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为何暗下里叫我表姑娘呢?还说我是个打远方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这事儿我一直压下心里,谁也没提起,就是心里头过不去,气坏了。后来我自己想想,发现我们长得确实不大相像。

再有个,哥哥从未主动提及咱们父亲母亲的事情,除了那一回说起花灯,瞧你情绪不高涨,我当下里没多问,以为过后你会主动告诉我更多的,可是你没有。”

和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得自己口干舌燥,泊熹的面色看上去却如常,仿佛她的话对他没有丝毫影响,她吞了口唾沫,目光炯炯盯住他的眼睛道:“你当真没有搞错么,我果真便是你的亲妹妹?需不需要我拿出什么凭证来?”

他胸前那颗胭脂痣毋庸置疑,她已瞧过了,那么会否是他搞错了,他的妹妹或许并不是她。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的,他们日常相处妥妥儿的并不是兄妹间的气氛,她嘴上不说,心里想头却多。

姑娘家多思考思考对自己有益处,想得多了保不齐什么时候某个瞬间就能一下子切入敌方要害,直捣黄龙杀对方个凑手不及!

泊熹身体微僵,他缓和似的向后舒展着靠在了填满绒絮的引枕上,车厢里并不闷热,甚至较外头清凉的多。

边角上,打出府时备在车里的青花瓷盆里安稳放着一只从地窖里头取出的冰山,此际冰山的尖尖头儿融化得圆圆润润,边缘上裂纹不知不觉地延伸,猛然发出“咔嗒”一声脆响。

“胡想什么?”

泊熹并不打算在这时候功亏一篑,他有处变不惊的本事,面上虚浮起一抹和龄熟悉的浅笑,寥寥勾着唇角,眼眸子里清和自然,安抚她道:“府里头底下人爱嚼舌根子你不是不晓得,难道听别人一两句闲言碎语便都要记进心坎儿里么。”

他打太极,用惯了四两拨千斤的伎俩,和龄心里的疑惑没有地方疏解,她清楚他,他不愿意多说她便是盘根问底只怕也只能落得个他闭口不言的对待方式。

他就是这样的人,你以为同他无限亲近了的时候,乍一回头,他却孑然一身独立风中,似乎没人能走进他的世界。

真没什么可说的了,和龄抬手在脸颊上抹了抹,横竖他这一记突如其来的亲吻她是记下了,亲脸也是亲,等她在宫里为他做成这桩事回来,非得死缠烂打刨根问底,实在不成,就只有差人送信回沙斗子请他们掌柜的参谋参谋,要不然随着时间推移这日子是真没法子过了。

秦掌柜一向眼睛毒,想当初金宝和银宝偷偷搞对象这事就是他暗搓搓戳破的。

那时她却只是觉着金宝每日“不远万里”特为跑到银宝家门首刷牙是闲得慌,原来里头却另有乾坤。嗐,世事无非若此,想来眼下这困扰,只有他们机智的掌柜的能给她指点迷津了。

再次下了车,泊熹的马车从身旁掠过。

风撩起帘子露出他冷肃的侧颊,她微一凝眸,转头思索了下,只得暂时抛开了。她习惯这样,想不通的事情,多想无益,幸运的话,保不齐时间会给出想要的答案。

抬手在眉骨间打了个凉棚,和龄暗暗咋舌。

眼前这处宏伟壮丽的建筑可真是叫人情不自禁就生出渺小的感觉来,她站在前头浓缩成了小小的一个点,极目远眺,远处亭台钩心斗角,金黄的琉璃瓦傲然躺在日光下,看久了眼睛能被其反射出的强光刺得睁不开。

她没去过天宫,但总觉得这样的气派又宝相庄严的建筑群就是同王母娘娘和玉帝居住之所比较起来也是不遑多让的,真有气势!

万万想不到卑微如她也有进宫里走走瞧瞧的一日,和龄忍不住激动起来,按捺着兴奋拔腿往神武门走。

想必是泊熹都安排好了,门首守卫的侍卫竟像是没瞧见她似的目不斜视,连腰牌也未要求出示,直接就放了她进去。

和龄提着小心绕过正门从角门走将进去,这就算是进了紫禁城了,眼帘里是一望无际长龙似的宫室建筑群,左边儿是东长房,右边儿是西长房,一抬脸,钦安殿直咧咧杵进眼里,天上有乌鸦鸦的鸟儿扑棱棱扇动翅膀滑翔过去。

湛蓝的天空,庄敬的城池,半城宫墙半城树。宫墙将天空切割成了一块儿一块儿的,俨然是另外一个天地。

打远处走来个头戴黑色官帽垂着两条长须子的内侍,瞧见和龄,加快步子走了过来。

来人是坤宁宫里的掌事大太监,同泊熹的关系不言而喻。

拂尘晃了晃,葫瓢公公一双眯眯眼却闪出了精光,宫里人习惯了不着痕迹地打量人,他嘴瓣儿歪了歪,“你便是和龄?”

听着这男不男女不女的尖锐声口和龄身上起了层栗,知道这是来接应的人,她堆起笑来,笑得特别讨人喜欢,“公公好眼力,正是民女。”

葫瓢儿见这姑娘不木讷怕生,人也生得好看,便愿意拿正眼看她了。

太监即便没了根儿,却不会耽误他们爱瞧俊俏姑娘。也不多说什么,搭在臂弯间的拂尘一摆,向前道:“那就跟着咱家来吧——”

这位葫瓢公公一路走一路给和龄灌输宫里的规矩,例如出宫门不作兴一个人出去,须得同个宫女儿一道往外走,回主子话时眼睛不能乱飘,要持重,皇后娘娘和老太后都喜欢面上带笑的人,顶不爱看见底下人垂丧着脸一副天塌地陷的嘴脸… …

宫里头认为这不吉利,惹了那些贵人们不高兴,可是说罚就罚从不含糊的。

和龄诺诺称是,她记性好,听过就记在心里。虽然不以为然,因为并不觉着自己会呆上很久,但是这不代表她希望自己捅出什么娄子回头再给泊熹添麻烦。

沿途和龄都低垂着脑袋看着自己脚尖走路,这宫闱里迷宫也似,偶尔打弯的时候她才偷偷掀起眼皮左右撩上几眼。

不时有各宫的掌事太监或小内侍和宫女儿两个两个一排低头经过,绝没有三人凑在一处的。要说内监走路才真叫有趣,个个夹腿并脚,走路的拘谨模样活像个扭扭捏捏的大姑娘!

她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多身体不完整的男人… …也不知净了茬的太监们身上少了一块儿肉,走起路来松快不松快?

当然这些都和她没干系,和龄迅速收回视线,脸上默默的。

走了许久,葫瓢儿突然刹住步子停下来,和龄暗自庆辛自己反应快,不然保准撞上去。

她正奇怪,视线随着葫瓢公公看过去,远远的,还不能看真切。只见到一人被八人之多的内侍抬着,乘坐在轿辇上往他们这条路过来了,边儿上的宫人们大气不敢出全都跪了下去,静待那轿辇离开。

和龄心说好大的排场,裙角却被葫瓢儿用力一扯,耳边随即传来他刻意压低又显得神经质的低斥声音,“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跪下!”

她心里一突慌忙下跪,因没什么跪人的经验,不免显得磕磕巴巴,引来轿辇上樊贵妃侧目而视。

作者有话要说: 樊氏可是和龄的亲姨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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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启繁华

樊贵妃姿态随意地歪靠在轿辇上,一手闲闲拨弄着右手上几只缠枝莲纹金制护甲,衬着髻上的金镶宝顶牡丹花簪,护甲在光线的照射下反射出金灿耀目的光点。

周围俱屏气凝神,樊贵妃其人嚣张跋扈,委实是个连中宫皇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的人物。她若不是没有儿子,只怕早便取皇后萧氏而代之了。

樊贵妃留意到那边跪在葫瓢儿身侧并未着宫装的丫头,因葫瓢儿是坤宁宫的掌事太监,樊贵妃自然是识得的,她只是觉着古怪,平白这是哪里弄来的丫头片子,倒是听闻近日坤宁宫中要填补上前番因时疫而漏下的缺儿,莫非这是新来的宫女儿?

瞧着跪得慢了别人一拍,可见规矩都没学好,还有那在阳光下因低垂着首而露出的一截白嫩如凝脂的后颈,可真由不得人不多想。

眼里闪过沁凉的光,她抬手扶了扶头上戴着的黑绉纱银丝狄髻,指尖在狄髻前的施金累丝嵌珠镶白玉送子观音满池娇分心上略按了按,仿佛是整理仪容的模样,扬手叫底下内侍停了下来。

葫瓢儿心说不妙,莫非是出门没瞧黄历么,好巧不巧碰上了这尊大菩萨。

他从余光里瞟跪在身畔的和龄,这丫头倒是心大,估摸着是不晓得坤宁宫和永寿宫的恩怨,一派淡定模样,真叫人为她捏把汗。

葫瓢儿并不晓得权大人将这丫头弄进坤宁宫的真实意图,不过他是个人精儿,甫一见着和龄便在心里有了自己的想法。

这丫头脸模样儿还不错,纵然在这皇宫里素来是不缺花容月貌的美人儿,可这位不同,她这眉眼儿间流露出的门道可逃不过他葫瓢儿公公的法眼。

想必是权大人见自己在樊贵妃跟前总越不过万督主去,便想走捷径,借皇后娘娘的手扶植这么个与樊贵妃肖似的傀儡。

只要哄得皇上高兴了,还不是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东厂也不能得意了。啧啧,他忍不住磨牙,这步棋要是这会儿就胎死腹中,那可真是该权泊熹他时运不济。

“哟,是葫瓢儿公公,”樊贵妃抽出帕子掩了掩口,团扇慢摇,“本宫才打坤宁宫出来,你们主子满世界寻你呢。却不想,公公在这儿… …”

葫瓢儿把头越发的往地上低,几乎要碰到地面了,头顶上樊贵妃的声音又响起来,“这边上丫头瞧着眼生的很,抬起头来,本宫瞧瞧。”

葫瓢儿拿胳膊肘碰和龄,和龄其实有点儿紧张,她知道这位娘娘说的是自己,一时也不敢耽搁,慢慢挺直了身板,循着头顶上那道骄矜的声线望过去。

轿辇上的人看着三十出头,上身穿着暗花缎织金鹿纹方补斜襟短袄,白绢护领微露出来,下边是一条缠枝莲地凤斓妆花缎裙,她未戴护甲的那只手拿着古美人团扇,此刻耷拉下来,安稳放在裙襕褶皱中间那道儿云凤纹膝襕上。

因为觉着好看富丽才多看了两眼,和龄迅速调开视线,脸向着樊贵妃,眼睑却低低地垂下去,看到自己的鼻尖。

“年轻轻的,是个好模样… …”隔了好久,樊贵妃才憋出这么一句。

她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渍,指尖微微颤抖,旁人没瞧出端倪,只有她近前得力的心腹宫女看出不一般来,两眼不住在和龄面上寻睃,仿佛要把那张面孔看出两个窟窿来。

真要命,和龄被晒得眼晕,还偏不敢乱动弹,葫瓢儿在心里念阿弥陀佛,念着念着还真平安无事把樊贵妃恭送走了,可真是有惊无险。

莫非樊氏她不曾瞧出这丫头长相里的古怪之处——?要么就是她压根儿就不把一个小宫女放在眼里。

也是,过去也不是没有过形容肖似的宫人被送到龙榻上,皇上贪新鲜,如同把玩新到手的珍奇玩意儿,弄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就没了心思,到头来还是樊贵妃独领风骚。

而那些被皇上宠幸过的,与樊贵妃面容相似的宫女,不出三日一准儿无声无息从这宫里头消失。至于是跟哪儿去了,那还真不用多寻思,宫闱深深,死个把儿人都不值得一提。

樊贵妃走了,宫墙两边跪下的宫人们如蒙大赦,一个个的都站了起来,拍拍膝盖,掸掸灰尘,该还干嘛干嘛。

和龄边拍裙子边往樊贵妃离开的方向看,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风尘,她“阿啾”一声掩鼻打了个喷嚏,手探向琵琶袖里掏了半日,摸出一条帕子往鼻子上揉了揉,转头向葫瓢儿扫听,“麻烦您,刚儿那位却是谁?”

她眼前又浮现出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庞,那人有一双同她一样的桃花儿眼,眼神却不善,被她打量的视线看着就好比被一条寒津津的蟒蛇缠住了身子,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

葫瓢公公一扫适才在樊贵妃跟前的窝囊样,眉头一挑道:“你才来,不懂就问是好事。我同你说,满宫里头谁都能不认得却是不好不晓得她!”

和龄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葫瓢儿闪了她一眼,右手小拇指在耳窝子里掏了掏,不知掏出什么没有,指甲抵着指甲向外一弹,却道:“我们这样的身份,私底下议论主子们可是大罪。咱家没什么可说的,只告诫你,今儿你这一来便引起了贵妃娘娘的注意,往后可得小心,否则么…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您这是什么意思?”和龄心里发寒,幸好死啊活的还吓不倒她,跟着葫瓢儿一路走,云山雾罩的,直觉不妙,仿佛陷入了什么自己并不知晓的难解局面里。

葫瓢公公扫她一眼,没有答复。

在宫里待的久了,连骨头都浸上了冷漠,有些话点到为止,说那许多,他又不是慈善堂的,何况他不认为帮衬了她来日能落着什么大好处,保不齐这丫头连皇上的面儿都没见着就一命呜呼了。

转眼便来在坤宁宫前,和龄跨过了门槛,不期然回身往后看。

眼前这一条冗长得似没有尽头的甬道带给她窒闷压迫的熟悉感,红色的宫墙,墙头摆动的杂草,远处层层叠叠的金色琉璃瓦… …

她突然头疼起来,眼前恍惚,拿手用力在自己脑门子上一敲,梦里曾梦到过无数回的场景依稀与眼前的一切严丝合缝重叠起来。

只是唯独少了那位在雨中手执油纸伞的宫装丽人。

这太离谱了,她脑海里一霎儿间闪过无数画片,像昏暗藏书阁里泛黄潮湿的绢画,看得见轮廓看不清颜色。

***

葫瓢儿将和龄带至一排屋子前,掖着两手道:“且等着,一会儿自有管事姑姑来分派差事。皇后娘娘跟前少不得咱家,你甭乱跑,就跟这儿待着。”

和龄乖觉应是,她也没等多少时候,猛然一抬眼,但见远处过来个双手捧着漆盘子的宫女,年岁与己相仿,她着一身淡绿色的宫裙,头发梳成常见的发式,左右两边各是两个揪儿,揪儿里拖出乌鸦鸦两条长发复绾进去,正中嵌着宫制绢纱头花。

这发式叫做百合髻,等闲宫里边的宫女是不被允许自己想绾什么发型便绾什么发型的。小宫女生得清秀,朝她微微笑着走过来,还怪好看的。

“就是你顶替琉翠同我住一个屋吧?”

安侬一头将手中的漆盘往和龄手上放,一头道:“这是姑姑叫我拿给你的两套夏制宫裙,你随我来。”

这宫女儿人看着很是和气,和龄略带好奇地跟着人家进了走廊最里头那间房,里头地方不大,但很整洁,正中一张木制桌儿上摆着一套茶具,一切看起来都很有条理。

“管事姑姑叫我带着你,今后你便同我一地儿当差,”安侬看着面前文文静静的姑娘,笑了一笑,道:“嗳,我叫安侬,你叫什么?”

和龄说了自己的名字,两人没话找话闲侃了几句,便走到屏风后头换上宫里的宫装袄裙。

她的一套宫装是淡绿色的,还有一套是天蓝色的,这会儿换上了同安侬能被区分开来的天蓝色那件,转出屏风问道:“这儿只有咱们两个住么,没有其他人?”

安侬在桌边坐下来,她是才打西暖阁出来,樊贵妃每回走皇后主子便要生一肚子闷气,她们底下人少不得受到波及,挨几句骂是常有的事。

叹了口气,她一边倒水喝一边打开话匣子道:“原先这屋还有个叫琉翠的,不过她没福气,上一回发了病叫人给赶出宫去了,我后来扫听过,她回家没多时她爹娘就逼着她嫁人,估摸着那夫家不是什么好货色,她不同意,没多时就吊死了… …”

安侬说着说着面上又露出喜色,抚掌道:“如今可好了,琉翠走了就来了你,这下子我可不寂寞了!”

和龄面露尴尬,合着她顶替的是一个吊死的人呀,有点晦气。

心里有小想法,明面上却不该露出来,她和安侬并没有利益牵扯,想来是能够好好处的。

就这么的,和龄在宫里待了两日,这两日光跟着安侬学规矩了,她学得快,已经不会叫人觉着她说话或行礼有突兀的地方了。

到得第三日,和龄同安侬一道儿上西暖阁里伺候了。她们是端茶递水的丫头,不是皇后跟前人,一时竟未引起皇后注意。

和龄有些急了,她没瞧出皇后娘娘有何不妥,倒是一直收不到泊熹的消息,这叫她心里烦躁。

她不明白他是怎么一回事,她又不是真来宫里头做事的,再这么下去多早晚是个头。人生地不熟的… …他不担心她了么?

在这样的等待里,没成想没盼到泊熹,意料之外的人却寻上来了。

彼时正是午休的时候,皇后在寝宫里头午睡,和龄这样的小丫头便有了浑水摸鱼的机会。安侬性子其实活泼,并不如她外表上瞧着那么和气温吞,她在太子身边有相熟的小姊妹,得了闲便要寻过去的。

和龄没有相熟的人,况且她不敢乱跑,她怕泊熹支使小太监来寻她寻不到。

在屋里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外头小院子里一片蝉鸣呱噪之声,和龄搔了搔后颈,嘴唇“吧唧”了两下,朦胧中忽听见屋外有人走动的脚步声,急匆匆的,和最近听到的太监宫女儿那样式不紧不慢的节奏大不一样!

她倏地仰起脸,竖起耳朵凝神听,转眼那脚步声当真在她房门口停下来了。

天爷!

可算盼来啦,和龄欢喜得不行,蹬蹬蹬跑过去拨开门闩把门拉开。

天光伴着白日的喧嚣一下子涌进房里,和龄眯起眼睛,看清来人后不知该做何表情,结结巴巴道:“顾…顾大人,这么巧,您也上宫里来啦?”

顾盼朝上下把妹妹一通打量,见她安然无恙才吁出胸臆间堵了几日的浊气。

“巧什么?… …我是专程寻你来的。”他径自跨进屋里,风风火火的,在她有所反应前顺手把门关上了,插上了门闩,一点儿也不顾及她的感受。

和龄瞪了瞪眼睛,这可是内宫啊,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虽是大白日里,孤男寡女的却也不好同处一室,何况内宫重地… …”

她就纳了闷了,这顾大人冒险进来,就为找她?况且他似乎熟门熟路么,否则怎么连这里也寻的到。

顾盼朝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她用的那是什么词儿,孤、男、寡、女?

作为一个哥哥不被自己妹妹信任的感觉并不好,他好容易才弄清了权泊熹的伎俩,无端被冒名顶替这样久,她叫别人哥哥倒叫得欢实,缺心眼儿么——

和龄眸中浮现出一抹戒备,他那样阴晴不定的表情真叫人害怕。她往门边挪步子,自以为悄没声息,他却怎么会注意不到?

顾盼朝在桌边坐下,拍了拍旁边的凳子,“你过来,坐这儿。”意识到语气没有控制好,她像惊弓之鸟望着自己,两只眼睛眨了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没法子,这时候换泊熹没准儿还瞧不出和龄可怜可爱的地方来,顾盼朝不同,这是真正的哥哥,亲哥哥,哪里有不疼妹妹的。

他放缓了语调,“你坐下,我有话要告诉你。”

见她仍旧迟疑着不向前,他捏了捏拳头,克制着道:“是很重要的事,关乎你我的未来。”

神天菩萨,他们能有什么未来…?

合着顾大人不喜欢念绣反倒钟意她这样的?和龄想了很多,犹豫再三还是坐了过去,两手不安地放在膝盖上,手指头画着圆圈圈,等待他的说辞。

然而手上忽然一暖,她惊吓地发现自己的手被顾盼朝握住了。

她勉强镇定住,眼波微颤地看着他。

“和龄,”顾盼朝将手里的柔荑握得更紧,话出口,竟透出几分孩子气的愤慨,“那厮他…权泊熹他骗了你,他却算是哪门子的哥哥?我才是。”

和龄听了,面皮抽动了一下,她很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泰然的模样。

“顾大人,我不晓得您同我哥哥有什么过节,但是您这样实在叫人瞧不上,”她把手抽出去,眼皮耷拉下去,“哥哥身上的胭脂痣我已验证过了,您… …”

您就别给自己找难堪了,何必如此呢?

顾盼朝瞧出和龄的不信任,他一张俊雅的脸孔一晃儿间黑成了锅底,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哦…你说痣?”

难怪权泊熹那样有恃无恐,原来他连他胸口有痣也晓得!

停顿良久,顾盼朝突而抬袖掩唇轻咳一声,袖襕掠出一阵风,定定看了和龄一会儿。

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他面颊上浮起浅浅一层晕泽,若有还无,别过脸道:“倘若,和龄要看痣的话——”他缄了缄,“我亦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