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燃中途去洗手间,出来就碰到了她。

他淡淡招呼,“陈总。”

陈青给他递了瓶水,“我看你喝得挺多啊,醒醒酒。”

贺燃没接,“我不喝水。”

陈青闻言一笑,故意拨了下卷发到肩后,举手投足都是妩媚。

“贺总,其实你的公司,在里面算不上很有竞争力,我特意留意了你的资料哟。”

贺燃抬眼,勾嘴,“那还不是美女陈总一句话的事。”

陈青被他眼神勾得心神荡漾,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松动,于是往前一步,挨近了些。

“贺总,还有一些细节,完善好的话,成功率更高。要不,等会我们找个地方单独喝一杯?”她轻启唇,笑着说:“边喝边聊。”

贺燃微微挑眉,“好啊。”他挺直背脊,凑近,声音落在陈青耳边,“顺便聊聊,你包小白脸的事,啊,那些照片我还留着呢,肯定很多人想看。”

陈青脸色骤变,“你!”

贺燃语调轻佻,不急不缓地说:“对,我就是个流氓。半年前是,现在变本加厉,成为了一个更出色的流氓。”

他突然拔高语气,戾气逼迫,“听出来了没,老子就是在威胁你——敢公报私仇,捣我公司的乱子,我他妈让你身败名裂!”

说完,贺燃冷脸,刚硬地转身要走。

陈青气得咬牙切齿,“就凭你,也想吞下这笔大单?我告诉你,就算你能进复选,结果早就内定了。”

贺燃脚步停住。

“贺秦。”陈青慢悠悠地说出这个名字,扳回一局的得意口气,“这个人,贺总应该很熟吧。他可是在政府有后台的人,你争不过的。哟,说起来,你们好像都姓贺呢。”

贺燃没再搭理,走得头也不回。

散了饭局,贺燃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到江边吹了会风。

贺秦。

这个名字就像一把刀,刀刃是拿贺燃的血开的锋。

如果当年不是他从中作梗,贺燃依旧是个堆金积玉的公子哥。

但,如果那年的失利和破败,是用来交换与简晳的相遇。

贺燃扪心自问,那真是一桩价值连城的买卖。

想到这,他弹了弹烟灰,低头笑了起来。

罢了,命数如果真的就是这样,逃不开的就别去躲,挣不到的业务,尽力就行。

竞标最终定夺日,贺燃轻松上阵。

在会场,他和贺秦也打了个照面。形同陌路,意料之中,谁也不低头相认。

贺秦身边跟着的助理是姚怡芝,她见到贺燃,心思动了动,眼神藏不住事儿。贺燃全程盯着招标书,完全视而不见。

他坐西头,贺秦坐东头,中间隔着好几家企业代表。

挨个走完常规流程,最后等待相关部门的最终审议结果。

贺秦和央企的一个负责人看起来十分熟稔,谈笑风生的样子彰显着他的优势。姚怡芝的目光不遗余力地跟着贺燃跑,好几次想过来说话,都被贺燃的冷眼给逼退了回去。

半个小时后,重回会议室,等待结果宣读。

贺燃心里有数,没抱希望,所以心理压力不大,就等着快点弄完,回去给已经休假待产的简晳做饭。

招投标部的领导在一大段客套冗长的感谢说辞之后,终于。

“下面我宣布,中标公司是——”

贺燃抬眼扫了下贺秦,势在必得的表情。

“鹤希货运公司!”

贺燃怔住,这不是自己的公司名吗?

他带着一种“你丫是不是念错了别给老子开玩笑”的眼神看向台上那位矮胖的领导人。

小胖胖用温暖和煦的目光给了他肯定,“贺总,恭喜!”

贺燃才愣过神,这个世道真是太他妈刺激了。

中标了!

贺燃去到胖领导办公室,把接下来的工作大概交流了一番,最后拟定后天过来签合同。忙碌告一段落,贺燃试探地套话:“黎总,感谢你看得起。”

那位黎总大手一挥,笑得十分豪迈,“哎呦,这功劳我可不敢当。”他悄声透露,“要谢,就谢我们主管经营的谭总。”

贺燃:“谭总?”

“对,就是谭总。”

贺燃听得云里雾里,这位谭总到底是谁?

他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看见墙上挂着一幅企业领导人简介的专栏。贺燃站定,仰头仔细看,第一位是董事长,第二位是总经理,谭宗。

而贺燃在看到照片时,恍然大悟。

是他!

贺燃还在干要债老大时,某次心软放过的欠债人,谭宗!

这个世界,真是神奇,做错事有报应,同样的,做好事,有报答。

贺燃开车出大门的时候,和贺秦他们擦肩而过。

贺秦盯着那辆奥迪,咬牙切齿地对副驾的姚怡芝说:“要不要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丢他身上去?”

姚怡芝不寒而栗。

贺秦转过头,语气凶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了他一下午!怎么?还想玩旧情复燃?啊!”

他扬起手,扯着她的头发往后用力,“臭婊子!”

姚怡芝痛苦难忍,哭着求饶:“秦哥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疼,疼!”

贺秦反而更用力,阴狠狠地威胁,“他算个什么东西,被我踩在脚底的失败者!”

姚怡芝被他一阵推搡,头皮都快扯紫了。

贺秦这几年生意不顺遂,迷上了嗑药,神经亢奋,十分可怖。

姚怡芝后悔死了当年的选择,放着那么好的贺燃不要,跟了这么个男人。

她揉着发疼的头,不甘心,太不甘心。

———

七月的天气已经跟烤炉一样。

简晳两天前便正式休产假,预产期就在这几天,主任让她随时准备。

到了孕后期,子宫下移导致耻骨疼痛,简晳很难再睡一个好觉,晚上翻来覆去质量极差。自她休假,外婆也过来了,全心全意做饭备战。

贺燃公司有应酬,今天没回家吃晚饭。刚过七点,简晳洗了点草莓当零食。

门铃响的时候,她以为是去超市买东西的外婆回来了。

“来了来了。”简晳挺着肚子,步履慢,去开门。

“这么快啊,平时这个点收银台那儿人可多了。”简晳边开门边说。

但话到一半,在看清来人后,她便收了嘴。

简晳皱眉,“你来干吗?”

门口的姚怡芝,似笑非笑,“贺燃在吗?”

简晳冷着脸,没回话,就要关门。

但姚怡芝“啪!”的一声,抵住了门板。

简晳:“你干什么?”

“我问你,贺燃在不在。”姚怡芝目光下移,定在她的肚子上。

简晳往后退了一步,飞快地说了声“不在”,然后再次关门。

姚怡芝:“他在外面做生意,你也放心?”

简晳眸光凉,对视她,一秒,两秒。

姚怡芝咽了咽喉咙,继续刺激:“别傻了好吗?你也不想想,你怀着孩子,他当然要去外面解决需要了,看在我俩有些交情的份上,我才来告诉你的。你得注意贺燃,他可不老实。”

简晳听后,嗤声笑了出来。

姚怡芝恼火:“你笑什么?”

简晳语调懒懒的,“姚小姐,这是我和我先生的家,你不请自来,在这里胡言乱语,我没拿扫帚赶你走是我的素质——请你自重!”

姚怡芝面色变得铁青,“你!”

简晳:“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她边说边拿手机,作势按号码。

姚怡芝气急败坏地伸手去抢,“如果没有你,贺燃还是我的!”

简晳保护着自己的肚子,手机任她抢了去,“神经病,离开我的家!”

“贺燃以前很爱我,我们很好很好。”姚怡芝开始失控,眼泪满眶。

简皙气极,“你要搞清楚,我和他是合法夫妻!”

“你把他让给我,我什么都给你。”姚怡芝抓着简皙的手,声泪俱下。

简皙挣扎,“你放开我!”

“我后悔了,后悔了。”姚怡芝神经错乱一般,越来越用力。

简皙被扯得直踉跄,扶着门栏稳住身体。

“疯子,你疯了!别拉我,我怀着孩子!”

姚怡芝力气大,“啊!”的一声尖叫。

简皙害怕地喊:“外婆!外婆!”

同时,她去掰姚怡芝的手,两个人你我不让,纠缠到最后,也不知是谁先松的劲。

简皙没了平衡,直接摔向地板!

疼。

太疼了。

简皙半天没缓过来,伏在地板上,手护住肚子。

她眼泪刷的一下就出来了,恐惧和疼痛支配情绪,简皙清晰地感觉到,尖锐的痛感从腹部顶端开始阵阵发难。

然后大腿一热,有液体往下流。

简皙伸手摸,羊水破了。

她稳住自己,忍着痛大口呼吸,但很快,专业的呼吸方法已经挡不住密密麻麻的疼了。

简皙终于崩溃大哭,厉声喊叫:“外婆,外婆!”

姚怡芝恍如梦醒,看着眼前的画面浑身发抖。“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她往后退,嘴唇打着哆嗦,然后夺门而逃。

简皙声嘶力竭,看着羊水顺着膝盖流到了小腿,清澈的透明变成了淡红。

外婆刚出电梯就听到了呼喊。

她丢了手里的菜,矮胖的身子摇摆着冲出来。

“小皙!”

———

市一院,产科手术室。

主任满额头的汗,亲自接生。

“小简,用嘴呼气,张大呼!”

简皙咬着毛巾,眼睛通红,她憋着劲,手上青筋明显隆起。

努力了一次又一次。

护士长在她耳朵边打气,“小简,喝点糖水,加油,一定要加油。”

小护士递近水杯,捏着吸管让她含着。

简皙逼着自己喝了半杯,腹部急促收缩的疼痛让她边喝边哭。

主任调整她的体位,“再来!”

简皙重新咬住毛巾,哼声使劲,太疼了,五脏六腑都跟打了结似的,就像绑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在往下拖。

“小简,呼气!对!”

助产的同事跟着一起焦心,“简医生,别闭眼,孩子的头已经摸到了!”

生了一个小时,简皙觉得自己要死了。

“小简。”主任绕到前头,在她耳边说:“听好了,就差一口气,为了宝宝,你撑住!我们再努力一下,好不好?”

简皙费劲地撑开眼,用嘴型说:“好。”

主任把她汗湿的碎发抚到一边,湿着眼眶吩咐助产士:“再来。”

简皙强打精神,手死死揪住床单,按着指示,呼气,吸气。

“3,2,1……”她自己心里默数,配合着腹部的疼痛,拼尽全力,最后这一下,她哭着大喊出声,喉咙都破了音。

体内像是被洪水席卷过境。

汹涌波涛之后——

世界安静了。

简皙闭紧眼睛,听见了天籁。

———

手术室外,围满了人。

推开门,护士长悦色满脸地走了出来。

“恭喜,女孩,7斤2两!”

“我女儿好不好?”

“我孙媳妇怎么样?”

“我姐疼不疼啊?”

陶溪红,外婆,陶星来几乎异口同声地发问。

护士长笑着说:“母女平安。”

这句话落音。

一直靠着墙,沉默如木的男人,双膝一软,“扑通”声跪在了地上。

四肢百骸像是回了血,贺燃瞬间泪流满面。

第52章 微博头条陶星来

“姐夫你快起来。”陶星来赶紧跑过去扶着贺燃。

第一次看见这么硬气的男人哭, 陶星来都快跟着一块哭了。

贺燃稳住情绪,问护士:“我老婆什么时候能出来?”

“还在做缝合,宝宝个头大,有点撕裂。”护士长认识贺燃, 宽慰道:“简医生很好,就是太累了, 月子里把元气补起来。”

贺燃道谢, 护士长进去手术室的时候, 他伸长了眼睛向门缝里张望。

陶溪红松了气, “平安就好, 平安就好。”

外婆在窗户边, 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谢天保佑。

陶星来也挺激动,“我们家第三个小公主!”

贺燃侧头, “第三个?”

“第二个是我姐。”陶星来嘿嘿嘿,“第一个是我妈呀!”

贺燃心情总算松动了些。

剩下的人都回病房等,只贺燃留在门口,守着他的大心肝出来。

半个小时的等待里,贺燃脑子跟炸烟花似的, 噼里啪啦连环响。

他当爸爸了, 有了个小闺女。

七斤二两还挺重, 小吃货挺会争营养。

以前孑然一身,在这世间游走潇洒,如今有妻有女, 成就了男人生命中的仪式感。

贺燃盯着手术室的门,眼眶还有微红未消。

没多久,人就被推了出来,贺燃赶紧上前,可一看到脸色苍白的简皙,他心又揪着疼了。

简皙手上扎着吊瓶,头发汗透黏在额头上,因为体力消耗严重,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贺燃不敢碰她,只跟着车走,伏腰在她耳边:“老婆。”

喊了三声,简皙眼皮动了动,终于睁开看了他一眼。然后极委屈地哼声:“老公,疼死我了。”

贺燃用力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委屈你了。”

送到病房,宝宝还在新生儿科做基本体检,陶溪红和外婆去那边忙活,陶星来去医院门口接陆悍骁。

科室为简皙开了福利,安排了单人间给她。贺燃守在病床边,余痛一阵阵的,简晳的眉头一蹙,贺燃也跟着紧张。

“哪里不舒服?疼的厉害吗?我去叫医生。”

他心急火燎的像个炸药包,简晳疼得一哼唧,他就快要引体爆炸。

“你别急。”简晳小声,手指挠了挠他掌心,“生孩子就是这样的,没关系,我撑得住。你陪陪我吧。”

贺燃:“好,我哪里都不去。”他意有所指,说了句:“老婆,对不起。”

简晳极淡地弯了弯嘴,“两口子之间不说这三个字。”

贺燃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你是英雄。”

简晳抿嘴,笑,“你让我当了英雄。看到宝宝了吗?”

“还没。”贺燃说:“还在做体检,妈妈和外婆守着,你放心。”

简晳轻轻地嗯了声,叫他:“老公。”

“嗯?”

“我不许你做蠢事。”

贺燃怔了片刻,眉间藏着的凶戾是抚不平的暗涌。

简晳一眼看穿,知他所想。

她语速慢,脑子却清晰,“我不许你打架,不许你找事,不许你野蛮,不许你学陆悍骁没人性。”

贺燃沉默了一会,半死不活地笑了笑,企图敷衍过去。

简晳挠他掌心的手指,突然变了方向,用指甲戳得他有了痛觉。

“当爸爸的人了,你还要和以前一样不乖吗?”

听到这句话,贺燃终于抬起眼睛,“爸爸”这个新称谓,瞬间烙平他骨子里的不甘心。

“我操,我闺女呢!怎么就生了啊,不是说要几天吗?”陆悍骁的声音跟开火车似的,哐当哐当刺耳。

贺燃起身,冷冰冰地说:“要点脸行不行?这是我老贺家的种!”

“切,了不起啊。”陆悍骁翻了个白眼,好吧,确实很了不起。

贺燃:“姓陆的你好意思,空手过来,我连椅子都不给你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