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笑容让人看不出任何的倾向,我只好将奏折放回皇帝爹的桌上,主动告辞:“天色已晚,艾金就不扰父皇看奏折了。”

皇帝爹点头:“姚卿替朕送送公主。”

姚止山跟我一起出来,我已经迈开大步往前走,紫嫣都有些跟不上了:“公主,奴婢跟不上您了。”

我瞥了身后跟来的姚止山一眼:“跟不上又何必跟?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懂?”

紫嫣当然明白我不是在说她,于是沉默地跟上来。

姚止山也跟上来了:“公主此言差矣。”

我看也不愿意看他:“本宫与姚大人方向不同,姚大人认为此言差矣,本宫偏偏认为理当如此,若是大人不能赞同,也不必多费唇舌来劝本宫。”

“方向不同而已,也许最后殊途同归?”

我停下来认真对他道:“姚止山,现在你是姚止山,是父皇的姚大人,你不是我的小姚哥哥了,人是会变的,我一直在原地,而你早已走远了,即使最后殊途同归我们也已经错过太多时间,你有你要走的路,对不住,我不想陪你走了。”

紫嫣捂住嘴,我回头去拉她:“快走。”

姚止山站在原地,声音却追上了我的脚步:“不想跟我走一条路,也许不是这条路本身有问题,而是你想追随的人在另一条路上。”

“你说得对,”我顾不上什么隔墙有耳了,大声回答他,“我跟子卿在一条路上,我喜欢他。”

紫嫣笑出了声:“奴婢就说嘛,那姚止山如何能比得上卫大人?”

回到金子阁我一叠声喊要沐浴,紫嫣听了我那句话心情好得很,亲自去取冰块来,我有些忧愁的看着她:“你说我那么对姚止山说话,他会不会恨我啊?”

紫嫣哼着小调来往滚水里加冰块调温,冰块倒进滚水里瞬间就不见了,她指着沐浴桶对我说:“公主您瞧,这滚水若是告诉了冰块,它掉进来会融化,是不是冰块的命运就会完全不同了?姚大人若有心,该感谢公主不让他往滚水里跳才是。”

“你这例子打的不恰当,”我脱了衣衫踏进沐浴桶,“冰块的命运掌握在你的手上,它不是自己想进滚水的,不过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会多想的,既然已经决定了放手,就要放得彻底一些,何必给他念想?”

紫嫣笑:“公主偶尔感叹起来,真是和平常不同,奴婢瞧着倒是越来越像卫大人了呢。”

是吗?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手往下滑在心口停顿了一会儿,你喜欢一个人,真的会下意识地和他做一样的决定,说一样的话,发出同样的感叹?

紫嫣替我搓背:“奴婢方才听着,公主和姚大人是旧识?”

我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我居然当着紫嫣叫了姚止山作小姚哥哥,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总不能现在来否认吧?

于是只好点头:“小时候认识他,后来失散了很多年,不过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一直以为小时候遇见的就是艾金公主。”

“这件事公主告诉卫大人了没有?”

“没有,”我撩起水珠来,有些发愣,“告诉他了他会生气的吧?”

“这件事影响很大,”紫嫣也有些不知所措,“若是有一日姚大人发现了公主的身份,去告密怎么办?卫大人若是知道的话,也好早作安排。”

我突然想起来,姚止山躲在寝殿里找我,为的是那块突然出现的玉佩,这下我真的开始紧张起来,若是从那块玉佩着手去查,很快他便会发现福瑞楼丢了一位大小姐,以他的聪明,绝对会联想到我身上来,那样一来就麻烦了,会连累到爹爹的!

紫嫣见我脸色变差,立即紧张起来:“是让他发现了什么吗?”

此事还未明朗,我也不好让她跟着我一块儿紧张,于是撩起水来往她身上泼:“是啊,他发现了…我有个水灵的贴身小宫女!”

紫嫣被我泼得一身都湿了,站在沐浴桶前傻笑:“公主别闹了,仔细着凉。”

等我穿好衣服出来,紫嫣已经全身都湿透了,我叫她赶紧也去洗澡,她点点头提着裙子出去了。

躺在床上我还在想,子卿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也正躺在床上,想我呢?

这次兵饷等级的事,他本无心累我参与,而我却已经被牵扯进来,他会不会正在懊恼呢?或是还在为不能让皇帝爹改变心意而烦恼?

我正在想这想那时,紫嫣应该已经洗漱完了,过来敲门:“公主?”

“进来吧,我还没睡。”

紫嫣直走到我床边上来,我侧着身子躺着问:“怎么啦?”

她朝我眨眨眼:“卫大人差人送了信进来,公主要不要看?”

太要了好么!

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快!快拿来!”

紫嫣笑着把信从袖袋里拿出来递给我:“公主别急,信跑不了!”

子卿的信很简单,总的来说就是交代了我两件事,第一件是嘱咐我不要再主动去找皇帝爹说兵饷的事,还有一件是不要公然和姚止山在兵饷问题上起冲突。

紫嫣连连点头:“卫大人所言极是!”

信的最后,他还特意交代了一句:止山疑心重,切莫打草惊蛇。

就像看得见我周围发生的事一样,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我恰好做完了的。

我愁眉苦脸地望着紫嫣:“已经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紫嫣扶着我重新躺下来:“不是公主自己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早些说清楚也未尝不是好事。”

[2013-08-06 第二十七章【哥舒璟天】]

子卿对我的担忧完全是杞人忧天,因为皇帝爹根本没打算在兵饷的事情上真的来过问我的看法,我再怎么支持都是没用的。

当然,姚止山再怎么反对也同样不起作用。

这件事完全是皇帝爹特意留给当今太子哥舒璟天露脸的绝佳机会。

哥舒璟天回宫这日,阵仗很大,派头也很足,他的母后更是激动得不知怎么才好,我作为和他一样最受皇帝爹偏爱的孩子,自然要主动去请安以示欢迎。

我去打招呼,他也只是淡淡一笑,完全没有大哥哥的感觉,不过我通过这次见他,也颠覆了之前的看法,看来皇帝爹不只是把他送走避祸而已,他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精炼,皮肤黝黑,身体精壮,一看就是练家子,倒不是我想象中那样的娇贵。

我私下里叫过他一次太子哥哥,他才终于朝我一展笑颜:“往后就这样叫。”

太子哥哥气势很强,回朝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彻底整治了兵饷之事,那举措一条条比我提出来的狠多了,皇帝爹完全放手让他去干,还派了子卿去帮他,我这才知道,原来子卿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

紫嫣告诉我:“卫大人从前是太子殿下的伴读,所以皇后娘娘才格外青眼相待。”

感情这么些日子,皇后对卫延风这么好,是因为自己儿子不在身边,所以爱屋及乌?

因为这件事,子卿也忙起来,我常常一连好几日都见不到他,见不到他就难免有些焦躁,紫嫣一直劝我:“卫大人办正事要紧,立了大功才好去向皇上请旨赐婚啊!”

这丫头显然没弄明白我焦躁的点在哪里,子卿无所事事的时候,我就只把他当子卿,一个我喜欢也喜欢我的男子,而他一旦为国事奔忙起来,尤其还是和当朝太子一起,我就不得不提醒自己,这个人他不只是你的子卿,他更是天下人的卫大人。

子卿和卫大人有多大的区别呢?

大约就是我和真正的艾金公主之间的差别了。

还是同一张脸,可是身份却完全不同。

若他只是子卿,我还能妄想和他白头到老,而他一旦是卫延风,就必须有一个真正的金枝玉叶才能匹配。

而我不配。

我就这样沉浸在自卑与惶惑的情绪里难以自拔,这天子卿来看我时,我还一脸忧愁,早他一步进来的太子哥哥正打量我:“艾金情绪不佳?”

我耷拉着头:“太子哥哥你就好了,可以天天四处玩儿,我都要闷死了。”

子卿闷笑:“太子殿下终日为国操劳,何以在公主嘴里,就成了四处游玩?”

我正生他的气呢他还敢自己撞上来!“我还没说你呢!太子哥哥为国操劳,那你在干什么呀?你自己算算,都几日没来瞧我了?答应给我弄的蛐蛐儿到现在也没弄来!”

太子哥哥惊诧道:“子卿何时和艾金这等熟稔?”

子卿笑言:“太子殿下出宫多时自然不知,公主近来迷上了蛐蛐儿,臣想法子替她寻来两只,没过几日就弄丢了,若不是臣还有些办法,哪里能得公主如此垂爱?”

太子哥哥是什么人?他可是哥舒璟天啊,是我大云国未来的国君!他能看不出来我和子卿之间不一般?

不过心里明明清楚却聪明地选择不闻不问,这才是一国之君应有的气度。

他只是笑,然后问我:“听父皇说,艾金也赞成废除原有的兵饷制?”

我看了一眼子卿,他微微点头我才开口回答道:“我和子卿去过一次伤兵营,还正巧碰见了一个士兵自尽,有些感慨罢了,哪里比得上太子哥哥如此魄力。”

太子哥哥还是笑:“以后多跟着子卿学,不要总想着玩。”

哎?我跟子卿学什么?

“父皇说,这些日子你长进不少,我看着也是。”太子哥哥拍拍我的肩,“以后咱们兄妹同心,何愁天下不治?”

噗,我谢谢您啊,不过我可没心思陪您治理天下,我还要回福瑞楼孝敬我爹呢!

子卿出来打岔:“太子不是说有东西要送给公主?”

太子哥哥这才从袖袋里取出了一只小盒子递给我:“看看喜不喜欢。”

“这是什么?”我接过来好奇地问。

“打开来看看。”

东珠?这样好成色的东珠还真是少见,不过他突然送我颗东珠做什么?我抬起头不解的看着他。

太子哥哥不出声只是笑,这时候子卿才告诉我:“这颗东珠是太子殿下送给公主的及笄礼。”

我诧异道:“我都及笄多久了?现在送我及笄礼?”

太子哥哥道:“艾金及笄时本宫尚未回宫,就当补礼也好,提前祝你和子卿白头到老也罢,你且收好。这东珠不是一颗普通珠子,若将来有何变数,它自可保你无虞。”

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太子哥哥拍拍子卿的肩,“看来多年不见,艾金性情倒是变了不少,居然还会脸红了?”

太子哥哥居然也有取笑人的时候,这和他平日严肃的样子可完全不一样,我在他身边坐下来:“太子哥哥今日心情很好?”

子卿告诉我:“太子殿下素来疼爱公主。”

啊,这是提醒我太子从前和艾金关系不错,那这意思,我可以朝他撒娇吧?

我拉了拉太子哥哥的袖口:“皇后娘娘想要我嫁给姚止山,我不乐意。”

太子哥哥道:“你不是自小和子卿有婚约?母后又怎会意欲撮合你与姚止山?”

我只是撇嘴,子卿叹气:“大约是前段时间公主贪玩,不想过早成亲,这才给了姚止山可趁之机。”

“本宫记得那姚止山是父皇安插在南蛮的细作?艾金岂是这等卑贱之人可以肖想?”太子哥哥言语间尽是对姚止山的鄙夷。

我吐了吐舌头并不接口,子卿已经笑道:“姚大人可不觉得自己卑贱,自从回京已经三番两次向皇上开口请求赐婚了。”

太子哥哥手一扬:“这事你们不必担心,本宫绝不会答应。”

我朝子卿眨眨眼,这人诓得太子哥哥来压制姚止山,难道仅仅是不想让我嫁给他?我都已经告诉他了,父皇不会干涉我的婚事,所以他这样做必定还有别的原因。

可哥舒璟天又怎么会轻易上他的当?

这两人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怎么有事不敞开来说反倒喜欢卖关子呢?

答案很快揭晓。

太子哥哥还有事要办,临走前特意让子卿留下来再陪我说会儿话,子卿和我一起送走了他之后才嘱咐我:“这颗东珠可不是寻常玩意儿,你得好好收着,必要的时候它可以救你的命。”

这下我明白了:“你是担心有一日我身份泄露出去,父皇一旦发现我不是艾金会砍我的脑袋?可这颗东珠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颗珠子而已,太子哥哥能强过父皇?再说了,现在太子哥哥那是不知道我是辛蕊,他把我当艾金才给我这颗珠子的,等他知道我不是了,还会保我无虞?”

子卿不回答我的话,只是四处打量,终于在墙角边找到了一处合适的位置,他走过去查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弹了弹,那墙居然弹开来,我这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个小暗格。

他招手让我过去,亲自把东珠放好了,又伸手弹了弹,那暗格很快缩回去,一切恢复如旧,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宫中险恶,你自己要万事小心,若有急事一定要让紫嫣去告诉我,只要我还在京中,就会想法子来看你。”

我点头叹气:“如今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我见你一面也很不容易,小蕊,现在事情有些复杂,但是你要相信,我可以应付过去。”

“我相信呀,”我让他坐在我平时最爱坐的躺椅上,自己在他脚边坐下来,趴在他腿上有些伤感地说,“可是到底要多久才能应付过去呀?”

子卿就像从前爹爹那样抚*的头:“很快,相信我,很快。”

我的眼神落在门槛上,“其实那封信你没有替我送给爹爹对不对?不然爹爹不可能一点都不着急,肯定已经闹出动静了,你担心我被人发现,更担心皇帝爹会砍我脑袋,所以才不想告诉爹爹我在宫里,对不对?”

子卿并没有否认,他告诉我:“我一直在查,当初是什么人将你弄进宫来,目前查到的消息证明,这件事相当复杂,你父亲已经知道你平安的消息,但是那封信我确实没有送到他手上,小蕊,目前的局势诡谲多变,每一个人背后都有牵扯不清的利害关系,我不能让你涉险,所以只能忍耐。”

我把头扭过来,向上看着他:“你诓得太子哥哥将东珠送给我,是不是就想让他有朝一日发现我不是他妹妹,也看在这颗珠子的份上放过我?”

这次子卿很快摇头:“哥舒璟天远比你想象中更加难测,东珠不是我诓他送给你的,说实话,我本以为他只是送你些民间玩物,他突然出手如此阔绰,我也十分不解。”

“对了,从前艾金怎么称呼太子哥哥的?”

子卿微微变色:“太子可有怀疑?”

“没有没有,”我赶紧否认,“你别紧张,我就是问问,因为我叫他太子哥哥,他挺高兴的,所以我想,是不是从前艾金没这样叫过他。”

“艾金当然不曾叫他太子哥哥,”子卿叹气,“她有时候就是礼数讲究的有些过了,我本欲提醒你,可你已经叫他太子哥哥了,现在贸然改口更容易引起他怀疑,不过以后行事千万要小心。”

我点头,但是有有些好奇:“兵饷的事,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太子哥哥的意思?”

子卿这才笑起来:“大云国太子哥舒璟天想做的事,还会需要假手于人?”

“意思就是说,本来是你的意思,但是现在他回来了,意见和你不谋而合?”

“意思就是说,太子想做的事,最好你和他是相同意见,否则下场如何,姚止山会是前车之鉴。”

[2013-08-06 第二十八章【绝地反击】(1)]

姚止山显然不是个听话的前车之鉴,他在朝堂上毫不客气地反对了太子哥哥的提议,听紫嫣说,还差点和太子哥哥吵起来。

我听得啧啧称奇:“他是不是疯了?连太子哥哥也敢得罪?”

紫嫣也十分不解,“夏公公歇息时还在说,当时那场面简直吓死人了,太子殿下倒是没说什么,卫大人却和姚大人争辩起来,群臣不敢妄言,皆持观望态度。”

“那皇帝爹呢?”

“皇上并没有明确表态,”紫嫣吐舌头,“可太子殿下是皇上长子,这次之事又全权交由他掌管,姚大人这次怕是撞在枪口上了。”

姚止山经过这么多年历练,显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要我高兴做什么都不计较后果的小尧哥哥了,何况他还在南蛮之地待了这么多年,应该最懂得审时度势才对,为何会如此大张旗鼓地和太子哥哥作对?难不成有高人给他撑腰?

这高人会是谁呢?皇帝爹?不可能,这件事本就是皇帝爹交个太子哥哥去办的,怎么会容许有人从中作梗?皇后娘娘?也不可能啊,太子哥哥是她亲儿子,她怎么会阻挠他立功?

那会是谁?

或者根本没有高人指点撑腰,完全是姚止山个人所为?

紫嫣告诉我:“皇上直到下朝都不偏不帮,既没开口说卫大人如何,也没指责姚大人言行不妥,这样看来,也许皇上并不赞成改制?”

我摇头:“帝王心如何能揣摩得透?咱们不必操心,太子哥哥和子卿心里有数。”

紫嫣见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如今都和她崇拜的卫大人达成联盟,那个本就被她鄙视的姚止山还居然胆敢来叫嚣,她有些抑制不住地生气:“姚大人久离京城,怕是连君臣之礼都忘了,亏得太子殿下好脾气,不与他计较。”

“太子哥哥是轻易不发脾气好吗?”我翻白眼,“秋后算账的例子也不少了,姚止山这回也不知犯什么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