住众人,投入瀑布之中。

随后便是漫天的水流,一阵昏天暗地,众人耳边尽是隆隆之声,从溟河钻出来。

月清真人一拂袖,带着他们飞掠,很快回到天运城。

谢星沉一声不吭,对他们行了一礼,带着陆明舒离开。

项宗师啧了一声:“这小子,真是一点礼貌没有。”

月清真人忍不住白他。

自从上次被谢星沉吼了一回,项宗师就爱上挑他的毛病了。

她问计乾坤:“你坚持跟在本界,其实想再跟陆丫头谈一谈吧?”

计乾坤点点头,并不瞒她:“此事匪夷所思,不与陆姑娘谈一回,我死也不瞑目。”

月清真人便道:“也罢,不是什么大事,便成全你。”

说着,唤来弟子,将计乾坤带去安顿。

谁也不知道,陆明舒这一睡,竟然就睡了两年。

两年过去,太辰山的驻地已经竣工,每位洞虚宗师,都分到了一座别馆。

谢星沉那座,是自己亲自打理的。

到处都是奇花异草,异香扑鼻,乍一看,还以为是花园。

他每隔数日,去见一趟母亲,剩下的时间,就是留在别馆里。忙时理理事,闲时就看看花草。

花草最繁茂之处,建有一栋小楼,这里便是他安置陆明舒的地方。

有一天,他在给花草浇水,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

他手里还拿着花洒,转身一看,陆明舒从床上坐起,一边揉着额头,一边问他:“什么时辰了?”

谢星沉手一抖,花洒落在地上。

陆明舒走过来,捡起花洒:“这都拿不稳,最近干什么了?”

帮他浇完了水,搁下花洒,然后又道:“什么时辰了?哎——”

谢星沉猛地将她抱住,用力至极。

786章有事瞒着

计乾坤顺着花间小径走到尽头,看到一人背对他坐在那里。

他走过去,施了一礼:“陆姑娘,你终于醒了。”

陆明舒回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计堡主。”

听到这个称呼,计乾坤怅然一叹:“我哪里还当得起堡主之称。”

不管他内心多自矜,失了修为,就失了一切,这是不争的事实。

陆明舒淡淡一笑,指了指对面:“请坐。”

计乾坤坐下,陆明舒给他斟了杯茶。透明的水晶杯,衬着红色的花瓣,鲜研明亮。

这是谢星沉做的花茶。他在这些小道上,总是能别出心裁。水中的花瓣,并不是寻常的干花,而是新鲜的花朵,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

计乾坤的心思显然不在此处,随意饮了几口,就道:“计某厚着脸皮跟来本界,是想求个答案。”

陆明舒微一点头:“计堡主有话请讲。”

计乾坤直视着她,一字一字地问:“若木,究竟是什么来历?”

陆明舒挑眉回视:“若木的记忆,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我是看到了,但若木所出的母树是怎么回事,其记忆所展示的那一界,又是什么情况,这些却是一无所知。”

陆明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随意答道:“你不知,我又怎么会知道?”

不料,计乾坤道:“可计某就是认为,陆姑娘知道。”

陆明舒摇头:“并不是自己认为,就一定是对的。”她站起来,“在下沉睡良久,不甚舒适,失陪。”

“陆姑娘!”计乾坤再唤,陆明舒都没回头,径直进了小楼。

谢星沉就坐在小楼的窗台上,看到她上来,说道:“你这样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之前他修为还在的时候,一直客客气气的,现在…”

“他失了修为是事实。”陆明舒很随意地说,“我这样对他都受不了,他怎么承受两者的落差?”

“原来你还是为他好啊!”

“当然不是。”陆明舒毫不留情地否定了,“我不喜欢计乾坤,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之前他还是神风堡堡主,不得不受制于他,现下他已经失了修为,难道还不许我给他脸色看?”

谢星沉摸着下巴:“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陆明舒挑眉,以示疑问。

他就道:“我巴不得你给所有人脸色看,只对我一个人好。”

陆明舒面无表情,回里屋换衣裳了。

谢星沉从窗台跳下来,跟进去。

结果被她脱下来的衣裳扔了一脸,刚掀下来,她已经换好了,不禁遗憾。

“真的一点也不打算告诉他?”

陆明舒理着袖子:“告诉他做什么?他现在没了修为,能做什么事?”

“也对。”谢星沉点点头。

陆明舒回到窗边看了眼,计乾坤一直得不到回应,只能遗憾地离开了。

她回身:“好了,现在可以说你的事了。”

“我?”谢星沉指了指自己,“我有什么事?”

她看着计乾坤离开的方向:“你觉得,他前后两世,像同一个人吗?”

谢星沉随便摘了花朵,漫然道:“这我怎么知道?他的前世我又不曾见过。”

陆明舒就看着他,一直看到他心虚。

“好吧,”他勉强承认,“从他和宁冲的对话来看,他们转世之后,与前世都不大相同,甚至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宁冲的前世,是那个推出来做傀儡的神域之主。计乾坤对那位十分肯定,但他对宁冲却毫无敬意。

而计乾坤的前世,并没有表现出特殊的才华,只是个普通的仆役。

“还有人皇和魔皇。”陆明舒道,“他们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谢星沉沉默。

“你看,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只有一世,所谓转世,除了拥有同一个灵魂,并没有什么相同之处。转世之后,我不再是我,你也不再是你。到那时,我们只是陌生人而已。”

谢星沉抿紧嘴唇,并不搭腔。

陆明舒继续道:“倘若我真的死了,你哪怕找到我的转世,也不是我了。”

长久的沉默。

有风从小楼吹过,窗前挂的铃铛叮叮作响。

谢星沉垂着头,高大的身躯倚在窗边,看着下面的似锦繁花。

“你还要这么执着吗?”铃声中,陆明舒轻轻问。

“你在害怕吗?”谢星沉突然抬起头,转过身面对她。

他们两人,相距不过一个窗子,却好像隔了很远很远。

谢星沉的声音,冷得让人颤抖:“因为我的感情太炽热,所以不敢以同等的态度回应?”

“不,”陆明舒静静道,“我只是觉得可怕,仿佛随时都会粉身碎骨。”

谢星沉勾起嘲讽的笑:“粉身碎骨有什么不好?你忘了自己曾经一往无前,丝毫不给自己退路?”

陆明舒毫不犹豫:“我可以不给自己退路,但我不能让别人…”

“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谢星沉看着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失望,“哪怕粉身碎骨,也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从来没有让你背过责任。”

“…”陆明舒转开头。

“你在担心什么?”谢星沉继续追问,“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好像很恐慌?”

陆明舒垂头不语。

“你就这么确定,先死的人是你吗?”

“我…”

谢星沉抬起手:“你再这样,我会怀疑你隐瞒我一些事。”

陆明舒眼神微微一动,到底没说什么。

过了会儿,她道:“我先去见项宗师。”

谢星沉就看着她以略快的步伐下了楼,很快消失在花间小径上。

他在窗口站了很久,非常确信一件事。

她有事瞒他。

所以,她昏迷的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和若木有关吗?

陆明舒心事重重,来到项宗师的别馆,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一把扯了她,大声叫起来:“陆明舒!你这人有没有良心?老子为了你的死,伤心得要死要活,你就在这风流快活?”

陆明舒抬头一看,无语了。

周如影,她居然跑来了。

“不许走啊!”周如影抓着她,“今天非得给我一个交代!”

787章再见狄羽

“你怎么在这?”

“重点是这个吗?”周如影嚷嚷,“你这个杀千刀的,无情无义,负心人…”

“…”

陆明舒无力吐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对周如影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周如影喋喋不休许久,终于被她抓到机会:“你怎么回古夏来了?出现在这里,难道也加入玄盟了吗?”

当然不可能,周如影对古夏并没有什么归属感,因为她从来都不算九瑶宫的正式弟子。

“不是,我跟狄前辈回来看看而已。”

“狄前辈?他回来了?”陆明舒忍不住提高声音。

“是啊!”

这可真是个惊喜。这位狄前辈,虽然也在玄盟洞虚宗师的行列,但是他神出鬼没,几十年间,只偶尔有消息传来,一直与她完美错过。

陆明舒反过来抓住她:“狄前辈在哪里?”

“嘶!”周如影被她扯得一痛,甩开手抱怨,“你这人真是,对我这么冷漠无情,只记着狄前辈。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值钱啊?”

“在里面吗?我先去拜见。”陆明舒并没有理会她,松手就往里走。

留下周如影在后面跳脚:“喂!”

陆明舒已经进了项宗师的别馆,她一眼看到窗户映出的人影,当即加快脚步,顾不上等弟子通禀,直接闯进去了:“狄前辈?”

正和项宗师说话的人,正是狄羽。

两人转回身,项宗师先笑了:“真是,刚刚提到你,你就来了。”然后问她,“身体怎么样?醒了有没有不适?方才还想叫狄前辈去看看你的,没想到你就醒了。”

“项宗师。”陆明舒缓了缓,向他行礼,然后回复,“弟子很好,并无不适。”

“那就好。”项宗师没有追问,身为洞虚宗师,她应该对自己的状况很清楚,需要帮忙也该由她自己开口,不需要别人多事。

陆明舒向狄羽郑重行了一礼:“狄前辈,终于再见到您了。”

狄羽的模样,并没有改变,还是温柔和气的样子。他含笑点头:“没想到我们再见,居然是以平等的身份。小姑娘,你很厉害。”

陆明舒轻轻一笑:“侥幸而已。”

狄羽却答得认真:“仅凭侥幸,可做不到这一步。”

说话间,周如影回来了。

她语气酸酸的:“陆明舒,你这样过分了啊!如果侥幸就能进洞虚,那我们这些没进洞虚的,是不是应该一头撞死?”

陆明舒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周如影被她看得好生气:“你还看我!没死也不通知我,这事你还没跟我道歉呢!”

陆明舒默了默,最终开口:“对不起。”

周如影还不满意:“你这什么语气?一点诚意也没有。”

“…那你要怎么样?”

“呃…”周如影卡壳了。

陆明舒就道:“既然你说不出来,先让我跟狄前辈谈一谈,行吗?趁这个时间,你可以想想,到时候我再找你。”

“…”周如影突然就没气了,咕哝,“跟你计较真没劲。算了算了,我大人大量,以后再说吧。”

解决完周如影,陆明舒看向狄羽:“狄前辈,我能和您谈谈吗?”

狄羽颔首:“当然可以。”

得到允准,陆明舒向项宗师行礼:“项宗师,晚辈过后再来拜见。”

“去吧去吧!”项宗师把玩着棋子,唉声叹气,“来了位更厉害的前辈,我就不值钱喽!”

陆明舒顿了下。

项宗师就笑了:“说笑呢,走走走!”

陆明舒最后行了一礼,对狄羽做了个手势:“前辈,请。”

狄羽向余下之人点点头,跟着陆明舒出了项宗师的别馆。

陆明舒没带他去哪里,只沿着小道漫步。

太辰山的风景极好,宗师别馆更是其中之最。谢星沉爱种花,项宗师爱植竹。一杆杆翠绿的修竹间,林荫掩映,小径幽深。

两人走了一阵,狄羽先开了口:“你有什么话就说吧,特意等到我回来,想来不是小事。”

陆明舒索性直问:“狄前辈,晚辈想问,您当年穿梭异界,用的是什么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