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天闭了闭眼,“现在伸手的人多了。”

“少爷,我不懂,你为什么不把生意往南移呢?”

“汉人太复杂,不如蒙人简单,而且铜山、铁山和马场都在这边,我怎么能向南呢?”君问天疲累地揉了揉额角,“我喜欢这里,草原广阔,骑马、打猎,自由自在。”他抬起头,突地怔住了,庭院中,碧儿张开双手,接着一片片飘落下的花瓣,清丽的面容上,怅然若失。太阳恰巧西坠,满天的霞光像为她的裙衫镀上一层金边,更显得她是那么的纤细、娇柔。

“少爷,红松林那块地,明天全部放养红鬃马吗?”

等了好一会,都没声响,白一汉抬起头,少爷已经出了书房,负手立在走廊上,看着梅树下的少奶奶。他会意地一笑,收起账簿,今天,少爷一定没空再进书房了,新婚吗,陪娘子是最重要的。

“夫君,结束了吗”碧儿直觉有人注视,扭过头,吹去手中的花瓣,微笑向君问天走来。自昨晚开始,君问天就冰着个脸,不管她怎么逗他讲话,他都不发一言。卧榻和床那么近,夜深之时,静下心可以听到君问天一声接一声的叹息。她在卧榻上翻了半宿,反省又反省,觉得没闯什么祸,才放心入眠。醒来后,君问天已经不在房中了。

现在看他眉宇舒展,俊容温和,她巴巴地赶快上前修好,不然他不带她去逛花月楼。

君问天抬手替她捏开发上的一片花瓣,痴迷地看着她的清丽的面容,柔声问:“刚刚那么出神,在想什么呀?”

碧儿抿了抿唇,“在想女人命好苦哦!”

君问天忍俊不禁,清咳几声,别人叹叹罢了,她聪明得让男人汗颜,也嚷命苦。“怎么,在君府受了什么委屈?”

“那到不是。只是想到男人可以同时爱几个女人,女人为什么就不能做到多爱几个男人呢?君问天,你…。怎么了…。我就是一个说法…。。不是…”碧儿盯着君问天晴转多云、接着乍然阴沉的黑眸,不敢说话了。

“想都不要想,你少打你的如意算盘。”君问天翻脸如翻书,俊容扭曲,象变了个人似的,几近颠狂地指着碧儿,“你…真是不知廉耻、水性扬花…。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君问天,你要杀我?”碧儿蹙着眉,弱弱地问了一句。

君问天身子一晃,收回手,有些狼狈地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他中邪了?

碧儿大眼睛眨巴眨巴,君问天今天好怪异,好象把她当成了谁似的。

天刚交黑,韩江流就来了,一身簇新的浅灰色长衫、同色的狐裘。碧儿咂咂嘴,男人把逛青楼当成走亲戚吗?君问天换下了白天的长衫,改穿一件珠光的锦衫,人本身就修长俊美、气质冷傲,这下更如玉树临风般的令人眩晕。她也换了------君府家仆的冬季工作服,黑色的夹袄、夹裤、罗汉帽罩住一头的卷发,虽然样子很低调,但比穿裙子方便多了,伸胳膊伸腿的,她又无意骗个红粉佳人倾心自已,碧儿笑得咯咯的。

“乐成这样?”大门外,君问天扬眉看她,吩咐总管备马车。

碧儿频频点头,“我就要破大都女子不逛青楼的纪录,当然开心。韩少爷,你和我们同坐一辆马车吧!”

韩江流还没应声,君问天发话了,“江流还是坐自己的马车,我不知什么时辰才能回呢?”

“你要呆到明天?”碧儿瞪大了眼,“如果这样,那我搭韩少爷的马车好了。”青楼原来也是旅馆呀,但一定不会有下人住的地方。说完,她朝韩江流的马车走去。

“行!”韩江流温雅一笑,掀开轿帘。

“不行!”君问天拉扯着碧儿,一把塞进马车,跟着跳上,“你说过的,一步都不移开,就站在我身边。”

碧儿清了清喉咙,婉转地一笑,“可是有时候做某件事时,有第三人在不太方便,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癖好。”她不做娱记已很久,对于偷窥别人隐私不太感兴趣了,那种火辣辣的场面,不是儿童也不宜。

“女人逛进青楼,还没特别癖好?”君问天冷笑。

碧儿不好意思地吐下舌,“人家好奇呀!”这语气娇憨无比,君问天心不由轻颤,情不自禁伸手握住了她的。

牵手、拥抱,这些肢体动作,碧儿已经不会大惊小怪,毕竟成亲也有几日了。家仆的工作服不太暖和,她正呵着手,被他抓住,正好趁机汲取他的温暖,身子也往他身边靠了靠。

马车在夜色中缓缓行驶着,入夜的大都,虽然繁华,但还没有路灯,车夫在马车前挂了两盏风灯,车内却是漆黑一团。君问天感到碧儿小手冰凉,想都没想,拉开斗蓬就把她裹在了怀里。

这也有点太煽情了,碧儿脸一红,君问天温热的男子气息一阵阵地呼在她颈间。“君问天,那个…。我不冷,谢谢,我坐过去。”她挣开他的怀抱,欲往边上挪。

“还有一会就到了。”君问天哑着嗓子,说。

“哦!”她如再挣扎,就太矫情了,人家是绅士风度,你乱想什么。他现在正奔美人窝,难道还会对你起别的心思?碧儿如是想着,坦然了,放松身子依着他。

“君问天,你的红颜知已和你的夫人同一个姓,对吗?”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聊天。

君问天手臂一用力,“你不开口,没人当你是哑巴。”

碧儿用手捂住嘴,君堡主又不爽了。

“我的夫人是你。”黑暗中,君问天闷声说道,下巴抵住她的发心,温柔地摩搓着。

碧儿不敢出声,用点头来回应。对,以后说的时候要加修饰词,故世的、临时的、未来的。

“别人说的不一定都是真的,自己眼睛看到的也有可能是假相,要用心去看,时间久了,你什么都会明白的。”君问天在她耳边低低说道。

碧儿僵住了身子,眼珠定着。君问天在讲哲学吗?

马车的前方,一片灯火跃然出现。

青楼所在的位置通常有些特别,是市区,可又不能在闹市口,又不可以太偏远。地点要幽僻,这样人一种安全、舒适之感。环境要幽雅,必须要有花草树木、怪石盆景之类的,象个楼阁林立的小公园。

碧儿下车之后,首先嗅到一阵浓郁的腊梅香,若不是大门边立着两位浓艳的女子,出出进进的盛装男人,里面传来一阵阵浪笑柔语,上面再挂着“花月楼”的画匾,她真以为是逛公园来了。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似时平日,犹自笙歌彻晓闻。这还不是平日,就如此人流如潮,火树银花似的,平日还不得乐死!

“君兄!”韩江流的马车也到了,他理理长衫,走过来,深深地看了眼碧儿。

“走吧!”君问天对他颔首,两个人并肩向里走去,碧儿象刘姥姥初见大观园,一双大眼忙个不停。

一位四十多岁打扮得象只花蝴蝶似的女子迎了上来,夸张地舞着手中的帕子,“天啦,天啦,这是谁呀?谁呀?我说怎么今天一整天心怦怦跳个不停,原来是贵客来了!君堡主,你何时回大都的?韩少爷,你可是稀客!”

“回来有几日了,妈妈!”君问天倾倾嘴角,脸上肌肉动都没动。

妈妈?是老鸨!碧儿眼瞪得溜圆。

“妈妈,楼里新来了一位江南佳丽,听说一手丝竹无人能比,可否介绍给江流认识认识?”韩江流笑着问。

“那是她的荣幸,妈妈马上就让她打扮打扮,润润喉。现在先陪君堡主去翩翩姑娘的小楼喝杯清茶吧!”老鸨说着,扭动腰肢,上前引路。

一路所经之处,只见花枝招展、艳若桃李的女子与男人依偎着不时擦肩而过。娇语嘤咛,毫不顾忌别人的目光。碧儿挠挠头,扁扁嘴,不管社会进步还是落后,食色性也,大概永远也不会改变了。

直到把戏笑声走远了、灯光走弱了,几人才来到一所素素雅雅的小楼边。原木建筑,无雕梁画栋,楼中烛火摇晃,无香气扑鼻,反到飘出一股墨味。“姑娘可能在练字!”老鸨笑着拍了下木门。

“来了!”里面响起一声清脆的应声。门打开,一个穿紫衣的小丫头捧着灯站着。“呀,君堡主来啦!”小丫头扭头对楼上叫着。

“玲儿,多日不见,可好?”君问天拱手问候。

“好着呢!”玲儿羞羞地笑着,把众人让进去。众人拾阶上楼,一位长发如墨,白衣如雪正在奋笔疾书的绝色女子从书案后慢慢抬起头,碧儿突地轻抽一口长气。

二十六,一怒为红颜(四)

二十六,一怒为红颜(四)

一头青丝如黑墨,随意用一根素帕扎着,白衣胜雪,纤腰不盈一握,面色如兰,楚楚文弱,眉眼如画,矜贵少言笑,真正的一株冷冬寒梅,孤月寒星。碧儿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红楼梦》中的妙玉来了。

朱敏也是大美女,她美得媚,这位翩翩姑娘也是,只不过,她的美偏冷、偏傲,让平常男人胆怯。君问天果真是艳福不浅,悦尽天下丽色。碧儿扫视一周,清清冷冷的屋子,除了书就是厚厚的几卷宣纸、各式笔墨,连墙上都挂着字画,不象是青楼女子的香阁,而象是一个书法爱好者的工作室。

碧儿有点奇了。

翩翩盈盈对君问天一万福,淡淡对韩江流点下头,纤手柔柔放进君问天的掌心,眼中再无旁人,“冻着了吗?玲儿,燃炉煮茶!”

虽说语气不娇不嗔,但就这几句话,别人就觉得他们之间密实得任何人都挤不进去。

翩翩手心沾了点墨,君问天掏出怀中的方巾,细心地替她拭去,她展齿一笑,那一刻,犹如满室明光。

碧儿心口莫名一震,斜睨君问天,双目如水,视线与翩翩相绞,俊容上浮出一缕温柔到极致的笑意。

“妈妈,这煮茶不知得等多少辰光,我还是去前院喝现成的吧!”韩江流笑道。

老鸨是何等识趣之人,忙应声,“好啊,好啊!君堡主和翩翩多日不见,我们就不打扰了,玲儿,好生侍候着君堡主,一会君堡主沐浴时,香汤里多放点活筋骨的红花油。”

“知道了,妈妈!”玲儿兴奋得小脸发亮。

韩江流拉了看呆的碧儿一把,转身下楼。君问天现在眼里只有红颜知已,也顾不上来时的要求,说要她不离他左右,碧儿转过头,看了一眼含情脉脉的一对碧人,撇下嘴,扭头走了。

“妈妈,你请先行,我想起来还有些事要交待下人,一会再麻烦妈妈引见姑娘。”韩江流客气地对老鸨一抬手。

“没关系,韩少爷你忙,我随时听从韩少爷的差遣。”老鸨扭着身子,消失在小径尽头。韩江流返身拖着碧儿往另一处幽静的亭子走去。

“韩江流,你干吗?”碧儿担心地看看四周。

“放心,这里没有人过来,你一身男装,别人不会乱猜想的,而且这里是花月楼,谁对谁都不会好奇。”韩江流温柔地把她拥在怀中,“知道吗,我就是为了想和你独处一会,才故意邀请问天来花月楼的,你好奇心重,一定会跟来。”

碧儿心里一软,懂他相思深重,情非得已,不由放柔身子,任他抱紧。

“你想我吗?”他捧住她的脸,低喃如吟。

“想!”碧儿眨下眼,脱口说道,“在这里,你还有家人还有朋友,我只有你。我闻到梅香会想到,看到狐裘会想你,捧着书也想你。”

“想到足以把身心全给我,一辈子都不离不弃吗?”

她点头,穿越是无奈的,可遇到韩江流却是幸运的。“可是,你…能只爱我一个人,永远不纳妾,甚至也不来这种风月场所、不要有女性朋友、不能有红颜知已吗?”

“能,我能!我没有你说的那些人,来这里,也只是和朋友喝喝茶、听听曲。妹妹,你是我唯一的…。也是第一次的心动。那天,发下豪言壮语,说能等二年、五年、十年,现今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我要时时刻刻看到你、抱着你,把你变成我的。妹妹,我能娶你吗?”韩江流俯下身,以唇对唇缠绵的逗弄着。

碧儿昏昏沉沉的勾紧他肩头,心跳得飞快。整个脑子像烧满热水,除了不停发热外,不能思考其他!

她可能真的爱上韩江流了。

“可是…。。现在我还不能…。嫁…。”她娇弱的声音又喜又羞。

“能的,妹妹,我已经做好了安排。你只要听我的就行了…。离大都远远的,到暖和的地方,山青水秀,找一处美丽的小镇落脚,开家小店铺,我们生几个孩子,你教他们识字,给他们讲梦里的故事,就这样,一直到很老很老。”

她被他语气中的描绘感动了,含泪点头,“好,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不会再想梦里的事。结婚,生孩子…。”

韩江流低首啄下她的红唇,浅尝那令他失魂忘神的甜蜜。她愿意是他的!这认知令他热血沸腾,无法禁止自己一再需索,一再印证这恍若美梦的事实。许久,他才松开气喘吁吁的她。

碧儿娇柔地抚着他的面容,双眸盈盈然。

他握住她的双手,合在掌中轻吻着,柔声说:“若不是父母在堂,我都愿意随你回你的梦中。以后,说不定会有那一天呢!现在还想梦里的家人吗?”

“偶尔会想。刚来大都,要认识许多的人、到各处拜访,每天都过得很忙碌。”

“问天…没有为难你吧?”

碧儿抿嘴轻笑,俏皮地咬了下他的唇,“吃醋鬼,怎么可能的事?我只是他协议的娘子,商人要讲信用的,他不会为难我。我们相处得算和谐吧!满意了吗?”

“不满意!你和他同进同出,还同处一室。妹妹,你站在我这角度,心里会如何?”

碧儿愣了下,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腰,把头依在他胸膛,“这是暂时的,不管是身还是心,我都会为你保管好。”

韩江流长叹一声,“幸好一切都要解决了。”

“啊…”黑夜中,突然响起一声女子的尖叫,声音象来自刚才白翩翩的小楼。

各个楼阁中的人都跑了出来。

“怎么啦?”碧儿惊讶地问。

“不清楚,别管那些,花月楼中稀奇古怪的事多呢!我们难得一起说话。”韩江流扳过她的头,不让她的眼睛看过去。

“君问天在那里面。不行,我要看看去!”碧儿坚持。

韩江流无语地点头。

小楼前已经跑过来不少人了,老鸨脸无人色,两手直哆嗦,“哪位…壮士…进去帮帮忙…”

“出了什么事?”韩江流问道。

老鸨象看到了救星,一把抓住韩江流,“韩少爷,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要刺杀君堡主,君堡主闪开了,他却劫持了白姑娘,现…在上面对峙着…。你快去帮帮君堡主…。不然要出人命的…。”

“面具男子!”碧儿瞪大了眼,拨开人群,咚咚往楼上跑去。

清雅的房间满目凌乱,桌椅倒地,纸张飞舞,君问天一只手握住另一只胳膊,掌中一片血红,退在墙角,屋子正中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刀架在白翩翩的颈间,盯着君问天。

碧儿原以为是哲别,现在一看,不是,面具不对,哲别是笑面面具,这个面具是青面獠牙式的,身高也不对,哲别高大粗壮,这男子只中等偏高一点,杀气慑人。刀后的白翩翩却出奇的平静。

“君问天,你忍心看着心爱的女人死在你面前吗?”面具男嗡声吼问。

天,声音处理过了。碧儿呆住了。

“碧儿,往后站站!”韩江流抓住碧儿的肩。

“你想怎样?”君问天眼角的余光扫到碧儿和韩江流,眸子越发漆黑如夜。

面具男突地从袖口抛出一把短刀,“把它刺进你的眼中!”

“不要,君堡主,我死不足惜!”白翩翩忽然往面具男的刀锋撞去,血一下就染红了前襟。

一边围观的人一起惊呼出声。

碧儿吓得掩住嘴,“韩江流…”她求助地看向韩江流。

“再等一会,现在这样子冲出去,他会狗急跳墙,伤了白姑娘。”韩江流低声说。

碧儿默默点头,只见君问天冷着脸,眨眼之间,一个前翻,拾起地上的短刀,向男人冲去,男人扔开白翩翩,长剑一挥,直奔君问天。君问天灵巧地一闪,哪知男子手中的剑跟着改变,一下刺进了君问天的胳膊,血象泉水一样喷涌出来,君问天咬着牙往前一扑,短刀扎在了男人的脚上。

“啊!”男子疼得后退几步。韩江流借机冲了过去,“韩少爷…”白翩翩白着一张丽容,缓缓坐起,向韩江流伸出手。

韩江流一愣,止住脚步,拉了她一把。就在这一刻,男人冲进了后面的露台,只听得“啪咚”一声,韩江流再追过去,男人已经消失在黑夜之中了。

碧儿抿着唇,神情悲痛,她缓缓地转过身下楼。